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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前面已经说过,对拉拉的训练,大漫有一些独创的项目。“遛街”即是其中之一。大漫认为,既然案件是发生在人类社会之中的,就应当让警犬更多地接触人类社会,熟悉人类的生活。而且,拉拉与别的警犬还有一点不同,它有八分之一狼的血统,所以,有必要强化它对人类的亲和性。
“遛街”分三种形式。一种是带训练任务的――大漫让同伴帮忙将一个布包之类的东西用自行车带到一处藏好,然后命令拉拉循着味迹追踪,直到找到那个目的物。第二种是真正的“遛”了,说白了就是带着拉拉散步,让拉拉在放松的状态下熟悉城市生活。第三种是让拉拉带着主人走――当然,大的范围还是有的,那就是华山街和黄河路一带。
“遛街”总是在黄昏时分进行。华山街和黄河路地属城市新区边缘,比较偏僻,黄昏时分的行人就更少了。不过,在拉拉看来,街上的信息还是相当丰富的。人行道上布满了人的“气味线”,还有人带着的各色物品的气味。气味浓淡不一,这与相隔的时间和路人通过的速度有关。慢车道上的“气味线”一般比较淡,因为,从这里经过的人大多是骑自行车的。
比较而言,在街道上分辨气味有相当的难度。“气味线”的繁密是原因之一,汽车尾气构成的“气味背景”是另一个原因。在这种“气味背景”下辨别“气味线”,需要更多的经验。
拉拉挺喜欢这个训练项目,每到黄昏,巴不得大漫带着它出门遛遛。拉拉最喜欢的自然是第三种方式――自由自在的感觉不要太好噢!
当大漫采用第三种方式时,拉拉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挑选一些最亲切的气味来跟踪。使一条狗感到亲切的“气味线”当然是它的同类留下的。这些“气味线”总会引导拉拉拐上华山街的一条支路,然后进入一个名叫山河花园的别墅区。别墅区里生活着不少宠物犬。
就这样,拉拉熟悉了生活在山河花园的不少同类。在别墅区彩砖道上走过时,拴在半敞开式院子里的同类会热情地和拉拉打招呼。在狗的世界里,拉拉当然是帅哥啦!拉拉对云南叭狗、狮子犬、北京犬这些体型小的狗不大在意,它最愿意打交道的是一条昆明犬和一条秋田犬。昆明犬的名字叫黑头,秋田犬的名字叫蜜雪儿。蜜雪儿是一条长着一身蜜色黄毛的年轻母狗。
蜜雪儿是被一根不锈钢细链子拴在院子里的。链子有足够的长度,能让蜜雪儿隔着栅栏与路过的拉拉触一触鼻子。蜜雪儿的血统不算高贵,但它是那种见过世面的狗,举止落落大方,在和拉拉第二次见面时就与拉拉发生了第一次亲密接触。两个狗鼻子一触之间传递的信息量,是我们人类难以估计的。轻轻的一个吻,使拉拉思念到如今。
这天黄昏,拉拉又引着大漫到了山河花园。进入别墅区,拉拉的脚步就像足球明星一样加倍轻捷起来,仿佛米黄色的地砖是橡胶制成的。这个那个院子里响起温和的狗吠。拉拉抿着嘴,只以目光来回应同类的问候――好,好,大家都好!是的,拉拉这家伙多少有些孤傲。
拉拉终于又听到了蜜雪儿的声音。拉拉站住,侧首瞥了一眼大漫。大漫佯作在看屋顶上的鸟。这么一站,拉拉与主人之间的牵引索就宽松了,拉拉就可以走近那条漂亮的黄狗了。
就在此时,拉拉嗅到了那种“灼烫的气味”!
拉拉虽然不是专业缉毒犬,却多次参加过追捕毒犯的战斗,海洛因散发出来的气味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了拉拉的记忆里。人类对这种白色粉末如临大敌的敏感,一次次地灼痛过拉拉的神经,所以,拉拉觉得这种气味是“灼烫”的。
这种气味引起的条件反射使拉拉的神经灼灼发痛!危险的粉末在哪里?
拉拉站定了,两耳灵灵转动,双目炯炯发光,鼻翼咻咻战栗……拉拉逮住了那条“气味线”,稍稍俯下身子,小心地移动脚步……
没错,蜜雪儿的身上在发出这种气味!
拉拉避过蜜雪儿迎上来的鼻子,目光像针一般直刺对方的眼珠。
蜜雪儿发觉了拉拉的警惕与敌视――这帅哥,今天是怎么啦?
栅栏阻挡了拉拉的脚步,却阻挡不了拉拉的嗅觉。拉拉微微抬起鼻子,循着那条摇晃的“气味线”,越过蜜雪儿,将它的嗅觉像蜗牛的触角一样伸出去,伸出去……拉拉确定气味的源头是走廊上那个白色的、有门的木箱。那是蜜雪儿的闺房。
拉拉回身冲着大漫低声哼哼,然后侧过肩膀撞击栅门――进去,进去,里头有危险的粉末!
大漫发觉了拉拉的反常,却误解了拉拉的意思,收紧牵引索,说:“拉拉,不可以,不可以!”和朋友见个面是可以的,闯入院子的非分之想是不能允许的。“拉拉,往前走,我们去动物园!”
拉拉明白主人误解了它,思谋着如何报告自己的发现。即便加上了肢体动作,狗的“语言”还是太粗糙,太含糊。
对宠物狗蜜雪儿来说,的气味平常得很,所以,它没法理解拉拉的举动。这条漂亮的母狗觉得受到了冷遇,悻悻地向它的闺房退去,一路不满地哼哼――小样儿,拉倒吧!
拉拉发现栅栏旁泊着一辆摩托车,决定利用它更强烈地表达“院子反常”的意思。这么做极有可能引起主人更深的误解,但拉拉顾不得那么多。拉拉是一条有强烈责任感的警犬。强烈的责任感是优秀警犬必须具备的素质。
拉拉猛地一扯牵引索,一纵身跳上了摩托车车座。它完全可以从这里一跃跳过栅栏,进入院子,可牵引索不允许它这样做。没等拉拉做出下一个动作,大漫就把它狠狠地扯下了摩托车:“放肆!”大漫再一次误会了拉拉,气得连动物园也不去了,以不容违拗的严厉态度,将拉拉扯上了归途。
有两个男孩子目睹了这一场面,还跟着走了一段路。这么雄壮的狼狗对男孩子的吸引力是非常大的。
2
大漫在次日凌晨过早地醒来。经验告诉他:这么反常的醒来可能是有缘由的。反常地醒来,常常是因为潜意识里像嵌石子似的嵌着某一件可疑的事情。他闭上眼睛,过电影一样回想着过去一天发生的事情……大漫的脑子里出现了拉拉跳上“大白鲨”的画面。没错,那辆摩托车的牌子是叫大白鲨……纵然拉拉对那条母狗有好感,也不至于会作出如此过激的举动吧?拉拉不会,因为这个季节不是犬类的季节。那么,拉拉为什么要跳上“大白鲨”呢?大漫突然想起一个内部通报:某贩毒集团利用摩托车长途运送……
想到这里,大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拍响床板:“小金,小金,醒醒……”
通过那两个男孩子,大漫和小金顺利地弄清了“大白鲨”主人的身份―― 一个安装太阳能热水器的工人。两个男孩子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光头的年轻人。因为经营太阳能热水器的专营店在本地只有一家,大漫和小金很顺利地找到了那辆“大白鲨”。那辆“大白鲨”停在商城的地下停车场,所以,大漫和小金很容易地对“大白鲨”进行了不动声色的检查。专业缉毒犬对这辆“大白鲨”一点感觉也没有。大漫和小金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那幢编号为“32”的别墅。电脑资料显示:别墅的主人是两位古稀老人,德高望重,无子女,未用保姆。这么一个家庭不大可能与搭界。
尽管如此,大漫和小金还是放心不下,当天晚饭后,两人换上便服,带着拉拉再次来到华山街,准备再次观察拉拉对32号别墅的反应。
刚拐入通向山河花园的支路,拉拉就兴奋起来。原来,蜜雪儿正从远处迎面走来!牵着蜜雪儿的是两位白发长者。显然,两位老人就是32号别墅的主人了。
本来走在大漫前面的拉拉迅疾地退到大漫左侧。
大漫说:“小金,对面走来的就是蜜雪儿。”
蜜雪儿也发现了帅哥拉拉,远远地就打起招呼来,吠声里满是兴奋――哈罗,是你啊!
