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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阳苏乐属于那种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小学一年级,他拉着我回家,小学二年级,他像其他孩子一样捣蛋,拆我的小辫子,然后在教室大声说悠悠,我爱你,小学三年级,他拿着两个书包回家,帮我说谎骗我妈妈我去同学家,然后和同学疯玩到很晚才回家,小学四年级,他经常在我坐下时,拉我凳子,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故意拉起我说悠悠,你很漂亮,小学五年纪,他说他要和我考同一所初中,我定定着看着他遥遥头,我要摆脱,不和他再一起,小学毕业,老师告诉我阳苏乐偷改了我的志愿表,我对着阳苏乐哭了一下午,他像孩子一样哄我.
初中,他还坐我同桌,上课睡觉,下课拉着我补习,每天的早饭他会帮我从家里带好,看着我吃,他会把女生写给他的情书撕掉,把男生写给我的情书撕掉,然后拉着我在马路上疯跑,阳苏乐很聪明,数学一点就会,语文不学就能打优,每次考试和全年级前几名的我不相上下.
中考填志愿表,他一言不发的看着我,我毫不犹豫报填了那所与他没有一点关系的普通高中,我把机读卡紧紧的拿在手里,阳苏乐大声和我吵,悠悠,你有考重点高中的资格,你这叫背叛,我就是要背叛,我就是个坏孩子,我就是要远离你.他的眼睛发黄,在机读卡上乱涂一番连同我的一起交给了老师.
后来,老师涂改了我和阳苏乐的机读卡,两所普通高中改成两所重点高中,我拉着秧苏乐坐在操场上,泪不断的往外流.
阳苏乐拉着我站在学校门口,他说悠悠,我们这样算不算青梅竹马.
我很想飞,多远都不会累,留下该爱的你去好好爱。
阳苏乐作为学生会主席,我拒绝做学生会播音主持,阳苏乐说悠悠,算我请求你好吗?我呆呆的看着他,阳苏乐,你这么大一个帅哥,为什么总要跟我粘在一起,我算什么,我只想很平静的过我的高中生活,难到有错吗?阳苏乐看着我,我答应了他。
每天下午,阳苏乐把收来的稿件整理后给我,然后由我在广播中读出来,阳苏乐像孩子一样静静的看着我,微笑。我低着头很苍白的样子,阳苏乐,和你这样我真的很累,他抱着我说悠悠,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弄的这样累,难道我真的让你那么讨厌,如果是,我会试着去改变,做你喜欢的类型,只是,你别这样累,好吗?
认识陶乐乐,我无缘无故和阳苏乐吵架,我把书往他身上一扔,哭着跑了出去,陶乐乐跑到我身边拍着我说你是舞悠,好忧郁的孩子,我叫陶乐乐。阳苏乐跑过来说了声抱歉,然后转过头说悠悠跟我走,他拉着我坐在操场上,陶乐乐上来坐到我旁边。
阳苏乐对陶乐乐说我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我一直都是个很沉默的孩子,总是莫名其妙的生气,陶乐乐嘴角微微上扬,阳光照射过来,非常美丽,她说悠悠,我和你不同,我不喜欢沉默,不喜欢和自己过不去,喜欢交各种各样的朋友,她说她有一个当警察副局长的爸爸很爱他,我笑,阳苏乐,你不是有个当董事长的老爸吗?
我很想非,在我的天空飞,才知道爱的越深痛的就越深。
一只受伤的蝴蝶背着坚强的伪装衣再蜜蜂王国寻找自己的归属,一路走来一路付出,一路付出,留下一只只孤独的脚印,不哭,坚强的令人信服,哭,夜晚的泪珠挂满整个面部,无声的泪也有痕迹,阳苏乐我承认我喜欢你,很久以前就喜欢....
陶乐乐跑过来说武悠,你是阳苏乐的青梅竹马那么你喜欢他吗?我遥遥头又点点头,陶乐乐把一张写满密密麻麻的纸给我说我可以通过广播读出来,我把纸条紧紧的握在手里,坐在那里低头不与,阳苏乐走过来说悠悠,你怎么了,你不要不说话,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说我会改,他说悠悠,陶乐乐是个很骄傲的孩子,很开朗的孩子,你也可以和她一样。
我抬起头说苏乐哥哥,我不会哭,我很坚强。
我拿着陶乐乐给我的纸条通过广播读了出来,满满的一张纸,写给阳苏乐的情书,透过玻璃,阳苏乐微笑的看着我,我的心冰凉,慢慢的读出陶乐乐的名字,我能感觉到那个时候,全校都是一片寂静,阳苏乐啪的一排桌子,站起来,夺过我手里的纸撕成碎片,狠狠的扔到地上大声和我吵,悠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喜欢的是你,一直都是你,你要我怎样我可以做,但决不允许你拿着别人的情书在我面前读,我告诉你直接扔掉就行,教了你整整三年,你还是小孩吗?眼泪哗的流出来,阳苏乐,我就是笨蛋,笨的连你说过的话都记不住,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要不是当初你偷改我的志愿表,我初中就不会跟你在一起,更别说现在,我跟你说都是你的错,你知道吗?我恨你,恨你......
付磊进来走到我面前,把我手中的话筒关掉,突然在那一瞬间我感到后悔,意味着全校同学都听到了我们的争吵,阳苏乐扶助桌子无力的坐下去,眼泪越流的厉害,转过身跑了出去,付磊追着我跑出来,校园寂静的让认可怕,付磊脱下外衣帮我披上,付磊,阳苏乐最好的哥们兼并学生会副主席就这样带我逃了所有的自习。
星空灿烂,我想起了阳苏乐,付磊说武幽,你还想回学校吗?我遥遥头,靠在付磊肩膀上哭了起来,付磊,我很想阳苏乐叫我悠悠,阳苏乐叫我悠悠整整15年,从出生到现在,从他拉我辫子,帮我说谎到现在为我哭泣。
悠悠,你是不是喜欢阳苏乐,寂静的夜晚,我无与,他说我带你去网吧!
付磊打游戏,我申请一个新邮箱,那个只关于我和阳苏乐的秘密。
阳苏乐:
我承认我喜欢你,从你小时候总是恶作剧整我到现在千方百计的讨好我,我真的很谢谢你,只是我不知道我怎样才能不和自己作对,只是小时候的骄傲到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学会改变,我很想能够亲口对你说我喜欢你,可是我不能,我有我自己的苦衷,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害怕我对自己的低头,所以我只能这样坚持的走下去.....
阳苏乐,我爱你这是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陶乐乐是个很好的女孩,以后,一定要好好去爱她......
阳苏乐哥哥,你是不是觉得你的悠悠很骄傲!
我设置密码,退出页面,静静的盯着页面发呆!!
你说要学着勇敢一点,偶尔哭黄双眼,你一定会了解,眼泪才是我心中另一种完美
我没有问阳苏乐那天和陶乐乐为什么没有上自习,没有问他们去了什么地方,我什么都不想问,我不再去广播室读稿,阳苏乐不在请我,一切都变的冷清而寂寞,我突然觉得放松了许多.....
广播中从新读出的是陶乐乐动听的声音,不在那么忧郁,阳苏乐现在你是否和以前一样,对着她在微笑,一夜之间没,我收到一大堆信,他们都说武幽,我们习惯了你忧郁的声音,从一开始你就是个忧郁的让人怜惜的女孩,让那个女孩快乐起来行吗?我没有哭,高傲的抬头笑了笑,对上了阳苏乐苍白的眼神。
阳苏乐拉着我一圈一圈的跑,阳苏乐,其实我想和你就这样一直跑下去,我多么希望时间会没有停止的那一刻,他停下脚步,定定着看着我,转身离开,而我却被那种眼神深深的刺痛了,那种眼神夹杂着太多的悲伤和绝望,我无力的坐到地上,付磊跑过来坐到我身边,我说我不会哭,真的,付磊轻轻的抱住我悠悠,以后我可以学着保护你,你天生就是让人爱的,知道吗?我遥遥头。
陶乐乐已经好几天没来上课了,阳苏乐发短信打电话,陶乐乐不回也不接,我抬头说付磊陶乐乐真的是个很骄傲的孩子。陶乐乐靠在树上眼泪一直往外流,我扶助陶乐乐坐到地上,乐乐,你哭吧!我陪你,她没有说原因,就是一直哭一直哭,我透过他的彻脸,陶乐乐,其实你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阳苏乐在操场上找到我时,陶乐乐靠在我肩膀上睡着了,他说悠悠,你怎么不上课,我真的很担心,我看看脸上着急的阳苏乐,看看满脸疲惫的陶乐乐,我没说话泪却无声的落下来,阳苏乐像小时候一样拍着我,阳苏乐,我真的不能伤害乐乐,也不能伤害你,你做我哥哥,那种青梅竹马的哥哥,好吗?阳苏乐满脸疲惫的点点头。
陶乐乐醒来睁开眼睛,我和阳苏乐看着她,陶乐乐哇的一下哭出声来,她说悠悠,阳苏乐,我永远都失去了我最爱的爸爸,他在也不会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家乐乐长大了我们家乐乐漂亮了,我在也不能叫他一声老爸了,他听不见了.....陶乐乐哭声那样令人心痛,我说乐乐,不还有我们吗?爸爸会看着你,所以你要快乐,要一直骄傲下去,阳苏乐抱住陶乐乐,他小声说,乐乐,别伤心,你爸爸是警察,是为国家牺牲的,是位英雄,以后乐乐,我来守护你。
阳光下,我笑了,笑的特别灿烂。
我看见天空很蓝,就像你在我身边的温暖,生命有太多的遗憾,人越成长越觉得孤单
陶乐乐,你好好珍惜阳苏乐,我明天就要离开了,去一座很远很远的城市读高中,乐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喜欢阳苏乐,可是我却不能说,我怕我的心脏病会随时结束我的生命,这个秘密阳苏乐不知道,请你永远保守它,就说有一个叫武悠的女孩永远爱你们,永远祝福你们.....
付磊,真的对不起,我不是一个被人爱的女孩,我只是一个太容易受伤的女孩,要是我还会有来生,我一定不会忘记你,好好的,你会找到你生命中真正你想爱的天使.....
陶乐乐抱住我哭了,她说悠悠,真的对不起,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我说乐乐,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隐藏了很多年不想伤害阳苏乐的秘密.....
我流着泪转身离开,阳苏乐很远的跑过来从背后抱住我,悠悠,我喜欢你,我爱你,求求你别离开我,留下来,我守护你,我不能没有你,我挣脱他得手,阳苏乐,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背叛你,你一定要快乐,带着我的爱永远.....
在火车上,我躺在爸爸怀里给阳苏乐发短信,阳苏乐哥哥,你不要伤心,如果这样会让你幸福,我只能这样做.....我会想你,我爱你,苏乐哥哥,我的青梅竹马.....
乐乐,有些秘密永远都不要告诉他,如果会有下次,我一定会假装会让自己很坚强.
