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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受被各种啪的漫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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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受被各种啪的漫画

男受被各种啪的漫画范文第1篇

抬头望了眼房顶,高低交错的木梁隐没在一片乌泱泱的墨色里,吊起的白炽灯在空气中凝固了,灯泡已经破碎。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悬在头顶的并不是屋顶,而是一张怪物之口,闷闷地压在头顶,就等你落网。

我走进里屋,打开灰暗的木柜,慢条斯理却又按捺不住地寻觅称心如意的衣服,樟脑味混杂着尘粒直往鼻里钻,我一阵咳嗽。

我挑了一件暗淡发黄的白衬衫和一条干巴巴的黑色长裤以及一根磨损甚多的皮带,麻利地脱下身上印有卡通图案的短袖和蓝色短裤,甩在一旁,迅速将衬衫和裤子套到身上,然后灵巧地将皮带拴在腰间,“咔嚓”一声,我觉得血液沸腾,直往头顶上涌。

我深呼吸,理了理宽大的衣服,怀着一颗忐忑不安却又万分惊喜的心走到残缺大半的镜子前。

我望着镜子里那个人,衬衫、裤子显然过分宽大,松松地垮下大半,让人想起满身赘肉的大熊。

不过我会幻想,我开始幻想了。

――渐渐地,镜子里的人脑袋开始往上蹿,两只手哗啦啦伸长,两腿也不甘示弱,衬衫被骨骼、肌肉撑满,变得紧实。还有脸,额头变宽了,眼睛放光了,鼻子像被刀削了一般有棱有角起来,嘴周围冒出一圈淡淡的胡须,然后是……

突然,我打住了,幻想太多我会遗忘前面的内容。

望着镜子里的人,我无限迷恋与怅惘,某种渴望像夏季热带雨林植物般以迅速不及掩耳之势铺满整片心壤。

这个隐秘的游戏大致会持续半个小时,之后我脱下汗水浸渍的衣服,再次穿上满是卡通图案的短袖短裤,拉开纸窗,透气、遐想、回味。

这是11岁六年级百无聊奈的暑假中一个让我觉得夏天不那么冗长乏味的游戏。它来源于一个偶然。那天,我在明晃晃的世界上行走着,为了躲避灼热的太阳,我遁进伯伯家新房子――后面――这间破旧的老屋。因为伯伯家常年在外面打工,新房子整日紧闭着,所以我只能去老屋。

这是一个隐秘之地。

老屋门上贴着淡黄色纸条,写满我看不懂的奇怪文字,我知道每家每户都贴了这种纸条。木门一推就开了,我在屋子里逛来逛去,发现了那个破衣柜以及一柜子遗弃的衣服。最初看见它们安静地挂在衣柜时,我压根就没有一丝感触,而是在某个同样闷热宁静的午后,我被什么牵着发疯似地跑到衣柜身边,把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

我发现这个游戏可以满足内心深处模模糊糊浮上浮下的渴望,我说不清它是什么。

它还暂时可以让我忘记自己无处安放的孤独。真奇怪,我以前从不对孤独这种东西怎么在意的,可不知为什么,越到后来它就越缠着我不放了。大概是以前我有很多小伙伴,不过那还是二年级及以前,学校就在家门前,我们一堆小孩子整天泡在一块瞎胡闹。三年级我去镇上读书了,他们有的留在原来的学校,有的去了其他村子的小学。后来,学校被拆了。再后来,我们联系得少了,经常连个面也碰不到,关系变得淡薄起来。这真是个遥远而令人伤心的回忆。

每天我吃完午饭就在村里闲荡,最多的是去某个地方坐一会儿再回来,比如“石头街”(那是我给一块满是大石头的地方起的名字),再或者“青苔池塘”(因为有一天做梦,梦见池塘汪满绿莹莹的柔软池水,我真想陷进去)。

当然,除了那个游戏外,每天还有一个值得我期待的过程,类似于吃雪糕的美味过程,要不然老天就太苦我这个小人儿了。

不过要等到夜晚。

通常是七点多,爸爸和我将竹床抬到门前,妈妈用被井水浸泡的毛巾把竹床擦得干净又凉爽,一冲完凉,我就睡在上面,一边吹风数星星,一边等文翰叔出来。

文翰叔是一个中年男人,大胡子泡沫一样堆在脸上,听说他去深山老林打猎十多年,眼下突然回来了,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回来,什么时候又会走。我觉得他和漫天繁星一样神秘。他就住在我家对面,白日睡一整天,夜色一出,他就搬出竹藤椅,躺在葡萄架下面,给小孩子们讲故事。