拉拉不吭声,瞥了一眼大漫,规范地走在大漫左侧。
蜜雪儿把牵引索绷得笔直,迫不及待地迎着拉拉走过来,不断用短促的吠声表示亲热。拉拉没有响应母狗的热情,警惕着走来的一条狗和两个人。近了,近了……拉拉又从母狗身上逮住了那种“灼烫的气味”!拉拉的目光变得锋利,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它的喉咙深处滚动。
大漫感觉到了爱犬的强烈反应,扣紧牵引索,低声命令道:“静!”又回头对小金说:“拉拉有强烈反应。我绕道去别墅。”
小金说:“明白。”
大漫坚决地把拉拉扯上一条岔道。拉拉明白了主人的意图,跟着主人颠颠奔跑。从这条道去别墅,要绕过一条景观小河。
大漫的手机响了,是小金打过来的。小金在与两位老人的交谈中得知,蜜雪儿是他们向福建青年阿邦买的,阿邦还主动赠送了一个木板做的狗窝。之后,阿邦常来看望蜜雪儿,带来吃的,还为蜜雪儿治一些小毛病。两位老人对阿邦的印象不错……电话里传来一阵摩托车刹车的声音,小金说了声“有情况”,就把手机挂了。
过一会儿,小金又打来电话,报告一个紧急情况:那个阿邦骑着摩托车来了,见到两位老人,停车说了几句话,这会儿去了32号别墅,说是把狗食送到院子去。
3
接近32号别墅时,大漫放缓了脚步。
32号的院门开着,院子里停着一辆摩托车,一个魁梧的光头青年正在锁摩托车的后箱。
大漫一下子就逮住了光头青年眼睛里一闪即逝的惊慌,而拉拉一下子就逮住了“灼烫的气味”――发出气味的白色粉末在摩托车的后箱里!通过牵引索,大漫明白了拉拉对院子的强烈反应。通过牵引索,拉拉明白大漫让它保持镇定。
大漫说:“你是什么人?”
光头反问:“你是什么人?”
大漫说:“我是这里的物业管理员。你在这里干什么?”
光头说:“我是来送狗食的。黄老师在遛狗,我刚遇到他,他叫我来的。”
这时,小金也到了。他第一次来这里,走错了一个小区,所以,反而比绕道的大漫晚到。
光头指着小金,说:“喏,他是知道的,我是来送狗食的。”
小金说:“阿邦,黄老师让你等一下,他正回头走。”
光头说:“那好,我刚好迎上去。”说着,抬腿就要上摩托车。
大漫松开了牵引索。拉拉一纵身跳上摩托车,咻咻地嗅着后箱。大漫和小金一边一个地站着,密切注意着光头的反应。
光头冲着拉拉吼:“下来!快下来!”
拉拉龇牙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惊得光头连退几步:“你们快叫它下来!听见没有,快叫它下来……”
从拉拉的反应,大漫和小金确定了摩托车后箱里有问题,但贩毒者多是亡命之徒,说不定身上藏有武器,不能直统统地来。
大漫刚把拉拉拉下车来,光头就急急跨上车子,轰一声发动了马达。
大漫说:“等等,你还不能走!”
光头说:“让开!我有急事,我为什么不能走?”
大漫说:“你车上没有市区通行牌子,所以不能走。”
光头说:“你不是警察,你管得着吗?闪开!”
小金厉声喝道:“我是警察!下来!”
光头一手一个,猛地推开大漫和小金。摩托车轰一声冲出院门。
大漫叫一声:“袭!”拉拉闪电般跳上摩托车后座,两只前爪搭在了光头的肩上。光头哪受得了,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一闪身,就从摩托车上滚了下来。摩托车冲出几米后翻倒了,轮子空转着,突突地响。
蜜雪儿就在这时挣脱了黄老师的束缚,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向侵犯它老主人的拉拉冲来。拉拉看得清楚,并不躲闪,一甩脖子,就把瘦小的蜜雪儿像丸子一样弹了出去。蜜雪儿在地上连打几个滚,一时爬不起来,只能愤怒地号叫。
秘密很快弄清楚了:蜜雪儿的“闺房”有一个隔层,那是光头用来寄存的地方。光头曾经将藏在狗笼子的夹层里,从而逃过了缉毒犬的检查,从此相信狗能帮助他――缉毒人员往往会误会缉毒犬对狗笼子的反应。
在以后的日子里,拉拉在走过32号别墅时还会特别关注一下。
平时,老白毛驴亲热得寸步不离,鞍前驴后地跑。白广德故意耍弄老白,上班时,不许它跟在后面。老白狺狺哀求。白广德回身一扫鞭子。鞭梢抽得老白就地打滚。白广德纵驴疾驰,老白刷地冲上去,一口咬住驴尾巴,往后一坠。毛驴顿住蹄子,竟一步走不成。白广德紧缰绳,毛驴人立起来,两条前腿作揖似乱蹬,告饶了!
小妞倚住院门,咯咯笑,声音甜得像果子,说:“爸,带它去吧。”
白广德无可奈何,说:“走吧。”
老白松开嘴,跑回小女主人身边,用脸蹭蹭小妞穿布鞋的脚,蹭蹭小妞的牛仔裤腿,快活地旋身一跃,跟着毛驴跑起来。
老白边跑边想:人和我们狗,和一切牲畜、野兽的区别,在腰上。我们的腰和地面平行,人的腰和地面垂直。人不是说“挺起腰杆做人”吗?腰直起来,就能腾出双手,做人事,像个人了。背地里,老白模仿人,刚向前走一步,噗通,前肢落了地。它又站起来,憋足劲朝前走,但那不像走,是往前蹿,样子狼狈不堪!老白想,都他妈站起来,这个世界不人满为患了吗!老白像个哲学家,低着头,边跑边思索。不知道的,寻思它在找狗屎呢。
前面传来叮叮当当声,到南街口了。铁匠铺前,炉火焰红。小徒弟左手握火钳,右手抡锤,给肉联厂的宰猪刀淬火加钢。小徒弟只穿条裤衩,裹件皮围裙,脚面遮块帆布,防火星子咬,汗水顺小脸滴滴答答淌。铁匠师傅闭住眼睛,抱着双臂,仰卧在椅子里,两只熊掌般大脚搭在课桌上,脚趾头探头探脑。铁匠家的母狗,蹲在一边。
白广德停住毛驴,怒目而视。逢年过节,肉联厂厂长白广德,给农中老师们分牛肉羊肉猪下水。吃人家的嘴短,自广德被授予名誉校长的光荣称号。白广德一声怒喝:“把驴蹄子给我拿下去!”
铁匠笨重的身躯在椅子里挣扎,站起来后,头几乎蹭着凉棚盖,阳光从席缝筛下,在他身上花花点点地爬。铁匠笑道:“我这两只脚,不是在地上吗?”
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白广德歪嘴一笑,吆喝道:“把课桌给我抬回学校去。”
铁匠惊讶地问:“不是您批准借给我们的吗?”
“我准许你搁臭蹄子了?”
小徒弟是铁匠的儿子,农中学生。铁匠借课桌时说,放暑假了,得空儿,让小铁匠趴在上面给老师做几道题。铁匠揣的心眼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还了。小徒弟在一边,头不抬眼不眨,叮叮当当地锤,干活干傻了。
“瞎砸!没见来活了吗?”铁匠爹喝斥。
小徒弟把刀扔进水盆,“吱啦”,青雾飞溅,呛起热乎燎水腥味。
铁匠绕过课桌,走到毛驴前,说:“挂掌吧?”
白广德梗着脖子,倔乎乎说:“我不佳。”
铁匠一煞腰,把白广德从驴背上抱下来。哄劝道:“驴都瘸了。”扭头吩咐儿子,“挂掌。”
铁匠手劲真大,白广德被他箍得铁死,抱坐在椅子上。
“撒手!”白广德痒得咯咯笑。
老白凑到铁匠家的母狗眼前。老白跟铁匠家的母狗好,铁匠却看不上老白。平时,老白去铁匠家,铁匠轰它。这工夫,老白贴近铁匠家的母狗,把屁股压住后腿,大模大样地坐下了。人说“官多大,奴才多大”,在主子跟前,老白威风了!
小徒弟撂下火钳,解下围裙。小徒弟的胸脯被汗水浸、皮裙捂,暄软惨白;后背给汗水熬的,毛细孔张开,揉进铁锈,像鳄鱼皮。小徒弟的前身和后背,颜色反差太大,像两面人。小徒弟将毛驴拴在立柱上,抓起柱脚套绳,把驴囫囵兜住,冷不丁一拽,毛驴噗通倒地。小徒弟正要用绳子拘紧两只前腿,驴脾气上来了,腾地站起,撞得小徒弟连连后退,一个仰巴叉,倒在地上。毛驴抖擞尘土,扬起头,呜啊呜啊大叫!
铁匠骂儿子:“丢人现眼的小废物!”
铁匠怒不可遏。掠过套绳,亲自去拢毛驴。毛驴屁股抵住立柱,头朝外,转磨磨。毛驴在里圈,铁匠在外圈,里面的转一圈,外面的要跑三圈远。铁匠跑得皮裙噗啦啦飞,皮裙绊得他扑扑跌跌,险些摔倒。铁匠脸红筋粗,气喘吁吁,心里想,不成,整不过这犟驴,得智取。铁匠猛然收住脚,掉头往回跑……
老白看出铁匠的阴谋,汪汪叫!
毛驴被提醒了,一愣,站住不动。毛驴以逸待劳,反倒赢得喘息的时机。等铁匠反方向冲过来,毛驴又转起圈儿来。铁匠扑空了!