发完短信,我没有看一条条发过来的短信,直接把手机扔向窗外面,躺在爸爸怀里一直哭,爸爸像阳苏乐一样抱着我,眼睛湿润了,我替他擦掉眼泪说"爸爸,我永远都是你骄傲的女儿,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
护子情切
虽说现在是炙手可热的编剧兼作家,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六六是一个家庭观念很重的女人。她15岁和丈夫相识,24岁就和对方结了婚。1999年,六六的丈夫获得了去新加坡发展事业的机会,六六义无反顾地抛下国内的工作,跟丈夫去了新加坡。移居新加坡5年后,六六意外怀孕了,由于这个孩子来得突然,且生产过程万分惊险,儿子出生后,她给儿子起了一个有趣的名字――陈偶得。
事实上,在新加坡定居的几年,六六一直没有外出工作,是个十足的家庭主妇。除了做饭、洗衣、做家务外,她唯一的爱好就是在网上逛美食论坛,发帖子。孩子出生后,升级成了母亲的六六感到了一种巨大的责任和无形的压力,她产生了一种想法,就是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去挣钱。
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六六的人生规划还没有完全铺开,婚姻就遭受了重创。2007年,她无意中发现丈夫有了外遇,自尊心极强的她当即提出离婚。按照新加坡的法律规定,夫妻双方不能马上离婚,必须先分居三年才行。于是,六六向法院提交了分居申请。
签了分居协议后,六六一人回国疗伤。在咨询了多位律师后,六六得到了一个让她痛不欲生的消息:由于她是全职主妇,既没有存款也没有收入来源,想争得儿子的抚养权几乎不可能。这令六六极度失望,她对过去那个沉溺于安逸生活的自己痛恨不已。
几个月后,六六回新加坡探望偶得,婆婆告诉她:“偶得在幼儿园里总跟别的孩子争妈妈,还好几次抱着别的年轻妈妈的腿,让人家抱他。”六六听后心酸不已。这时,她丈夫在一旁劝她回来,并再三保证已经跟“小三”一刀两断了。为了能够留在儿子身边,六六决定咽下委屈,和丈夫重新开始生活。
尽管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婚内风波,但是对六六来说,这次惨痛的经历令她意识到:没有人是可以依附的,尤其是作为母亲,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能力保护好孩子。她不敢想象,如果丈夫执意离婚,而自己无法获得儿子的抚养权,儿子将来跟着后妈会陷入怎样的境地。
因此,从2007年开始,除了照顾偶得外,六六开始不眠不休地写作,并以极其严苛的要求让自己在写作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蜗居》就是创作于这一时期,后来被改编成同名电视剧,红遍全国,而六六一下子成为国内最受瞩目的剧作家。
尽管已经成名,但是为了修复自己和丈夫的关系,2011年,六六冒着高龄生子的风险又怀了一胎。然而,由于工作过于劳累,孩子在7个月大的时候意外流产,她也命悬一线。在生死关头,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是偶得的母亲,在他未成年之前,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凭着对儿子的爱与责任,她最终挺了过来。
然而,即便六六如此努力,却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婚姻。2012年,丈夫突然找六六求助。原来,他一直和“小三”藕断丝连,最后“小三”发难,扬言要把婚外情公告天下,让他们夫妻难堪。六六平静地听完丈夫的坦白,随后在微博上了两条针对“小三”的高调声明,主动曝光了丈夫有婚外情的事实,一时激起全国热议。随后,六六正式向丈夫提出离婚。这一次,她不再失魂落魄,因为她有绝对的信心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
另类教子
离婚后,六六的生活变得简单,工作和儿子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她在《小情人》一书中深情地写道:“现在能陪我浪漫的男人,可以说随时奉陪的,不讨价还价,也不需要我付出什么的,或者说甘愿为他奉献一切的,也就是我儿子这个小男人了。”也正因为如此,六六在偶得面前从来做不了虎妈,她一直觉得母亲就应该把所有的要求都对准自己,把所有的爱和鼓励都留给孩子。
父母离婚,曾一度让年幼的偶得觉得在周围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有一段时间,他在外面显得特别自卑、难过,因此一回家就常常顶撞妈妈和外婆。看到儿子这么介意妈妈婚姻的破裂,为了让儿子重新认识这件事情,六六丢下手头工作,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专门带偶得去欧美国家旅游、散心,并给偶得报名参加了当地的夏令营。在国外,离婚很常见,大家见怪不怪,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这件事情,大家对离异父母的子女也非常尊重。在这个更加独立和开放的人群中,偶得受到感染,从心底认同并接受了这样的观点――父母离婚没什么大不了的,父母离婚是大人的事情,跟孩子没有关系。
在偶得不再为父母离婚感到自卑后,六六努力让偶得关注并感恩他所拥有的一切。从欧洲回来,她带儿子去了国内的偏远山区,见到了很多缺衣少穿的留守儿童。看到和自己同龄的孩子处境如此艰难,偶得当时心情很沉重。回到上海后,他对妈妈说:“跟那些山村孩子相比,我真的是太幸福了。他们一年到头见不到父母一面,而你天天在我身边,爸爸也经常来看我,我的零花钱还那么多,我都为我拥有的太多感到惭愧了!”
不仅如此,六六还向偶得坦白了自己的婚恋观,因为她不打算孤家寡人过一辈子,她希望偶得能接受这一点。她常跟儿子开玩笑说:“别看你妈我现在没有人追,但是这么出色和有魅力的女人,将来肯定会有大把的人来追的。到那个时候,你可得帮我把关,好好地挑一挑!”
这话说多了,偶得也不再把妈妈再婚当成不得了和不能接受的事情了,有时他还幽默地回妈妈一句:“我天天盼着那天呢!万一有人一不留神看上了你,我一定敲锣打鼓,帮你拼命吆喝。但是我就怕,我都娶上媳妇了,你还单着呢!”
有了前面的铺垫,当六六遇到和自己极为合拍的男友“秀才”时,就毫不避嫌地直接把“秀才”介绍给了偶得。偶得不仅不紧张不意外,还主动伸手和“秀才”握了手,两个男人算是正式认识了。随着接触的增加,两人渐渐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
在六六看来,自己教育儿子没什么章法,基本上是顺势而为,有点“命运给我什么我就接受什么”的感觉,丝毫没有其他妈妈们的远见和规划。但是,六六一直很清楚自己对偶得的期望:人生路上会有很多坎坷,从本能上说,谁都不愿意经历坎坷,但是如果你能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就会发现这些磨难未必不是福祉。她不仅自己要挑战生活的艰辛,还希望儿子也能拥有一颗包容世间苦难的心,并拥有把苦难转为甘甜的强大能力。
“弱妈”哲学
由于对待儿子太过温和,六六一直笑称自己是个“弱妈”,是个“甜妈”。
生活中,很多妈妈为了让孩子进步,经常会指出孩子的缺点和不足,有的妈妈甚至不惜抡起拳头、举起大棒,希望孩子在严格要求下能更上一层楼。可是同样作为妈妈的六六,不仅不批评偶得,还总爱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偶得的语文测验连续几次没有考到100分,偶得的外婆说要拿戒尺打他三下,说不该错的地方也错,如果不打他他就不长记性。六六却说:“那不怨孩子,都怨我出差太多,孩子不懂的地方也没有时间给他找老师辅导,主要是我的错。”外婆从埋怨外孙转而埋怨女儿:“别人的孩子都考满分,偶得没考100分,就是因为你太宠孩子了!”
面对孩子不理想的成绩,六六不仅不埋怨孩子,还经常跟偶得站在同一战线上为他辩护。外婆接送偶得上下学,从老师那里获得了不少信息,有时候回家会给六六告状说:“你知道偶得上课在干啥?画了满本子的漫画!”六六则大笑说:“那他长大后会成为画家,最好是成为活着就能挣钱的毕加索,而不是凡・高。我小时候上课写情书,现在不就成了作家?”
别人的妈妈都希望孩子的分数考得越高越好,可儿子即便得了低分,六六照样能找到夸他的理由。有一次,偶得数学考试只得了70分,六六却表现得很惊喜,说:“你的数学居然及格了,我以为你像我一样没有数学细胞,对数学一盆糨糊呢!看来,我低估你了,你太有潜力了。你看妈妈炒股、理财全亏了,你要好好学,将来帮妈妈扭亏为盈。”
偶得嫌自己写的字不好看,可六六照样夸他:“字写得不好看没关系,会写就很好了!”偶得还是抱怨:“可是别人的字都比我写的好看!”六六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儿子最大的优点:“那,其他同学吃饭肯定没有你吃得多。”
如此夸奖和维护孩子,外婆担心六六把偶得溺爱坏了。但是六六的理由是:一个孩子不可能样样都比别人强,也不会样样都不如别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会有他应有的生存空间。外婆觉得这些都是歪理:“等他长大了,就不会有人像你一样夸他。到了那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别人,会更感到挫败的。”六六只是笑笑,自信地表示:“你们已经不停地给偶得挫败教育了,那我只好负责张扬他的个性了。”
六六认为:好的教育就是让孩子拥有好的心情、好的心态,这比考试成绩重要得多。有了好的心态,不论处于何种境地,他的世界永远春暖花开;反之,即便富可敌国,依然会痛苦抑郁。有一次,偶得说最近好倒霉,头撞栏杆上了。六六马上纠正说,这不叫倒霉,哪个孩子没撞过头呢?偶得说,可是我天天倒霉,昨天还踩到狗屎了。六六说,这更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啊,你要走狗屎运了,好运气总跟着你!
正因为六六对儿子的这种态度,偶得最愿意跟六六交心,再不开心的事跟妈妈一说,心情也会变得开朗起来。
六六的教育方法有时会让偶得感到困惑,但是她的妙语连珠总能将偶得的那份困惑化解掉。偶得曾郑重其事地问六六:“妈妈,其他人总是打断我说话,不认真听我说话,只有你认认真真地听我说话。而且,妈妈,你为什么总表扬我,而老师总批评我呢?你说,你眼里的我和老师眼里的我,是同一个偶得吗?”六六告诉他:“宝贝,每个人一生的批评和表扬总量是相同的,你表扬的那部分妈妈用得多了些,结果给老师留的空间就少了……”
虽然六六总是赞扬儿子,是个名副其实的“甜妈”,但是在大的原则问题上,她的立场特别坚定。有一次,偶得说他不想继续弹钢琴了。六六说:“可以,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且能坚持下去,不怕反复练习的?就像我写作一样,如果你有喜欢的东西的话,就可以去做。”偶得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六六告诉他:钢琴当初是你喜欢的,现在你却说不喜欢了。其实,你不喜欢的不过是练习罢了。如果不建立在脚踏实地的反复练习上,你所有的喜欢都是空喜欢。如果我光梦想着成为大作家,而不动笔,那现在会是什么结局?”
妈妈的现身说法,最终让偶得想通了,他表示要继续练琴。
一
离婚!离婚!离婚!洪一馨决意离婚。
樊大海内裤上的那块新鲜的血斑像浓烈的火星,再次点燃了她心中的怒火:这几天他根本没碰我,这血斑肯定不可能是我的!以前她也提出过离婚,还写了好几回离婚协议书,但樊大海就是不肯签字,这次她是不肯让步了,对着樊大海撂下一句狠话:“你不同意离婚我就把它带到法庭上去!”
樊大海乜斜着那条犯了错的内裤,平静地说道:“离就离吧。”
洪一馨说:“你有把柄在我手上,离婚协议上必须明确写上你犯下了不忠于家庭的错误。你开茶吧时,经常把女服务员带到床上培训;我带你去参加我们的同学会,你在桌底下摸我女同学的大腿;你把你公司女会计的拍在手机里,还骗我说那是张柏芝……结婚十多年来,为你在外面我们吵了多少架?你从来不认错,从来不改正,从来不内疚,还说我是醋厂的总经理。你还好意思笑?我发现你的脸比陈冠希厚,比你的屁股厚,比北京的长城厚!”
洪一馨说:“财产分割很简单,房子归我,装潢公司归你。皱什么眉头,不同意是吧?这个账我算得清清楚楚,你不吃亏。你是狂,我跟你做了十几年夫妻,你哪一星期不折磨我几次,你掐指头算算,该有四位数了。你睡人家女人要开宾馆吧,要给钱吧,要管饭吧。一次要花多少钱?你该付我多少钱?这房子也就几十万块钱,改姓洪是应该的。别瞪眼,我不会立即赶你出门。公司的事你从来不让我过问,我一天没当过老板娘,也没得过一分钱好处,但你有几百万元的资产,你一年吃喝就要十几万,你的盈利大于债务,我是知道的。这可是一只生蛋的母鸡,鸡给你养,你正好喜欢鸡,鸡蛋鸡屎可随便吃。”
洪一馨说:“儿子是你们樊家的根,抚养权归你。不过,儿子必须随我生活,你每月提供1200元生活费。儿子正处于叛逆期,让你们樊家来养我不放心。你对儿子要么是不闻不问,要么是拳打脚踢,什么时候和儿子交过心?什么时候夸过儿子一回?再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儿子就废掉了!”