我等的正是他的故事。我是听众里最大的一个,可我的热情不比任何人差。无论何时,只要一想到晚上可以听文翰叔讲故事,我就觉得日子还不那么绝望。

等到文翰叔周围围了一圈孩子,他便清清嗓子,眯缝着眼望向星空,开讲起来。

他说,有一种秃鹰,它们叼起骨头飞到很高的地方然后将骨头扔下来,骨头砸到岩石上,直到砸碎,那秃鹰不是闲得慌,它们喜欢吃骨髓,喜欢得要命;他还说,有一次打猎归来,看见一只小羊被狐狸逼到山的刀削面,可就在那一刹那,小羊很聪明地站到刀削面上一个只有小羊才站得住的位置,狐狸干瞪眼,它只能苦苦等待,但小羊一动不动;他还说,他看见过在水面飞翔的鱼类……

他讲的故事每每总是紧紧攫住我的心,我觉得,远方和他一样神秘莫测,我好心醉神往哦。他很坏,讲到精彩处,总突然打住,假装睡觉,我悬着心屏息不动,眼巴巴望着他,往往这时候,某个喉咙里有痰的声音就响起:快讲啊,你这个人真是的!

那是熊婷。

忘了说,故事听众里她是唯一一个比我大的人,大一岁,可她脑袋有问题,所以我不承认她比我大。她的妈妈喝农药死了,爸爸和另一个女人组合成一个家庭,那个女人还带着一个比熊婷大三岁的姑娘陈银,她经常欺负熊婷。

脑袋有问题就注定熊婷不能和我们好好玩耍,我一、二年级和熊婷一个班,她蘑菇头,脸上总浮着两片红晕,肩上挎着一个红吊带的饺子模样的小包,里面经常放着一个红苹果,她总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最后面啃苹果。我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欺负她,相反我很可怜她。我记得我曾教过她写字,算算术题。

熊婷依然是二年级那副傻傻的模样,只不过头发留长了。她真像一个停留在时光彼岸的人。

一个万般寂寥的午后,隔壁飘来淡淡的吉他声,不用说,北方哥回来了。

他大名叫陈北方,刚高考完,闲在家里等成绩。我心里仿佛点了一盏灯,登上他家楼梯,来到属于他的阁楼。

北方哥光着膀子,十分潇洒地靠在窗前弹木吉他。他高大挺拔,脸上轮廓分明,肌肤是均匀的小麦色,腹部呈现出好看的线条,我觉得他的脊背快要融化到窗外那片蓝天了。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下巴和麻杆一样的手脚,有些郁闷。我觉得北方哥发着光,我被他的光黏住了。

地板上凌乱地放着杂志、漫画书、袜子、瓶子、哑铃、篮球、画板、滑冰鞋……我如同寻宝般在里面寻觅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北方哥命令,除了吉他,什么我都可以动。我问为什么,他说吉他是我的命,你能随便动我的命吗?我点头。

北方哥每天不知疲倦地弹吉他,我则赖在他的阁楼看漫画。我的漫画书很少,而且我早就看了无数遍,都腻烦了。

有一天,北方哥弹奏完一曲,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响指,突然,窗外传来“噗嗤噗嗤”的笑声。我探出头,熊婷躲在路边的大榕树后面,只露出头,傻傻望着我们。

“傻子。”北方哥骂了一句。

“熊婷大傻子,你快走。”我朝熊婷喊。

熊婷依旧不走,还一脸娇羞,阳光在她脸上跳动。这时,北方哥朝她扔了一块石头,熊婷吓得落荒而逃。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很多个夜里,我躺在床上,想,北方哥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因为他长大了。人一张大,就可以得到很多心心念念的东西,他阁楼的那些玩意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而且,他长得会像烈士陵园门前那个伟人的铜像一样,高大而挺拔,棱角分明。但可恨的是,后来铜像被人挖了大半去卖钱。

第二天,我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去老屋,把那些衣服穿在身上,对着镜子幻想,还像一个国王般在屋里到处走动。我是多么渴望长大啊。如果说以前是生理上无意识地渴望,那现在,这种渴望犹如充了气的气球,膨胀得越来越强烈,我渴望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渴望去文翰叔口中的神秘远方,而且,长大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了吧,北方哥不就过得有滋有味吗?

我像一只祈雨的青蛙。

我没想到我会动了北方哥的命――那把木吉他,而我还是当着他的面,将那把吉他置于死地。

他将吉他放在窗台,我靠在窗台下看漫画书,一兴奋,情不自禁站起来,碰到了吉他,吉他就在倒水喝的北方哥面前,义无反顾地摔了下去,摔得粉碎。

我一下愣住了,我好怕啊,我想逃跑,可是腿却被地板粘得死死的。

北方哥什么都没说,“啪”地给了我一巴掌,我像当初的熊婷一样落荒而逃,拖鞋落在楼梯上也不管了。

我瑟缩在房间角落,像冬天寒风中的一片叶子,爸爸妈妈都在外面干活,整个屋子冰凉而安静。

我觉得左脸火辣辣的,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我把脸贴在发热的墙上,无神地望着地板,我感到疼痛、恐惧、羞愧、愤怒、茫然,心里恍若打翻了一个调色盘,变得乱七八糟。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吃巴掌,第一次!在此之前,我未想过我会被人扇巴掌,因为我一直觉得周围的世界是安宁平静的,像一湖平水,泛不起波澜。

可我竟然被人打了脸!

