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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正在进行又一次变异。
20年前制度上的现象——显眼的国内商业精英、对企业的稳定管理控制以及与金融机构的长期关系——很大程度上正消失在经济历史的长河中。在另一方面,我们见证了全球对地方、投机者对管理者、乃至金融家对制造商的胜利。我们正见证着20世纪中叶的管理资本主义向全球金融资本主义的转变。
金融业“松绑”
金融资产爆炸式增长、交易活跃、“衍生品”问世、对冲基金和私人股本基金、资本全球化,金融业“松绑”让金融资本主义的全球化既体现在参与者身上,也体现在所持有的资产性质方面
最主要的是,上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之后饱受遏制的金融行业再次摆脱了束缚。许多新的进展源于美国。但它们正越来越全球化。随之而来的不仅仅有新的经济活动和新财富,还有新的社会和政治现象。
首先,金融资产出现了爆炸式增长。麦肯锡全球研究所称,全球金融资产占全球年度产出的比例,已从1980年的109%飙升至316%。2005年,全球核心资产存量已达140万亿美元。
金融资产的大幅增长在欧元区表现得尤为明显:该地区金融资产占该地区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例,已从1995年的180%升至2005年的303%。同期内,英国也从278%升至359%,美国则从303%升至405%。
其次,金融资产的交易驱动型特征远为明显。1980年,银行存款占全部金融资产的42%。到2005年前,这一比例已降至27%。在银行体系中,资本市场越来越多地发挥着中介作用。而凭借其向客户的长期贷款和与客户的持久关系,银行业已从商业银行向投资银行转变。
第三,大量复杂的新型金融产品从传统债券、股票、大宗商品和外汇中衍生出来。“衍生品”由此诞生,其中以期权、期货和互换最为知名。国际互换和衍生工具协会的数据显示,到2006年底,利率互换、汇率互换和利率期权交易的发行在面价值达到286万亿美元(约为全球GDP的6倍),远高于1990年的3.45万亿美元。这些衍生品改变了管理风险的机会。
第四,出现了新的市场参与者,特别是对冲基金和私人股本基金。据估计,对冲基金的数量已从1990年的610家,激增至2007年第一季度的9575家,其管理下的资产价值约为1.6万亿美元。对冲基金扮演着典型的投机和套利角色,这与共同基金等“只做长仓”的传统基金形成鲜明对比,这些传统基金一般投资于股票和债券。2006年,私人股本筹资总额达到创纪录水平:私人股本情报的数据显示,684家私人股本基金的筹资总额高达4320亿美元。
第五,新资本主义越来越具全球性。高收入国家居民拥有(或欠下)的国际金融资产和负债总额占累计GDP的比例,从1970年的50%,跃升至上世纪80年代中期的100%,并在2004年达到330%。
金融资本主义的全球化既体现在参与者身上,也体现在所持有的资产性质方面。大型银行在全球范围内开展业务。对冲基金和私人股本基金也日益向这个方向发展。例如,2005年,北美地区占全球私人股本投资的40%(低于2000年的68%),占全球筹资总额的52%(低于2000年的69%)。同时,2000年至2005年,欧洲占全球私人股本投资的比例从17%升至43%,该地区占全球筹资总额的比例从17%升至38%。同期,亚太地区占全球私人股本投资的比例从6%升至11%。
金融业地位上升的解读
自由化(监管的取消或放松)和技术进步(电脑和通讯革命),让金融业地位上升
如何解释金融行业金融中介作用的增强和该行业活动的上升?答案与经济活动全球化大致相同:自由化和技术进步。
20世纪中叶以前,全球各国的金融行业都一直受到严格管制。在美国,《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将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区别开来。几乎所有国家都对居民持有外汇以及外国资产实行严格控制。对贷款利率设定上限是相当平常的事情。其中最为着名的是美国的利率上限规定(Regulation Q)。该规定禁止对活期存款支付利息,这个规定还推动了战后第一个离岸金融市场的发展:伦敦的欧洲美元市场。
