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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为什么引发了如此大的反响?写作这本书的龙应台,又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她壮怀激烈,忧国忧民,同时,温情柔软,心怀深爱。她就是一场刚柔并济的“龙卷风”。
悍然无畏:烧起华人文坛熊熊“野火”
1952年龙应台出生在台湾高雄县大寮乡。那片渔利可以望见大海。她在那里读完了小学。龙应台的童年时代正是台湾经济萧条的年代,她的家和无数外省移民家庭一样品尝了贫穷的滋味。她从湖南衡山走出来的父亲本是职业军人,那时却不得不为了她的学费四处借钱。
1969年,17岁的龙应台进入台南成功大学外文系就读,毕业后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到新竹交通大学担任助教。1975年9月,龙应台留学美国,攻读英美文学,她在堪萨斯州立大学英文系获得博士学位之后,留在纽约市立大学及梅西大学英文系担任教职。
出国10年之后,1983年8月龙应台偕同德籍丈夫一起同到台湾,任教于中央大学英文系。经过一年的观察,因忧心文学界“温柔敦厚”的评论风气将无助于文学发展,她开始发表一系列尖锐的小说评论,余光中评价这些小说评论是“龙卷风”。
1984年11月的一天晚上,因为实在不能忍受荧光屏上一位女“立法委员”自私自满的谈话,龙应台一口气写下《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自此一发而不可收。
1985年,由这些杂文结集出版的《野火集》在当时风靡整个台湾,被誉为“时代的刻痕”。龙应台的名字家喻户晓,“野火”一词也成为80年代台湾人共同记忆中的一个印记。她的文章就如一把燎原的野火,点燃台湾社会存在已久的陈腐,也为台湾社会提供了一个反思的空间。
《野火集》有人鼓掌叫好,有人破口大骂,龙应台是在丑化中国,丑化中国人,丑化台湾的社会,满纸酸溜溜、脏兮兮、恶狠狠、火辣辣。龙应台以她那锐利的辞锋、灵转的文字、缜密的思虑,悍然无畏地揭开社会中的种种病象,让血淋淋的事实逼迫人们去自剖,去反省。她坦率承认《野火集》“很苦很猛”,她希望自己的批评“是不受传统跟规范的拘束,超越出来的”,“‘野’取其不受拘束,‘火’取其热烈”。这也正是龙应台杂文风靡台湾的根本缘由。
《野火集》在出版一个月内就销售5万多本,到现在已重印高达100多版,在台湾每100人中就拥有一册。《野火集》还在当年被评选为“年度最具影响的书”。龙应台也被评选为“1985年文化界风云人物”。
任前放言:“你先看看我的书”
在1985年8月转任淡江大学美国研究所一年以后,次年8月,龙应台远赴欧洲,和丈夫以及刚刚出生的儿子旅居瑞士苏黎世。正当面临人生和事业的一个高峰的时候,龙应台选择了飘然远去。
离开华文世界的离群索居,让她告别了《野火集》的写作方式,同时也铸就出一个具有独立人文精神的龙应台。
在龙应台写作《野火集》的时候,她那位外籍的先生曾调侃她:“你的职业不是教授、作家,而是中国。”对本土问题狂热的关切,到了她写作《人在欧洲》时,转换成了对于民族主义与世界公民关系的探寻和反思。当然,她并没有、也不可能放弃对台湾的关切,但立足点更高了,视野更宽了;龙应台自己回忆说,“从《野火集》到《人在欧洲》,我好像翻过了一座山,站在另一个山头上,远看来时路,台湾隐隐在路的起点。”
1988年底,龙应台作为第一个台湾女记者,应苏联政府邀请,赴莫斯科访问了10天。此次访问进一步拓宽了她内心中关于历史和文化命运的思考。龙应台的文章也从犀利的批判转为同情的了解。
同时,在这个价值重估的时代,龙应台不但深入思索历史问题,也学习阅读中国古典文献,关怀的视角从台湾到西方,并及于中国大陆,造就了一个知识分子独立的批判精神。
旅居海外后,尤其是1996年以后,龙应台不断在欧洲报刊上发表作品,向欧洲读者呈现一个中国知识分子的见解,颇受世人注目。