樊大海两眼紧盯着洪一馨的脸,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你考虑得很全面,说得很有道理,我给你两个字,同意。”
二
洪一馨是坐着樊大海的轿车去民政局的。本来洪一馨想骑自己的摩托车,但樊大海劝了她一句:“我能住你的房子,你怎么就不能坐我的车子?”那一天民政局很清闲,他们就像脱掉一件外衣那样容易地领到了离婚证。返回的路上,他们发现满大街都散发着暧昧的气息,仿佛每个角落都在演绎着浪漫,才知道情人节不知趣地来了。樊大海放慢车速向后座上的洪一馨扭了一下头:“我请你吃西餐吧。”洪一馨微微一笑:“你可从来不愿在我身上花大钱的。”樊大海声音幽幽的,似乎有些动情:“最后一次了,我应该舍得的。”
樊大海要的是498元一位的套餐。每一道菜上来,他都要先对洪一馨讲讲吃法,然后看着洪一馨笨拙地用刀用叉,看着洪一馨慢慢地咀嚼。洪一馨突然白了他一眼:“经常带其他女人到这种地方来吧?”樊大海羞涩地笑笑:“不经常,偶尔,偶尔。”洪一馨把一块牛排放进嘴里:“难怪你总说公司赚不到钱。”樊大海既像解释又像检讨:“唉,有时也是身不由己。”
刚出了希尔顿酒店,一位卖花的小女孩迎了上来。她拦着樊大海:“先生,买一朵玫瑰送给这位女士吧,她这么漂亮,你怎么好意思不送她花呢?”洪一馨连忙用手推开小女孩:“去一边去,我们不买花。”小女孩流露出哀求的口气:“先生,玫瑰表示爱情,你就表示一下吧。”洪一馨有些不好意思:“什么爱情不爱情,去一边去!”樊大海问小女孩:“一朵玫瑰多少钱?”小女孩来劲了:“不贵,不贵,就支把烟钱,十块钱一朵。”樊大海递过两张百元大钞:“我买16朵,40元钱算小费。”他接过小女孩的玫瑰,然后双手捧到洪一馨的面前:“结婚十六年,我欠你十六朵玫瑰,现在一起送给你,请收下。”洪一馨盯着樊大海,像在看一张陌生的脸,樊大海并没有接她的目光,而是迈步向自己的轿车走去。洪一馨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便嗅见一股淡淡的花香。
晚上,各自回房。洪一馨从电视里选出87版的连续剧《红楼梦》,但她觉得自己怎么也走不进故事里,便翻开床头的《红楼梦》,想背一回林黛玉的《葬花词》来催眠。房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樊大海穿着内衣走了进来,他缩着身子,嘴里吁着热气。洪一馨并不吃惊,“你来干什么?”樊大海一笑:“一个人睡太冷了。”说着,还夸张地颤抖着身子。洪一馨说:“你可以找别的女人为你焐焐。”樊大海说:“我就想找你。”洪一馨往床的一边移了移身体,樊大海便顺势进了被子。洪一馨推了他一把:“我的身体不再属于你了。”樊大海讨好地笑道:“我们不做夫妻还可做情人。”他一把抱过洪一馨,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我想你。”便把洪一馨压在身下。洪一馨嘴里骂了声“畜生”,很快躺平下来,她忙乱地褪下衣服,任由樊大海摆弄。
洪一馨曾经有过被的感觉。那是结婚前的第一次,樊大海未经前奏就蛮横地扒她的衣服,一边用舌头堵住她的嘴,一边快速地占有她的禁地,然后便发出有节奏的哼声,全然不顾她钻心的疼痛。但这离婚后的第一次,洪一馨并没有感到遭受强迫,她分明听见樊大海粗重的喘息,只觉得他似乎比以往急切、激动和兴奋,但动作有些拘谨,有些轻柔,甚至有些慌张,她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主动者、施舍者、掌控者,便用、呢喃和眼神支配着樊大海动作的节奏、力度、态度,她的整个身体在被人的珍视中,恣意地享受着一个男人的。
完事了,樊大海感叹道:“情人就是比老婆好啊。”洪一馨一转身,用背脊对着他,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快乐之中,心里顿生奇怪:“感觉怎么跟以往不一样呢?”
下班前,樊大海打来电话:“我已在锦江宾馆定了房间,你晚上睡过来吧。”洪一馨回他:“我不去。”樊大海压着声音:“过来吧,在宾馆很有意思的。”洪一馨假装生气道:“呸,下流东西!”樊大海继续压着声音:“你过来吧,我给钱,1000元包你一夜,行吗?”洪一馨不再拒绝:“成交,你把房间号发过来。”
洪一馨回家简单地吃了碗面条,便骑车去了锦江宾馆。樊大海显然刚洗过澡,身上裹着白色的浴巾,他为洪一馨打开门后,便悠闲地躺在床上。洪一馨像是在指责他:“刚离婚,流氓本性就暴露出来了。”樊大海辩解道:“我如果真流氓,就不会叫你来了。”洪一馨指头戳在他的鼻子上:“客难道不是流氓?”樊大海拿起柜子上的一叠钞票递给洪一馨:“1000元,你收起来,我是先交钱,你是后交人。”洪一馨接过钱后,放进自己的包里。
洪一馨站在床边,开始脱下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直脱得:“我也当一回鸡。”
樊大海甩开浴巾,便从床上弹了起来。
洪一馨紧紧抱着樊大海,咬着他的耳朵:“你跟其他女人怎么做的,今晚我全要。”
三
洪一馨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员。
刚刚拟好一家企业的画册文稿,手机铃响了。她反复看着那个号码,终于想起来了:是那个私人侦探的,这个骗子!一个多月前,洪一馨曾从小区公厕墙上抄下一个私人侦探的号码。接上头后,两人便在公园的石凳上签了份协议:洪一馨先给私人侦探1000元钱,私人侦探负责拿到樊大海的证据;事成后,洪一馨须再付1000元。私人侦探拿过钱后,便没了消息。洪一馨打电话去催,那边要么是关机,要么是无人接听,要么回一句“工作正在有序进行”。当洪一馨发现那条带血迹的内裤后,曾打过去几次电话要求退钱,但私人侦探却断然拒绝,说是已经发现非常有价值的重要线索。
私人侦探声音里充满兴奋:“特大喜讯,特大喜讯:你老公和一个女人进了会宾楼宾馆306房间,那个女人是个大。我拍到了大女人的照片,你必须再付我1000元。”洪一馨骂了一声“滚你的蛋”,就挂了手机。
洪一馨跨出公司大门,立即给牟亦郎拨去电话:“樊大海和一个女人在会宾楼宾馆开了房间。”牟亦郎回话的语气很轻松:“他又不是你老公,你生什么气?”洪一馨咬牙切齿:“我想去捉他!”牟亦郎口气变得严肃起来:“胡说!无罪,犯法。”洪一馨有些想哭:“可是我心里疼得厉害。”牟亦郎温和地劝道:“不疼,不疼。你过来吧,我帮你揉揉就不疼了。”洪一馨问:“你在哪里?”牟亦郎说:“我马上也到会宾楼宾馆开间房。”
牟亦郎是师专的心理学教授,与洪一馨的老板是好朋友,他经常帮助公司修改文案,便与洪一馨有了交往。洪一馨欣赏他的才华、儒雅和好学,也感受到了樊大海生命中根本没有的呵护、包容和疼爱。洪一馨离婚前,他们就有了肌肤之亲,来得如刮风下雨一般自然,竟让人说不清究竟是谁逗引了谁。
洪一馨进了406房间,牟亦郎轻柔地抓住她的两只手:“你吃樊大海的醋,说明你心里还爱他,这可不是好事情,对今后的生活尤其不利。”洪一馨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牟亦郎把洪一馨抱到床上:“最好的办法就是,想我们的事,做我们的事。”洪一馨点点头。
洪一馨心里有个疑问:那个大女人会不会是她的同学,就是在同学会上让樊大海摸大腿的柳大姝?当然,她已不愿意花精力求证。出乎洪一馨的意料,几天后樊大海自己却给出了答案。那天,他被“大”约到家里,刚刚上床,“大”的老公破门而入。那个矮个子男人不带刀不带棍,偏偏端着一台照相机,他很认真地对着床上的裸身男女拍了几张照片后,才把脸上的表情换成愤怒。“大”跪在丈夫面前呜呜地哭着,说自己是被樊大海逼上床的。矮个子男人一番挥拳跺脚、一番破口大骂后,竟从厨房拿来一把菜刀,他把菜刀高高举过头顶,对樊大海开出价钱:“拿出两万元作赔,要不然就告你。”樊大海知道“大”一直有些畏惧洪一馨,便给洪一馨打了个电话,要洪一馨赶到柳大姝家去,还要她带两万块钱来救命。
洪一馨到了柳大姝家时,柳大姝还披头散发地瘫在地上,便忍不住看了看她的胸脯,才发现那两个果然大得出奇,像两只扣着的大碗,且毫无下垂的态势。听过矮个子男人一番陈述后,洪一馨轻描淡写地说:“你这几张破照片就能证明?做梦!我手上也有柳大姝和樊大海一起去开房间的照片,可以证明他们是通奸,他们开的是会宾楼宾馆306,时间是一星期前。柳大姝,我没说错吧?”矮个子男人愣住了,柳大姝则惶恐地低下头去。洪一馨板起面孔,冷冷地说:“要我赔两万块钱,根本不可能!我只舍得拿5000块钱买你的照相机,那些照片我还要欣赏欣赏。你们两口子如果愿意,就一手接钱一手交货。你们如果不愿意,樊大海就留给你们处置,是杀是剐,你们看着办。”说完,就出门而去。
走出不多远,矮个子男人追了出来,他脸上已经全然没有愤怒,倒是有了一丝丝擦不干净的可怜和卑微:“你给我5000块钱吧,我把相机给你。”等洪一馨拿过相机,樊大海也走了过来。他满脸讪讪,一言不发。洪一馨就像没有看见他,径自走路。走上宽阔的东城河桥,洪一馨把相机狠狠向河心甩去。看着相机沉没的地方泛起一朵水花,樊大海长长舒出一口气,他一把搂过洪一馨,讨好地说:“还是老婆好。”洪一馨用力地推开他:“滚开,谁是你老婆!”
四
儿子樊祥林竟然谈恋爱了!他给班上的一个女生写了封情书,那女生就躲到厕所里去读,一阵旋风袭来,竟卷走了这封把“恋爱”写成“奕爱”的情书,卷出了厕所的高墙,卷到了正在操场边踱步的班主任的脸上。班主任还没有找樊祥林谈话,就先把洪一馨叫到办公室。说完情书的来历后,这位一脸瘦削的女老师用嘲讽的口气说:“你儿子学习不用心,谈恋爱也不用心,我不知道他的心丢到哪儿去了,是你们家长没让他长心吗?”
挨了一顿训斥后,洪一馨几乎是哭着把儿子的情况告诉了樊大海。这个40岁男人脖子上的青筋就像蚯蚓一样爬了出来,他骂了一句“畜生东西”后,便闷闷地抽起烟来。这时,身高将近一米八的樊祥林破门而入。樊大海甩掉香烟,迎上去就狠狠给了儿子一个耳光:“你不好好学习,谈什么恋爱!”樊祥林双手一推,便使樊大海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儿子毫无惧色:“你成天在外面吃喝赌,有什么资格管我!”樊大海对着洪一馨吼道:“你就给我养了这么个东西!”洪一馨也狠狠地呛了他一句:“你什么时候尽过做父亲的责任!”
樊大海无言以答,愤愤地说:“你们共同对付我,这个家我是住不下去了。”便进了自己的房间,还响亮地关上房门。
洪一馨好不容易把儿子劝去做作业,樊大海拎着皮箱出了房间,他一边穿着皮鞋一边说:“我到外面租房住。”洪一馨连忙过来拉住他的箱子:“儿子管不好,你不能离家,你如果把儿子交给我一个人,我跟你拼命!”连推几把,便又把樊大海推进房间。
洪一馨提出把儿子转到50里以外的济川中学去,那所初中以转化后进生闻名全国。洪一馨说,这样做可以割断儿子与那个女生的联系,可以让儿子到一个新环境中重拾自信,可以让儿子理解父母的苦心。樊大海一开始并不同意,他的理由很简单:“济川中学这么远,上学要送,放假要接,我哪来那么多的时间?”洪一馨态度很坚决:“如果你怕吃这个苦,以后我就不问他的事了。”樊大海只得点头:“只要对儿子有好处,我吃点苦无所谓。”
儿子对转学欣然接受,还竖了竖拳头:“我要重新开始,从头再来。”
樊大海的初中老师陆云飞是济川中学的教务处主任,教一个初三班的语文兼班主任。陆老师把樊祥林安排在自己的班上,还到班上做了专门介绍:“樊祥林是我学生的儿子,看到他我真的很高兴,学生的儿子都成高大帅气的小伙子了,做老师的这种自豪感是无法言表的。刚才送走他爸爸时我做了承诺,我一定能把樊祥林教好。我相信樊祥林一定不会给他爸爸的老师丢脸,我也相信大家一定会带着樊祥林共同进步。”
第一次月考,樊祥林的总分名列全班十五,这可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好成绩,甚至是他从来没有奢望过的好成绩!陆老师把他的名字写上了班级光荣榜,还发给他一张“最佳进步奖”的奖状。中午在食堂吃饭时,陆老师把樊祥林叫到自己旁边:“你是一个很聪明的学生,你的成绩还有提高的空间,再加把劲,给老师长长脸。”樊祥林点点头,对陆老师说:“我想给爸爸通个话。”陆老师递过手机:“跟爸爸好好聊聊,想怎么聊就怎么聊。”樊祥林并没有跟爸爸通话,而是熟练地发去一条短信:
爸爸:
这次月考我考了第十五名,陆老师表扬了我的进步。但我还不满意,我觉得我肯定能考到前五名。不在爸爸身边,更能够理解爸爸对我的爱。
爸爸,你辛苦了,请你原谅儿子过去的不懂事,我会用我的努力来报答你和妈妈的。
儿祥林
樊大海读着短信,心中涌起久违的激动。他把手机递给洪一馨:“儿子的短信。”洪一馨读过短信,竟流下泪来。樊大海故作冷静:“有什么值得流泪的?”洪一馨抹抹眼泪:“我高兴。难道你不高兴?”樊大海猛地抱起洪一馨,把她压在床上:“我比你高兴。”洪一馨推开他那张涨得通红的脸,问道:“你那天如果离开这个家,情况会怎样?”樊大海愧赧地一笑:“谢谢你把我拉回来。”说着,便解开洪一馨的衣服。
周末下午,樊大海载着洪一馨去济川中学接回儿子。他要到公司去处理事情,便把娘儿俩丢在小区门口,他把一包脏衣服扔给洪一馨后,又对儿子挥挥手:“晚上别让妈妈忙晚饭,爸爸请你们吃盱眙龙虾。”
儿子心情超好,到家就玩起MP4,他一边听着歌曲,一边满屋晃悠着高大的身躯。洪一馨坐在沙发里绣起十字绣,用心地绣着一对欢乐的戏水鸳鸯。她根本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停止了听歌,也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钻进了房间。她似乎觉得有一股阴暗突然笼罩着自己,便本能地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儿子正像树桩一样竖在面前,他表情怨愤而凄惶,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洪一馨很吃惊:“祥林,你怎么啦?”儿子扬起手中的一张纸,哭出声来:“你们离婚了?”洪一馨知道,儿子手上拿的肯定是离婚协议书的草稿!那东西当时不翼而飞,找了几天都不见踪影,儿子是怎么找到的?是从哪儿找到的?真是怪事,怪得让人难以置信!洪一馨连忙让自己镇定下来,用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傻儿子,瞎说什么,我和你爸爸不是过得好好的吗,离什么婚。”儿子哭得很伤心:“你们都签离婚协议了,还骗我做什么?”洪一馨哄他:“别哭,别哭,我和你爸写过十几回离婚协议书,也就是赌赌气,一回都没当过真,你也不要当真。”儿子并不相信她的话,狠狠瞪了她一眼,把手中的那张纸甩在戏水鸳鸯上,连拖鞋都没换就夺门而出。
洪一馨立即给樊大海拨去电话,那边倒先说了话:“我已经到了鲜煞人龙虾馆,你们马上打的过来。”洪一馨心急如焚:“吃什么龙虾!快回来,儿子跑出去了!”
