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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我收到了父亲寄来的第一封信,那上面无非是一些“好好学习”、“多穿些衣服”、“多帮助母亲”之类的话,却可以让母亲忘记洗脏了的衣服,让我坐在窗前傻笑上半天。
晚上坐在桌边,吃着母亲亲手做的饭菜,不禁想起了远在异地的父亲,想起了父亲临行前那满是不舍和忧郁的眼神。抬起头,突然发现父亲走后,母亲眼里的色彩竟也和父亲是一样的。
“不知道你爸现在吃了没有!”母亲淡淡地开口。
是啊,父亲现在吃了没有呢?!他总是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需要母亲的关爱与服务。而现在没有了母亲在身边的父亲,是否会习惯呢?!
又是一个宁静的晚上,我坐在床边看着父亲刚寄来不久的信,而母亲则坐在一旁织着毛衣。看着父亲刚劲有力的字,心里突然酸酸的。远在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地方,父亲是怎么忍受的?也只有那一封封单薄的回信才能给他带来些许的温暖。
写信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却在某一天突然中断了。这让我和母亲感到不安与恐惧。
几天后一个明朗的早晨,大门被人慌乱的敲响。母亲快速穿了外套去开门,却在开门后整个人呆在了那里。我凑上去看了看,是父亲。
那张原先红润的脸,现在已变得苍白,乌黑的眼珠也已变得暗淡无光。
“爸……”
父亲的泪水落下来
1990年12月,何姿出生在广西南宁市平西村一个农民家庭。4岁时,癌症残忍地夺走了她的妈妈。没有了妈妈的怀抱,小何姿像深秋的一株小草,饱受风霜。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每次听到这首歌,听到别的小孩说她是一根没妈的草,小何姿的泪水就会在眼眶里打转。这时,父亲何常泰会抱起女儿轻拍她的后背:“别怕,没有妈妈,爸爸一样会把你当宝贝。”
一天,小何姿患了重感冒,父亲送她到医院打针,可她就是不愿打,也不吃东西,大声哭着:“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父亲狠下心,抓住女儿的手让医生打针,小何姿吓得脸都青了。父亲强忍着泪水说:“女儿啊,我就是妈妈,妈妈就是我。”
何常泰既当爹又当妈地抚养小何姿,可他当车辆保管员每月工资才400元,生活捉襟见肘,他只好到处兼职,经常很晚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没有爸爸的陪伴,独自在家的小何姿常常因为恐惧缩在破旧的沙发上发抖。
冬天的一个雨夜,小何姿一个人在家,她看着窗外漆黑的世界,心里害怕极了。可想到爸爸在冒雨值班,懂事的她拿起雨衣冲出了家门。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何姿在路上摔倒了好几次,满身是泥水,冷得直打颤。看到女儿摸黑送来雨衣,何常泰落泪了:“女儿呀,苦了你!”
父女俩相依为命,小何姿渐渐长大,她身体素质好,很喜欢跳舞。1996年,南宁市体校的一位体操教练到幼儿园看了何姿的表演,把她招进体校试训。
训练非常辛苦,小何姿不止一次地哭闹着要回家。女儿的眼泪让父亲心如刀割,但为了孩子的将来,他只能逼着她选择坚强。一天,何常泰去接女儿,看到她正在压腿。教练一只脚踩在她的小腿肚上,另一只踩在她的膝弯处,她的脸涨红了,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何常泰站在窗外,看到这一情景,心里阵阵难受,转过身去偷偷抹眼泪,心想:“女儿啊,忍着点吧,没有今天的苦,哪有明天的甜呀!”