1999年,台北市长邀请龙应台出任刚刚成立的台北市文化局长,龙应台对说,你先看看我的书。“我认真地看了她所有的作品,几经交流她才答应。”后来谈起这件事,笑着说。
温柔母爱:《孩子,你慢慢来》
龙应台似乎一直都生存于两极当中,而且这两极在她身上如此融洽,她的“大男人”与“小女子”,她的忧国忧民与注重家庭,她怒发冲冠的《野火集》与育儿日记般琐碎的《孩子,你慢慢来》,她于《野火集》在台湾掀起大风大浪时却悄然离合到欧洲育儿,营造自己的安乐窝。
龙应台说,“我在写《野火集》时,也在写另一本书《孩子,你慢慢来》,这两本书,一本像刀剑,一本像温柔的羽毛,可是它们的核心东西是,对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深切的爱,还是一样的东西。”
读者了解龙应台的温柔母爱,大都是从她《孩子,你慢慢来》这本书里体验到的。也是这本书,让读者认识了她的两个儿子安德烈和飞力普,阅读到“安安”、“飞飞”的成长历程。
安德烈14岁那年,龙应台离开德国回到台湾:而当她结束台北市政府的工作,母子俩重逢时,安德烈已是一个18岁的青年:身高184厘米,有了自己的驾照,可以出入酒吧。此时,在龙应台的眼里,安德烈“透着一种独立的距离……有一点‘冷’地看着你”。他变成一个让龙应台“不认识的人”了,两代之间仿佛无话可谈。“我极不适应。我可爱的安安,哪里去了?”龙应台惊慌、焦虑地发出了感叹。
2003年。龙应台毅然决定离开政府部门,来到香港大学当一名客座教授。她要重新认识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
“当初我没想到要出书,也没想到有没有读者,我只有一个念头:透过这个方式,我或许可以进入一个18岁青年的内心世界。”龙应台说。于是,她和安德烈开启了3年6个月的书信来往。书信中,双方时有针锋相对,甚至彼此的嘲弄,也有午夜的交心,以及知性的辩论。将近10万字的36封家书,再加上两人的网上对淡、电子邮件和越洋电语,结集成《亲爱的安德烈》一书。母子对话、现代家书,不回避问题,不假装温情。两人的代沟、中西文化的碰撞、宽容与原则、慈母的威严与孩儿的平等诉求,串起了一个个严肃而又感性的话题。
龙应台也意识到两人的差异,“他把写作当作‘玩’,我把写作当‘事’。我们的价值观和生活态度,也出现对比:他有三分玩世不恭,二分黑色幽默,五分的认真;我有八分的认真,二分的知性怀疑。他对我嘲笑有加,我对他认真研究。”母亲角色让龙应台对儿子心存
关爱、呵护甚至“操控”,但作为一名知识分子,龙应台义时刻提醒自己,孩子已成年,有行动的自由。
“向失败者致敬”:《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到底是一本怎样的书,龙应台为什么要在扉页上“向失败者致敬”呢?
龙应台这样回答记者――
原来出发的时候,我想象书的内容主要是以我父母为主的外省人的故事,他们那一代失败的国军。后来我发现,我想要了解那200万人到台湾后受到的撞击,不可能只了解他们那一边,因为在这块土地上原来已经有600万人。
写到最后,我想,涵盖了这200万人和600万人共同命运的,到底是什么呢?向流离者致敬或向战败者致敬,都只涵盖了一部分。到最后,才发展出扉页上所写的主题――向所有被时代践踏、侮辱、伤害的人致敬,也就是向失败者致敬。
为什么说致敬?以我的家族史来说,我们这一代人,除了老大在大陆以外,在台湾生长的这4个兄弟姐妹中,有3个博士和一个大学生,现在一个是土木工程师、一个是医生、一个是我,还有一个是医院院长。以我们的父母亲60年前的状况来说,母亲在高雄满是难民的码头上岸,找不到丈夫,带着个婴儿,以在菜市场摆个摊子为起点,到60年后子女都有所成就,你想想看,她做了些什么事情,是怎么做到的?你不能不致敬!我致敬是以像我这样的家庭为出发点。
人,是龙应台最终极的关注。“即使我最大块的文章,属于国家大事、天下兴亡的那种文章,你也会看到我叙事的方法,最后它总有一个核心的东西,就是对人的最深的关切。”