过了很久,我才平复心情。我想通一件事,一定是我年纪小显得不堪一击所以大我七岁的北方哥才敢打我的脸。

只怪我年纪小,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勇气来反击。

我小声说:看我长大了不打死你!

我咽不下这口气,那一巴掌把我小小的尊严都打无影无踪了。

于是我开始想报复北方哥,我不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因为这会让我更加难堪,而且我觉得没有人能帮助我这个小人儿。

如果来硬的话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那我只能偷偷报复来解恨。背着他我可以做什么呢?我想了很多办法,偷他的东西丢到河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声骂他,再也不喊他不理他……可是我都没有实施,因为我不敢。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等我长大,长大了我就变得强壮有力,就不怕他了。

很久以后我惊恐地明白:就算我长大了也不是他的对手啊,因为他也长大了,他永远比我大,永远比我有力量与勇气。我于是又想,那就等他老,老到像老爹那样路都走不稳,我就可以下手了,可那时我也老了啊!

我再没有去北方哥的阁楼,而又像以前一样到处游魂。我隔三差五总去黑乎乎的老屋,偷偷地进行一个人的游戏,我觉得我去的理由更加充分了。

“你,跪下去!”我瞥了一眼才到我肩头的陈北方。此刻我头戴蓑笠,身着黑色长衫,腰间配有一把宝剑。

陈北方哆嗦着说:“小的这就照办,大侠息怒,大侠息怒!”他跪在我面前,不敢看我。

“磕头!”我说。

他于是磕了两下。

“一百下,磕响,我听不见。”我带着鼻息怪声说道。

他磕了一百下,瘫软在地,像只癞蛤蟆。

我哈哈笑起来,“你呱呱叫几声我就放你走。”

我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老屋,这么想一下,我才对得起自己小小的心,此刻我渴望长大的心情宛若脱了缰的野马。

我也很郁闷,因为文翰叔突然离开了,每天晚上乘凉再也听不到他讲故事了,生活又少了一份乐趣。

我开始把心专注到两件事上,一个是渴望长大,一个是期待开学。此外,我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我期待的了。我觉得生活太平淡,比白开水还淡。

可是有天发生了一件我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和往常那样在老屋专注地幻想,先幻想一次永远不会变的“突然长大”,再在里屋慢悠悠走上一圈,然后脱下衣服,挑其他的衣服穿,我毫不费力地幻想各种剧情,做出各种反应,我的心情跌宕起伏,激动不已。

门突然被推开了。

那时我正对着镜子,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镜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人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一时间慌了神,那个人“嗤嗤嗤”笑起来,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那个闯入者是熊婷。

我赶紧凝聚意志,将她一把推了出去,又关上门,她在外面笑得像个疯子。

我剥香蕉皮一样脱下让我万分尴尬的衣服,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用力地拉开门,熊婷还没走,她见我换了一身行头,有些失望,可还笑个不停。

我感觉自己的秘密全被人发现了,就如同扒光了衣服站在人面前,又羞愧又气氛。

“不许笑!”我一边说,一边抓起熊婷的头发,“松手呀松手。”她尖叫道。

“谁叫你笑我的。”我把她的头发拧成一股,拽着她往前走,她被迫低着头,手乱挥,啊啊啊地叫着,失去了平衡。我觉得还不够,继续往前拖。

她只好跟着我的方向走,一靠近墙,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头发猛然一扯,熊婷整个人撞到墙上,发出“嗵”地一声闷响。

而与此同时,熊婷乱挥的手打在我脸上,好一声清脆的“啪”,我顿觉耳朵里轰鸣了半天。

这又一巴掌。我差点被打蒙。

熊婷瘫在墙边,眼泪一滴滴落到凌乱的头发上,哭得那么伤心,她用眼睛恨恨地勾住我,我左半边脸像挨了火炭,我受到惊吓,往外跑了。

糟了,我一定闯祸了。

我不敢想象我把熊婷弄哭了,那一声可真响啊,说不定她头上起一个大包,她一定会告诉她爸爸,她爸爸就会来我家打我,我爸爸知道了也会打我……完了完了,我不敢往下想了。

我感觉天都要塌了。

回到家,我强装镇定,妈妈在切西瓜,红瓤黑子的西瓜也赶不走我此刻的恐慌。妈妈问我脸怎么红红的,我说肚子痛,然后“咚咚咚”爬上楼梯,把妈妈的声音甩在身后,躲进房间。

我摩挲发烫的脸,脑袋里冒出各种可怕的后果,我似乎还听见倒计时在响起。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我的心一阵阵发麻的恐慌。