白广德哈哈大笑。
老铁匠暴跳如雷,老铁匠丢不起这个人!老铁匠改变常规战法,扔掉绳子,冒着一头撞在立柱上,头破血流命丧黄泉的危险,狠歹歹直扑过去,一把搂住了驴头。铁匠像顶架一样,用脑袋抵住驴下巴,顶得毛驴吊起头,龇牙咧嘴,口吐白沫,叫不出声。铁匠抬起波棱盖,野蛮地捣毛驴下身。小徒弟恍然清醒,免子似蹿上去,用套绳绊住驴腿,胡乱一拽,噗通,毛驴被铁匠压倒在身底下。小徒弟飞快地取来火钳,烫蹄子,嗤――毛扎扎气味熏人。铁匠接过刀子,削蹄甲,扣铁掌,叮当锤打……
挂完掌,毛驴懵头昏脑地站起来。小徒弟解开缰绳,把毛驴牵给白广德。
白广德说:“这孩子,没听他张过口。”
铁匠说:“跟我都没个话。”
白广德说:“有内秀。”
白广德长腿一偏,跨上驴背,两只脚蹬地。不料,毛驴不肯走,叉开四肢,哗哗射出一泡尿,把白广德的皮鞋、裤脚溅脏了。白广德气得大骂:“驴日的,驴日的!”用缰绳抽驴头。毛驴驮着主人,向肉联厂飞跑。
肉联厂在乡郊外,大门锁着,只开放小边门。这里成了市定点屠宰厂后,银行放贷款,添设备,成气候了。门内戳名经济警察,着黄装,腰束阔皮带。这家伙和白广德一样,当过兵,还是一个班的。按说他受过正规训练,却怎么也站不直。经警打开铁门,替厂长牵过毛驴,间:“老班长,遛遛不?”
白广德说:“也不是军马,遛遛。”
经警说:“我瞅它喘得邪乎。”
白广德瞅都没正眼瞅经警,向厂区走去。
靠厂区大墙,是一排望不到头的猪圈。一个临时工站在特号圈前,喊道:“厂长,特号圈收下一头。”
白广德问:“哪儿送来的?”
临时工说:“库伦旗。”
白广德说:“你不是库伦旗人吗?”
临时工说:“我是辽北下家子乡的。”
白广德说:“辽北的,到这儿人生地不熟。”
临时工说:“厂长,要不,我一见你就亲。”
真会溜须拍马!白广德拍拍临时工的肩膀,说:“你感觉挺好!我是平易近人。”
白广德捡个细棍,蹲在地上,画地图。
临时工也蹲下瞅。
白广德说:“中国像个大公鸡。这是长江,这是黄河,黄河是我们的母亲。”
临时工挠挠后脖颈。
白广德说:“这是内蒙古,这是河北省,这是辽宁省。咱们在这儿,属于辽西,是三省交界处。”
临时工说:“你中啊,还会画地图。”
白广德说:“我过去是搞军事的,作战图,属机密。”
临时工咧嘴傻笑。
白广德说:“咱们这儿是三省生猪集散地。猪们用卡车装,四轮子载,装卸时,有的妄图逃跑,摔伤了;有的盛夏中暑,昏过去;有的莫名其妙地拒食厌生。只要不是传染病,还有一口气,血没凝固,就送进特号圈,提前屠宰。好猪,得在别的圈排号等候。”
白广德扶住特号圈栏往里瞅。那头猪足有五百斤,卧在旮旯里。白广德警觉起来,邻省内蒙古运牲畜过来,必须经过市区,通行时间限定在晚11点至早晨4点。天黑,收货工说不定看走眼。白广德跳进圈,蹲下,瞧猪的眼睛。骂人话说:你长了对死猪眼睛。那是正活反说。猪眼睛发锈,就没病。这头猪眼睛贼亮。白广德顿生疑心,手朝后一伸:“开口器。”身后是空的。白广德喝斥:“看西洋景呀!”
临时工提起拦门,跌扑进来,把开口器送给他。白广德将镊子型开口器,朝猪嘴里一插,猪嘴大张,动弹不得。白广德用手摸猪舌头,麻麻拉拉。白广德说:“有痘。你摸摸。”
临时工伸手摸猪舌头。
白广德问:“是不是疙疙瘩瘩?”
临时工说:“好像。”
白广德骂道:“像。像你媳妇屁股那么光溜就没事了。肉朕厂得叫你赔死!”
临时工也骂起来:“我的猪贩子!不得好死!”
白广德说:“把它处理掉。”
走出特号圈,白广德问:“该放多少号了?”
临时工说:“94号圈。”
从最远的猪圈到屠宰车间,一百二十米,一次放猪二百头。以前,肉联厂勤杂人员全体出动,排成一道防线,才能把猪们顺顺当当赶进候宰室。有一回,小妞来厂里玩,和大伙热热闹闹排在一起。一只成精的公猪,见队伍里有个花姑娘,掉头冲过来,吓得小妞哇哇叫。公猪突破防线,大伙满院子追。那头公猪认道,向厂院大门狂奔。经警迎面截住黑熊般的公猪。想摁住它,反被公猪骑在了身上。经警脸色惨白,没命地嚎叫!没把大伙笑死!
这以后,厂子的人聚堆儿,喝酒喝高兴了,谁就会仰八叉往炕上一躺,手脚乱扑乱踹,嗷嗷惨嗥!大伙笑得前仰后合。成了肉联厂经久不衰的保留节目。
自从老自来到这里后,形势大变。老白是旅蒙商送给白广德的。旅蒙商从内蒙草原贩来黄牛。卖给肉联厂,自然要讨好大主顾。老白是狼爷狗奶,它的父亲属狼性,到了它,便是狗,通人性了。这第三代狗最稀罕,凶猛异常,又忠心耿耿。没几天,全厂二百多号人,老白都认识了,每个人的气味都熟悉了。白广德拨拨老白的耳朵,夸奖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呀!”老白谦虚地夹起尾巴。人说“夹起尾巴做人”,何况咱狗呢。
白广德吩咐:“放圈。”
临时工打开94号圈,几十头肥猪,在栏门口拥做一团,那情景像黑河人海口,漩涡怒扬,吼声如雷。老白撒欢似跑过去。第一头挤出圈的蛮猪,得意洋洋,看见叉开四肢,虎视眈眈的老白,吓了一跳,忙贴住墙根往前跑。后面的,一个跟着一个,一直钻进门洞大开的候宰室。有一头想别开生路,刚脱离队伍,老白腾地扑过去,一撞,猪一个仄斜,立刻归队,没命地往前奔,把前面那头猪的肥臀,拱得一撅一撅。
白广德笑了,有这样一员爱将,他省劲多了。但白广德不准许老白进屠宰车间。老白刚来时,每次放完圈,白广德都撵它回家。老白不肯,退到门卫室后面的厩舍内,和毛驴做伴,等主人下班,一等一大天。白广德拧不过它,叮嘱经警看住老白。
白广德走进屠宰车间。
一位工人手持电棍,提起候宰圈通向流水线的门栏,猪再颟,也预感到死亡,谁也不愿意出去。麻电工隔着矮墙,抄电棍往猪屁股上一捅,猪惊叫,一头钻进铁栅笼内。清洗工端起水枪,一阵猛冲,洗去猪身上泥污,也易于导电。第三位工人按下电钮,电极杵在猪颈处,底板同时一撤,被电昏过去的猪,滚落到铁皮案上。
白广德换了套行头:足蹬长统胶靴,身围皮裙,手持一尺半长屠刀,刀柄上刻着“白记”,铁匠精心为他打制的。一位工人,将锐利的挂钩穿过猪后腿,晕死的猪被倒吊在传送带上,白广德一刀攮去,由咽喉深入心脏,传送带缓缓前行,血漓漓拉拉流入地槽。经白广德过手的猪,没有一头淤血的。传送带上,每隔四米一头猪,从起早开饭到傍晚圈空,他不住手地杀过七百头猪。这是神经紧张的重体力活,被晾在一边的屠宰工,多少回接他,白广德不交刀,杀红了眼!有体格特壮的猪,从麻痹中醒过来,没命地嗥。将传送带铁索挣得忽悠忽悠颤。自广德眼睛不眨,一刀攮去,宣泄的涌满全身!
在办公室墙壁上,有厂长深入一线,每年亲手宰多少头猪的硬性指标,上级领导、检查团参观后,无不留下惊心动魄的印象。
白广德收了刀,摘下皮裙,巡视全厂。
一头头倒吊的猪,从传送带上卸下,扔进沸水池里。热水哗地溅老高。站在池边的工人,躲开水浪。用长长的杆钩扒拉猪尸,一股让人恶心的毛腥味荡漾开。烫过的猪,被推进褪毛机内,滚筒轰轰响。猪在里面翻滚,黑毛迅速褪尽。白净的猪被重新挂上传送带,流水线上的工人,开膛破肚,摘取五脏六腑。缓缓前行的空膛猪,被尖啸的电锯一劈两爿,检疫工啪啪盖戳,白条运往冷库。
白广德走进下货处理室。女工们将大堆肠胃,一只只剖开。双手麻溜儿外翻。把黄乎乎粪抖落进桶里。一位瓜子脸,双眼皮,挺俏的娘们儿,将一根椭圆形东西扔过来:“厂长,拿去。”
白广德问:“啥?”