一般来说,道地的上海人,是不会去超市买青团的。记得小时候,家住在市区边缘的军工路。方圆几里,只有一家饮食店在清明前卖青团,6分一只。可母亲总是托她家住市中心的同事去老西门附近买7分一只的乔家栅青团。以那时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一分钱还是有相当分量的,可要吃就吃有品牌的。咬一口,那麦青汁的清香,来自田野来自春天,真让人有“咬春”的感觉。相较那些放色素的青团,一定再不会改变你的选择了。那天,我在南京路上,邂逅一位已退休的老同事。她从很远的路过来,就是为了买绿杨村的蟹粉馄饨馅。你瞧这些名字,乔家栅、沈大成、王家沙、绿杨村,听着就让人觉得熨帖可靠。不是上海人,是不会理解上海在现实主义中坚持的那份执着和挑剔的。
我又想到了多年前龙应台那篇引起轩然大波的《啊,上海男人!》。我当时的感觉,也是“到底不是上海人”。不错,龙应台的文章中举的大量事例,也都是她亲眼所见或亲耳所闻,但她毕竟不是上海人,没看到事情的本质。她写了买菜烧饭拖地的上海男人、为妻子甚至女客洗内衣裤的上海男人、被妻子赶出家门的男人,更有甚者,每晚被妻子“强迫”到第二天“像死人一样去上班”的上海男人。这些现象,一定是存在的,但后面几个事例,绝对是非常态的。龙女士为什么能获得这么多非常态的活生生的资料呢?我的解读是,她先是偶尔获知第一个例子,十分地诧异,于是去向她周围的上海朋友证实。而那些朋友也像孩子人来疯似的,比谁的故事更加劲爆。于是她就获得了那么多的第二手资料。于是她犹如盲人摸象般得出了一个结论。
以我童年的经验,上海的“家庭煮夫”确实是很普遍的。那时,我生活在大学宿舍区内。“”时,大学又不招生,除了政治学习教师们很无聊。而大多数家庭又是爸爸在大学工作,妈妈在别的单位,离家相对远一些,而且是8小时工作制。在这种情况下,爸爸就承担了大多数的家务。我爸爸和邻居家的叔叔买菜烧饭洗衣确实是常态。后来我去复旦读书,发现复旦的九个宿舍里也是如此。这主要是因为大学老师的工作时间比较有弹性,一周就上几节课。总不见得在家坐等太太疲惫归来做饭给他吃。这跟男权女权没什么关系。
那时,我还曾在大院里亲耳听见一位妻子怒揍丈夫的咆哮声,因而吓得发抖,以至直到今天还记忆犹新(那时我还没上小学);亲眼看见那个妻子拿着鞋底板(凶器)监视她的丈夫在厨房煮汤。后来听说那个丈夫是个,而他的妻子也不是上海人,而是山东人。我不能因此就说,上海的男人就是这么被女人驯服的吧。有一回我在一辆由新客站开来的公交车上,听一个北方的女子在说她是如何降服丈夫的。她高亢的声音在叫:“我就让他跪下,让他跪下!”我也不能因此就说北地女子都是悍妻吧?
《传家》起因于“家传”
27万字,千张照片,上百组美图,9公斤,成就了四卷本的《传家》。白先勇称之为“美的百科全书”。有人原本不想要孩子,看了这套书,忽然决定生一个:没想到有这么多宝贝可以传给下一代。
任祥,台北某圈子里公认的第一才女。她有一副好嗓子,16岁就出了两张民歌唱片。用陈文茜的话说,有些才女有一支好笔,有些才女有一手好厨艺,有些才女画得一幅好画,但任祥跨越了这一切。
“如果可以透视她的脑袋,一定是一个个正在成型的工艺品。她不像一般女生喜欢名牌或珠宝等东西(大概知道我也负担不起)。”先生姚仁喜这样描述自己的太太。
慧眼加上巧手,成就了精于设计的任祥。信手拈来,折纸是她在席间送给每位客人的赠品;香樟树下,她亲手制成一盏又一盏已然失传的元宵灯;她擀山西面,包江浙小笼包,考证台式凤梨酥,开心的时候,把Yamamoto(山本耀司)的皮包穿上中国缝、编、绣、织4种不同布料。总之,这是母亲顾正秋眼里“花头多的孩子”。
《传家》一书为何出自她,台湾作家白先勇一言以蔽之:《传家》起因于“家传”。
任祥的母亲顾正秋是著名的梨园青衣,她的《锁麟囊》曾使作家蒋勋“一晚上听到好几世的繁华与苍凉”,她的婚事当年更是轰动一时。
上世纪50年代,顾正秋在台北永乐戏院夜夜开唱,场场爆满。一代青衣迷倒了众多台北男子。她的戏迷中,最著名的是准备接掌大权的蒋经国。然而,当年,顾正秋不爱太子却爱上了台湾最优秀的财政官员任显群。