我记起二年级一件事,班上有个男生有一个好听但是很奇怪的名字,叫“陶李根”。我把他的名字写在方格本上,像抄写词语一样工工整整写了三遍,我还心满意足地给他看,可他竟然说:“你不许写我的名字。”我问为什么不能写。他说:“因为这是我的名字。”我痞气十足地说:“我就要写我就要写,这三个字又不是你发明的,凭什么我不能写?!”他说:“你就是不许写!”他那样子就像我把他的宝贝抢走了,他还要打我,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幸亏我指甲长,我像只猫一样,把他左半边脸抓得满是伤痕,而我只是挨了他几个拳头。一上课我们就赶紧坐回座位,天知道那节课我上得是有多惊心动魄。

那个很凶的数学老师是个中年女人,梳着齐耳短发,个子很高,我们都怕她。我坐在一组第一排,陶李根坐在三组第一排。上课时我一边瞅瞅陶李根一边观察数学老师的表情,我太怕老师发现他脸上的痕迹,题目也做不下去,要是她发现了就会问谁抓的,然后我……可能是陶李根坐的太侧了,而老师一直在讲台上,那节课是虚惊一场。

但中午回到家我还是怕得要死,危机并没有解除,我不敢告诉妈妈我把别人的脸抓破了。那种掺杂着未知的害怕像一锅药在心里煎熬,我无时无刻不担心地想我会被怎样处决。那还是一个下雨天,我绝望得不得了,感觉世界末日来了就是如此。

下午,陶李根奶奶板着脸套着用塑料口袋做的围裙来到学校,结果是,我被叫到办公室罚站一节课,没人说我,也没人打我。办公室里三个老师在安静地改作业,而我,终于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这真像一场噩梦。

我现在又开始做这个讨厌的噩梦了。一样的心情再次在心里复苏,一个声音响起:我闯祸了!我闯祸了!我闯祸了!

我带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熬过一个下午。

直到月上梢头,熊婷爸爸都没到我家来,我望着弯弯的月亮,依旧不敢松懈。

一直好几天我都心不在焉,特别是看见熊婷爸爸开着拖拉机从家门口驶过我就不敢呼吸,但后来她爸爸一直不曾来告状,我才卸下心理负担。

我总是后悔地安慰自己,如果我知道熊婷会撞到墙上我绝对不会拽她的头发,绝对不会。

可我再也不敢去老屋进行那个隐秘的游戏了,只要一踏进老屋,我就觉得左脸像烧开了水。

那个游戏以虎头蛇尾的方式结束了,我再也没有偷偷穿过大人的衣服。

但我依然渴望着长大,长大了我还怕什么啊,长大了我就什么也不怕了,我那时就是这样想的。

男受被各种啪的漫画范文第2篇

老师说,所有出现在高考之前的错误都是好事,因为它们不会在最后的战役中梅开二度。接着挺直脊椎郑而重之地宣布,今年的高考较往年有了很大的变化,由从前的语数外加文科小综合改成九门的文理大综合。这次学校里出的一模试题将紧扣高考脉搏,也是九门功课齐上阵,全年级文理科生混合排名。最后语重心长地勉励了几句,嘱咐我们好生复习便扬长而去。

老师刚跨出教室,班里便如同炸开锅一般热血沸腾。纷纷群情激奋地说文科对理科生来说不过小菜一碟,临考前熬几个通宵硬背下来就搞定了,那些诡异的左右手麻花物理定律却会把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科生通通扳倒。同桌阿长右手往书桌里一探,扒出一本做掉大半的《物理王》,拍拍胸口庆幸好在早有准备。众人眼巴巴地望着那本身价百倍金光万丈的《物理王》,小虫叹了口气,说:“真想像古代人抢婚一样,逼得物理化学生物通通嫁给我。”吉吉笑着说:“那也得等到你修成男儿身才行,到那时三位理科佳人也已是徐娘半老了。”大家又零零散散地抱怨了几句,低下头认命地翻开物理化学书看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终于打起了午休铃,大家从迷雾国中惊醒,端起饭盒直取食堂。

食堂是学校里仅次于计算机房的第二先进场所。校领导为了应对高考雷打不动的时事政治题,特意在食堂里放了一台二十九寸的电视机,只收看中央一套的新闻联播。吃午饭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播放吉林省化工厂爆炸的新闻,大量的污染物流入松花江,甚至连近邻俄罗斯也遭到了池鱼之灾。画面上的松花江像一条蜿蜒的黑龙狰狞咆哮,看得我直犯恶心,要是顿顿有此类图片佐餐,骨感苗条的身材指日可待。走出食堂的时候,吉吉感叹说要去松花江畔,用一支硕大无朋的毛笔,蘸着黑如漆墨的江水写下“遗臭万年”四个大字,那叫一个痛快淋漓。

吉吉属于那种天生就聪明的孩子,当别人还在为老师讲过的难题苦苦思索的时候,吉吉已经开始举一反三。有时考试遇到了对口味的题目,吉吉能考得比文科生里排第一的阿长还好些。吉吉的这份轻而易举让很多人都很羡慕,特别是小虫,她一直在班级三四十名处徘徊踯躅。