“好玩艺!专给你留的。”
白广德凑近瞅:猪鞭。
女工们哗地浪笑起来。
白广德耸耸鼻子,笑道:“留着给你爷们儿吧。”
白广德向冷库走去。速冻库的门大敞四开,里面冒出嗖嗖寒气。白条猪被传送带运过速冻库,摄氏零下三十度的库内,顶棚、四壁、地上,到处是冰,一走咔嚓咔嚓响。工人们穿棉袄棉裤,戴棉手闷子,身体倾斜成四十五度,将白条猪推进冷库深处,乳白色冰碴翻涌,扑在脸上刀刮般疼。工人们把猪片一层层码上去,高了,踩人字梯朝上扔,咚咣、咚咣的声音,在库房内回荡,硬邦邦,充满质感,阴森吓人。在速冻库里干长了,胳膊、腿不能打弯,像机器人一样。有一位冷库老工人,睡觉时,老婆不敢挨他,说他身子阴冷,受不了。白广德骂那个娘们儿:“要你干啥的?给他焐呀。”娘们儿分辩:“咋焐也焐不过来!”白广德每天都来冷库,就是用不着他动手,不干活,也要来看看,不到这儿,他觉得有罪!
就在这时,传来女工们的惊叫声!一头猪被麻电后,滚落到案床上,突然挺醒过来。麻电是极有讲究的,电压高,电流大,猪被电死,血凝固,是事故。麻电不足,后果更不堪设想,遭电击后醒过来的猪,受了刺激,精神分裂,疯了。还没等人将它倒挂上,猪腾地站起,挂钩工“妈呀”一声,抱头鼠窜。猪不停地嗥叫,狂奔向前,见人就咬,车间顿时被恐怖笼罩。
过去也发生过这类事,一位站在传送带旁。往白条猪上砰砰盖戳的女工,吓傻了,手里端着“检疫合格”蓝印章,身子簌簌抖,活等着被疯冲过来的猪咬了一口。那天,开膛工序上,一位姓郝的汉子,刚偷偷呷了几口酒。屠宰场环境恶劣,将人惯得凶野,男工们动不动便吵骂打架,人人有刀子,因此是严
禁喝酒的。但车间大,清洗活猪、白条猪、开膛破肚后的空心猪,都要用水。冬天,取暖跟不上,地上结满一层薄冰,潮湿阴冷,咋能挡得住人喝酒?酒壮人胆,郝某执刀扑向疯猪,不料脚下一滑,噗通仆倒在地上,刀尖戳着自己,右脸被挑了条三寸长豁口,从此以后,车间里都叫他郝大疤痢,他本人也以功臣自居,总是吹牛我郝大疤痢如何如何……
白广德立马冲进屠宰车间。瞥一眼朝自己冲过来的疯猪,弯下腰,从靴筒里摸出刀,用拇指试刃口,露出满意的笑,铁匠手艺不赖。白广德旋风似将身子一闪,躲过猪,一个蹲裆,将刀掏到猪咽喉处,从下向上猛地一挥,用力过大,壮牛般的白广德,双手扎撒,上身朝后仰,蹦了起来,猪头被整个削下
蓦地响起凄惨的狗叫!
不知什么时候,老白溜进了车间。老白看见,传送带上一挂挂惨白的猪向它荡来。惊得张惶后退。恰巧看见主人凶杀的场面,猪头“咚”地一响,大耳朵扑哒扑哒扇地,眼睛明毒的光不散。没头的猪血喷如注,继续向前冲……老白魂飞魄散。逃出车间。
白广德一脸狂怒:“该死的!咋把它放进来了?”
白广德追出车间,老白没影儿了。
老白再电不肯去肉联厂了,对主人白广德一脸的冷漠,不往他跟前凑和,不搭理白广德了。白广德很生气,在灶间抄起斧头,走到狗窝前,伸手一掏,扯出老白的尾巴,手起斧落,老白嗷地一叫!尾巴秃了。狗的鼻子最怕冷,卧时用尾巴掩住,才能熟睡。冬天的时候,鼻寒没有遮掩,它就整夜警觉。你哪儿也不去。总得看家吧!
老白心里滴血,伤心透了!它躲在窝里,只惦记:铁匠家的母狗和一窝崽,那是它的孩子呀!
正房灶间漾出肉香,小妞在炖肉,宽汤细火,咕嘟咕嘟炖着。老白钻出窝儿,悄没声息地走到灶间,没有人。东屋门虚掩着,老白透过门缝看见。小妞睡着了。小妞头枕胳膊,腰线波动,臀部撅老高,眼睫毛覆下颤颤的睑影,嘴唇绽开,滴出娇甜的笑。老自上身一旋,两只前腿搭在锅台上,用嘴巴拱开锅盖,叨起一大坨带骨肉,溜出屋……老白来来去去地搬弄,大铁锅空了。
小妞醒来,嘴角涸湿口水,手腕印满炕席花纹,怔怔地笑,刚才,做了个啥好梦?咋想不起来了?小妞下炕,去添灶火,傻眼了,急得跺脚!娘去腰街,帮助别人家包粘豆包。出门时叮嘱她:“这是鬼节祭祖宗的肉,炖烂点,家族老辈儿要来尝的。做不好,就是对祖宗不诚不敬,能骂死咱!”小妞道:“娘,甭嗦!肉都不会炖,我不成废物了。”小妞自己也不信,才小半天,能炖成肉粥?用勺子捞一下,锅底嚓嚓响,连肉渣都没有了,净浑汤。小妞哇哇哭起来!
晌午,白广德回来了,看一眼现场,说:“老白祸害的。”
白广德走到当院,操起根碗口粗棒子,用脚踢狗窝,空的。自广德扭转身,正要出院儿,冤家路窄,与溜回家的老白撞了个对头。它嘴、脸油渍麻花,胸脯上的毛被肉汤浸得湿漉漉,一副流氓相,赋溜渭地觑着白广德,想绕过去。
白广德猛喝一声:“杂种!”
老白蔫蔫地站住。白广德一棒飞下去!“噗嚓”,老自立时塌了腰。对在家里受到招待。让他好吃好喝好住,临走却顺手牵羊的人,按本地风俗,主人即使翻山越岭,撵到省界外,也饶不了他。别说你老白,一条狗!
“家贼!”白广德用脚狠狠一踢,“滚!”
老白没叫出声,血红的尿水飞颤,软瘫瘫爬到小妞脚下,哼哼着哀求,不肯走。
小妞仰起脸。一脸的记恨样儿。
老白绝望了,挣扎着,朝毛驴爬去。毛驴大叉开四肢,像护孩子一样,让老白藏在自己的身下。毛驴眼睛混浊,泪水涟涟,呜啊呜啊悲鸣!
白广德心一颤!如果不是祭祖宗的肉。他不会这样恶的。白广德用手朝狗窝一指。老白忙凑到主人脚下,用嘴在他的脚脖子上蹭,然后,捎着,一步一步退回窝里。
半个月后,老白好了。白广德吩咐小妞:“给它打副锁链。”
南街口响起叮叮当当锤击声。铁匠兴奋极了!解放初,土匪猖獗时,清乡搜山,他家的铺子被边区政府征用,死囚重链都是他家打造的。给辽西王砸的脚链,一百二十斤重;压寨夫人绿娘戴的梅花链,九十斤重。枪毙他们俩时,步步山响,看热闹的人海了,真给铁匠家露脸。重操旧业,才发现几十年的时光过去了,铁匠感慨不已,亲自沾火,小铁匠抡锤,爷俩儿紧锣密鼓,干得红红火火。老铁匠高兴得唱起来,那不是唱,是吼叫:
有戴乌纱帽的,就有扣毡帽头的;
有系玉腰带的,就有勒草绳的;
有穿虎头鞋的,就有光脚丫的;
有背大刀片的,就有披枷戴锁链的……
活做得漂亮,铁匠亲自拎着锁链,来到自家。老白趴在地上,下巴搭在前爪上,闭住眼睛,任凭铁匠幸灾乐祸地给它铸死锁链。铁匠对小妞笑道:“这货真贱!我家那条,下了一窝崽,棒不起来。它去下奶,把你们家的肉都盗到我家来了,那娘儿几个没撑死。”
什么?!小妞恍然大悟,心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时间长了,老白焦躁不宁,成日暴咬,一次次往外冲,锁链刷啷啷响,狗是越拴越凶。忽然有一天,立柱前空了。老白挣脱链子逃了!南街口传来惊惶的叫嚷。老白拖着锁链,朝铁匠铺冲去。
“爹!”小徒弟扔下锤子,撒腿便跑。
铁匠安卧在椅子里,不耐烦地睁开眼睛,老白腾地蹿跃在半空中,浑身毛乍开,铁链笔直地垂下,黑黝黝似一条链环蛇。铁匠神情骇然,用手臀护住咽喉和脸。“嗤啦”,铁匠惨叫一声,肩膀头被咬得稀烂,四仰八叉向后倒去……
乡街轰动了。
白广德围着拴狗的柱子,绕磨磨儿,发现几枚慌乱的脚印,细瞅,是小妞的。白广德怒喝:“小妞!”
小妞一抖。
“是不是你放的?!”
“我、我……”小妞咬住嘴唇,哭起来。
这天深夜,从乡郊传来老白哀哀的吠叫。老白的嚎哭太惨太离奇了,末日来临般的大恐慌,像瘟疫传染开。乡街里的蒙古狗、土著汉家狗、杂种狼狗,上百条狗纷纷溜出家园,聚集在野外,对着浮云汹涌的夜空惨嚎!
女人搂住孩子,在被窝里惊骇地坐起:男人披衣出屋,诅咒着,走出院门。经警骑上马,深更半夜穿行在街巷间。值班的乡长被惊动了,站在乡政府门前,喝问道:“闹鬼了?”