成家后,来往于任家的皆为当时名流,南怀瑾、柏杨、林怀民、白先勇等均是任祥父母的好友。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任祥不只懂得花艺厨艺,还精透地染上了那股纯正的“书香味”。
蒋勋曾经描述过这样的任祥,“一群朋友聚会,任祥突然带着30盒炒面出现,大家看到盒子先‘哇’一声赞叹。盒子是细竹篾编的手工盛篮,有一条三指宽蓝朵花布束腰,一条正红色系带绑着。这样的盒子,吃完炒面当然会带回家,有朋友来,就会拿出来献宝。”
2010年,四卷本《传家》在台湾出版,连获好评。2012年,新星出版社在大陆发行了简体字版,首印一万套。甫一上市便开始断货。
虽然热得烫手,但是盗版商却无计可施。原因是这样一套囊括了中国文化、艺术、教育、饮食、服饰、处世、养生等内容的大书,全彩精装,加上大量美妙的图片,盗起来实在“本钱”太大,无从下手。
要冲床和卡车的太太
在任祥看来,投生做中国人,是一种很大的福报。遗憾于中国人的精致生活常被外国人等同于散布世界各地的ChinaTown景象:虽有异国、多彩而热闹的气氛,但却庸俗、廉价而脏乱,任祥一直想出一套书,把中国人的生活智慧“抖落”出来,传递给下一代。
任祥与丈夫——建筑师姚仁喜育有3个孩子,“中西合璧”,皆已长大成人。
有一次全家在欧洲旅行,一段约6小时的火车旅程,一家人坐在事先订好的小包厢里。大家坐定,正想看看风景、轻松一下,任祥从包包里摊开一大张预先准备好的中、西历史对照卷轴,希望孩子们把参访的古迹与旅行中听到的历史故事,在这一张她自制的世界历史大图上,标识出来,形成一个跨越时空的知识联结。这个夸张的“动作”,被全家嘲笑至今,但是,女儿3年就拿到了历史学位,确实非常“速度”。
大女儿考上大学,离家时,任祥从美国西岸驾车载着女儿,开了3天的路,路途中跟她做离家之前的最后唠叨一彼时,这本书的雏形已经呼之欲出。
回到台北后,任祥主意拿定。她要把她所知道的中国人的生活智慧,完完全全传给下一代。
满脑子奇想的任祥是作家也是工匠。有一年生日快到的时候,她向先生提出如此要求:“可不可以送我一台冲床机?”
任祥的工作室是一个奇观,说是地下工厂一点也不为过:除了各种原料、半产品、完成品外,新的材料也不断涌现,还有摄影器材及设备、电焊、冲床、镭射切割……当然,随着这套书的进展,这个“地下工厂”也悄悄地蔓延到了整个家庭。先生问她要什么车子,回答非常雷人:要部卡车!
更夸张的是,她要写鸡蛋,就自己养起鸡来,还搭配了一只公鸡作伴,每天早上四点半准时叫先生起来打坐;要写香菇,院子角落就出现了满满的香菇树干;要写蔬菜,佛堂外面清静的露台—下子遍满各式各样的青菜;要做豆腐乳,则从磨豆到养菌种不一而足。
“我在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写到牛奶,哪天回家会不会看到一只乳牛在院子里。”姚仁喜打趣道。
撰写这套书的5年间,任祥常因某个小偏方,多次跑去各地的遥远村落,以获得一些流传在古旧厨房里的味道。
任祥的父亲任显群,在冤狱中,曾经编撰过一部800页的中文字典,其中没有收录“难”字。姚仁喜说,“任祥遗传了父亲的这项特质。”
仅以中国人的吃而言,米食、麦食、素食、荤食,任祥以铺天盖地的手法,把所有的食材、各种烹饪方法,在她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全盘融入。
她想要证明中国服饰不输巴黎、米兰,就找了学校老师合作,从中国历代服饰里选了23种,依照林志玲的身材打样,再用现代布料制作出来,还把这些服装等大的版型图放在网站上供大家下载,读者可以自行剪裁。
古代经典里有女人保养的各种秘方,慈禧太后的驻颜术最让人好奇,任祥特别挑出来配上材料,做了详尽说明。完成这个章节,她才知道,中国驻颜术的历史这般完整而丰富。
“光是清朝宫廷的秘方,就足以发展成今天的美体小铺加上克莉丝汀戴儿。”
“要不是篇幅有限,这套书一定终会发展成中国生活的百科全书。”姚仁喜如此评价妻子。“没有‘难’字的精神,就是她照顾这些题材最切身的关怀。”
一粒芝麻,一个时代