复习迎考的阶段,我和吉吉明显比从前忙碌,恨不得把一分钟掰开当两分钟用。但是不管时间如何紧张,我俩依旧会在每个星期五下午,逃掉两节自习课,溜到学校的图书馆看书。我很喜欢这座上个世纪建成的图书馆,阳光明媚而又古色古香,平时学生们都忙着做题,很少光临这里,所以偌大的图书馆总是安静的,可以听见书页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莫名地让人心中感到欢喜。我和吉吉背对背席地而坐,旁边放着厚厚一堆心仪的书,看完一本直接向身畔一捞,也就不用中途起身寻书了。图书馆的管理员是个很和气的阿姨,每次会对我们很好看地笑一笑,对我们这种偷懒行为从不指责。我们看书的种类很杂,经典名著和畅销小说,历史传奇和人物传记,游记和美食漫画,总之是无所不包。每次从图书馆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暮色已笼罩整个天穹,星星藏在黑夜里促狭地冲入眨巴眼睛。我们快快地向食堂跑去,边吃着半冷的盒饭,边抱怨这次又忘记了时间,下次一定要早点出来抢好吃的咖哩鸡,卧薪尝胆的计划讲得雄心满满,却又终于忍不住脸对脸互相笑起来。

有一次我们在图书馆看见一个男生斜靠着墙,懒洋洋地看《麦田里的守望者》。他头上反戴着一顶霍尔顿式的鸭舌帽,没有穿校服,一身肥肥大大的黑色休闲装,衬托出他触目惊心的瘦。那个男生看几页书,嘴里便低低地咒骂上几句,站在朴素的绿漆书架旁,显得格外桀骜不驯。学校不允许学生戴耳环,他耳朵上打了两个耳洞,没有挂耳饰,耳洞空荡荡地晃在那里,似乎时刻准备着毕业去和耳环会师。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一段话:“电影《欲望之翅》中的天使们隐形出现在柏林图书馆里聆听人的心声,一心潜读的凡人们浑然不觉冷清寂寥的馆里其实布满了庄严肃穆的天使。”这种魅惑奇诡的图像总是出现在我眼前,挥之不去。我对吉吉说,可能上帝忘记给那个男生安排守护天使了。吉吉笑着拍拍我的头,说小丫头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可多着呢。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上帝爱我们每一个人,他是不会忘记任何人的。只是那个男生的守护天使一不小心睡着了。”

一模的第一天是我的生目。朋友们趁着各门考试的间隙,溜到我所在的考场来看我。小虫送了我一个精致小巧的木偶玩具,把它放在枕头旁边一定很可爱。吉吉送给我一张她亲手画的自画像,还有一封用从练习本上撕下的纸写成的长信。画上的吉吉坐在青草坪上,斜歪着头,手里抱着一把吉他,目光狡黠,笑容可掬,所有看过画的人都说实在神似。本来以为阿长会像高二那年一样,送我一本全真英语阅读书,没想到阿长竟然遮遮掩掩地塞给我一张陶的《太平盛世》,可把我惊呆顺带乐坏了。看到我眉飞色舞的表情,阿长有点不好意思地抬了抬眼镜,说:“高三偶尔听听流行音乐也好,可以当成调味品缓解一点压力,也许还能提高学习效率。”

每逢考试我都会格外紧张,心跳加速,手心出汗。一场考试下来脸红得连红富士苹果都自叹弗如。吉吉曾经嘲笑我考试就像见到了意中人一样局促焦灼。可是在一模那一天,我的心被幸福感充得满满的,复习时的浮躁一扫而光,就像一只蝴蝶翩跹着飞过废墟。坐在光线充足的考场里,不知不觉间就忍不住微笑了。答题时还兀自沉浸在这种好心情里,思路特别清晰,提起笔一蹴而就,前所未有的流畅顺利。

雪化了以后变成水蒸气,一模完了之后是春天。融融春日里草长莺飞,万物生长,晚上熄灯后窝在被子中打手电做题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整个宿舍把桌子搬到厕所里,借着白炽灯的力量彻夜鏖战。

有一天早上阿长双眼红红地坐在水池旁背英语单词。高三大多数人都信奉“自由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学业故,两者皆可抛”的准则,常常是男生在放学后把女生约到长廊,两人眼泪汪汪地各说几句祝福的话,然后劳燕分飞各奔前程。我悄悄问阿长是不是和男朋友道别过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阿长是班里唯一从农村来的同学,也是成绩最好的。和吉吉一样,理着短短的小子头,不同的是吉吉因为喜欢清爽自在,而阿长选择短发,是想把洗头发的时间省下来学习。平时阿长遇到难题便啃着手指头沉思,一连几个小时头也不抬一下,有点像《挪威的森林》里面那个外号叫“敢死队”的老实人。果然阿长脸一下子涨得比双眼还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的。上个星期我的《理科王》找不到了,只好又买了本新的。这几天我熬夜重做,每天只睡两个小时,眼睛红是熬出来的。”我奇怪地问:“你不是做过一遍了吗?”阿长愁眉苦脸地答道:“我从前总结的重点和解题步骤,都记录在习题旁边。书丢掉了,如果不重新过一遍的话,那么多知识点哪里还能记得住呢!”我想起阿长那本泛黄的《理科王》,每一页上都密密麻麻标满了各种小字记号,连页脚都翻得卷起来了。看着阿长劳累憔悴的面容,我心里一抽一抽的,特别难受。