樊大海到家后,表现得倒冷静:“我们离婚的事情还没有公开,儿子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亲戚朋友。我们先出去找,保不准很快就能找到了。”
就在这时,樊大海的手机响了。电话是滨江派出所打来的,说他们的儿子正在派出所里,要他们赶快去接人。
到了滨江派出所后,民警告诉他们:8点多钟,一个渔民在长江边上发现樊祥林,便打110报了警,派出所就派人把他接了过来。孩子一直在流泪,不愿意吃东西,劝了好一阵子,他才报出了爸爸的手机号码。
儿子光着脚,脸上满是泪痕,他身体显得很虚弱,像是被抽去了骨架,樊大海和洪一馨都说不出话来,忍着心疼把他扶上车。
到家后,洪一馨很快就给儿子忙好了吃的,但儿子只是呆呆地坐着,根本不看桌上的饭菜。
樊大海走到儿子身边,用谦卑的口气说:“儿子,爸爸向你保证,我们没有离婚,也不会离婚。”
洪一馨也跟着说:“为了你,我们是不可能离婚的。”
儿子依然一脸木然,眼睛里反而闪出泪光。
樊大海给了洪一馨一个眼神,然后拉起洪一馨的手说:“我们先进房睡觉吧,由他歇会儿再吃。”两人身贴身走进房去,还故意铆了几回门,然后便默默地躺在床上,仔细搜索着外面的动静。
一会儿,儿子就把狼吞虎咽的声音送进他们的耳朵。
五
樊大海的奶奶90大寿。
洪一馨说:“我们已经离了婚,我就不参加你们家的祝寿活动了。我们公司正好组织旅游,我已报了名,算是回避一下,你也好解释。”
樊大海立即表示反对:“不行不行!我奶奶就我爸一个儿子,我爸又只有我这个儿子,你是唯一的孙媳妇,你不到场怎么行!”
洪一馨说:“我到场是名不正言不顺。”
樊大海态度坚决:“奶奶没几年好活了,我不能让她不高兴。她如果知道我离了婚,还不气死?老人一直很喜欢你,你应该尽尽孝心。”
洪一馨犹豫:“到场我会感到别扭。”
樊大海近乎请求:“你就当一回演员好不好?把旅游的名额退掉,损失我补给你。”
洪一馨点点头:“为了奶奶的健康长寿,我答应你。我不要你补什么损失,只要求你帮我一件事:我娘家还有两千斤白果,你能不能找个销路?”
樊大海一口应允:“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90岁的奶奶从没有得过什么大病,至今仍然耳聪目明,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每天都要走亲戚一样。过生日的前一天,她要洪一馨带她到浴室洗个澡:“人老了,不能让人嫌弃。”
洪一馨是搀着奶奶去浴室的。老人不说话,但苍老的脸上在夕阳的照射下竟泛着浅浅的红晕,洪一馨从老人蹒跚的脚步里听出了一种从容,甚至能感受到老人内心涌动的幸福。
老人的身体已经没有光泽,还呈现着一块块黑斑;也没有弹性,倒密布着深深浅浅的褶皱。洪一馨用一块柔软的棉巾轻轻地为老人揉搓,一点一点地,用着所有的心,用着全身的情,表达着对一个漫长生命的敬重,表达着对一个慈祥长辈的孝顺。老人微闭着眼睛,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在老人的陶醉里,洪一馨的心里有些发热:但愿老人能带着我最后的服侍一路走好!
樊大海当然是要帮洪一馨娘家卖白果的。他手上正好有个客户是白果贩子。白果贩子靠着买卖白果赚的钱竟然买了栋别墅,正催着樊大海尽早安排人员给他装潢呢。樊大海说是丈母娘家积了两千斤白果,请他帮忙收下来。
樊大海立即跟白果贩子通了话,听他啪啦啪啦说了一通自己的难处。樊大海打住他的话,认真地说:“你每斤比市场价高一块钱收下那批白果,我少收你两千块钱装潢费,改日再请你喝酒,行不行?”白果贩子停了停,回道:“樊老板这样一说,我就只好照办了。”
樊大海带着白果贩子一起去了洪家庄。白果贩子报出价格后,洪一馨她爸脸上堆起了笑容:“行,行,我卖,我卖。”接下来,樊大海就帮着白果贩子一袋一袋称白果,一笔一笔记账,又一袋一袋装上车。白果贩子付过钱后,就开着卡车离开了洪家庄。
洪一馨很感谢樊大海帮娘家卖出了白果,没少用床上的热情表达谢意。就在他们间的亲热劲高涨的日子里,洪一馨心中的担忧也大踏步地来了,因为她的“老朋友”迟迟不露面,便怀疑自己可能是怀孕了。到医院一检查,果然。樊大海说:“你上了环怎么还总怀孕?”洪一馨说:“医生说你用劲太狠了。”樊大海苦笑:“我以后悠着点就是了。”洪一馨也苦笑着:“到时候你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反正有苦是我受。”樊大海拍拍洪一馨的肩膀:“你放心,我惹的祸我承担。”
洪一馨是坐着樊大海的车子去医院的。她的心里倒不怎么紧张,就是感觉有些怪怪的。前几年,她也曾做过两次人流,都是自己去的医院自己回的家,并不曾享受过坐专车的待遇。现在离婚了,樊大海反而客气起来。她脸上掠过一阵怪异的微笑,自言自语道:“有意思。”樊大海似乎听出了她的心声,接着她的话说:“你别觉得奇怪。以前你为我怀孕是本分,现在你为我怀孕是情分,我当然要把你照应好,要不然你以后不让我碰怎么办?”
术后的洪一馨自然是虚弱的,早早就合上了眼帘。被一个噩梦惊醒后,发现樊大海正端着大碗站在床边。樊大海笑眯眯地说:“红枣煲鸡汤,趁热吃。”洪一馨本来想告诉他,她在梦中老看到一个小女孩哭着在床边爬来爬去,但话到嘴边又噎了下去,只是挤出笑容说:“不好意思,害得你起了个大早。”樊大海说:“红枣是正宗的山东大枣,老母鸡是正宗的散养草鸡。”洪一馨坐起身来:“等我去漱嘴洗脸。”樊大海舀起一汤勺倒进自己的嘴里:“不淡不咸,不冷不热,真鲜,快来吃!”洪一馨把一张挂着泪水的脸凑近他的耳朵:“我要你喂我。”
一星期后,樊大海交给洪一馨5000块钱:“这段时间我事情太多,你到你娘家休息几天吧。不能下冷水,不能干重活,多吃营养品,一定要把身体养好,你以后还要再嫁人,还可以再为人家生孩子呢。”
在娘家的几天里,洪一馨想得最多的是:牟亦郎他老想我为他生个女儿,这孩子说不定是他的呢。她如果能够生下来,肯定是又聪明又漂亮。以后,不远的以后,我还会怀上牟亦郎的孩子吗?我还会再当妈妈吗?也许,永远不会了!
樊大海告诉洪一馨,他在十几里外的地方租了一小套房子。洪一馨并无惊讶:“行,你迟早是要搬出去的。就先说是分居吧,让儿子慢慢适应。”樊大海递过一把钥匙:“我那边的钥匙,欢迎光临。”洪一馨并没有接钥匙:“我去那边干什么?撞到其他女人岂不倒霉!”樊大海笑笑:“哪有这么巧的事!”
樊大海真的住出去了,但是洪一馨总觉得樊大海只是出差去了,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在一种从未有过的空虚和寂寞中,洪一馨的心中也滋生着说不清的等待:是等待樊大海的重归,还是等待新一场爱情?十天后晚上的9点多钟,樊大海来电话了:“我喝多了,找不到租的房子了,我在凤凰大酒店门口,你打的来带我一下。”洪一馨听出了那声音中的酒意,以为他是开玩笑:“你叫其他女人去带吧,我没空。”樊大海似乎醉意更重:“啊呀,情人没得空,小姐不安全,我只有找你。”洪一馨假装生气:“我是替补啊,不去!”樊大海的声音中有了请求:“我心里烧得难受,请你来救救我。”洪一馨这才答应:“好吧,你等等。”
洪一馨赶到凤凰大酒店门口时,樊大海正坐在自己的车子里。洪一馨一进车门,就闻见一股浓烈的酒味。她拉下脸来:“酒后不能开车,我可不愿意给你送牢饭。”樊大海拧开发动机,放肆地一笑:“不要紧,警察都是我的哥儿们。”洪一馨忙喊:“停车,我们打的回去。”樊大海不听,已把车子开出好远。
一个高个子警察一伸手,拦住了樊大海的车子。洪一馨惊出一身冷汗,料定樊大海这一次是凶多吉少了。樊大海一点也不紧张,慢悠悠地下了车。警察让他吹酒精测量仪,没查出酒精含量超标;又让他吹了一回,仍然没有查出问题。面对满脸疑惑的警察,樊大海两手一摊:“今天我滴酒未沾。”警察问:“车子哪来这么大的酒味?”樊大海回答:“我洒的,故意洒的。”警察给他敬了个礼:“对不起。”
樊大海上车,加大了油门。洪一馨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搞什么鬼?”樊大海脸上竟露出少见的调皮:“想你了,想得厉害。不来这一出,我怎好进你的门?”
又是一年情人节,樊大海洪一馨受邀参加一场婚礼。因为男女双方的家庭都办企业,所以婚礼就显得少见的豪华。到了“天降大礼”这个环节时,整个婚礼大厅几乎沸腾起来。司仪陆续把100只装有奖券的气球抛向空中,听凭气球随意飘落,客人接到气球后,就可以得到奖券上写的奖品。当一只气球轻缓缓地飘落到樊大海面前后,他用指甲划破了气球,看了看那张奖券,竟没好意思读出声来。洪一馨侧过头来,见那张奖券上写着:巴黎婚纱摄影婚纱照一套,款已付。她突然就兴奋起来:“好礼物,真是好礼物!”樊大海冷着脸:“嚷什么!难道你真要去照?”洪一馨一副有理的神情:“当然真的去啦,你本来就欠我一套婚纱照嘛。”樊大海不愿意再谈这个话题:“别再说了,明天去照。”
第二天,樊大海硬是被洪一馨拉进了巴黎婚纱摄影。那里,陈列着雍容华贵的婚纱,布置着亦真亦幻的景观,绽放着绚烂多姿的花朵。樊大海嗅到了一阵阵浪漫、温馨的气息,心情也沉静下来。再看看挂在墙上的一幅幅样照,樊大海心中的不情愿竟烟消云散了,因为那上面不仅有青年人,也有中年人,还有老年人,他们都笑得灿烂而自在。走进化妆间后,他们都没有扭捏,而是任由化妆师为他们涂脂抹粉、试衣换装,规规矩矩地扮演起生活的旧角色。
坐在照相机前,他们立即沐浴在凶狠的灯光之中,那如针似刺的光芒仿佛照见了他们内心的不安,仿佛照见了他们灵魂的窘困,他们脸上先是掠过一阵惶然,接着便变得僵硬起来想笑笑不出,甚至连舌头都不听使唤。
当照相师要求他们把头歪在一起后,樊大海对着洪一馨的耳朵问:“你说,我们会复婚吗?”