台湾导演赖声川说,他的好友中有许多是“疯子”,会做出疯狂之举,在他的印象中。冷静稳重的任祥从来不在此列。然而,《传家》的问世却令他大跌眼镜,“真没想到,她居然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书稿完成后,任祥将《传家》呈予她的老师南怀瑾先生,南先生一边翻阅,一边惊讶,“撰写此稿,甚为难得。”
“任祥生当此际,并不热衷追逐富贵荣华,而能做出一般人漠不关心,却与中国人生活最为切要的大事,极为可钦可佩!”在序言中,南先生如是说。
看起来,任祥是在写花果菜蔬,鸡鸭虫鱼。她告诉你:在处理蛋的火候上,温度的控制很重要:温泉蛋70度,炒蛋75度,都采用中火而不是高温。
“慢读一下,你发现,事实上,她在写的,是生活的态度。”龙应台如此评论任祥。
“她在写的,是人,如何在生活中被‘文化’自然而然地托起、养成,像湖水浮起小船,像荷叶托起水珠。”
她写烧饼的脆、油条的劲、饭团的香和软,更写到芝麻曾经如何珍贵:以前的早餐豆浆店,不时听到拍桌子的声音,不明底细的人以为有人在生气呢。
“其实是因为以前的桌面都是用木板一片片并起来的,偏偏芝麻掉落到两片木板之间的缝隙,用手沾不起来,又合不得那一粒香酥的芝麻,所以就用力地拍两下桌面,让芝麻从缝隙间弹跳出来。”
“一粒芝麻,一个时代。我看见任祥的慎重和敬畏。”龙应台说。
2012年2月7日,笔者采访了虹影,听她讲述和女儿之间的点点滴滴。
母亲离开了她
上天给了她一个女儿
2007年夏天,著名作家虹影生下了可爱的女儿西比尔。
对经历了人生种种苦痛与颠沛的虹影来说,这一次,上天真正眷顾了她。她说:“在没做母亲前,自己像一片鹅毛,飘来荡去。做母亲后,站在大地上,神定气足。以前我总是觉得不满足,总感觉人生有各种各样的遗憾,有了女儿后踏实许多,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经历了那么多,功名、失败、坎坷,才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如此。”
事实上,年轻时的虹影并不想过一般女人的生活。她不期待婚姻,也从没想过要孩子,她觉得孩子对自己来说可能是负担。可她遇到了现在的丈夫、英国人韦蔼德后,生活对她来说有了新的意义,她对拥有一个真正的家的渴望也终于实现。
2006年,虹影回重庆探望母亲,病床上的母亲拿出一顶小孩的帽子给虹影,给她唱起《小燕子》。不久母亲便去世了,这时虹影恍然大悟,原来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母亲已经发现她怀孕了!虹影决定,一定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孩子出生后,虹影看见女儿的第一个笑容,竟和母亲一模一样,包括动作形态都很相似。虹影想,世界上难道真的有这么幸福的事吗?母亲离开了她,上天又给了她一个女儿,这个女儿又和母亲如此相似!虹影相信自己和母亲的缘分,并没有因为母亲生命的结束而结束。
西比尔1个多月时,虹影带着她飞去英国看望亲戚们。坐飞机时,西比尔很乖,起飞时,所有孩子因为气压的变化难受得哭叫,可她看着妈妈,虹影对她笑,她就很安静。睡着吧。虹影轻轻对西比尔说,她果真睡着了。
一起旅行的日子
虹影渐渐发现,这个喜欢旅行的小姑娘有着和她一样的独立和勇敢。
虹影在意大利的福祈镇还有个家,在那里,西比尔绝对是大明星,见人就用意大利语说“早上好”,每家每户的人都认识她,虹影和丈夫反而没了名字,被人称作“西比尔的妈妈爸爸”。
家离海边开车要30多分钟,虹影一家人常去海边游泳,西比尔喜欢极了。她要去有沙滩的海边,她说她要在沙滩上修建城堡给妈妈住。她担心会有海盗来,所以还在精心堆砌的城堡周围加上一点小石子。
虹影发现,孩子看到的世界和她看到的不一样。比如看到海边有人拿着鲜花拍婚纱照时,她会说:“妈妈,我长大也要在海边举行婚礼。你看天多么蓝,还有鸟在飞,真是好美好美啊。”
西比尔两岁时,第一次参加了婚礼,那是虹影和丈夫在意大利深山中补办的婚礼。那地方很美,西比尔头戴花冠,满心欢喜,以为是要和妈妈结婚呢。等到最后,她发现牵着妈妈手的居然是爸爸。举行完仪式,西比尔有点不高兴,心想:“为什么妈妈没和我结婚呢?”