然而,在过去的25年,几乎所有这些监管规定都被取消了。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之间的界限逐渐消失。外汇管制从高收入国家消失,在许多新兴市场经济体,也大部分(甚至完全)放开。1999年欧元的诞生加速了全球第二大经济体欧元区的金融市场一体化。如今,全球许多国家的金融行业开放程度已达到了100年前——就在一战前——的水平。
电脑和通信革命的重要性也不可小视。它创造出了一系列复杂交易,特别是衍生品交易,使我们能够为其定价。这也成就了巨量金融资产的24小时不间断交易。基于电脑的新风险管理模型在整个金融行业得到了运用。如今的金融行业,是电脑革命一个极其活跃的产物。
另外两个长期进展有助于解释所发生的一切。首先是金融经济学的革命,特别是迈伦•斯科尔斯(Myron Scholes)和费希尔•布莱克(Fischer Black)在上世纪70年代初设计出的期权定价模型,该模型成为如今庞大期权市场的技术基础。其次是各国央行在为全球经济、同时也是为全球金融体系创建一个稳定的货币体系方面取得的成功。法定货币(Fiat money,指政府创造的货币)如今已良好运转逾四分之一世纪,提供复杂金融体系一向依赖的货币体系稳定性。
短期理由
就其现实性而言,乌尔里希・布兰德教授的分析无疑是正确的,即绿色资本主义已经是一种扩展中的事实,而不再只是一种理论观点。但作为一个来自巴西的发展中国家学者,笔者想强调的是,绿色经济及其所支撑的绿色资本主义还是欧美世界维持霸权秩序或战略的一部分,很难说反映了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根本利益。
在笔者看来,作为绿色经济核心概念的“气候友好”或“低碳”,其实都是服务于欧美国家的上述战略的。自20世纪90年代初以来,围绕着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及《京都议定书》的国际气候谈判已经在世界环境政治话语和经济政治关系结构的层面上,构建了一种更多体现西方发达国家利益或偏好的“架构”,即:欧美国家在经济社会发展现实和伦理道德层面上都被描述为一种“绿色先驱”或“绿色领导者”的形象,而包括中国、巴西在内的所谓新兴经济体国家,虽然也许实现了经济体量的迅速膨胀或崛起,但却存在着“高碳化”或“生态环境不友好”的结构性缺陷。也就是说,一旦采取“低碳”“循环”和“绿色”这样的新标准,新兴经济体实际上是缺乏竞争力或落后的。可以想见,无论是《京都议定书》所确定的“2005―2020”两个执行期,还是目前正在讨论谈判中的《巴黎议定书》所针对的“2020―2050”新阶段,它们都是处在上述框架之内的,也即是说,包括中国在内的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将长期是一种“追赶者”的角色。笔者并不否认全球气候变化的真实性和国际社会认真应对的必要性,而是想指出如下事实:对全球气候变化议题或节能减排(而不是其他生态环境问题)重要性的过分看重,以及由此衍生出的“绿色经济”或“气候经济”发展的重要性,显然更符合欧美工业化国家的利益。
实际上,类似的话语或战略窘境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来说并不陌生。20世纪五六十年代,当西方国家不得不结束其世界范围内的殖民统治时,它们所采取的战略正是引入“发展”这样一个看起来很中性的概念。结果,本来是种族与经济社会剥夺意义上的殖民关系,在一夜之间被诠释成为一种发达与不发达的客观性关系。相应地,不仅原来存在着的欧美国家的很多殖民机构得以重新包装为对外援助机构,而且当初不平等的殖民关系被以一种同样不平等的发展依赖关系的形式得以保持延续。