经警殷勤地说:“我去看看。”
经警绕乡社外沿巡视一周,天没死没活地黑,好多年没有这么黑的天了。经警回来后。声音鬼也似洪亮:“报告政府,没事!”
乡长龇龇牙,说:“也不是年景,能闹狼疯?嗥它妈个屑!”
就是,春节临近,人间喜气洋洋。城里几十万人等着吃肉,厂里更忙了。白广德将老自抛在脑后。他得盯住屠宰车间。郝大疤痢破相后,居然娶了个比他小十二岁的嫩寡妇。郝大疤痢感激得要命。见天提一嘟噜猪下货,两瓶白酒,去孝敬老丈人。两人通宵达旦地喝,号称“下水道”的老丈人,竟被郝大疤痢灌得胃出血。后来,老丈人坐在屋内,敞开门,看见郝大疤痢提着两瓶白酒摇摇晃晃走来,吓得跳后窗户溜了。岂止一个郝大疤痢,屠宰车间全是酒鬼,人人有刀子。白广德能放心吗?!
这天晚上,风走出小院后门,想到河边去诗意一下,突然一个女孩跑了过来挽住他的胳膊,大喘气,帅哥别怕,坏人追我,现在你是我男朋友,装像点,快走!
风迷迷糊糊地就跟她走了,果然听见有几个人噼哩啪啦跑过去了。他不敢回头,女孩的头已经偎在他身上,还嘻嘻笑。
原路返回,从后门进,就到屋里了。
女孩放开他,打量一下屋子笑了,你是撰稿的吧?风说是。
女孩在风还没关的电脑前坐下,看那上面正在写的小说。风这才细看女孩。却没看懂,高雅还是妖艳?灵动还是狂野?下流还是尊贵?披发,头顶有金玫瑰一朵,时尚黑白套衫,小坤包斜挎,暗花绸裙,拖鞋。她看着稿子,一只戴有钻戒的玉手伸向风,有烟吗?风笑笑,没有,我不抽。女孩笑笑,就上床,倒头就睡,说,我累了,我是石头。头。
风开始写他的小说,关于爱情天堂的小说。他几次偷窥床上的石头,人间的女人,总是这样通俗,特别是睡着的时候。
早上,沙发上的风是被石头捏着鼻子捏醒的,你还真傻啊!风红了脸,爬起来就去做饭。
石头说,送我回家吧,老公在等我呢!
打的。其实不远,一座玲珑小别墅。
进门,一只小狗尖叫着扑来,疯了似地跳到石头的怀里,先是诉说般娇呤,然后就亲热成一团。风见过不少高级宠物,但如此“激情”的小狗还是第一次见识。而且,石头竟一声声地叫“老公”,这小狗明明是母狗啊?他傻笑起来,问:人呢?石头就冲他叫:没看见吗?就是老公啊!
石头抱着老公进卧室,上床,毫不客气地让风去做饭,厨房里啥都有,快去吧。
吃饭时,风眼睛一直盯着石头,石头只管吃,不停地夸他的厨艺。说她请了好多保姆都不能让她吃好。风说那我做你的保姆吧?石头说你不做你是小狗。
饭后,石头带风去另一间屋,风的眼睛又瞪圆了。
满眼都是石头,装饰石头,几个大架子上的石头,乃至四面墙上挂着的和画案上正在画着的各种各样的石头。风知道,在国际画石名家里,头号大师是李海。他也见过李海画的石头,但他觉得也不如眼前的石头让他震撼。他问,你认识李海吗?她淡淡一笑,说,我儿岁开始跟他学画,20岁之前跟他画遍了全世界的石头,我21岁时,他已是官方画家,现在我们不一路了,我还是石头。
石头似乎不想多说,走向画案。拿起画笔。风走近她,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她一手按住他的手,一手画石头。
透明的静水中,数不清的小石头,圆圆的,亮亮的,很相似又各不相同的……这正是石头的功力所在,石头说,多少年来,她的真实心事,就像这画上数不清的小石头,静静地拥挤在水中。
风发现,石头总在定时犯一种病,白天不停地抽烟,而且每天都要在卫生间呆两次,一次是中午,一次是半夜,这两次都要呆半小时以上。还有老公,那只小狗,每天必须在石头怀中嗅几次烟味才能安静。这天,当石头再次躲进卫生间半个小时后,风踹开门,她正蹲在那里,手里是一片锡纸和一支纸卷的烟枪。他打了她一耳光,她哭叫:保姆!你凭什么打我?风吼:我恨你!吼罢就跑了。
风吼了一夜,就像没有出路的死穴里的风。
早上,风决定壮烈一次,他要验证一下爱情的力量,他要去买,先上瘾,再和石头一起戒,只有这样风才有可能接近石头。他正要出门,有人敲门。竟是两手戴铐的石头,后面是两位冷面警察。石头并不进屋,对风说,我求你一件事,让老公安乐死,答应我!
风马上去别墅。刚打开门,一串如泣的娇呤声,狗颠颠地跑来,扑他的腿。他抱起狗,亲她,她舔他的脸,还是娇呤,好像在诉说一夜失主的委屈。。
狗叫得更凶了,风退出找吃的,还好,狗食是现成的。风不会让狗死,他有了新的构思:让狗戒掉毒瘾。
他去了派出所,找到石头的办案人员,才了解到实情。
石头,豪门大才女,她爱上的正是她的老师李海,老师染上了毒瘾,她百劝不灵,最后自己吸毒,和老师一起戒,结果,老师愧痛不已自杀了。她与狗为伴,一边想把自己化为石头,一边让引入地狱。她最家常的吸毒方式是把磕入香烟里吸食。她还喜欢把狗放在怀里用烟喷狗玩,狗慢慢也成了离不开毒烟的瘾畜。那天晚上在河边,石头是在和毒贩子交易时看出后面有条子跟踪,她扭头就跑,风无意中救了她。
风回别墅,狗开始叫闹不休,喂东西,它连看也不看,一个劲地看着他叫。他无奈的坐下,抽烟,它扑了过来,狂叫,他抱起它,它不叫了,他吐烟出来时,它竟扑寻着烟雾,用它的鼻子!他朝它吐一口烟,它拼命地嗅吸。它发现他吐出的烟并不是它想要的烟时,又狂叫起来,并开始扑咬他,他丢开它,它更凶狂地扑咬,疯了似地。他取出石头留下的一盒烟,点燃一支,朝狗喷烟,狗嗅吸一阵,安静了。
风去找医生,请教他怎样才能让狗戒掉毒瘾。医生笑了,说可以戒掉,但他必须搬到无人的地方去,硬下心肠看着狗死去活来几个月。
他不信他救不了一只狗,他给狗买了最好的食品,又去药店买了安定安眠之类的药,他想他会让奇迹出现的。
回到出租屋里很安静。打开门,看见狗闭着眼睛,流着鼻涕,浑身在抖。风俯身抱狗,狗突然跳起,一下子咬住了他的手。他惨叫着挣手,狗被甩荡在空中仍不松口,最后和他血肉一起甩落在地,爬起来就跑了出去一路狂叫。他捂住流血的手在后面追,不少人惊叫着闪开来,狗的叫声和跑相太可怕了,而且见人就扑。一只不知趣的小京巴撒着欢跑向狗,被狗一下子扑倒咬住了脖子,小京巴惨叫儿声后就不动了,雪白的毛成了血毛。小京巴的主人哭叫着跑到跟前,发疯地踢打狗,被狗一口咬住了脚,她甩脚甩趴在了地上,狗松了口继续跑。这时人们都在追打狗了,他呆在胡同口,在思量自己该担负多大罪责。
结局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狗扑咬一切活物,包括行驶的车辆,她的痛苦已经转化成仇恨了,凶猛无比。最后,狗跑上车行道,一个交警手持电棍冲过去,狗也直冲他扑过来,狗扑咬了一阵电棍,发现了更可恨的目标,就掉头扑过去!最后一声惨叫,接着是刺耳的刹车声,狗已在车后了,血肉模糊的一团,结束了。
风做了他该做的事,走向狗,抱起狗,在人们的责骂声中向交警坦白,然后被带到派出所。最后,他赔付了那小京巴主人的“一切损失”,并交罚款1000元,完事后他还是抱着狗,去看守所,求干警,他要让石头听听这个故事。
他做到了,他抱着狗,满身是血地向石头说狗毒瘾发作时的情景。撞车的情景,向她说那么可爱的狗,发疯时是怎样让所有人痛恨。石头流泪了。风问,为狗还是为我?石头说,我是自首的,有人说只有监狱可以让人戒掉毒瘾,我只有这个办法了,因为,我爱你……
六个月后。石头被放出来了。
石头的毒瘾己经戒掉了,她没让警方通知风,她还是在第一次相遇的那个时间,来到河边,在风租屋的后门外大叫,风!风!风!……
风正在写一个小说的结尾:小狗死了,风停步了,石头开花了。风闻声就一路跌撞跑到河边,石头站在一座石头上,变得那么小,只有五六十斤的样子。
风哭了。
小熊自说自话,听她讲了很多之后,你会有冲动约上这个姑娘吃一顿火锅。看她张牙舞小的吃相,听她讲自己和“儿子”的故事,聊聊生活,再来一点红酒感受下这个女人荷尔蒙散发时的状态。
拍摄的日子,我们坐在昏暗的酒吧里,伴着她手机里安静的音乐和间歇性的笑声,说着有的无的。她给人的感觉,像一个灵动而妩媚的女子自由地在你面前晃动,你却抓不到她。
BM=Bizmode X=熊乃瑾
(刚开始化妆,趁着化妆师准备工具,小熊就开始了一系列的自拍……)
BM:世界上最喜欢自拍的两类人,一类是特别美,一类是特别臭美,归结起来都是自恋。
x:你是说我刚才?今天是我生日,我就是想发个微博,告诉大家我收到了大家的祝福,更重要的是要传达一下,我在生日的日子也持续工作!