旅行不仅让西比尔见多识广,不认生,不怕陌生的地方,还让她的好奇心得到扩展,让她体会到世界的多面性和人的多面性。她经常会见到妈妈的朋友与丈夫争吵,朋友对虹影说自己丈夫的不是,她在一旁听着,会突然插话:“那干吗你不和他离婚?离婚吧!”
和西比尔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有让虹影难忘的事。现在的西比尔除了画画,还对猜谜语感兴趣,总想难倒虹影的朋友们,然后她歪着脑袋看着他们答不出来,偷笑。
让女儿从小学会独立
虹影小时候的经历并非童话,其中充满了人性的残暴、环境的逼仄、人生的无常乃至异常的性心理。乍看之下,向一个年孩摊开这一切似乎有些太早。但作为一个母亲,虹影不想为女儿的世界充当守门员,她觉得这样做是愚蠢的。她希望西比尔知道世界的颠倒、人性的多变与多重性。越早知道,她改变自己的余地就越大,受到的伤害也会小些。
西比尔即将5岁,已经很有主意了,虹影在给她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她会说,我不喜欢听那个花痴的故事,我要听那个猫跳舞的故事。最近,她总缠着妈妈,说要在爸爸妈妈的床边搭一个地铺,这样早晨一睁眼就可以看到妈妈了。
慢慢地,她又进一步“侵占”爸爸妈妈的“领地”,说要睡在虹影和丈夫中间。没办法,虹影只好跟她定一个规则:只有周五周六时,才可以睡妈妈的房间。
“写这本书,我想让她知道我的童年是怎样的,让她珍惜现有的一切,比如不要浪费,我小时候连饭都吃不饱;比如让她不要挑衣服,因为我小时候连衣服都只能穿旧的……将来有一天等我不在人世了,她再读,我想她会非常爱这本书。我要让女儿知道,自己的爱在守护着孩子,什么都无法让母爱离开。”虹影说。
你是妈妈的小小姑娘
在《小小姑娘》中,虹影回忆了与父母邻居在重庆南岸那片狭窄逼仄的街巷中的许多故事。童年的虹影是个孤独的孩子,孤独的孩子总是善于观察周遭的人和事,乐于幻想一个自己的世界。
小时候的虹影爱做梦,因为做梦,她不再孤独、饥饿,一家人有了虚构的食物和衣裳。
在母亲过世后,虹影一直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很多个晚上久久不能入睡。她想起母亲给自己讲的小小姑娘的故事:有一个穷人家的小女孩,是个孤儿,靠给财主家摘豌豆讨口饭吃。后来有个神仙可怜她,让她走进豌豆地中,许一个愿,说可以帮她实现。小女孩跪了下来,许愿要有一个家。当小女孩站起身,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有着饭菜香的家里,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坐在桌边。她哭了。
小虹影也哭了,她对母亲说,妈妈,我要当那个小女孩。母亲说,你就是我的小小姑娘。那天虹影睡得特别踏实,而且做了一个梦,梦到母亲、自己和姐姐们坐在同一驾马车里。
当虹影看着像极了母亲的西比尔一天天长大,感到欣慰的同时,也体会到了母爱的伟大。2011年底,在完成《小小姑娘》之际,虹影在给女儿的信中深情地写道:
亲爱的西比尔,我的小小姑娘:
夜晚来临,你进入睡眠。我在你床边坐下来,给你写信。那是3年前,你才1岁多,我带你到重庆参加德国文化周活动,也想让你去给外婆外公上坟。
第二天上午,我们到南岸莲花山公墓给你外公外婆上坟。出租车从长江大桥经过,我对你说,现在是双桥了,以前妈妈在重庆时,只有单桥,而且只有这一座。你大睁眼睛听我说。过了桥,妈妈带你去看外婆外公。
……
放在墓前,两盅黄酒摆上。我抱你给你外公外婆鞠躬……我带着你这个小小姑娘来了,认祖归宗。外婆会喜欢你,如同我未知怀孕时,外婆就先知;你的外公也一样,善良、正直、富有同情心。他们给我的爱让我终身受用。
……