稍有不同的是,当年的殖民宗主国变成后来的所谓发达国家及其集团,殖民地则变成了后来的发展中或不发达国家,但前者对后者的自然资源掠夺与社会破坏关系并未改变。也正因为如此,作为“绿色经济”及其“绿色资本主义”先声的“可持续发展”概念,事实上也是以欧美西方国家为中心的,或者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是歧视性的。因为,无论是发展还是不发展,可持续还是不可持续,都是依据欧美国家的发展阶段或理念来确定的。因此,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来说,首要的问题不是解决发展程度的高低,而是能够主动选择一种替代性的发展观念。这也就是为什么包括笔者在内的安第斯地区的“绿色左翼”学者,自2011年起成立了一个“超越发展”研究小组,目标就是探索不同于欧美国家主导的发展和可持续发展话语的新理念或模式。
毫无疑问,绿色资本主义秩序与话语主导下的超越会是困难重重的。除了资本主义经济(“绿色经济”)及其运行逻辑本身力量的强大,最值得我们深入思考的是,如何造就一种全球性的绿色左翼或新左翼团结。在这方面,需要提及的是正在形成中的巴西或拉美与中国之间的新型关系。一方面,巴西或拉美的自然资源出口和基础设施建设需要与中国的商品出口与投资需求之间,已经结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这种关系有助于巴西或拉美左翼政府的上台执政,并尝试一些社会主义性质的公共政策;但另一方面,必须承认,其中的经济合作和自然资源开发项目或多或少是存在着损害自然生态系统或地方社区的负面效果的,因而时常引发部分民众或团体的不满与抗议。而笔者更关心的是,这方面的事实是否以及在何种程度上可以成为我们重构一种南方之间的,进而全球性的社会生态转型政治的基础呢?
[作者简介:卡米拉・莫雷诺(Camila Moreno),巴西里约热内卢农业发展大学博士,主要从事政治生态学和绿色左翼理论与政策研究,著有《中国制造的巴西:思考当代资本主义的重构》(2015)等。]
[关键词]资本主义;解读;费尔南·布罗代尔;《资本主义的动力》
资本主义发展到今天,已经走过了几百年的发展历程。资本主义的发展动力是什么?资本主义的性质是否已经改变?资本主义将走向何方?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对我们深入理解资本主义的内在特征,把握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一
费尔南·布罗代尔(FeranandBraudel)是法国年鉴历史学派的杰出代表。《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和地中海世界》《15至18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和《法兰西特征》是他的三部代表作。其“长时段理论”连同年鉴学派一起,对20世纪末的中国学术界有较大影响。本文主要是对布罗代尔《资本主义的动力》一书进行解读。该书是1976年布罗代尔应美国霍普金斯大学邀请所作的三次学术报告演讲,并附录了布罗代尔在生前最后一次研讨会上的言谈。布罗代尔在他的这本小册子中既给读者提供了一些关于资本主义发展动因的新解释,对资本主义的一些基本范畴作了不同于其他学者的新界说,例如对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竞争与垄断、中心与之间的关系等都提出了其独特的见解。布罗代尔重视从生活世界人手进行观察和研究,他的这些见解本身就是在资本主义生活世界的范围之内对资本主义所作历史考察和现实分析的结果,从而为我们这些外部读者深入了解资本主义提供了一些全新的视角。作为20世纪西方史学界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布罗代尔是一位追求真实历史并对于人类前途有着热忱企盼的学者。他对资本主义的剥削特质持有一种批判的态度并期盼实现人类的自由、平等与博爱。然而,布罗代尔在阐述资本主义的动力、本质与特征时有不少观点是经不起推敲或存在自相矛盾之处的,对这些观点的批判与反思能够使我们更深刻地了解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与困惑。