BM:出了名还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有点难吧?
X:我没出名啊……
BM:还不错
x:(插嘴)不不不不……我没出名,就算出名了也和没出名样,未来我也会一直这样。我现在在外面蹲着吃麻辣烫,出去逛街也都没人认出来,做了演员好像对我的生活并没有很大影响。
BM:怎么听你说的,没被认出来。感觉有点遗憾?
x:当然不会,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否则我就连自己的生活都没了。生活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可不希望为了工作失去生活。
BM:做了演员之后,应酬多了吧?
x:不会啊,我基本不会出去应酬,我喜欢和我最喜欢的朋友过捆绑式生活,天天都腻在一起,想干嘛就干嘛。有时候比如晚上约的饭我不爱吃,那就不去了,也不存在什么爽约不爽约的问题。
BM:你活得有点太滋润了吧,让那些每天忙于应酬的艺人们情何以堪?
x: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既然选择了,接受就好。对了,我还喜欢偶尔喝点红酒,然后有种才思涌的感觉……我可能会在之后给志同道合的人打一个“海阔天空”般的电话……
BM:你很有个性,很自我?
x:这样说有点夸张,我只是很真实,不想做了何必要做?像你刚才说出去玩,有些女孩在某个年龄段特别喜欢去夜店,但是我一点都不喜欢。我喜欢KTV。点一些慢歌让自己静下来。看电影也是慢节奏,选书拒绝看那些“我爱你啊,我离不升你”那种很硬的书,而是云雾缭绕那种……这是我对音乐、文字的审美。
BM:养狗也让你的生活静下来了?
x:嗯,让太安静的生活偶尔动下。正好加入了TEDDY FAMILY。有时候带狗狗去游泳,第一次没想到游泳池里都是金毛。它下去之后明显连狗刨都不是,一个劲儿可怜巴巴的看着你。然后我朋友就过去,跟它说,儿子你这样做可太不英雄了,小母狗该不喜欢你了!然后它就跟听懂了一样,就回去游泳了!
BM:哈哈。有没有感觉它改变了你的什么?
x:有一次带它打点滴的时候我突然要走。后来医生说每次有女人的脚步声它就伸着脑袋看,发现不是我,就再低头很郁闷的样子。这件事突然让我“儿子”从我的玩伴身份升级了。我突然觉得我对他是有责任的。
BM:说说你吧,怎么就做了演员?
x:我最开始是想考化妆的……从小到大我为自己设定了各种职业,但我想得更多的是我以后的孩子吃什么穿什么如何打扮,18岁我穿什么,以后孩子怎么教育……直到就业问题掉到脑袋上的时候,我才开始着急。
BM:这说明你沉得住气还是太单纯?
x:日子太平静了,哪顾得上想那么多。毕业之后我去做过影楼模特,当时就觉得化妆师不错就去考了,结果不小心考到了表演系。我是觉得,什么东西降临接受就好。
BM:要换我就得没事儿偷着乐……不过感觉做演员之后,偏离过你的轨道没有?
x:经常。这个职业特别动荡和不确定。这也恰恰是我最害怕的。但是快乐不快乐都是自己给的,坚定选择之后就会发现一切都会好。可能过了一阵子还会有一个恍然大悟的阶段
我一直想要安静的生活,但是想要的都是得不到的。我走进这个圈子,从抱怨到接受再到享受,也是用了一段时间才调整好的。
BM:抱怨什么?拍戏?
x:对,最开始到各地拍戏,才刚刚适应了那个地方的节奏就关机回家了,刚有了感情就要离开多少会有些遗憾。同时,回到的地方是北京,这里没有父母,多少会让我感到不安。现在长大了,不会再杞人忧天,曾经觉得这个年龄段明天会发生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就踏实多了。
BM: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圈子里混,有没有烦过,害怕过?
x:害怕,什么都害怕。最早我发个微博,就是戴着蝴蝶结摆个YEAH的手势,结果发了就有人留言骂。有时候我去刷牙的工夫,回来就发现又有人骂了。我就纳闷了,这人还真勤劳!
BM:你忍了?
x:当时我一度很忧郁,还是忍了,毕竟言论自由。但是因为想看这人是不是还骂我,我倒开始有时间写写博客了。现在大了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会被说。你也不能怪那些人,他们一天到晚也无所事事,没什么追求,只能从网上找寻一些快乐了。
BM:那有什么是你不能忍的,一触即发?
x:父母。我出生在重庆,父母都以自己的女儿是演员而骄傲。我不希望他们去替我背负什么不开心,甚至被嘲笑。
对了,这个圈子真是是非难辨,有时候你发一张和好朋友的照片到网上,合影的人比你红,然后就会有人说你这是炒作!照片里不小心漏出了星巴客的杯子,人家就说我这是打广告,我能拿很多钱……看这些自己会很无奈。但是也总能从一些鼓励中得到动力。
BM:主要还是你现在的心态不错,生活中你对什么最挑剔?
x:感情,我对友情底线是宽容,对爱情天生就挑剔。哈哈,挑剔的女人都没有好下场。
BM:怎么个挑剔法?让你满意的男人是什么样?
x:我有心灵洁癖,精神和身体是高度统一的。对于男人,可能就是某一个细节很对路子,在交流中发现自己的每个细胞都被调动起来。反而是那些只有外在没有内涵,或者只是想给我一些什么东西的人。恐怕会没有什么结果。
BM:如果拿爱情和友情比,友情更大?
x:(迅速地、强烈地)不!不是的。我只是很看重。(笑)友情也很重要啊,如果你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那我肯定不喜欢你不会和你做朋友,尤其你还说我朋友的坏话,那你死定了!都这么大人了,何必呢!不过说到爱情。我非常非常非常……欣赏周迅,不仅仅是演戏。她还敢爱敢恨,受伤谁都会。有句话说,两个人在一起最终的结果就是分开,因为毕竟会有一个人先离开这个世界……
BM:对。还有一句话说,人生就像打电话,不是你先挂就是我先挂……
x:哈哈哈哈!挂也随时准备着,结婚也随时准备看!
BM:像有这样的美貌。追求都一定都排成捧,现在很流行玩暧昧,理由很简单。人人有机会,个个没把握,既然人多了就要挑选一下。你有几个暧昧对象?
x:我从不玩暧昧。我不是那种善于给男人制造神秘感的女人,重庆女孩很耿直,不装。如果我爱了,那就爱了。爱情这个东西。总有先来后到,可是当你来了,我都枯萎了。所以不要跟我暖昧。出为它开了之后迅速凋零。比昙花短。比爱情长。
BM:想嫁个怎样的男人?总有点自己的要求吧。
x:不是我假,我对男人的物质上的要求几乎没有。从20岁开始,我就幻想拥有一份好的感情,相爱和被疼爱,慢慢大了,我也开始自己创造自己的生活,反而希望他能够陪伴我,能够提升我、帮助我,像老师一样,最重要的是安全感……完了,估计再说,我这辈子也嫁不出去了……就是互相信任吧!时刻准备着!
BM:别激动,你觉得自己自己有什么优势,对比其他女人?
x:(不加思索)我有男人的审美,我在看女人的时候,都是用男人的眼光!开玩笑啊。我个儿小,我秀气,我可爱?这也不算吧,好像没有优势……
BM:贤惠?
x:要说贤惠,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么喜欢做家务……哦,我很想得开。就算因为什么事情我纠结了,我也是自我纠结,不太会因为我烦躁了去跟别人讲,让别人也觉得很反感,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强加给别人呢?而且,女人偶尔自己纠结下多可爱啊,每天什么都想得很开似的,这样的女人你觉得可爱吗?
BM:所以就算你和朋友在一起,也是分享好的。没有排忧解难的?
x:当然有,但我是选择性的。和他们在一起,我喜欢自嘲,也喜欢损他们。要明确对待自己的缺点!
我又搬家了,这次是因为我的邻居。
“啊,不是因为他们!”妈妈说道:“这事儿你根本就怪不着人家,我们还是诚实点儿吧!”她总是愿意把我的问题物归原主。比方说,我食物中毒了,可这却不是厨师的错。“是你自己想去东方饭店吃饭的,是你自己要的面,管别人什么事儿?”
“是捞面,那是两个字!”
啊!他现在能说中文了!成龙,告诉我,6小时连续不断上吐下泻中文是什么词儿呀?”
其实她的意思是在怪我太节省了。价格便宜的中餐馆,75美元一个月的公寓。“无论是什么事儿,偷工减料早晚是麻烦。”这是她的格言。可是在你没钱的时候,怎么能不偷工减料呢?
“你没钱是谁的错呢?我可不是那个对全职工作不屑一顾的人,我也不是那个把所有的工资都奉献给业余爱好用品商店的人。”
“这我都明白!”