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试训,小何姿的体操水平有了很大提高,可最后她还是落选了。何常泰再三向教练求情,希望能留下小何姿,但没有成功。
那天早上,小何姿又想去训练,父亲拉住她:“你以后不要再去训练了。”“为什么呀?不,我要去,我就要去!”小何姿挣脱父亲的手就要出去。“教练不要你了,总不能赖着吧。”何常泰无奈地说。
梦想在跳板上腾飞
不能练体操了,父女俩就寻找别的出路。一天,南宁市体校的潘凤莲教练对何常泰说:“你女儿身体条件不错,想不想让她学跳水?”“当然想啊,问题是体校要她吗?”何常泰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但潘教练只是答应先试试看。“学还是不学?如果学,最后会不会又落选?如果不学,耽误了孩子的将来怎么办?”何常泰心里七上八下,问女儿有什么想法,刚刚遭受“落选”打击的小何姿很快就选择了“学”。
第一次下水,何姿很害怕,潘教练急了,硬把她放下去,吓得她又哭又喊:“救命啊,爸爸救命!”站在窗外的何常泰看到女儿可怜的样子心疼不已,但他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训练结束,潘教练不高兴地跟何常泰说:“你女儿怎么了,放她下水,她不肯放开手脚,直往下沉,这么怕水怎么练跳水啊?”
何常泰心里很着急,狠心地对女儿说:“其他孩子都不怕,你怕什么?下次你要是再喊救命,我就把你扔到最深的地方去。”小何姿被吓住了,只得硬着头皮下水。几次训练后,她不再害怕,反而喜欢上了跳水。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放学后就赶往体校,一直训练到晚上9点多钟。
1999年,何姿以业余选手的身份参加了梧州市的一次跳水比赛,拿到了1米板第二、5米板第五的好成绩。看到女儿开始有出息了,何常泰非常开心,就借钱送女儿到北京随国家队冬训。不巧的是,由于备战2000年悉尼奥运会,国家跳水队的教练和队员在进行封闭式训练,不能接待他们,父女俩只好返回南宁。
2000年,何姿参加了广西第九届运动会,拿了3米板第三,1米板第六。就在她初尝胜利的滋味时,由于场馆维修,没有地方练习,她所在的跳水队不得不解散了。父亲说:“既然练不成,就好好读书吧。”可已迷上了跳水的何姿对父亲说:“爸,你就让我练跳水吧!只要让我练,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但在当时,按何姿的成绩,要进入人才济济的广西队是很难的。就在何常泰束手无策时,一位朋友把何姿介绍给广州一家体校。2000年10月,何常泰借了6000元钱,带着女儿前往广州。交完女儿的学杂费,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中午在食堂吃饭时,他对女儿说他吃不惯食堂的饭菜,跑去外面买了个冷面包填肚子。父女俩依依惜别,何姿准备迎接新的挑战。
可没过几个月,学校打来电话让何常泰去接何姿回家,因为学校倒闭了。挂上电话,他大脑一片空白:这下又该怎么办?
就在父女二人茫然不知所措时,事情发生了转机。当时深圳正在组建跳水队,负责挑选队员的周教练看中了何姿,认为何姿有跳水的天赋。经周教练推荐,久负盛名的清华大学跳水队答应代训何姿。
2001年3月,何姿在父亲的陪伴下到了北京。办完手续,何常泰马上要回家,何姿拉着父亲的手说:“爸,我怕,你多陪我两天吧。”
“那么多比你小的运动员都不怕,你怕什么,真没出息。”父亲责备她。
听父亲这么说,11岁的何姿委屈得哭了:“爸爸,我就是跟别的小孩不同!” 何常泰愣住了,是啊,女儿从小就失去了母爱,她是想多得到一点爱呀!
在清华训练时,何姿由于是跳水队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且小时候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整体表现不是很好,一开始经常被教练训斥。脾气倔强的何姿强忍着泪水,说:“教练,您就别再骂我了,我一定会加倍训练,超过她们!”
后来,何姿每天早上都比别人提前半个小时去训练馆训练。晚上,队友们休息了,她还在坚持训练。一天晚上,她独自训练时不小心扭了脚,痛得寸步难行,她咬牙支撑着才回到了宿舍。
还有一次,她发烧了仍坚持训练。刚走上跳板,忽然一阵晕眩,还没有做动作,她就像中箭的鸟儿一头栽了下去,一直沉向池底。教练和队友们急忙跳下水把她救起来,送到了医院。医生要她休养几天,可她只在病床上躺了半天,便趁护士不注意溜回了训练馆。
何常泰听说女儿病了,立即赶到北京看她。何姿见了父亲,一边落泪一边撒娇说:“爸,你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又来了。”何常泰听了,满腹辛酸,女儿到底年纪还小,远离亲人承受高强度的训练不容易呀!