在该书中,布罗代尔首先对资本主义发展的动力源泉进行了探索。布罗代尔关注的是日常生活,在他看来,“积年累世的,非常古老的并依然存活的往昔注入了当今的时代,就像亚马逊河将其浑浊的洪流泻入大西洋一样”。“对于人来说,过去获得的经验和受到的毒害都变成了日常生活的需要,变成了平庸之物。而对于这些东西,没有人去细心观察”。布罗代尔坚持认为,正是在日常生活中存在着推动资本主义发展的各种力量,这些力量包括人口、技术与市场。在对资本主义发展动力的分析方面,布罗代尔与马克斯·舍勒以及马克斯·韦伯存在着根本的歧异。布罗代尔把资本主义的动力归因于物质生活中的人口、技术与市场等客观因素,而马克斯·舍勒与马克斯·韦伯均把资本主义的动力在本质上归因于一种资本主义精神。其中马克斯·舍勒把资本主义精神归结为一种“怨恨”,而马克斯·韦伯则认为资本主义动力根源于新教伦理精神。
布罗代尔对资本主义与市场经济之间的联系给出了自己独特的判断,并对资本主义的特征与本质进行了分析。布罗代尔认为,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使用这两种叫法表明我们意欲将这两个领域区别开来,在我们眼中二者不可混为一谈”。市场经济是由商品交换引发的,是资本主义不可缺少的先决条件。他坚持对市场经济作出某种区分,“至少有两种形式的所谓市场经济(甲与乙),只要稍加注意,哪怕只从它们建立的人际、经济和社会关系来看,这两种形式即可识别”。在他看来,第一种形式的交换包括市场的每日交换、当地的或者近距离的贸易。这种形式的交换没有出其不意的因素,是“透明”的。第二种形式的交换主要是远程贸易。这种形式的交换容易避开规则和惯常的控制。布罗代尔总结道,两种形式的交换,“一种是普通的、竞争性的、几乎是透明的;另一种是高级的、复杂周密的、具有支配性的。两类活动的机理不同,约束的因素也不同,资本主义的领域所包含的不是第一类活动,而是第二类活动”。在物质生活、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三者之间的关系与发展历程方面,布罗代尔正确地指出物质生活是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的共同基础,他以一种唯物主义的方式认为,“其实,一切都驼在物质生活的巨大脊背上。物质生活充盈了,一切也就前进了,市场经济也就籍此迅速地充盈起来,扩张其关系网。资本主义一贯是这种扩充的受益者”。这种观点与资本主义的发展历程是相符合的,与的唯物史观也有着很好的吻合。
二
与以往的资本主义研究将资本主义的形成定位在封建主义末期的传统不同,布罗代尔把资本主义看作一个长时期的历史发展过程,资本主义的出现与发展离不开稳定的社会结构,资本主义也不是在旧的封建土地贵族阶级的基础上建立起新的社会财产关系,而是寄生在封建等级制内,利用它的奢侈、闲散和缺乏远见,攫取它的财产。在论述资本主义的发展时,他指出:“资本主义的推进与成功需要一定的社会条件。它要求社会秩序有某种安定,要求国家政权的某种中立,或某种宽容,或某种殷勤。”并且,他以欧洲、中国与伊斯兰国家的不同社会条件令人信服地说明了资本主义发展命运迥异的原因。与我们传统认为东方社会的高度封闭性与稳定性不同,布罗代尔认为中国与伊斯兰社会的构成远远不如欧洲封闭与稳定。在布罗代尔眼中,中国的科举是敞开的大门、开放的等级;晋升至顶峰的官位从来都是暂时的,弄得好,最多也不过是终生受用。布罗代尔对传统中国的社会关系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洞察,觉察到了那些过分富有、势力过大的家族将受到国家的怀疑,而在法律上国家是土地的唯一拥有者,只有国家有权向农民征税,对于矿、工、商、企业看得很紧。这就使得在中国,“每当资本主义在有利的条件下成长之时,它最终被可以称为极权的国家所制服”。在广阔的伊斯兰国家,尤其在18世纪之前,土地的拥有是临时的,领由国家分配。