“明白就好。”就这样我们开始包装易碎物品了。
我的故事其实是这样的,这一切都起因于我邻居家的小孩,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按照我妈妈的观点,这一开始就是个坏消息。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诉说这件事儿的时候,她就说:“你振作点儿,后退一步,好好想想!”
可是,我该想什么呢?她只是一个9岁的孩子呀!
“她们糟糕透顶。”妈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我顺嘴胡编了―个。“白兰迪?这可不是个好名字,你说是不是?”
“抱歉。”我回嘴说,“我现在不正在和给自己女儿起名叫蒂芙妮的人在讲话吗?”
“我没有办法,你知道吗?”她对我大喊大叫起来,“那些他妈的希腊人把我逼到了绝路上,这事儿你是知道的!”
“随你怎么说。”
妈妈接着说,在她说话之前我就知道她要问什么:“这个女孩的爸爸是干什么的?”
我对她说这家人没有父亲,至少我不知道,接着我等着她点上了一支烟,“嗯,让我想想,一个用酒名命名的小女孩,单身母亲住在一个连警察都不愿意去的地区。你还能提供什么信息?”她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这些人是我用陶土捏出来似的,好像这小女孩才9岁,她妈妈没有丈夫是我的错似的。“这个女人肯定也没工作,是不是?”
“她是酒吧女郎。”
“啊,真是太奇妙了!请继续!”
这位妈妈每天晚上上班,她把女儿从下午4点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钟一个人留在家里。她们两个人都是金发,几乎是白色的那种金发,看不出眼睫毛和眉毛。妈妈用眉笔描出了眉毛,女儿却什么也没有,她的脸就像是那种四季不分明的地方。时不常的,她的眼睛下面涂成了紫色。有时候她描了一个大红嘴唇出现在我的面前,脖子上有一道小小的划痕,不过她的长相却一点也没变。
你不得不为这样的女孩感到悲哀,没有父亲,没有眉毛,而且还摊上了这么一位母亲。我们两家的公寓只隔一道墙,每天晚上,我都听见那个女人跺着脚从外面回来,多半是跟别的男人一起回来,但是不管是自己回来,还是跟别的男人回来,她总是利用种种借口把女儿从房上弄醒,不是白兰迪把甜面圈放在电视上了,就是白兰迪忘了把澡盆里的水放掉。我明白这些都是人生需要学习的重要事情,可是在说别人的时候。自己也要以身作则。我从来没去过她们家,不过从门外看,情况非常严峻,并不是简单的凌乱和肮脏,简直就是不可救药,就像得了忧郁症的人一样。
过着这样的家庭生活,你就不会奇怪为什么白兰迪愿意缠着我了。一位正常的母亲一定会想自己9岁的女儿和一个26岁的男人在一起干什么呢?可是我们这位母亲连问都懒得问。对她来说,我不过是免费的保姆,免费的卖香烟的机器,免费的商店罢了。我有时候在墙这边听到她说:“嗨!去你朋友那里拿卷手纸!”“去让你朋友给你做个三明治!”如果有人来鬼混,她就把女孩从家里赶出来,“你为什么不去隔壁看看你的小伙伴在玩什么呢?”
在我搬来之前,白兰迪的妈妈就是这样利用楼下的一对夫妇,不过你可以看出来他们的关系现在很不好,在那对夫妇门厅前锁在柱子上的超市购物车上立着一块从商店里买来的标牌,上面写着“不准入内”!后面加了一句手写的话:“就是你,白兰迪!!!!!”
在我们这层也有一个门厅,一扇门通向我的房间,另一扇门通向白兰迪的房间,按理说,这门厅归我们两家使用,可是她们家的破烂儿把这些地方都塞满了,我根本没有插足的地方。
我妈妈第一次看到我住的地方就说:“我倒想看看你什么时候能过够这贫民窟的瘾!”
我告诉妈妈我让白兰迪进了我的房间,妈妈在电话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发誓你一定领她参观了你们家所有的犄角旮旯,是不是?大显摆先生。”我们为这事儿大吵了起来。我两天没给她打电话,两天后我的电话铃响了,她在电话里对我说:“哥们儿,你不知道什么叫惹麻烦吧?”
一个没人关心的小女孩来到我的门前,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把她赶走?
“没错。”妈妈说道:“让她立马滚蛋!”
可是我却做不到这一点,妈妈认为是吹牛的事儿,我却觉得这是很标准的简介。我对白兰迪说:“这是我的音响,这是上个圣诞节别人送给我的电炒锅,这是我去年去希腊旅游时买的小纪念品。”我觉得我是在向她显示一个正常人拥有的和喜欢的东西,可是她听到的却全部是所有格。“这是被我荣幸提到过的丝带”意味着“这是我的,不是你的”。时不常的,我也会给她一些小玩意儿,深信不疑地以为她会一辈子珍陪。一张雅典卫城的明信片、贴好邮票的信封、包装精巧的印有奥林匹克航空公司标志的小包纸巾。她会说:“这是真的吗?是给我的?”
她自己惟一拥有的东西就是一个装在透明塑料盒子里一英尺高的娃娃。是那种世界各民族娃娃的一种,这个是西班牙娃娃,穿着绛红色的长裙,头上戴着西班牙民族头巾。在她后面画在纸壳上是她住的地方,一条弯弯曲曲的街道通向尘土飞扬的斗牛场。这个娃娃是白兰迪的奶奶给她买的,她奶奶40岁,住在美军基地旁边的一个移动房屋里。
“这是什么?”妈妈问道:“马戏团解散了吗?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我义正词严地说道:“这些人是我的邻居,我希望您能积点儿德,别取笑她们。奶奶不需要你的嘲笑,我也不需要你的嘲笑,我相信一个9岁的小女孩也不需要你的嘲笑!”我没有告诉她的是这位奶奶的外号叫老流氓,白兰迪给我看照片的时候告诉我的,那女人穿着短裤,腿上戴着丁零当啷的脚环。
白兰迪在我把照片递回去时说:“我们不跟她来往了。她从
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对此我们非常高兴。”她的声音单调,就像机器人一样。听了这话,我觉得这好像是她妈妈教给她的。她用同样的语调介绍她的娃娃:“这娃娃不能玩,只能看。”
不知道是谁规定的,不过我想这规定背后一定有一个巨大的威胁,白兰迪用手指摸着外面的盒子,很想打开盒子,可是我却一次也没看过她把盒盖打开。好像一旦把这个娃娃拿出来,娃娃就会自动爆炸似的。她的世界就在这个盒子里,这是―个奇怪的世界。
“看,”白兰迪一天对我说,“她要回家煮这些蛤去了。”她是在说那个娃娃腰间的那些圆形的响板,这是很可笑的事儿,很孩子气的想法,我可能根本就不应该点破。我,对她说:“如果这是一个美国娃娃,那可能是蛤。可是这个娃娃是西班牙娃娃,所以她。腰间系的是响板。”我把响板这个词儿写在了一张纸上,“回去查查字典吧!”
“她不是从西班牙来的,是从那家百货店里来的。”
“她是从哪买来的,”我对她说,“不过这是一个西班牙娃娃!”
“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眉毛我看不出她的表情,不过我听出来她对我很不满。
“没什么意思。”我对她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满嘴胡言乱语。根本就没有这么个地方!”
“确实有。”我不依不饶地说,“就挨着法国。”
“就算你对,西班牙是什么?一家商店?”
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你怎么会不知道西班牙是个国家呢?虽然你只有9岁,可是你也应该从电视上或其它什么地方知道这是个国家呀?”我无可奈何地说,“哎,白兰迪,我得给你找一张地图了!”
因为我的时间太紧,所以我们见面的时间非常紧凑。我在建筑工地有一份工作,每天5点半准时到家,5分钟后,白兰迪就会来敲门直到我让她进来为止。那时候我正在学习木雕,在开始木雕之前,我会在桌子上铺上纸,然后放上彩笔,我会说:“画你的娃娃吧!把那个斗牛场画下来,要学会表达你自己!”我鼓励她尝试新的事物,但是她只有5分钟热情,觉得这一切太费事了。
她在我这里大部分时间是在观察,目光不停地从我手里的刀转到放在桌子上的娃娃身上。她对我说起她的老师有多么愚蠢,接着她又问我如果我有一百万的话,我会做些什么?如果我那时候有一百万的话,可能我会全部用来买,可是我不能在一个孩子面前承认这些,因为我还想给她树立一个好榜样,于是我说:“让我想想,如果我有那么多钱的话,我可能就都送给别人。”
“是吗,你要干什么?就送给大街上的那些人?”
“不,我要建立一个基金,希望能以此改变一些人的生活。”我说这话时,那个娃娃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当我问她如果有一百万会干什么时,白兰迪向我描述了汽车、华服和镶着珠宝的手镯。
“可是,别人呢?你不想让别人也幸福吗?”
“不想,我想让他们妒嫉。”
“这不是真心话吧?”我不安地问道。
“走着瞧!”