当苏打绿的《小情歌》红极一时的时候,我和钟旭爱情长跑进入第三年。彼时,我们大四,面临毕业。
以往喧闹不已的宿舍,现在冷清得可怜。陕西的老大,家里安排她回村里的小学教书。她走的时候跟我们说,出来念书之前,她就答应过乡亲们要回去的。海南的小三也不愿再忍受北方寒冷的气候,回老家跟阿爸做生意,据说她家新开了好几个海鲜铺子,比辛辛苦苦当白领赚得多多了。山东的老五也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她说家里给她物色了个人,回去相中的话就嫁了,女人么一辈子也就那么些事,还是嫁个好人比较重要。她满怀羞涩和期待地踏上回家的旅程,她害羞地和我们说,听说对方也是个大学生。
送走老五之后,宿舍就彻底寂寞了起来。我和燕妮挤在一个小床上慨叹,首都大学的大学生,就这样一个个散去了,回家教书做买卖嫁人。难道这就是我们挤破脑袋往里钻的所谓象牙塔的大学么?燕妮是宿舍老二,跟我的关系最好。整个系估计也就我们俩最闲了。燕妮的舅舅是北京知名上市公司的老总,毕业后自然不愁找工作,他舅舅对她说让她安心在学校继续最后一年宝贵的大学生活。而我,大三尾巴的时候,系主任已经找我谈过话,系里唯一一个保研名额已经鉴于我大学优异的表现内定给我。接下来我要做的无非就是协助老师工作,弄好自己的毕业论文,确切地说,无非也就是安分守己地在学校里消磨时间。
钟旭一边准备着公务员考试,一边辛勤地投着简历。这是他所谓的双管齐下,被我和燕妮讽刺为骑驴找马,为人品行不专一。我们正在学校旁边的小饭店把钟旭取笑得满脸通红的时候,宿舍李静姗姗来迟。见我们仨笑得正开怀,拉过钟旭旁边的椅子坐下,捋了捋她引以为傲的长发说,什么事啊,你们仨笑得这么开心?我一边招呼服务员点菜,一边问她,怎么才来呀,等你半天了。燕妮没有好脸色地说,咱们可比不得这个老总那个老总的,人有时间奉陪咱们就不错了,我说老五啊,以后你要发财了成名了什么的,可别把姐妹给忘了啊。
李静脸腾下就红了,我推了推燕妮,我说得了,人不就迟到了么,多大个事啊,我都饿死了,快点菜点菜,钟旭你赶紧把水给我倒上啊!钟旭会意连忙起来给大家倒水。一顿饭吃得又是不欢而散。
2
从大一起燕妮和李静就不和睦。宿舍一共六个人,燕妮李静我们仨是一个专业的,按理说关系应该好得没边了。李静来自黑龙江农村,要不是她说可能我一辈子连她家那个地名都没听过。开始我们仨还一块上上课,逛逛街什么的。后来李静老往老师那跑,没事打个小报告,天天泡在老师办公室,今天这个通知明天那个通知,连今天系里谁旷课了都能通知老师一声。上早操那会,我和燕妮都不愿意起早,正巧那事是李静负责的,跟她打个招呼照应一下应该没问题,可是人倒好,愣把我俩通报了。燕妮当时就说了声,他大爷,小妞真艮啊!然后给她舅舅打了个电话,通报马上就撤了,另外告诉我俩,以后永远不用再上早操了,不睡够哪成呢,两本长期病例啥都搞定了。
晚上李静回来很晚,然后就躺在床上看书,声都没吭。燕妮抬头白了一眼李静的上铺,然后把杯子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跟我说,信信,我告诉你,以后跟咱不是一类人的就少他妈往一块凑,不然被人坑了都不知道。都这么大了,还连老师放的屁都他妈是香的呢!以为自己穿个班尼路就和VERO MODA一样了?那我还把花露水当GUCCI呢!说完拉着我,拿着新买的资生堂就去洗漱,丝毫不理会上铺的啜泣声。
一段话燕妮连用了两个他妈的,可见她的愤怒。其实我也挺生气的,可是我不会骂人,都是知识分子的父母对我管教很严,尤其是从政的父亲。所以我就更加喜欢燕妮,她有很多我没有的东西,连她骂人的时候都是那么好看,眼睛大大的,嘴巴翘起来,很泼辣的美。
之后过了很长时间李静都没和燕妮说过话,有时候跟我打招呼,我见她形单影只也挺可怜的,倒也没弄得那么僵。
其实从大一到现在,李静的变化是相当之大的。她再也不是那个刚进城的黑妞了,连CHANNEL和GUCCI都不分,从来没听过ONLY和VERO MODA。她现在用索尼的笔记本佳能的相机,穿的是宝姿用的是CD。她再也不会去屈臣氏的时候看见可伶可俐的洗面奶惊叹这么贵,她再也不会表露出那种怯懦的表情,再不会像第一次我和燕妮带她逛商场的时候感叹地说,你们这车子好多啊,商场好大呀。她现在已经学会仰头走路,看见身边走过穿着朴素的姑娘的时候会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一声。她再也不会感叹这都市的繁华,来接她的车最次也是马自达,她已经学会左右逢源。
我跟燕妮说起的时候,她还是一脸不屑的表情,说用再多的香水也掩盖不了她自身的土气,什么玩意么!明明就是鸡还能把自己当个凤凰!我听了并没再说什么,就是挺感伤的,究竟是生活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习惯了这生活?
3
钟旭的工作跑得不是很顺心,不是待遇太低,就是职位已满。公务员的复习也同样让他心力交悴,短短一个月就瘦弱了很多。钟旭有个好习惯,每天就算是白天跑得再累,晚上也会回来陪我吃饭。有时候是在食堂,有时候是带我出去加餐。
钟旭学新闻,也一样长了一张新闻的脸,棱角分明,浓眉高鼻,但是唇薄。都说唇薄的男子情薄,可是我总觉得钟旭是个例外。长的这么端正的男子怎么能和那些小白脸一样呢?
第一次见到钟旭是四个专业一起上的公共课上,他穿着白衬衫,浅蓝仔裤,头发蓬松,眼神清澈。整个人干净纯洁得要命。公共课我和燕妮是从来不听的,窝在后排说说笑笑,一点不避讳。谁都知道广告系有两个最漂亮的女生,一个是泼辣的燕妮,一个是讨喜的苏信信。那时候,骄傲如我们,是从来不会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包括古董一样的哲学老师。
可是当那个古董哲学老师叫钟旭到前面去点名的时候,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好像突然就静止了,我听不见燕妮和我说话,我听不见周围同学的声音,我只能看到他,听到他带磁性的声音和标准的普通话,像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歌。
直到燕妮碰我,我才反应过劲来。燕妮取笑我,看什么呢?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出现了?我嘘了一声,冲燕妮挤挤眼睛,她听话地不做声。钟旭点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我站起来,我说同学,我叫苏信信,你没有点我的名字。他愣了一下,开始一张张地翻点名册。然后又翻一遍,最后忍不住问我,同学,你是哪个班级的?
那天我穿了新买的衬衫和百褶裙,阳光洒在我身上,很是温暖。我抻了抻裙角,微笑地对他说,我是广告一班的。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说,不好意思苏信信,我只点新闻的名字,你们广告不是我负责的。我依旧对他笑,我说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记得我的名字,我是苏信信。他腾地就红了脸,我笑着看着他坐下,教室里的起哄声,口哨声,让哲学老头子费了好大劲才平息下来。燕妮推推我说,行啊信信,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新闻帅男,也不问问人家是不是名草有主?我回头对燕妮笑,我说,亲爱的,他是你男朋友么?燕妮愣了一下,说,疯了丫头,我也是第一次见他,怎么会是我男朋友。我说,笨啊你,只要他的女朋友不是我最好的朋友你,那么对于我来说,他就是单身。燕妮恍然,还不忘取笑我说,你就是嘴甜,早点搞定他才是真的。
4
钟旭是优等生,而我却很懒散。大学就是这样的,期末临时抱佛脚,耍耍小聪明就能拿到不错的成绩。而我确实挺聪明的,所以我可以拿第一。我可以跟钟旭一起进学生会,跟他一起拿奖学金,跟他一起第一批入党。终于有一天,他说,信信,跟我在一起吧。
钟旭待我很好,包容我的小脾气和小任性,像孩子一样宠我。每次上街的时候都会给我买可爱的玩具或者气球。他总是说,信信,其实你还是个小丫头呢。他在我开心的时候陪我开心,我不开心的时候哄我开心。连一向挑剔的燕妮都说,钟旭真是个好男人。
我写很多的文字给他,情书,随笔,小说,甚至书。就这样一路走来,直到大四。一直不相信毕业等于分手的这种说法,我觉得钟旭是优秀的,我们会走到最后。我享受他给我的爱情,心安理得。
现实的残酷让钟旭多了抱怨,我越来越频繁地打断他。天之骄子高材生的他却不断被挫,我知道他心里的不好受,可是我不喜欢他说这样那样的不平等,我不喜欢他愤世嫉俗的口气。终于有一天,他跟我发火,说信信,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你只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他第一次没有顾及我的情绪,扔下我走了。
燕妮批评我说是我不对,男人总是有压力的,应该体谅!此时的燕妮和她的金领小男朋友感情正融洽,整天春光满面开着小车到处溜。
我固执地没有给钟旭打电话,他也没打给我。第七天的时候,好久没露面的李静约我吃饭。她打扮得很漂亮,甚至有点点的。她定的地点挺奢侈的,我说怎么了,有什么喜事么?她冲我笑得有点诡异,她说是啊,对我来说是件高兴的事。突然心里有点莫名的不安,我说那不如叫燕妮来一起分享吧,正好她也没什么事呢,就咱俩太孤单了吧。她还是笑,说一点都不孤单,一会就会有人来了。
李静点了满桌子的菜,我却觉得像极了鸿门宴。想了半天都找不到可说的话题,见她不断摆弄手机,问她,新买的啊?她笑,说是啊,你看好不好看?她递过来,我只好伸手去接。最新款的诺基亚N93I,大屏幕,高像素。我翻开来,屏保是不堪入目的画面,主角却是她和钟旭。
我愣了半天,许久才合上手机。李静在桌子那面修着指甲,漫不经心地和我说,你还不知道呢吧?今天钟旭找到了打算聘他的公司了,待遇还不错,私企,试用期三个月。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吧?所以我替他约在这里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我咬着嘴唇,直到血的腥味漫入口腔。我努力克制自己,至少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地问,为什么?