因此,社会的顶峰经常更新,大家族不可能牢嵌不动。而大家族正是布罗代尔所相信的初始资本主义铺展、显示力量并呈现于我们面前的地方。通过比较,布罗代尔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古代中国与伊斯兰国家的社会等级是开放的、流动的,而欧洲的社会构成显得远为封闭与稳定。这样,他就顺理成章地完成了他的论证。不是在世界其他地方,而是在欧洲,“财富得以积累,家系得以成长与维持。在货币经济的帮助下,资本主义最终得以浮现,所需要的正是这种平静的或相对平静的社会之水”。资本主义并没有从根本上触动旧的财产关系:“财产和社会特权相对地受到保护,名门世家还能相对平静地坐享其成。由于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各人基本上仍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必须确立这种平静或相对平静的局面,才能使资本得以积累,使名门世家得以绵延长存,使资本主义在货币经济的帮助下降临人间。”过去流传下来的财产继承制度、封建地产、世袭家族的财富,为资本主义的出现与发展提供了基础。尽管布罗代尔是在全面考察资本主义长时段历史结构的基础上提出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新概念,其论述包含了深刻的理论探索意义。但对他的某些观点还是应该作具体的分析、辩证的对待。例如,布罗代尔此处论证的符合逻辑并不能消除与文中其他地方的矛盾,尤其是与他对垄断与资本主义关系看法之间的矛盾。他认为,资本主义从来都是垄断的,一切垄断皆具有政治性。“不用说,在伊斯兰国家也好,在基督教国家也好,这些资本家都是君王的朋友,是国家的同盟者或者是不择手段利用国家的人。”沃勒斯坦在总结布罗代尔的思想时也指出:“如果没有一种政治保证你就永远不能支配经济,永远不能扼杀或限制住市场的力量,要想设立非经济性的壁垒,不让人家涉足经济交易,要想将非分的价格强加于人,要想保证非优先性的采购,不依靠某个政治当局的力量是做不到的。认为没有国家的支持、甚至在反对国家的情况下也能成为一个(布罗代尔定义下的)资本家,那简直是一个荒诞的想法。”但是,即使我们承认上述说法,也不能消除布罗代尔的一个悖论。因为,如果国家对资本家是支持的话,那么显然国家就不是处于中立的状态之中,这与布罗代尔关于资本主义发展所需要的社会条件的判断是矛盾的。
另外,在阐述市场经济与资本主义的关系时,布罗代尔指出资本主义与市场经济是两种不同的层面,竞争不是资本主义而是市场经济的特征,垄断才是资本主义的本质。诚然,在资本主义的发展历程中,垄断的程度越来越高,由私人垄断发展到国家垄断,再发展到跨国垄断,但是,竞争始终是资本主义的核心特征。否认了竞争,也就等于取消了资本主义。
最后,在关于专业化即劳动分工问题的阐述上,布罗代尔的观点也容易引起争论。布罗代尔认为:“劳动分工随着市场经济的进展,迅速增强,波及整个商业社会,但处于顶层的批发商——资本家却是例外。”对此,布罗代尔作出了三项判断:(1)商人不实行专业化,因为在他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没有一个行当有足够的油水可以将全部的活动拢固;(2)大商人经常要更换经营活动,因为高利润不断地从一部门向另一部门转移;(3)大商人的经营活动只有一种有时具有专业化的倾向,那就是金钱交易。但是,对他的三项判断都不难予以驳斥:第一,他所谓的商人即资本家在现实经济活动中由于竞争的存在以及市场规律的作用确实没有一个行当有足够的油水可以将其完全吸引住,而是倾向于将各行当的利润平均化,然而,由于竞争与市场规律的作用,资本家要在部门利润趋向平均化的市场中生存或取胜,就必须实行专业化,取得竞争优势。第二,高利润确实不断地从一个部门向另一个部门转移,直至竞争使得其利润向社会平均利润靠近。然而,如果布罗代尔承认垄断是资本主义的本质的话,则大资本家并不能随心所欲地进入已为别的资本家所垄断的高利润部门;如果垄断并非资本主义的本质特征,而竞争是资本主义的核心的话,那么大资本家还是会选择自己具有竞争优势的产业部门,则专业化乃是其必然的结果。布罗代尔的第三个判断,事实上是对其关于专业化问题的自我反驳。金钱交易即金融产业本身也是资本主义经济的一个部门,其走向专业化与其他资本主义部门的专业化一样,具有必然性。因此,上述质疑不仅了布罗代尔关于资本家专业化的命题,并且又一次对其关于资本主义社会竞争与垄断关系的观点作出了有力的反驳。