可能是精力透支的缘故,课上时常有人不由自主地和周公约会。开始学校里尚不重视,觉得这是高三学业繁忙的正常现象。后来三班有一个男同学,突然在体育课上昏厥,送到医院里一查才知道是心脏早搏。那个男同学小时候父母离异,和七十多岁的奶奶相依为命。他奶奶得知孙子得病的消息时,承受不了打击中风过去,留下那个男生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这下学校领导可着了急,一边呼吁广大师生解囊相助,筹集医资;一边大力组织运动会,鼓励同学们强身健体,珍惜革命的本钱。

吉吉报名参加5000米长跑,每天晚上围着操场练习,说正好可以减肥。

运动会那天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还有记者社的几个同学挂着照相机跑来跑去,四处抓拍精彩瞬间。我用力捏捏吉吉的手,说:“你练得有板有眼的,别等会儿一不小心跑出个女刘翔来,我们学校的门槛就要被纷至沓来的人群踩烂了。”吉吉嘿嘿笑了两声,说:“我一个人有什么用,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比赛时,吉吉一路遥遥领先,把第二名甩出了大半个跑道的距离,我们班同学扯开嗓子为吉吉加油呐喊,好几个男生激动得跳上跳下,连呼“女中豪杰”。

当吉吉离终点线只有最后十几米的时候,她突然嗖地转过身,在全校惊异的目光里跑到第二名面前,拍了拍对方的肩头,两人交谈了几句,又一齐转身奔到第三名面前,又牵起手跑向第四个人……吉吉穿了一件大红色的针织套头毛衣,仿佛化做了一团鲜艳灵活的火焰,在跑道上不知疲惫地来回奔跑。当所有参加5000米的选手整齐地手拉手慢慢跑过终点线时,整个体育场里像是被火焰点燃一般,不可遏制地沸腾了!

比赛结束之后,吉吉跑到我身边,一头靠在我肩膀上动也不动。由于刚刚剧烈运动过,她的脸红扑扑的。我拧开农夫山泉递过去,吉吉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下去,抹了一把汗,扮了个鬼脸说:“可真把我累坏了。要是我像夸父一样壮烈牺牲,老婆你可一定别太伤心啊!”我啪地敲了她一记爆栗,吉吉伸了伸舌头,闭上眼顺势玩起了我们常玩的诈死游戏。我摇摇她的手臂,问她跑的感觉怎么样。吉吉睁开眼睛,笑了一笑,说:“感觉好极了。如果高考那天,我们也可以这么手拉手一起跑过终点线就完美了。”

吉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像星星一样亮闪闪的。

走出运动场的时候,有几个三班的女生手里随意地拿着花,在激烈地争执着什么,吵到面红耳赤处,还挥舞几下手中的花,以壮声势。花儿疲惫地耷拉着骄傲的脑袋,憔悴不堪。我摇摇头,小声惋惜说:“这花真可怜。”其中一个鬈发的女生听见了,唰地转过身,瞪着大大的眼睛,尖声说:“你说这花可怜,你怎么不说说我们这些送花的人可怜!”吉吉说:“这位同学,请你不要沉浸在辩论的情绪中刹不了车,我们并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再说了,送花也不是什么倒霉的事,又怎么谈得上可怜不可怜?”这句话如同捅了马蜂窝,那群女生立刻结束内战,齐刷刷地拥上来,七嘴八舌道:“怎么!给那个混世魔王送花,难道不可怜?”那个鬈发女生一副获胜般的得意,笑了笑,说:“那个男生的父亲是个酒鬼,一天到晚醉在酒坛里,清醒的时候只会打人。他的母亲早就跟人跑了,后来有一次他父亲喝得醉醺醺的,翻围栏被卡车撞死了。他奶奶又管不住他,他在社会上认识一大帮不清不白的人,成天只会逃课打群架,成绩差得一塌糊涂,偶尔上学只会睡觉,从没见过他听课。同学们都对他敬而远之,又不敢得罪这个小太爷,他也从来不耐烦和别人讲话,就像一团快爆炸的空气,飘来荡去。现在突然得了心脏早搏,躺在医院里,老师还要叫我们代表学校去看望他,把募捐来的钱给他,还要送几朵花。这算哪回事嘛。要我说,少了这种人渣,学校才清静,还去表示什么关心啊。简直是廉价……”