今天,知道吗?妈妈写你的一本小小的书,叫《小小姑娘》,出版了。我把书送给你,这里面的故事你听我讲过,你听了我的故事,画些画,做了插图。没有你就没有这本书,是你给了我这本书。现在我会读给你听,你听得专心,还问我,是否外婆外公在天上能听到?我点了点头。
真的?你问。
我还是点了点头。
……
龙应台说人到中年,许多从前不信的东西,渐渐开始相信了;许多从前坚信的东西,渐渐开始不信了。
这话,我生女儿后才有切实的体会。我42岁顺产,宫口开了3天,饱受了生育之苦。产后大出血又让我付上摘除子宫的代价。手术之后,我肚上顶着重重的止血袋,不能翻身,彻夜难眠。疼痛中,我想到了自己的妈,那个我相信自己一辈子都无法原谅的人。
我5岁的时候,妈跟着一个男人跑了。此前,她是一个好母亲。从童年照片中能够看出,爱美的母亲将鲜花别在我的发髻上。
她走后,在岁月的冷待和旁人的白眼中长大,我的心变得粗糙而坚硬。父亲含辛茹苦供我读完护校。毕业后,我用微薄的工资供双胞胎弟弟读大学,肩负起“长姊如母”的责任……两个弟弟出息懂事,给我不少安慰。看到他们成家立业,我才松了一口气,开始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踏上了做母亲的末班车……
女儿的出生,让我怀念起妈来:这个咬牙一去就音信全无的女人,当年是否也为我们饱受生产乳养之苦……这个风流浪荡的女人,又为何抛夫弃子、与人私奔……我那憨厚老实的父亲为何让她心灰意冷……这些年她过得好么?她想过我们么……
女儿2岁时,老家的父亲突发脑溢血。事情来得太突然,我还在半路,他已撒手人寰,我肝胆俱裂。这些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他过个美满的晚年,然而“子欲孝而亲不待”……父亲走后,我久久不能释怀。没有在他身边尽孝的遗憾和愧疚让我夜夜失眠,每每怀念父亲一生的时候,妈的面孔总会浮现在我眼前。模糊而亲切,美丽而苍凉……
经过很长时间的挣扎,我终于做了决定――寻找我妈。
寻找的过程并不困难,多年来我一直故意不和我妈的亲人联系。不是我心硬,而是我坚信自己此生不会原谅她。当我找到了妈的亲人,她们告诉我妈这些年过得并不好。后任的酒鬼丈夫对她动辄打骂,她后来生的儿子不学无术。酒鬼丈夫去世之后,儿媳妇一直虐待她,逼着她出去租房住。如今,她又老又穷,无脸来见我们……
循着线索,我找到她在另一个城市的出租屋。10几平方的小黑屋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那个佝偻着身子洗菜的女人就是我妈么?白发、皱纹、一脸哀愁……一声“妈”还没有出口,我不能自抑地哭了。
她识出我之后,跪下来把头深深埋在大腿中间,懊悔万分地说她没脸见我……她悲情的面孔瞬间消融了我心中累积多年的冰墙。我们抱头痛哭,我说,无论如何,我要带你回家。
二
带妈回家,所有家人都反对。老公和弟弟们都对我妈的人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弟弟们说:“她当年撇下吃奶的我们跟别人私奔,我们活得像从没有过这个妈一样。不是我们不孝,而是我们实在不懂如何与她相处……”
老公更实际:“你这个妈的品格值得考验,倘若她心里还惦记着和别人生的败家子,从我们这里拿钱去贴补他,你怎么办?你如果认了这个妈,那个败家子,你认不认?认个不学无术的弟弟,对你有什么好处……”
然而,我的心是决绝的。我已经失去父亲,不愿意再失去母亲。女人活到40岁,才明白血脉里的情感是如何难以割舍。
妈被接回来之后,立刻扮演起保姆的角色来。看得出,她时时处处都在努力讨好我们。每天,她会早起做好早餐,再拎一桶水去擦车。她将午饭的便当盒放进车里的时候,还不忘记往我的车里放一朵鲜花。妈是一个懂得美、向往浪漫的女人,虽然被生活磨砺了这么久,她依旧喜欢我每天带回来的鲜花。她将我家的盆栽照顾得欣欣向荣,每朵新开的花都被剪下送给我……当我开着一尘不染、花香淡淡的车离开的时候,内心总会冉冉升起一种幸福感。我知道,这是旁人无法给我的。