我觉得今天李静的笑特别多,她现在就笑着和我说,什么为什么?带着胜利者的味道。她点上一根烟,女士的,很细,在我对面吞吐着烟圈。我凝视她片刻,然后同样微笑着说,李静,我认识你快四年,直到现在我才觉得,他们说的都没错,你确实适合当个。
她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她。掐灭烟眯起眼睛说,你也再不是以前的苏信信,不是么?其实我要的不多,我陪了系里那个老头子好多次,可是他说保研名额是你的,除非你不要我才有机会。可是苏信信,我就不明白了,我和你差在什么?大一时候我跟在老师面前像狗一样都没人看我一眼,就是因为我是农村的孩子没钱没地位没背景跟你们比不了么?苏信信,你把保研名额让给我,我把你的钟旭还给你,这也算公平吧?我知道钟旭对你有多重要。
我还是笑了,笑得很冷,笑她的无知。我说李静,这步棋你走错了。我不需要你把钟旭还给我,因为我苏信信,从来都不要二手货。还有你,就是不如我们,你差的就是你的人格和尊严,你这辈子也就是个。
我再次骂了她,然后转身走掉。这是我第一次骂人,骂得这么痛快,也这么心痛。下楼的时候,在拐角碰到钟旭。擦肩的时候他拉了拉我的衣角,低声唤我,信信。我低头,斜眼看他,第一次看他如此憔悴和怯懦的样子。我心隐隐地疼痛,看着这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我堆起笑说,你好钟同学,我们又见面了,恭喜你找到工作。我的声音清亮,犹如我们初见。他还是低低地唤我,信信,带着央求的意味。我转过身看他,我说钟同学,我都知道了,别再多说。楼上有人等你,别迟到了。
下楼的脚步,每一步都那么沉重。不知道是因为背后有太多的目光,还是自己心里的那些疼痛。可是我知道,什么都回不去了。
5
我觉得我还是挺牛掰的,我那么疼我都没有在那对狗男女面前掉下眼泪。狗男女是燕妮叫的,燕妮抱着我看我哭的时候,咬牙切齿地骂出这三个字。
我打断燕妮,我说就叫狗女吧,钟旭还是挺好的。燕妮恨铁不成钢,被我逗得扑哧一下乐出来。
其实钟旭待我还是好的。他记得我们之间每个小小的节日,他细心他体贴,他比我妈想得还要周到。我生理周期,叫他去买必需品。大雨滂沱的夜晚,他买了不对的牌子,我和他吼,从寝室窗户扔下去砸他。他却不生气,好脾气地捡起来,告诉我不要生气,他再去买。旁边寝室的姐妹回来告诉我,你家钟旭在超市围着女士用品转了N圈,脸蛋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即便是这样,他仍不对我抱怨。他喜欢我为他写的每一个字,甚至是短短的几句话,他都订成小本子随身携带。没事的时候他喜欢带我去放风筝,他说北京的风是最适合放风筝的了。我们有一个巨大的心形的风筝,现在还挂在宿舍的墙上。每放一次风筝,上面都会写几句我们两个人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他说这样放飞的就是我们的爱情。四年过去了,风筝也都写满了。风筝太大,挤不下公车,每次都是他骑车带我,我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捧着巨大的风筝,迎接一路上羡慕或者惊异的目光。我总是无比的骄傲,因为我知道,我捧着风筝,而他,捧着我的心。
我记忆中的钟旭,一直都是善良的,刚强的。他在车上看到老人的时候从来都是第一个让座,看到可爱的孩子总是上前逗逗,甚至用自己兜里最后的钱给孩子买糖吃。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总是说信信有我,你别怕,还有我。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深爱的也深爱我的人,最后背叛了我。我疼,我很疼。
6
跟燕妮喝遍了三里屯的酒吧的时候,我终于厌倦了。干掉了三杯不加绿茶的芝华士之后,我跟燕妮说,妮子,我不想读研了。灯光闪烁,烟火迷离,音响开得响翻了天。燕妮停下玩的色子,转头大声地喊着,苏信信,你疯了,你就这么便宜了那个?我也同样喊着回答她,我说没有,燕妮,我只是累了,我想摆脱这样的一个环境。
音乐震得地都开始跟着颤,燕妮终于作罢,不再跟我喊话,她拉起我就走,也不顾及周围的人。酒吧门口,放眼望去,整条街都是灯火阑珊,比白天漂亮很多。燕妮跑去买来两杯热可可,我们找了个角落蹲下来,看来来往往的人群,形形。北京四月的晚风,有点淡淡的凉。
我握着热可可,许久才开口,我说燕妮,我只是累了。从我遇见钟旭开始,我就努力地使自己配得上他,不给他丢人。也许只有你知道期末考我站在走廊里背题一背就是一宿,蚊子叮得满身都是包。也许也只有你知道,四年,我这学生会主席当得有多不容易,做事从来不敢差一分一毫,脏活累活别人不愿意干的都让我揽了。也只有你知道吧,为了应付学校大大小小的比赛,我付出了多少,我身上的所有的光环,都不是白来的。可这些光环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让自己变得优秀,当别人提起,这是钟旭的女朋友时,都不会觉得我只是绣花枕头配不上他。其实并不是我不理解他,我只是想让他明白,在北京这个城市,从来都没有抱怨,有的只能是不断地奋斗。燕妮,你知道么?我们一起走遍了北京大大小小每一个角落,走到哪里我都会想起他。甚至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总是惊醒,一想到我们已经分手,想到他的背叛,我的胸口就开始沉闷地疼痛,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想到再在那个学校读研,我就难过得要命,我不想面对那所谓的物是人非。其实李静也没做错什么,她跟咱们不一样,我不读研没什么,而她呢,这是她留在北京的唯一途径了。每个人选择的路不同,她也有她的活法。
燕妮今天真的充当了好的倾听者,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拥抱我。然后她哭了,一向坚强的燕妮哭了。她说,信信,其实你最善良,最坚强。你总是为别人着想,坚定的时候比谁都坚定。一直我都挺佩服你的,我总是想保护你,保护住你的纯真。大一的时候,咱们一起穿超短裙招摇过市。大二的时候,咱们一起跳交际舞震惊全场。大三的时候,咱们一起拿辩论赛冠军。大四的时候,咱们一起穿小西服套装羡慕得学弟学妹眼睛都直了。想想就美好,我们穿裙子在阳光下摇摆的岁月,都有你的陪伴。可是如今你受伤了,你疼了,我却不知如何是好。
我紧紧地抱着她,我的姐妹。我说好了,燕妮,你不要难过啦,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我保证会准时回来,继续穿着我们的小套装陪你叱咤职场,继续做风光的金领小姐妹,好不好?
北京的夜风,更加的凉了。霓虹一点点地消退,天空泛起浅浅的鱼肚白。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只知道,北京,我现在要离开你。
7
父母并没有对我的决定提出异议,他们说早点出去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没有带太多的行李,带了信用卡,带了电脑,一直南下。去了江南水乡,梅雨季节,总是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白天打着伞到处行走,江南的美女像是带着一层薄薄的雾,白皙得透明,说着吴侬软语,听了就陶醉。晚上有时候听着雨声在住的民家店里码字,没有网络,没有外界的纷扰,连手机都没有开。想起以前下雨的时候,笨笨的钟旭总是提前准备好护膝让我戴上,也不管天气冷暖。我总是被他套得鼓鼓囊囊的,可是他还是振振有词地说,他妈说了,这样风和寒气才不会渗到骨缝里,省的老了得老寒腿,还要我照顾你。说得一本正经,一句话就预支了未来。想着想着,嘴角就翘了起来。
去了丽江,那个我们曾经约定蜜月要去的地方。记得那时候和钟旭抢旅游杂志看,上面说丽江是最适合相爱的地方。特别介绍了一个小小的咖啡馆,据说就是一对恋人,在丽江萍水相逢,相爱,结婚,最后开了这一家小店。我去的时候,这家店还在。并不是旅游的旺季,老板也乐得悠哉,兴致勃勃地和老板娘下着棋。我并没有打扰他们,我安静地喝着咖啡,然后离开,还好,他们还相爱。我走过一条条蜿蜒的小巷,这里比北京干净得多,空气也很清新。碰到钟旭爱吃的小吃,买下来,然后吃掉。我一直记得,那些他爱的味道。
去了,那个我一直景仰并且崇拜的地方。钟旭曾经说,一定要在年轻的时候去一趟,拜拜布达拉宫。如今我一个人来了,站在这片陌生而虔诚的土地上,恍若隔世。强烈的高原反应,让我不能肆意地走动。临走的前一天,善良的藏族导游带着我们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寺庙,他告诉我们说,这里求姻缘很准,它会保佑你得美满。我最后看了看你送给我的那枚戒指,你打了一年工攒下来的钱,给我买的一枚小小的白金戒指。你霸道地戴在我的无名指上,跟我说,这个地方要永远为你保留着,等着你功成名就拿着巨大的钻戒来娶我。可是戒指太大了,我只能戴在中指,这是不是也说明了我们的有缘无份?我悄悄地把戒指埋了,埋在这个中国最高的地域,这个神圣的地方。中指的一圈,带着浅浅的淡紫的戒痕。这是四年里,你留给我的痕迹。
我用了半年的时间,走了很多的地方。我同样用了半年的时间,回忆了我们所有的过去,直到我想不出新的内容。我知道我该回家了,我很用力地想遍了我们所有事,我再想不出别的了。所以,我不会再记得你。
钟旭,再见。
8
我窝家懒洋洋地拨通燕妮电话的时候,丫跟疯了一样,一口一个大爷。我把话筒伸出半米远,还能听见她充满狂喜地哼哼唧唧说想死我了。叫我在家等她,随后就到。
燕妮还是很黄很暴力,见面就给我一顿亲,接着一顿打。直到我求饶,我说姐姐,我还虚弱,饶恕我吧。她终于停下手,好好地端详我,煽情地说了句,瘦了。然后又开始狂捶我,边捶边说,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为什么不跟我联系?我只得老实地交代,手机扔在了,怕给你打电话你想我催我回来。
燕妮终于恢复平静,慨叹地跟我说,信信,你不知道没有你我多寂寞。我讨好地拿出在给她请的护身符,在丽江给她买的银手镯。这个女人果然爱东西超过爱我,夺过去就戴上,也不介意自己身上穿的套装。
燕妮神秘兮兮地跟我说,知道么?李静的研还是没保上,民意测评的时候,她的分太低,根本没法通过,她人缘也够臭的了。钟……刚提了一个字,立马住口,看了我一眼,赶忙岔开话题。
我说没事,燕妮,我现在早好了。你的工作怎么样了?做到主管了吧?提到工作她又是满脸兴奋,看来是干得不错,正准备大刀阔斧地改革。
她问我有什么打算,找没找到工作。我笑,我说当然有啊,不然干吃白饭等你养我啊!她的兴致又上来了,说做什么啊?我说老本行,应聘了一家私企,广告设计,文案策划也包了。她拍拍我,行啊姐妹,我就喜欢你斗志勃勃的样子,真他娘的带劲儿。
燕妮临走的时候,我甩给她一堆文稿。我说姐妹,这是我写的最后一个长篇小说了,名还没起呢,归你支配了,给我起好了啊。大卖了有签售会我好带你去啊!到时候你往那一露面,我靠,北京新星啊!燕妮乐得合不拢嘴,还不忘问我,真是最后一部啊?有我的角色么?你给我写成啥样了?她不等我回答就跑了,边跑边喊,我得拿回去仔细研究。看着她我就笑了,她怎么一点没变啊!
其实我还是想说,燕妮,不管我把你写成什么样,我都表现不出来你的美好,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在青春的岁月里,遇见你真好。
9
我开始吝啬我的文字,连博客都很少更新。我接很多的策划案,做很多的广告企划。广告圈内都知道有个新人叫苏信信,她干起活来不要命。北京很大,世界却很小。还是不断地有钟旭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我的耳朵里,他已经是圈内小有名气的记者,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沉稳。
周末的时候燕妮会来拽我出去散心,三里屯的歌舞升平,后海的安逸。更多的时候是换回学生装回学校里坐坐,试试学校的饭卡还能不能使用,去吃那时候我们最爱的鱼香炒饼。以前我们加餐的那个小饭店已经不见了,现在的是一个门脸很大的饭店,看排场就知道价格不菲。
偷偷地混迹于学生堆里跟他们听课。赶巧那天的是马哲,竟然还是那时候教我们的老师,他的头发又掉了不少,这都是为学生呕心沥血的结果。我和燕妮躲在后排,阳光依然温暖,透过厚重的窗帘映射进来。恍然间像回到几年前,初见的那个少年,穿着浅白的衬衫,一尘不染。
他好听的声音缓缓响起,他开始点名,一个一个。直到最后我站起来跟他说,我叫苏信信,你没有点到我的名字。直到有个声音叫苏信信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难道真的有人和我重名?我抬头,又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两年没见,他依然俊朗,只是瘦了。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他叫,苏信信。身边的燕妮也是一脸惊异的表情,在底下和我说,不会那么巧吧?
真的是他,他说,今天老师请我来给新闻班的学生做个演讲。讲讲咱们那个时候的大学生活,同样的教室同样的老师,甚至连学生都是那么相似,我就想起你,结果,信信,我真的看见你了。他自顾自说着,竟然先红了眼眶。他说信信,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整个教室鸦雀无声。
我站起,我说有什么话出去说吧,不要影响大家上课。有人开始起哄,说学姐真漂亮,再给学长一次机会吧。有人开始鼓掌,我出了教室,钟旭追出来。
站在我身后,好久他才开口。他问,信信,你还好么?我回头迎上他的目光,我说如你所见,我很好。他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哀伤,他说,信信,你长大了。我依然客套地对他笑,人总是会长大的,这是保护自己所必备的,不是么?他欲言又止,最后缓缓地问,信信,你恨我么?