三
布罗代尔对资本主义及其进程的认识是与世界总体历史联系在一起的。通过区分世界经济与经济世界两个概念,布罗代尔详细地阐述了经济世界、经济世界的中心与的关系以及经济世界中心转移的规律。布罗代尔将世界经济界定为整个世界的经济,即西第蒙斯所说的“全球市场”,经济世界则指的是在全球形成一个经济整体的情况下,地球上一个部分的经济。一个经济世界总要有一个极,一个中心,并且分解为中心地区、中间地区和地区。与沃勒斯坦提出的在从16世纪才建立起来的欧洲经济世界之外不存在其他的经济世界的观点不同,布罗代尔认为远在欧洲认识整个世界之前,自中世纪,甚至自古代起,世界就已经分成几个经济世界。这种观点现在基本上得到学界的认同。在阐述各经济世界中心变换即中心偏移规律的时候,布罗代尔也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种“霸权稳定论”的观点倾向。他认为,每当出现一个中心失落的情况时,一个新中心的重组过程就开始了。一个经济世界若没有一个重心,若没有一个极,就不能生存下去。这种倾向随着他将欧洲的经济世界归结为世界的资本主义的模子,就自然而然地显示了一种“欧洲中心主义”的特征。这也是西方学者惯常流露出来的一种神态。然而,布罗代尔毕竟是一位具有唯物主义倾向,追求历史真实,关心人类前途的学者,在指出资本主义经济世界中心变换规律之后,布罗代尔认为资本主义性质并未发生改变,资本主义仍然建立在剥削国际资源、利用国际机遇的基础之上;并且,它一贯地、顽固地依靠法理上的和事实上的垄断,不顾在这方面反对它的激励行动。这实际上揭示了资本主义经济世界中心国家对国家的剥削以及国际经济政治秩序和制度的不公正。从布罗代尔把这两方面看作是资本主义性质并未改变的证据可以认为,布罗代尔正是把剥削当作资本主义的本质特征之一。沃勒斯坦在总结布罗代尔的思想时强调说:“在我看来,参与布罗代尔所理解的市场世界就是意味着为世界的平等化而斗争,即为人类的自由与博爱而斗争,因为,这样一场斗争的逻辑不允许世界上存在着人下人。这是一个(对于传统观念的)扭曲:布罗代尔定义下的市场所取得的胜利不是资本主义制度的表征,反而是世界社会主义的表征。”布罗代尔的上述观点不仅说明了其作为一名史学家治学的科学性,也说明了他对人类前途的关注,并在一定程度上与“人的全面而自由的解放”观相呼应。
但是,当今的学术论坛上出现了新的见解,或者说,出现了重新认识的要求。1973年,
一位以执着追求真理著称的经济学者,在他欧洲城市史以后所写的笔记中说道:渊源于希腊、罗马传统的“城邦国家,商业城邦”是“欧洲中世纪产生城市、产生市民阶级即资产阶级”的历史条件。这种“城市及其自治,是中国历史上所绝对不会发生的。” “中国的城市、市井、市肆,却从来是在皇朝控制之下”,“中国从来没有产生过商业本位的实体。”
因此说“中国的中世纪也有资本主义的萌芽,倘若不是意外的历史打断客观历史发展过程,中国社会自己也能生长出资本主义来云云,”这是“非历史的观点。”(1) 应该说,这是新的见解之一例。(2) 这个见解,在以后的论坛上,也时有出现。(3)
另一位在80年代中期主编了一部《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著名学者,在该书中不但承认中国的明清,已有资本主义的萌芽,而且强调资本主义萌芽对近代中国经济发展的历史作用,认为“资本主义萌芽是封建社会内部的一种新的生产关系,它具有新事物的生命力,它既然产生,除非有不可抗的力量,是不会夭折的,而是导向新的生产方式,我们在考察资本主义萌芽时,就应该考察它的延续性和导向性。”(4) 这里所说的延续性和导向性,是指资本主义的导向和延续,这是不言而喻的。
