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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佛念活经
说到韩羽老头的特点,一言以蔽之曰:好玩儿。译成方言更贴切,叫“嘎”。
咋个嘎?顶着一“钵儿头”,皮肤黝黑,一口山东味,土得掉渣儿了,但是真,实在,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有趣,越老越童真,啥事儿到他眼里都有趣味,啥事儿从他嘴里讲出来都好笑;土与趣结合,倒有了雅的味道,形成了他的风格,也活出了自己人生的真味。
艺术评论家黄苗子调侃韩羽的钵儿头,“贮存了智慧,贮存了学问,还贮存了幽默和狡狯”。
摘抄其一段文章为证。“南齐胡谐之贵宠,上欲奖以贵族盛姻,以谐之家人语音不正,乃遣宫内四五人往谐之家教子女语。二年后,帝问曰:‘卿家人语言已正未?’答曰:‘宫人少臣家人多,非惟不能得正音,遂使宫人顿成语。’可见语言环境潜移默化的力量之大,说句粗话,是‘河心撒尿,顺了大溜了’。”
末句急转直下,大文而大白,又浑然一体。非宫人顺了语溜,倒是这些文辞见闻都顺了他韩老头的大溜了。
有一位画家画了一幅着古装的三位老人图,尚有一琴一鹤,颇雅,请韩羽题跋。但见上题:“酉辰画三老,大星把画裱,要我来题字,不知题啥好?直欲焚琴煮鹤图一饱。”下边落款是:“酉辰作画,韩羽解馋。”又题:“人笑我俗,我请坡公相助,其言曰:卫懿公好鹤,以亡其国;房次律好琴,得罪至死。乃知烧煮之士,亦自有理。”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自有她的一番俗理。
韩羽看丰子恺富有童心的一幅《瞻瞻的梦》,梦里妈妈的床里种满了花草,蝴蝶飞、青蛙跳……韩老头童心大发,也钻到瞻瞻的梦里:“瞻瞻真聪明,把蝴蝶、青蛙、花呀、草呀都搬弄到妈妈的床上,白天黑夜都能和它们在一起了。我们玩得可高兴哩!忽然瞻瞻要撒尿了,醒了,我只好回来了。”
他的画也嘎。他为自己的散文《夜路》配插图,画“大雾”。印刷所限,不能用油彩、水墨,只用毛笔线条。韩羽琢磨来琢磨去,画了一个边框,里面空白,框外题着一行字:漫天大雾什么也瞧不见。这框里瞬间就有了内容,韩羽说,既有点现代派反传统的意思,又有“不画之画、无中生有”的老庄意味了。
韩羽的戏画,不喜欢的人嗤之以鼻,喜欢的人叹其妙趣。韩羽都不在意,他只由着兴趣画。小时候听见锣鼓就兴奋跳脚的戏是他最喜欢的,思考方式、观察角度和夸张的绘画语言,都有过去漫画的影子,韩羽说,就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儿,即使变成了山神庙,仍然露出那条猴尾巴。“我按照我的方式,画久了,就成了我自己的风格。”
韩羽谈“趣”:“看来世上或物或事本无所谓‘趣’。如佛家谓即心是佛,则无往而不佛;即心是趣,则无往而不趣。‘趣’实出之画家心中、眼中。”。
几段真性情
韩羽这样的人,和他一起生活,应该很有意思吧。“有啥意思呀,成天从早到晚坐在书房里。”说这话的,是韩夫人吴璐珍女士。
这话有背景。原来韩老近来在校对即将发表的信札书稿。从一早散步回来,就钻进书房,校稿子得用手指点着看,稍一打扰,手指还得回行首去再走一遍。“我在旁边看着都着急,年纪大了,慢!”韩夫人说。画廊里的年轻人叫她奶奶,灰白的头发,胖胖的身材,75岁的年纪眼神炯炯,说起话来“嘎嘣脆”,爽利、实在、亲切。心想,这俩人还真是两口子。
韩羽不仅对文字校对严格,且还要亲自跑到出版社去,“指导”人家选啥图片,版面怎么排,事必躬亲。为这拒绝其它邀约,专挑离家近的太原一家出版社出书。出一本书要投入大量精力,成年的时间耗在上面。有人劝老爷子,多画点画,一来供不应求,二者价值不菲。但他偏不,吴奶奶说,老韩第一喜欢写文章,其次才是画画,且他不满意的画,绝对不卖给别人。据说有人来家里收画,韩老手头正好有刚画好的四五张,来人拿起来说,这四五张就很好。老爷子说,你觉得好啊……(一把抢过来,团了)哎,我觉得不好!
韩羽的传记作者、也是他多年的老友闻章先生,曾受人之托,向韩老索画,说要多少钱给多少钱。韩羽说:“谢谢,只是没有。”闻章说,您画一张不就有了?他说,我最近没空,忙呢!“一个画家,你说除了忙画画,还能忙什么?……韩羽先生不在钱里活着,不在忙里活着,他在趣味里活着,喜欢画画的时候画画,喜欢写字的时候写字,喜欢写文章的时候写文章,喜欢玩的时候就玩。你喜欢的是我的画,我喜欢的是我自己。”闻章说。
有本事,态度严谨,1983年,韩羽曾被任命为河北人民美术出版社总编辑。这段不长的当官经历,也有段子留下。
一天晚上,社里组织去看东方歌舞团的演出,七点准时发车。韩羽吃完饭,上了大客车,车上空无一人。他一会坐坐这,一会坐坐那,最终挑定前后轮之间靠窗的座位,可看风景,且在两轮之间,颠簸小,于是舒服地抽气烟来。大家陆续上车,坐满天黑,迟迟不见发车,有人嚷了,车外回应说,等等领导,还没来哩。终于汽车开始发动,车里灯亮起来,有人喊:领导在这儿哩!韩羽这才醒悟,原来等的领导就是他。社里专门准备了一辆小汽车,却迟迟未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