我打断他的话,我望着新修过的操场,我说钟旭,你还记得么?以前你总是走这条路送我上课。这个操场翻修之前,小草总是长得参差不齐,你最乐意带我在这上面放风筝。我眯起眼睛,仿佛回到过去。他几次想开口,我说钟旭,什么都别说,陪我放风筝好么?他愣了片刻,说,好。
10
我开车载着钟旭到郊区,那个大心的风筝因为岁月的斑驳已经有点褪色。依稀可见上面的字迹,星星点点的,像泪痕。钟旭说,信信,其实我偷偷打听了很多你的消息,你工作别那么拼命,女孩子要多注意身体。他说信信,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你,每次想到你我都会很心痛。他说信信,回到我身边,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我把车里的音响开得很大声,陈奕迅的这首《爱情呼叫转移》真是好听到了极点。我说钟旭,你说得没错,北京的风是很适合放风筝。我任他牵着我的手,把风筝放得很高很高。我们一起奔跑,就像我们刚刚相爱的那个时候,他总是这样带着我跑,像带着自己心爱的孩子。
我承认,这是我两年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很开心。风筝飞得很高,很高,线都抻到了极点。于是我松开了手,风筝一下就飞跑了,飞到我们都看不见的地方。
我说钟旭,你看见了么?这是我们爱情最后的记忆和凭证,现在它终于没有了。谢谢你,陪我见证了这一刻。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我说钟旭,其实我一点都不怪你,你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换作是我我也不一定能拒绝诱惑。只是我们相爱太早了,那时候我们的爱情掺杂不了一点杂质。钟旭,你为我做的我都知道,现在你我,都不再是曾经的你我,错过了就什么都回不去了。
钟旭盯着我无名指上的戒指好半天,小小的钻,却分外的刺眼。刚强如钟旭,还是掉下了泪来。他说,信信,我还是错过了你。
“把一个人的温暖转移到另一个胸膛,让上次犯的错反省出梦想,每个人都是这样,享受过提心吊胆,才拒绝情的羔羊。”
回来的路上,我依然放的这首歌,我一个人听得泪流满面。我看了看手指上的钻戒,我送给自己的25岁生日礼物。青春,过了大半。
听燕妮说我长篇的名字她起好了,我挺佩服她能起出这么文绉绉的名字,她说是借鉴了一个热播的电视剧。听说这个长篇的名字就叫《我们那苍白的无处安放的青春》。
曼夏
纸蝴蝶翻飞的美丽光线,糅合一两声清脆的鸟鸣,射进覆尘的窗子里来,射穿谁透明的叹息。
——题记
2008.5.27 星期二 晴
曼夏
很烂漫的阳光。空气里渗透着汲取自扬尘回忆的干净明媚。初夏里,池水和流云都微眯起眼,看凡世的孩童在简单的欢乐中心满意足的笑容。
课间操后,淀雪飞奔着来找我,然后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说:“老师……在……多媒体教室……找你……”
我看了他一眼,说,Thx。然后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过道里很是阴凉。在我最喜欢的夏天,仿若有清丽的雏菊,盛绽在阳光深处的美丽风景里。
我走近多媒体教室,茫然地望着班主任。然后一个名字叫陈静的女老师把我带到排练厅,说,你叫尧曼夏是吧,学校决定要你给艺术节做主持。
我突然发现自己很伟大。我轻描淡写地点点头。
陈静问:“有这方面的经验没有?”
“有。”我回答得很干脆。
“比较有登台经验吧?”
“是。”我毫不谦虚。
那个女人微笑着点点头。她的皮肤泛着亚健康的土黄色,眼睛很大然而光泽却那么昏黄。她的声音掐得很细,很有装娇的嫌疑。而那头发梳得闪亮闪亮,额前发际线上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渗出油来。
我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好像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说:“你的搭档——就是那个男主持——他过一会儿才来,你先看看稿子吧!”
说着,她把一小沓写满稀奇古怪字迹的泛黄的材料纸递给我。
我的目光落在了稿纸的第一行字上。
“让艺术放飞,与文明同行……”后面一团类似于鬼画符的东西我就不认得了。
幸亏刚才只是默念,卡壳了也没人知道。
谁知陈静居然立即说道:“读出声来啊!”
BT!
我只得清清嗓子:
“让艺术放飞,与文明同行……嗯……嗯……”
陈静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似有还无的微笑:“自己学校的校名都认不出来了?”
我茅塞顿开:“XX中学2008年艺术节文艺汇演现在开始!”
陈静听了,很满意的样子:“不错,不错。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吗?”
我说:“有一点,不很多。”
陈静点点头:“嗯,很好,很好。”
而她脸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但是,至少在我看来,她身上的一切仿佛都是最最矫揉造作的。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但这种想法却是确确实实地从我一见到她开始就无比清晰地呈现在我脑海里了。
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微笑着,目光向四处游离开来,一会儿,像一只披着媚俗彩衣的花蝴蝶,翩翩地歇落在大厅门口。
她说:“来了啊。”声音很轻,但在空旷的大厅里却无比清晰;经过四壁的反射,刻意加上的娇媚修饰让那声音最终钻入我的耳朵之后变得几乎刺耳。
我回过头去。一个高而且清瘦的男孩子轻缓地走进来。他的头微低着,脊梁稍稍弯曲。
他还没走近,另一个女人就风风火火地走过来了。那是个教音乐的,很BT的女人,经常给学校的文艺节目做排练。好像叫尹什么千的……对,尹千芊。
然后,陈静对那个男孩子说,你快点过来。她说话间尹千芊已经走到了我跟前。接着那男孩也走了过来。我们都很主动地隔对方好几米远。
我听见尹千芊小声地问,陈静,这俩孩子怎么样?
陈静说,还不太了解。然后她突然很大声地说:
“你们俩站那么开干什么?”
我低下头,用余光瞥见镜子里的我和那个男孩子。
连镜子里的世界都那么尴尬……
无可奈何地,我和那个男孩子都轻轻地像对方靠近了半分米。
尹千芊开始发飙:“那么忸忸怩怩干什么?叫你们站近点!”
我不敢看离我只有不到两米的镜子。我想我脸上一定已经浮现出“可爱”的高原红了吧。
我和那个男孩子很“大方”地把距离又缩短了五厘米。
陈静很平静地说,你们俩把稿子看一下。
我就把稿子递给他。他静默地读着,然后我们都很默契地往相反的方向偷偷挪步。
终于,在距离重新增到十五厘米时,尹老师一声咆哮:
“怎么又站那么远了?”
然后,她很粗暴地把我和那个男孩子推到一起。
我低下头去,望着和那个还根本不认识的人不到一厘米的空,欲哭无泪。
仿佛已经飘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光,我终于重新抬起头。镜子里,我身边那男孩子穿着很干净利落的衬衣和滑板裤,俯首注视着手中的稿子,沉思的面孔很精致,几乎有点完美。看着镜子中的两个人,突然觉得如果牵着手到街上走一圈一定是一对模范情侣。
而我并没有像小说女主角那样面红心跳起来。我不是花痴。
我是白痴。
就是审美观与正常人永远不一样的白痴。
其实“白痴”还有一个别名,叫“天才”。
很快地,他抬起头表示对前面一部分已经有了大致了解。陈静说,你们俩配合着念一下。
我看了他一眼,开始念第一句:
“让艺术放飞……”
他接道:
“与文明同行……”
陈静说:“停!下面一句齐读。”
“XX中学2008年艺术节文艺汇演现在开始!”
最后一个音落下时,我们已经很自觉地把距离增到了五厘米。
本来以为这么一点距离不会被发现,可尹千芊马上吼道:
“站近一点!”
崩溃……
好了,两厘米,可以了吧?
……
短暂的课间很快就过去了,上课铃匆匆响起,第一次排练宣告结束。
陈静和尹千芊商量了一会儿,说:
“好吧,你们俩就在下午第四节课到这儿来吧。到时候我要是没来,你们就先自己排练着。下午上课之前你们就可以来找我要打印好的稿子了。”
我长吁一口气,说声“老师再见”,连忙转身走了出去。
那个男孩子比我走得还快。一个漂亮的转身,直直地走出了大厅。我突然闻到一种似有还无的很清淡很温和的香味,轻轻钻进我鼻腔里来。抬头看他,他就在前面一两米的地方,面容那么精致,淡定的目光悠悠地、悠悠地飘落,挤进初夏时节一种空气与另一种空气的夹缝中间。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走到他身边。我问:“你下午真会来?”
他淡然一笑:“那还能怎样?”
我“哦”了一声,说,其实我不想来,因为我不想看见那两个女人。
他笑了,不作声。
我问:“你是几班的?”
他说:“八(12)班,风银染。”
我很惊奇地张大了嘴巴:“风银染?我怎么没听说过?”
他又笑了笑,说,没听说过,这很正常。
然后他又问,你呢?
我说,我啊,七(9)班,尧曼夏。
他什么也不说,眼角流溢出浅浅的笑意。
过了会儿,我说:
“明天,5月28日,是我生日。”
他转过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不易察觉的一丝惊喜:“真的吗?那先祝你生日快乐!”
我微笑着点点头,说,谢谢。
初夏的阳光温和地撒在他脸上,他眼底映出很暖很暖的像雏菊一样的桔黄色。浅浅的隐约可见的笑在他阳光照耀的脸上铺散开来,一直铺到金光闪耀而依稀可辨的天边。他的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弧度,淡淡的笑意如水晶般透明,被阳光射穿了虚无,留下两瓣真实可辨的美丽的唇,如同东方清晨盛绽的妖莲。
今天,我还只有十一岁。
而,到了明天,我就真的、真的永远也不是个孩子了。
下午,我终于被陈静找到,她把打印好的稿子交了一份给我。临走时还不忘叮咛:别忘了,下午第四节课过来。
终于熬到了第四节课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带上稿子,不紧不慢地走到排练厅门口。大门紧锁,五分钟过去了,依然不见一个人影。
我有点急躁了。一分钟后我出现在八(12)班门口。
我没打报告就走了进去。然后我很大声地对正在结结巴巴讲课的实习英语老师说,您可不可以帮我叫一下风银染?
那个长得很普通的小伙子一脸痴呆地望着我,点了点头,并不问我找他做什么,就说,风银染,你可以出去了。
而我和他走出他们班教室的时候,听到身后一个充斥着邪气和嬉皮的声音响起:
“哟,风银染,你的女人哩……”
我几近崩溃地和风银染走在去排练厅的路上。我忍不住问道:
“风学长,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他说,你问吧。
我理了理头发:
“是不是我不来叫你你就一直不会来了?”
他笑出声来,说,确实是这样。
紧接着我无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又问:
“陈静和尹千芊呢?她们不来了吗?”
他说,不来还不好?
我点点头,不说话,心想,当然好,当然好。自己排练可比被老师管着要好多了。
而实际上那一节课我们根本连稿子的一个字都没沾过。四十多分钟的大好光阴,就在我俩你一句我一句的东扯西拉横谈纵论中过去了。从学习谈到文学谈到生活之无聊,以及其他许多许多——反正是一句正经的也没有。他一说,我就笑。先是微笑,再是掩面而笑,最后,笑得前俯后仰。也许我的笑神经确实是过于发达了。说到散文的形散神聚,我叹着气说,我所写的东西,人家说全是一盘散沙。他马上接口宽慰道,不要紧,如果你的是一盘散沙,那我的就是一堆散沙。就这一句平平常常的话,把我笑得差点就搁那儿了。不过我倒也真有点儿佩服他,见到我这样的……白痴,居然都还能聊起来,如果说不是俗世奇人,那也是看书看得太多了因而包容能力特别强的缘故吧!
终于聊得差不多了,嚎丧样的下课铃声也合乎时宜地响起。不过,在我,这一声却是特别的清亮悦耳。因为,它的到来象征着我经历一天的劳累后终于被赋予了回家休息的权利。
过了十几分钟,我推着车兴高采烈地回家的时候,却在校门口处和陈静撞了个正着。
她依然是一腔娇媚:
“刚才我有点事儿,没能去成……”
我说:“不要紧,不要紧,我们俩自己练着呢。”
她听我这么一说,好像显得很高兴:“啊,挺自觉啊,不错不错。”
接着,又蓦地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嗯,明天上午课间操时间,你们也还是过来吧。我和尹老师给你们做做指导。”
我心里纵有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甘心,嘴里也只得答道:“好的,谢谢老师。”
她脸上荡漾开妩媚的浑浊的笑容:“不客气。好了,你回家吧!”
“老师再见!”