“够了,你们也太冷血了。”吉吉打断了那个女生的絮絮抱怨,劈手夺过装钱的纸袋和花,拉了我的手不管不顾地转身就走,“你们推推搡搡不愿去,那我去。”那个女生愣在原地,过了好久反应过来,冲着我和吉吉远去的背影,大喊了几声“疯子”。

声音从背后不依不饶地追上来,灌入我和吉吉的耳朵里,像无数只毛毛虫在耳蜗里不断蠕动,特别难受。我问吉吉:“你知道那个男生住在哪家医院里吗?”吉吉昂昂头,说:“不知道。反正也就几家医院,一个一个找,总能找到。”

那天下午,我们总共跑错了六家医院,终于在第七家,找到了那个心脏早搏的男生。

我们走进病房的时候,那个男生抬头看了我们一眼,脸上有惊讶的表情。我想,如果是我躺在病床上,突然有两个不认识的女生,手中捧着有点枯萎的鲜花,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大步跑进房来,连门也不敲一下,我肯定也会感觉莫名其妙。

那个男生抬起脸的时候,我和吉吉的诧异也落了满地。霍尔顿式的鸭舌帽、肥大的黑色休闲装,原来空荡荡的耳洞上,挂满了各种粗犷狰狞的耳钉。他分明就是那个在图书馆里骂骂咧咧看《麦田里的守望者》的桀骜不驯的男生。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吉吉打破沉默:“你好,同学。我们是代表学校来看望你的。你现在好些了吗?”那个男生歪着头,目光越过我们俩的头顶,直直地打在对面的墙上,一动也不动,石膏似的面无表情地说:“三班的都很怕来这里,但是又有老师逼着,不能不来,所以就骗你们两个外班生当了替死鬼,对不对?”吉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只对了一半。三班的学生的确是不想来,但我们不是被骗来的。我们抢了本来要来的那些女生的钱和花,挨着医院一个个找过来的。”那个男生嘴角扬起了一抹复杂的微笑,仿佛是亳不加以掩饰的讥讽,肆无忌惮得令人难堪。里面还夹杂着些许蜻蜓点水的感激,若有若无,淡然无痕。他扬扬下巴,懒洋洋地说:“很快就要高考了,你们是不该在我这个人渣身上浪费大好时间的。”吉吉把手中的装钱的纸袋递给他,说:“这是大家筹集到的一点医资,希望你手术顺利,可以和大家一起参加高考。”

那个男生没有接纸袋,冷冷地说:“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钱我不要。我的病我很清楚,花多少钱都是扔到水里,连个响声都听不见。我是决定不做手术了,撑到哪天是哪天,反正医生说我心脏早就衰竭了,现在每一分钟都是赚来的。多待一刻,没什么好高兴的;少留一刻,也没亏本。”

吉吉怫然:“你年纪还轻,怎么说出这种话!不要被眼前的困难蒙蔽了双眼,咬紧牙关挺过了这一关,生命中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去体会发现呢。”

男生十指内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说:“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如果我像你这样,充满了勃勃生气,也许我会考虑一下。可是在我的胸腔里,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巨大黑洞,连光线经过都会发生扭曲,上面积累的一层厚厚的生命的灰,早已和我的血肉混为一体,再也无法将它们拆开。’我和这层灰就像两个死掉的沉重尸体,背靠背捆绑在一块儿,你拉我拽,互相拖累着飞快地向着地底下坠去。”

他的左手指甲上涂着浓重的玫瑰红,在医院微微泛黄的日光灯照射下,从华丽妖艳中透出一股子苍凉的味道,配合着他病号服下瘦得惊人的身子,诡异得难以言说。虽然已是暮春,可是在这间散发着浓浓药水味的病房里,我却感到了寒冷。这是一个阳光照射不到的角落,冰封千年,寂寞永世。

走出医院的时候,暖暖的光线洒在我们身上。我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凝重的吉吉,问:“你累了吗?”吉吉说:“哪能呢?只有冰雪被太阳融化,你可曾听过太阳被冰雪冻僵的?我刚刚要了他的手机号码。有时间再多多联系。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嗅到春天的花香。”

就在吉吉信心百倍地要播种春天的时候。一场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将所有人通通俘虏。最新的高考方案终于尘埃落定,不搞文理大综合了,还是照往年的路线,文理分科。也就是说,过去几个月来,文科生熬夜和理生化的缠绵全部成了无用功。踮着脚从书橱最高层翻出好久没温习的政治书,抚摸着封面落着的柔软灰尘,我的喉咙一阵发涩,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吃完晚饭后,我和吉吉围着学校的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吉吉一边踢着脚下的石子,一边说:“从前有一个人养了一条倔驴,叫它往东它必向西,用棒子打也不肯听话。后来那个人想出了一个办法,用竹竿拴了一只胡萝卜,垂在倔驴的眼前。倔驴想吃胡萝卜,不断向前够,却总是够不到,在不知不觉中,就顺着人的竹竿向前走了。可能我这个比喻很不贴切,但我还是觉得,学生就像这条倔驴,乖乖地顺着高考命题入的指挥棒一味前进,却不知道挂在眼前的胡萝卜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如果学的知识,可以对能力锻炼智力提高有作用,或是可以对生活工作有帮助,倒是挺不错,可是问题在于,很多在考卷上的题目,仅仅是为了考试而生长出来的。我们现在为了考试,记上这么一大堆繁琐无用的东西,还要三天两头地被告知,你们刚学会的东西不是高考要考的,大家重新来过,把刚刚学会的抛掉,再去背其它的知识。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苦苦地被耍?”