尽管训练越来越艰苦,但何姿在父亲的鼓励下凭着坚忍不拔的毅力,很快就在队里冒了尖。
饱经风雨见彩虹
2006年初,何姿调进广东队。队里人才济济,何姿又一次面对人生挑战。这次她训练更加努力,许多次,舍友们都睡了,她还在看跳水比赛的录相,研究动作,而第二天一大早她又比别人早起了。
通过借鉴和努力,何姿的动作更加完美,后来的几个月里,她接连在国内大赛中取得了好成绩。2006年10月15日,她被国家队选中参加多哈亚运会,夺得1米板和3米板两块银牌。
机会属于有准备的人。2007年3月,何姿参加了在澳大利亚墨尔本举行的第12届世界游泳锦标赛。第一次参加世锦赛,何姿有些紧张。初赛前,她发短信给父亲:“爸,就要开始比赛了,我有些害怕,你能鼓励一下我吗?”看到短信发送成功,她高兴之余又有些遗憾。高兴的是,父亲能看到她的短信,并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遗憾的是父亲不会发短信。然而,就在她有些惆怅时,短信来了:“女儿,别紧张,不管你能不能拿奖,只要尽力就行了。祝你成功!”原来,父亲找人帮忙回了短信。
带着父亲的祝福,何姿顺利通过了初赛。在半决赛中,她力挫高手。
“爸,我要参加决赛了,你一定要为我加油哦,我争取拿冠军!” 何姿又一次发出短信。
何姿虽然在初赛和半决赛中名列第一,但优势甚微,半决赛中,她只比加拿大名将哈特莉多0.6分。决赛气氛格外紧张,进行到第四轮,何姿的优势才显露出来。当她出色地完成了难度系数为3.0的305C后,得到了全场最高分72分。接下来她一路领先,最终以316.65分的成绩夺得冠军。
站在领奖台上,何姿激动地亲吻着奖章,心里默念:“爸,我成功了,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期待的养神。
小时候,爸爸经常带我到离家不远的篮球场打篮球。爸爸告诉我:“篮球是勇敢者的游戏,需要技巧,需要力量。”望着头顶的篮球框,我努力瞄准投篮,可我力气太小了,投出的球软绵绵的。一次又一次,我失败了,对篮球的热情也一点一点的消失。爸爸始终站在场边看着我,并没有要帮我的意思,我停止投篮,凝视着父亲,父亲的眼神中并没有失望,更多的是一丝丝期待。望着父亲的眼神,我顿时充满力量。拿起球,前冲,跳跃,投篮,球进了!我欢呼起来,看着父亲,他也笑了,眼睛弯弯的。是父亲的那种期待的眼神给了我力量。
鼓励的眼神。
还记得那次小考,我整天被埋在书堆里,每晚挑灯夜战直至十二点多。我努力地将学过的知识全部一字不漏地装在脑子里,这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啊!每天上学、回家、看书、写作业,准备了两三个星期,为的就是这次考试。虽然是小考,但对我来说却是“大考”,考试那天早晨,我正准备出发时,爸爸叫住了我“好好考!”眼神中充满了鼓励,“恩!”我浑身充满了力量去挑战这次考试。是父亲鼓励的眼神给了我力量。
信任的眼神。
操场上,一个小男孩学着骑车,旁边站着他的父亲。没有一句指导,没有一丝安慰,小男孩自然是摔了又摔,双腿早已是鲜血淋漓。终于,孩子坐在地上,哭了,哇哇大哭。父亲依旧是那么笔挺地站着,眼中满是不屑与冷漠。
孩子多么渴望爸爸的鼓励。没有;孩子多么渴望爸爸的拥抱,还是没有。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让孩子感到冷酷与无情。终于,孩子不哭了,倔强地站起来,跨上车,开始又一次的尝试。父亲早已是兴趣索然,转过身,迈着大步,走了。身后又是一阵金属与地面的摩擦声,父亲只是不经意地回了下头,手却在颤抖。孩子站起来,想着刚才父亲冷漠依旧的眼神,两行热泪莫名其妙地滑过他的脸颊。一步、两步、三步……父亲的脚步声依旧坚定。
16岁。
礼堂里,当年的小男孩被人群簇拥着走上了奖台。又一次高举奖杯,又一次欢呼如潮。紧拥着荣誉,在闪光灯不停的闪耀下,孩子艰难地寻找他的父亲。人群中,唯独没有他,台下座位上,只有一个他。瞬间,礼堂仿佛空荡荡的,只有孩子与他的父亲在对视着。还是那么冷漠,依旧是如此不屑。父亲那空洞的眼神让光芒万丈的奖杯褪色。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儿子,一把夺过紧拥着的奖杯,父亲毫不犹豫地把它交给后台的老师。两行热泪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一步、两步、三步……父亲的脚步声依旧坚定。