妈殷勤的劳作打动了我老公的心。他渐渐觉得有这么一个管家的老人也很好。女儿珊珊也很喜欢外婆,她每天从幼儿园大门口出来的时候,总会吃到外婆做的点心。
在我的努力下,弟弟们不那么反感妈了。妈走的时候,他们还是婴孩。我能理解他们对妈的生疏和怀疑。在我极力的拉拢下,他们开始对妈心存几分怜惜。他们偷偷给我钱,让我给老人买吃买喝,却从不表现出“温情”的一面给妈看。
对于这些,妈全都默然。她悄悄说:“我能有今天,已是上苍开眼,我不求他们原谅我,只要他们好。”
问到她和酒鬼丈夫所生的儿子,妈总是默默垂泪说:“我真后悔生了这个败家的,同样是我生的,你们3个就这么争气,他怎么就这么混?”
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我不愿再多问。
我知道妈每周偷偷地给这个儿子打电话,也知道妈会从我给的生活费里省出一些钱,但是我努力地装作不知。我尽量给妈留出面子与自由,也尽量去理解这种身为人母的惦念。
三
有一天,妈终于鼓足勇气向我借钱,当然是借给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他的媳妇刚跟他办了离婚手续。所有的家产几乎都被媳妇拿走了,他落魄不堪。妈希望我可以给他买辆出租车,帮他过上正常的生活。
我纠结了很久,迟迟不敢告诉其他家人们。因为他们一定会往别处去想,认为借给他的钱会被他糟蹋掉。
那段日子,妈比我更纠结。她更多的白发和一脸哀愁让我知道这份母爱的沉重,她常常说:“他终究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们可以恨我一辈子……但是,他也是我的孩子啊!”
她的每句话都如锥扎心,我哭得像个孩子,过去压抑了几十年的痛苦,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我能说什么呢?又能去恨什么呢?
千头万绪,或许,母亲会一辈子饱受煎熬与纠结,她身处无端的挣扎之中,左也是错,右亦是错,放弃母爱是错,放任母爱更是错。
我默默地抱住了她。我不想再用自己的冷漠去惩罚她了,她悲凉的一生结出了艰涩无比的果子,难道我就不能帮助那个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一把吗?
不顾其他家人的拦阻与反对,我陪着妈去那个城市找到那个弟弟。一眼看到落魄的他,我心中就生出无穷的怜悯。虽然只有一半血缘关系,但我们长得都很像妈。他始终低着头,咒诅自己过去的窝囊和颓废:“姐,我以后要是再喝酒,你就砍了我的手!”
我拍拍他,将一叠钱放在他手里:“弟弟……”我鼓足勇气才喊出这么一声,他听了就哭起来。
那天,我们姐弟俩聊了很多。他说到自己从小目睹父亲对妈的家庭暴力,心中总怀有无穷的恨。越是这样,他就越走不出喝酒的阴影,直到被妻子抛弃他才意识到自己必须改变:“姐,要是没有你,我这辈子就这么完了……但是,你肯认我,我就绝不会给你丢脸。”
我也哭得很凶,告诉他当年我妈抛弃我们之后,我心灵所受的百般煎熬:“你知不知道,我心里多恨你们夺走我妈?……直到我看到她的那刻,亲情终于战胜了仇恨,我才得到完全的解脱。”
我和弟弟约定:忘记过去的创伤,选择饶恕所有伤害我们的人,更要饶恕我们自己。
……
弟弟果真是好样的,他买了出租车之后就拼命工作,没日没夜地赚钱。当他在两年后把所有钱还清时,发短信给我:“姐,我这辈子欠你太多,欠妈更多……”我用这笔钱给妈买了块体面的墓地,将老家父亲的骨灰迁到这里,希望让妈百年之后能和我父亲合葬。
四
3年后,我妈走了。我和3个弟弟一起为她办了体面的葬礼。
葬礼上,我的两个弟弟与这个弟弟终于相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