我怔怔地望着吉吉,微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吉吉走上一步,把头埋在我的肩头,闷声闷气地说:“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我们这样拼命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我一动也不敢动,吉吉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我们就这么无声地站在一起,直等到操场上落满了黑暗又浮起月光,才慢慢地回到教室里,悄无声息地上自习。

星期六,吉吉的床铺空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枕头上放着一封信。吉吉在信里说,她已搭上去上海的火车,星期一就可以回来。她要去亲眼看看复旦,看看她心目中的那所大学,值不值得她像疯子一样拼命,像傻子一样被耍。

整个上午在图书馆里为历史作业忙得头昏。作业的题目是:“论的成功与失败”。写批语、做记号、做摘录、写提要、做札记、写综述,一切准备工作告一段落,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起身回宿舍拿夹在历史书里面的作业纸。

书橱里面有四个放书的格子,正好一人一格。我的那一格被课本、配套习题、复习资料塞得鼓鼓囊囊,不留一点空隙。当我奋力把历史书从书林中时,书橱吃不住重量,轰然倒地,所有的书籍散落满地。我只好默默地在心中向吉吉、阿长、小虫道歉,再一本本地把书从地上拾起,重新放回原处。

有一本书包了油黄纸作封面,没有写名字,我翻开那本书,想找出它的主人的名字。突然,我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挣脱胸腔的禁锢,一下子蹦出去。

这赫然就是阿长丢失已久的《理科王》!

我颤抖着双手,书上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蓝黑墨水的是阿长留下的工整笔记。而那一排排杂乱的圆珠笔痕,却是小虫的字迹。

不知怎么的,鼻子酸涩得厉害,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怎么也没法止住。阿长那张因为熬夜重写《理科王》而憔悴的面容,在模糊的泪眼中不断摇晃。我想起小虫送给我的那个玩具木偶。其实人在高三,何尝不是高考制度手中的木偶呢?我们被一条看不见的银线控制着,日复一日做着以“斤”当计量单位的试卷,面无表情地挤着上一条独木桥。独木桥细长狭促,仅此一座,桥下怒涛滚滚,汹涌澎湃。我们在桥头争得头破血流人仰马翻,故人相见不相识,两眼血红磨刀向。我蹲在小虫的床铺前,突然觉得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只想拿着书冲过去问她,你这样做值得吗?

可是最终,我只是把那本《理科王》又悄悄放回去了。无论如何,曾经是朋友,便不忍心彼此伤害。

那天下午,我没有把历史作业了结掉,也没有干任何有关学习的事情。我一个人躺在宿舍里,戴着耳机把Catton唱的《灌篮高手》主题曲听了很多遍。小学时,每天一放学就马不停蹄地往家赶,去看那部经典的日本动画。第二天课间同学们聚在一起,兴冲冲地讨论昨天的剧情。男生都喜欢赤木晴子,而流川枫则是所有女生的偶像。吉吉最喜欢的角色是三井寿,那个如水般的男孩子,眼神里总是略带着锋利的棱角,和他每投必进的三分球一样,直指人心。在动画片尾的主题曲《我的朋友》里,三井寿和他的朋友眼镜兄坐在树影里吃便当,脸上带着少有的安静表情,不经意间,微笑一点一点溢出。那是只有和最亲密的人在一起才会有的神色,简单到了单调,令世上的所有语言一齐失去声音。

“遥远逝去的日子,

曾经心无旁骛努力追求的梦。

如今想起依然眩目非常,

无论有怎样的不安,

还是真诚地相信,

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说过喜欢我那不做作不施脂粉的面容,

如果这也将改变,

真的就太令人难过了。

我记得从前常常和吉吉一起唱这首歌,快乐的时候笑着唱,难过的时候用力撑起眼帘扬着头,走调却唱得愈加响亮。带着青柠味道的青春,嫩绿得可以长出新芽,烂漫茂盛到无边无际。而现在,我已经不大唱歌了,只会在耳朵星塞个耳机,边听歌边在堆积如山的试卷里慢吞吞地爬字格。有时会在听歌的时候睡着,第二天醒来把耳机拿掉后耳朵酸痛一整天。

手机突然急促地震动起来,我刚把手机放在耳边,吉吉亢奋的声音穿山越水地响了起来:“我现在就在复旦!你听你听,这就是复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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