昨天。
校门口,一位青年与他的父亲作着告别。没有寒暄,没有宽慰,没有拥抱,没有一句话。直视着父亲,他的皱纹又深了,他的黑发中又添了些灰白。眼睛里滚着泪水,压抑着。在模糊中,父亲那冷漠的眼神里也有些光亮。颤抖的手伸向自己的儿子,半空中停住了,又缩了回来。向门口指了指,父亲又转过身,没有动。远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及近拐角,父亲定住了,回过头,瞥了一眼,看到儿子。青年人也注视着他的父亲,压抑不住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沉默中,心中是那么温暖,一步、两步、三步……
今天。
考场上。有一个孩子在写着沉默的父爱,心中充满感激与骄傲。
我的父亲,他的感情如绵细的秋雨,柔和的春风,没有大起大落,只是淡泊沉默罢了。
沉默的父爱———我很感激它。
【阅卷老师点评】
沉默的父亲,沉默的爱。
那沉默之中所蕴含的是热切的鼓励,狠狠的鞭策和殷殷的期望。正是这沉默的父爱,指引着作者一步步成名,成长为一个像父亲一样的,如山一般的男人。我想,纵使走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忘记父亲那深沉复杂的眼神,因为这眼神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
沉默的儿子,沉默的倔强。
前年入冬伊始,父亲因肺心病晚期卧床。那以后,再也出不了门。近六百公里的往返路程,我几乎是一个月回去探望一趟父亲。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啊!病床上的父亲,形容枯槁,日渐落寞。看着他,我的心苍白而无奈。唯有尽可能多地回去,陪着他说说话。应该是从那时吧,我再不曾笑过。我深知,父亲与我在一起的日子愈来愈少。心,疼痛可感。
冬至,我鼓励父亲:“爸,春天等咱家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你就能站起来出去走走了。”说话间,看到父亲闪烁躲藏的眼神。父亲的病,是惧怕冬天的。
春天,我鼓励父亲:“爸,外面小草绿了,树发芽了,花也开了,你也应该能站起来了吧?”我看见父亲透过窗户往外看了又看,眼神充满了期待。春天是父亲的希望。
夏天,我鼓励父亲:“爸,我回来的路两旁,麦穗都黄了。我小时,和你一起割麦子的情景,你还记得吗?你快点站起来,我陪你去看那满地的金黄。”成桶成桶的阳光,从窗外钻进屋内。父亲的眼神迟疑着。我看得出,他是多么想能自己站起来并且走出去。
初秋了,眼前的父亲,依然没有走出家门。我黯然,心像被千万个小虫从四面八方一点一点啃噬般疼痛着。如果在下一个冬季到来之前,父亲的病情仍没有好转,我那至亲至爱的父亲,恐怕今生永远也走不出家门了,永远也不能沐浴阳光的温暖。
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彼时,我坚信,父亲是懂我的,他对我伸了伸手。霎时,我明白:父亲他想站起来!
我几乎是扑过去,紧紧握住父亲那枯柴一般的手。稍稍用力,父亲坐了起来。我扶着他的双腿慢慢移向床沿,把双脚缓缓放到地下。父亲看看我,我用眼神鼓励着他。
父亲左手扶着床沿,拼尽了全身力气,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分明看到:苍老的父亲双腿颤抖着,可是,他是站着的!谁能体会出,那仅有的不到一分钟里,站着的父亲,在我的面前陡然高大了许多。
我快步上前,扶住了父亲。我笑了,耳边清楚地听到父亲松了口气。父亲释然了。
九天后,父亲仙逝!他走时,我不在他身边。扶着父亲灵柩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父亲,他是用尽了今生最后一丝力气,站在我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