然而这一巨著出版十年之际,著者“在进行了更深入、更周密的思改之后,”在多次学术会议上“提出了与自己过去观点完全不同的新见。”(5) 在《中国经济史研究》杂志最近一次的“笔谈” 中,著者进一步明白宣示:在中国的“历史研究上,不要提研究资本主义萌芽了。”(6) 既然不提资本主义萌芽,那么“它的延续性和导向性,”自然更加无从谈起。
而在最近的一次关于中国社会形态及相关的学术讨论中,有些学者进一步认为所谓资本主义萌芽,“只能是一种假设”,是一个“假问题”。(7)
因此,如果说前者代表一种创新见解的提出,那么,这后者就代表一种重新认识的要求。
无论是新的见解的提出还是重新认识的要求,都令人耳目一新,无疑会引起学术界广泛的兴趣。就我们现在所要讨论的问题而言,它富有启发的意义,这也是毫无疑问的。
中国封建社会中的城市和古希腊、罗马以至中世纪以后欧洲城市的不同,是否就能引出“中国社会自己不能生长出资本主义来”的结论,这也许还需要进一步讨论。但是,中国封建社会中资本主义萌芽过程的缓慢、延续的迟滞和向资本主义导向的乏力,却是确定不移的现实。这里的篇幅不容作全方位的宏观估量。下面仅提供两个具体实例,附带作一点解说,看看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注释:
(1) 顾准:《顾准文集》,1994年版,第312~316页。
(2) 应该同时指出的是,在国外,这又是一个相当古老的观点。中国社会停滞论,在18世纪的英国古典经济学和德国的古典著作中,就已经出现过。
(3) 参阅《中华学术论文集》,1981年版,第353页;《中国经济史研究》,1989年第3期,第71页。
(4) 吴承明:《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述略》,载《中华学术论文集》,1981年版,参阅许涤新、吴承明主编《资本主义的萌芽》,1985年版,第6页。
(5) 李伯重:《吴承明先生学术小传》,见吴承明著:《市场近代化.经济史论》1996年版 ,第300页。
从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到确认有计划的商品经济,为什么改革的实践总显得步履艰难?为什么理论常常落在实践后面,甚至抑制创造性的社会主义实践?原因之一就是要承受“是不是在搞资本主义”的巨大压力。这就有必要正确认识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以利于我们理直气壮地搞经济体制改革,发挥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应该把资本主义国家许多符合商品经济和现代社会发展要求的具体方法、形式及部分思想文化观念与资本主义制度区别开来。尽管这些东西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开始形成的,尽管资本主义制度给它们带上了特殊的社会性质,但是,它们却不一定是这一制度所特有的。比如发展商品经济的一些具体做法,社会化的现代工业管理方法等等,就是整个人类历史进程中的现代文明的成果。如果我们把它与资本主义制度混为一谈,实际上就是将社会主义与现代文明对立了起来。
要把资本主义国家在现代社会发展中的某些问题与资本主义制度区别开来。毫无疑问,资本主义制度的固有矛盾导致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很多弊病。然而,如果不加区别地把一切问题都归因于资本主义制度,那是不准确的。必须看到,发生在资本主义国家的某些问题,有的是现代工业社会所共有的问题,也可能是我们或迟或早将要面临的问题。例如环境污染,我们曾经把它看作是资本主义制度造成的无法治愈的痼疾,可是,随着现代工业的发展,我们也遇到了严重的环境污染问题。虽然我们同样能够对它进行有效的治理,但这一事例说明,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某些问题的片面认识和简单化批判应当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