“啊,白兰迪!”我给她倒了一杯巧克力奶,她就喋喋不休地给我讲她的购物单子,一直讲到6点55分,我们的友谊时间正式结束了。如果我的活干的很慢,没有多少木屑需要打扫的话,我就让她多呆两分钟,不过绝对不延长。
白兰迪编入了我的时间表大概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的一些东西自动失踪了:橡皮,我在希腊买的小收据本。我又检查了一下柜子和抽屉,发现又丢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盒图钉,一个花生粒形状的钥匙链。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妈妈说,“那个小崽子趁你在煎饼铺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你的房间,你说是不是就是这么回事儿?”
我恨她这么快就把一切都弄了个水落石出。
我追问白兰迪的时候,她立即交待了。就好像她特别想要坦白一样,好像事先排练了似的,结结巴巴地道歉,请求我原谅。然后她抱住我的腰,在她松手后,我摸了摸衬衫的前面,希望能摸到泪水打湿的痕迹,可是什么也没摸到。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都是为了树立一个好榜样,我对她说:“你知道我们下一步应该做什么吧?”
我听上去口气坚定公平,可是我一想到这样做的结果,不由得打了一个口儿。“我们得去……把你做的事告诉你的妈妈。”
我心里希望白兰迪能求我别这么做了,可是她的反应就是耸了耸肩。
“我敢打赌,她早就告诉她了。”妈妈说,“这么做有什么用呢,你还不如向猫报告一下呢?你能指望那样的妈妈做什么呢々手绣一个圣经里的《十诫》?醒醒i吧!糊涂虫,那个女人是个!”
很显然,妈妈是对的。白兰迪的妈妈架着胳膊听我述说,我后来才意识到她是在生我的气,而不是在生自己女儿的气。在屋子的角落里坐着一个长头发的男人,正在用剪刀修指甲。他朝我这个方向看了几眼,就又去看电视了。
白兰迪的妈妈说:“是吗,她拿了你的一块橡皮;你想让我做什么呢?给911打电话?”经她这么一说,这好像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我对她说:“我只是希望你知道这事儿。”
“我真是三生有幸,现在我知道了。”
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把耳朵贴在墙上,那个男人问道:“那人是谁?”白兰迪的妈妈说道:“不是什么人,就是他妈的屁精!”后来就听不见什么了。我可以原谅白兰迪擅自进入我的房间,可是我却不能原谅她的妈妈。就是他妈的屁精。就凭这句话我就能到她工作的地方放把火把那地方给烧了。
我发现自己在讲这件事儿的时候,引用了收音机里听来的话,“孩子应该是有约束的,他们需要约束。”这话我听着有些心虚,不过别人好像都同意这样的观点,尤其是我妈妈,她认为在我这种特殊情况下,一个5x11英尺的小号会起作用。她没有全怪我,所以跟她讲这些事儿还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儿,在她恼羞成怒的反应里寻找一点温暖。
下次白兰迪来敲门的时候,我就假装不在出去了,这种做法其实谁也骗不了。她喊我的名字,知道这样做没什么结果,就回家看电视了。我并没有想长期如此,这种沉默的治疗方法用几周就行了,然后我们的友谊可以重新开始。我有时会在前院碰见她,她就在那里站着,好像在等着什么人来接她。我会对她说:“你好!最近怎么样?”她会给我那种假笑,就是那种看见你的仇人不知道自己裤子后屁股上留着巧克力的污迹,仍然大摇大摆走着的时候发出的假笑。
在我们这个社区辉煌的年代,我们这栋房子里就住了一家人。有时候我愿意想象那些旧时的辉煌,屋子里吊着水晶灯,仆人和侍女保持着一个整洁的大家庭。我一天下午出去扔垃圾,这个地方过去是个煤棚子,现在却堆满了各种破烂,团成一团的电线和长满青苔的纸壳,就在这些破烂里。我发现了一些属于我的东西,一些我没有发现丢失的东西,比如说照片的底片和我为自己蹩脚的艺术品照的幻灯片。我
把潮湿的底片捡起来,对着阳光一看,上面有明显的人为的划痕,是用钉子或者剃胡刀划的。其中一个上面写着:你是个。所有的底片上都胡乱写着骂人的话,字体幼稚但是散发着愤怒,好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发疯时写的,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收场。这正是我在自己的艺术创作中想要达到的效果,我不仅仅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更重要的是我还觉得很嫉妒。我是说,这个女孩子还真是个人物!
好多幻灯片上和照片底片上都是谩骂我的话,这些底片和幻灯片都毁了。包括我两三岁的时候照的前额上写着“狗屎”两个字的底片,包括我新婚的妈妈瞪大眼睛在修理螃蟹时的底片。还有她虚情假意接受的那些小礼物,信封、明信片、小包纸巾,所有的东西都有条不紊地给销毁了。
我把这些东西捡起来,直接去找白兰迪的妈妈。那是下午两点,她穿着空手道训练时穿的那种半大的袍子,对她来说,现在是早晨,她站在那里从―个大杯子里喝着可乐。她不干不净地说道:“这些事儿我们不都说过了吗?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的声音比平时要高,而且还有些颤抖,“不,我们没说过这事儿!”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属于住在这种地方的这类人,我认为自己好像是个来到野蛮人当中的传教士,可是我头上顶着蜘蛛网,站在那里粗声大气地喊着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原来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白兰迪的妈妈看了看我手里拿的那堆破烂儿,好像我是在挨门挨户推销产品似的。她恶狠狠地对我说:“我现在可不需要这个,你知道吗?不,你知道吗?我不需要这个,句号!什么也别说了。你觉得养个孩子容易吗?没有任何人来帮我,没有丈夫,没有幼儿园,全靠我自己,你明白吗你?”
我想把我们的谈话书归正传,可是白兰迪的妈妈除了她自己,根本就没有正传。就是她自己。“我上班的时候要替凯希加班,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却又有一个屁精来打扰我,我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我也不想让你来打扰我,今天绝对不行,你还是愿意找谁就找谁去吧!”
她把门摔在了我的脸上,我站在走廊里想,凯希是谁呢?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接下来几天里,我在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想着我当时应该回敬她的话,比如说“不是我让你生孩子的,你替凯希加班也不是我的问题”!
“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妈妈说,“这种女人就是这样,她把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别人的不是。”
我气得浑身发抖,离开了自己的公寓,搬回了父母的家。我妈妈每天开车送我去快餐店,是很准时,但是感觉就是不一样。自己骑车去,可以自己想自己的事情,可是现在来回都得听她对我的教诲。“你让那个小女孩进你的房间究竟是图什么呢?别说你想改变她的生活?”我刚吃完饭,那天晚上她对我这样说,早晨又对我这样说,“你想让我开车送你回你的贫民窟吗?”我跟她赌气,自己坐公车回去了。
我本以为事情不会再恶化了,可是那天晚上事情却恶化了。就在我从快餐店回来后,经过白兰迪家门口时,我听见她小声地说:“屁精!”她把嘴对着钥匙孔,声音微弱,韵律悠扬。就像我想象中的小飞蛾在说话一样,“屁精,出什么事儿啦?屁精,你怎么啦?”
我跌跌撞撞进了房间,她却在那里哈哈大笑,她跑到外面的门厅里,在我的门外大声喊道:“屁精!屁精!你以为你很聪明,可是你屁事儿不懂!”
“什么都别说了。”妈妈说,“我们得把你救出来!”没说报警或者社会福利部之类的事儿,就是简简单单的:“打好行李,她赢了!”
“可是我难道……”
“别出声,什么也别说了。”妈妈说,“你现在已经把她惹得恼羞成怒了。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马上就可以去报警,说你对她进行性骚扰。这是你想要的吗?打一个电话,你这一辈子就毁了!”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呀!别忘了,我是同性恋。”
“同性恋也救不了你。”她说,“这种事情,你说他们会相信谁说的话呢?是相信一个9岁的小女孩的话,还是一个大老爷们儿的话呢?而且还是一个会木雕乱七八糟小玩意的大男人?”
“那不是乱七八糟的小玩意,那是各种工人!”我对她大喊大叫起来。
有什么区别呢?在法律面前,你就是一个拿着刀坐在煎饼铺里看着秒表的神经病,你给那个小女孩打扮打扮,往证人席上一戳,她痛哭流涕一番,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再加上她的那个妈妈,你手上马上就有刑事和民事两个案子。
“你看了太多的电视了!”
“没他们看得多,我敢向你保证没他们看得多!你以为这些人会闻不出钱的味道?”
“可我是个穷光蛋呀!”
“他们不是看上了你的钱,”她对我说:“是我的钱。”
“你是说爸爸的钱。”我始终对她说我雕刻乱七八糟的小玩艺儿耿耿于怀,所以故意伤她的心,可是这话没起什么作用。
“我是说我们的钱。”她滔滔不绝地接着说,“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事儿是怎么回事儿吗?我可不是刚生下来就是手里拿着精美钱包、穿着名牌鞋子的中年妇女。我的上帝呀!我经历的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呀!我的上帝呀!”
我的新公寓同原来的地方隔着8个楼区,面对着我们这个城市里的第一座主教派教会的教堂。妈妈付了订金和第一个月的租金。然后开着她的车来帮我搬家,抱着一箱子我那些轻飘飘的木雕站在门外,妈妈的头上戴着一条方格花布围巾。我在想白兰迪一定是在钥匙孔里偷看,妈妈对她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呢?我想肯定不是“妈妈”这个词,因为她根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妈妈是一个指引你生活、在你遇到麻烦时救你一把的人。她会管这个叫什么呢?女王?拐杖?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