十点多。一身疲惫的我把自己狠狠扔在床上,摊开一个象征自由和对美好心愿的追求的“大”字形。(注:关于“大”字睡相的这些解释都是曼夏自创的,纯属一家之言,无可考证)亘古如斯的月光穿越细细密密的线帘,细碎地温柔地散落在床头的书桌上。摊开的一个字也没有写的日记本,纸张上亭亭地歇落着说不清冷暖的深深浅浅的月光。
淡淡的清澈的光芒继续蔓延,蔓延到我腕上透明的琉璃手链处,突然被折射出明亮的光泽,直直地刺进我的眼睛。一瞬间,我感觉这月光就像可以随意抱在怀里的很温暖的冰块,清亮,柔润。而至于究竟为何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我却实在是无从知道了。
初夏月夜的凉风轻轻地吹起来,线帘微?,月光更是肆无忌惮地穿透玻璃窗大片大片地涂满了卧室的地板。我能感觉到风在调情般地抚弄着我的沾满月光的睫毛。我抓起床头的兔子,不知是哪个缺老德的设计师当时竟然忘了给它加上一团小小的白色绒球作尾巴。而,美丽清晰的梦幻般的月光铺满它线条笨拙的PP,它依然倔强地死死闭着线条粗黑的双眼。
于是,我也像这只没有尾巴没有生命的兔子一样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可是,一张精致的面孔却久久地浮现在脑海里,而且越来越清晰,挥之不去。
那张精致的面孔上,有着两道剑眉和高挺的鼻梁,黑得深邃黑得无可置疑的瞳仁里,竟然轻轻地晕开不易察觉的夕阳光辉。暖暖的夏末黄昏的颜色,美得奇幻,美得恍惚,流淌着万分浓醇的温柔,却也荡漾着令人无从理解的化不开的感伤。线条无比流畅的唇,优美得如同幻境,如同东方清晨盛绽的妖莲。
他微微地、微微地笑着,笑容温润如水,令人不由联想到江南女子熏醉了天下的那柔柔的一回眸。而我,仿佛跌入一个夏末夕阳余晖普照的梦境,梦境中,到处纷纷扬扬飘满初夏的雏菊……
2008.5.27 星期二 晴
银染
无聊。无聊。极度无聊。
上午,照常地上了四节课,中间,做操,两手握拳,两脚画圈,好像做了就可以升级成咸蛋超人或者奥特曼似的。
这个世界是多么疯狂。
也许,所谓生命的节律就是这样,匆忙,枯燥,循着沉淀万古的节奏,继续机械地律动着身子。
老师不断地强调,八年级下学期了,要好好学习,这已经是初中阶段“赶本”的最后机会。从他们扭曲的面容和疯狂的表情里我清楚地看到,在他们眼里,一个初中学生如果挨到了八年级下学期都还不肯努力,那么这个人必定是要成为被这个社会永远永远地淘汰掉的人渣了。
而,不幸的是,我似乎就是这样的人。
我很懒!
最后剩下的唯一一件可以使今天有别于以往那些流逝已久的日子的事情,也许就是它了。
课间操做完之后,本来准本趴在桌子上稍稍休息一下,谁知上帝老儿毫不仁慈,连这一丁点儿的空闲也要给我挖走。
尊敬的高高在上的语文老师把我叫到了排练厅。
我正拖着疲乏的身子走进去,突然身边掠过一阵裹着浓烈的香水气味的风。
我吓……又是这个人妖……
我抬头望过去。人妖已经火速走到了大厅另一角。而她身旁,一个模模糊糊的艳丽影子(注:银染是近视)是陈静,还有另外一个我不知道名字的修着短发的女生,穿着芋紫的上衣和浅啡色的格子布外套,以及一条慵懒的灰色滑板裤,安静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叠纸,轻轻地扭头看着这边。
仿佛穿越了无比冗长的时空,我终于走到了她们跟前。那个女生很自觉地和我保持着好几米的距离。
在陈静的命令下,她把手稿递给我。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余光扫过排练厅硕大无比的镜子。女孩脸上有一颗很清晰很明显的痣,顽皮而且顽固地舒舒服服躺在那里影响着美观。
她为什么不去把它拿掉呢?
也许这正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可爱之处吧!
……
终于,在我和那个女孩N次站很开两个女人N次把我们推到一起我们又第N+1次站很开两个女人第N+1次把我们推到一起如此重复N2次之后,上课铃响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期盼上课铃到来啊……
第三节课。我全身瘫软地趴在课桌上,前排的前排的前排的前排的头顶上那个老女人在叽里呱啦些什么我根本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而那个自称叫“尧曼夏”的女孩子,明亮清澈的目光却久久地清晰在脑海里。
她说,明天就是她的生日。
明天,5月28日。
哦。
哦。
第四节课,我已经把排练一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不可思议地,那女孩儿竟然很大方地到我们班上来找我。可怜的实习英语老师讲课本来就不流利,而她没有打报告就直接走进来,直直地盯着那个小伙子说:
您可不可以帮我叫一下风银染?
我被雷倒了……
结果,老师一直没有来。我和她就聊了一节课的天。无论我说个什么,她都总是笑,笑声有点夸张,但是很脆,清泠泠,活泼泼,像永远崭新的风铃一样响起。
她的眼睛很清亮,黑白分明,并不像有些女孩子的眸子呈现出褐色而且泛出微浊的光泽。不算短的睫毛乖巧地搭在眼睛上,是羞答答的、天然的修饰。
夜,很深沉。月光普照。清风吹拂。
如果在心里点燃一星烛光,对于生与死,会向哪个方向倾倒呢?
——依然是一箩筐一箩筐无厘头的古怪的疑问。而这些疑问,等到什么时候,谁,可以给出令我满意而且安逸的解答?
我又想起那个女孩子。
她叫尧曼夏。
曼妙的曼,夏天的夏。
这是一个变得可爱的,曼妙的夏天。
——我突然这样想。
2008.5.28 星期三 晴
曼夏
早上醒来的时候,鸟鸣糅合着初夏清晨的阳光,婉转动人地射进窗子里面的世界来。
这个世界,很安静,也很喧嚣。
我突然想,是阳光糅合着鸟鸣,还是鸟鸣糅合了阳光呢?
是糅破了,还是糅碎了呢?
走进校园。正所谓春生夏长,曾经嫩绿的梧桐叶子,如今已经焕发着墨绿色的蓬勃的生机。树叶把慵懒的阳光切割成奇怪的几何图形状,星星点点地投向地面。对于树影,我实在已经不知道该用“斑驳”还是“婆娑”来形容。而打碎在地的几米阳光,却多像散落到凡间的美丽传说,——飘忽,——徜徉。
今天是我的生日。小时候我曾经感叹,我这么喜欢夏天,为什么我的生日却一定要在五月底,春天的尾巴上呢?直到后来,查阅了农历,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我的生日——农历的四月十二,正是立夏之后的第一天。
那么,今天,即是今年的第一个夏日。
这是一个充满感伤的夏天,我想。
我牵挂了将近一年的那个男孩,我在零七年盛夏邂逅的那个演绎着温柔和热烈交织的舞蹈的男孩,光影变幻间,一年已经逝去。又是一个轮回,又是一个新的夏天。
而,当我对他说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他也不改往日的温柔,平静地轻轻说道:
“曼夏,你小说看多了。”
我说,这是真的。
而他,轻轻地摇头,不语,这样一直陪我走到路的尽头,把我送回家,交给我的家人,然后微笑着,转身离去。
于我,他却是永远永远地走了。
可是,可是,我一直不由自主地牵挂着他。
我知道,在这一座小小的城市里,我在最南,他在最北。我们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在一起?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得知,我的兄弟竟然也是他的哥们。我郁闷得无话可说。而那个男生,作为我们俩共同的兄弟,竟然极富使命感地担当起了牵线搭桥的重任。我不止一次地说,我对他已经绝望了。而我的兄弟却不停地叨念说,他心里是有你的,只是他不会表达出来罢了。
……
如此地,拖过了一年。他,一直是我心头的隐痛。
在这个夏天到来之前,那一句话我已经在静默中写过千万遍:
“春天一过
我的世界便是秋天
因为
走不回那个夏天
我就再也无法拥有夏天
……”
为了他,我的曾经炽热跳动的心,而今已经浸泡在死亡的无望的浑水里了。
挨到第二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我突然想到,陈静昨天不是说要我课间操的时候去排练厅吗?
瞧这记性!差点误了正经事儿呢!
我走到排练厅门口。陈静和风银染已经在那里了,而大厅的门却紧闭着。
陈静说,钥匙在尹老师手里,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尹老师,今天就到这儿排练吧。
我环顾四周。她所谓的“这儿”,不过是走廊尽头一块不到六平方米的空地。而楼梯的转角,堆满不知何时遗留下来的建筑垃圾。饱经凄风苦雨侵蚀的窗棂,木头几乎已经腐朽,外面是高高的、看也看不到头的斑驳的红色砖墙。
也好,反正是难得有人来这种荒凉得仅次于坟场的地方的。
排练似乎进行得并不那么顺利。我按着我的思维模式对稿子和其中所含的感情用声音来进行诠释,而陈静却总也不太满意。一句开场,练了百把遍,她总要嫌气势不够,嫌我声音太小。用她的比较含蓄的原话来说,就是“也太端庄了”。而于我,却总也只能是这样。——呜呼!实在无法可想。
风银染总是把稿子上的人名念错。他一念错,我就笑。笑完了,听他接着念,结果继续念错。
而陈静或许是懒得和他纠缠,也或许是因为作为他的语文老师已经带他将近两年的缘故,对他并不苛求些什么,只是很平静地说,你接着念吧。
这无聊的时光也总算流逝过去。和风银染一起下楼的时候,我问他:
“陈静刚才说要自己下去背稿子的,你会背吗?”
他点点头。
我笑着说,你真乖,我可不会背呢。顶多上场之前赶着记两句而已。
他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对我说,生日快乐,尧曼夏。
我有点惊奇地望着他。我说,我只是信口提了提,没想到你竟然还记得。
温软的微笑在他脸上荡漾开来,暖暖的如酒如风。他说,过了今天就又有一个为我所知的人永远也不再是个孩子了,这样的日子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我受他的感染,也笑了。干净的校道上,阳光普照。淡金色的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两个人身上。
第四节课,又被拉到了排练厅。这一次,厅门好不容易打开了。陈静和尹千芊都来了。尹千芊不像陈静那样老掐着嗓子,她很直白地说:
“尧曼夏,风银染,你们两个练一遍给我听听。”
因为已经不再陌生,我们很自然地只保留了不到两厘米的距离。
然后,我清清嗓子:
“让艺术放飞……”
“停!”
尹千芊一声河东狮吼。
“声音那么小,指望哪只蚊子听到啊?到时候场下乱作一团,你一个主持人上去,说话跟没说似的,鬼听得到?到时候那气氛尴不尴尬?”
我只得重新来一遍;
“让艺术放飞……”
“停!”
又是尹千芊。
“你那个‘让’字那么大声,后面马上低下去,太突兀了!”
于是我又重新开始……
很久之后,她终于大致满意了。于是,接着一点一点念下去。风银染再也没有说错一个名字,想必回去是下了功夫的吧!
排练结束。陈静说,后天下午,还是这个时候,记得到这儿来。
我和风银染回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下了楼,穿过窄窄的过道,夕阳温暖的光辉普照着整个校园。我望着他,他的脸像梦一样精致美丽。
我突然心潮澎湃。橘色的光洒在他的脸上、肩头,他站在那里,宛如著名雕刻家最得意的一件艺术品,那么纯美,恍惚之间仿佛重叠了几个世纪的时空……
一切,在这一刻,定格。
我的整个脑海里,满满塞着的,全部都是关于他的一切……
2008.5.28 星期三 晴
银染
上午的排练,曼夏似乎来得稍晚了一点。其实所谓晚也就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好像就是有点二上三下的(就是还没有达到七上八下那么忐忑的程度)。
而她终于来了。她不紧不慢地走着,步履轻盈自若,不时低下头来,理理额前的碎发。她左手拿着稿子,臂膀修长,肤色自然,丝毫也没有刻意的修饰。
接着我们以过道的尽头为临时排练厅做排练。陈静总是嫌曼夏的开场没有气势,而我听着她反复地教育曼夏,自己却好像无事可干。我望向窗外。红色的砖墙斑斑驳驳,剥落而下的,仿佛不止是一块一块的岁月。顺着望下去,墙根处,几丛草却是碧绿可人。初夏的风轻轻吹拂的时候,那草也悠悠地晃几晃,很有生气,与这墙壁却十分不协调。这场景或许有些滑稽吧,仿佛生硬地重叠了两个原本完全不同的时空。
不知过了多久,陈静说:“风银染,你接着读。”
我蓦地回过神来,连忙接了下去。
曼夏站在我旁边。过道里很安静,我读到两句之间的间歇的时候,连她呼吸的声音我几乎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明亮,隐约掺杂着甜丝丝的笑意。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不很平静,读的时候,总是把人名读错。曼夏听了,就忍不住笑。她的笑声,像风铃,叮叮当当,若即若离,令人感觉总有种飘忽易逝的恐慌——那样真纯的完整的笑声,宛若辽远又辽远的地方,空旷山谷里唯一一株幽幽的兰,不可思议地开出清雅的花。
等她笑完,我就继续读,结果又读错。她又笑。听到她的笑声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有种安逸满足的感觉。
下午,排练的地点终于转移到正式的排练大厅。陈静、尹千芊,还有曼夏,都准时来了。曼夏自然而且落落大方地站到我身边。她的轻柔的呼吸的节律,在离我最近最近的地方演绎,似乎就要钻进我的胸腔里来,却只轻巧地环绕在四周,令人总也抓不住、握不牢。
尹千芊也是说她的开场不行,总冲她大吼大叫。我又成没事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轮到有我的事儿。中午回去练了一会儿,这下,总算是没有念错人名了。我感觉到曼夏用不无惊讶的会微笑的眼光看着我,过一会儿,又渐渐隐褪而去了。
排练结束之后向教学楼走的时候,曼夏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带着微微的、溶溶的醉醉的笑。那笑容从她水晶般玲珑剔透的心里发源,在这个被夕阳的余晖大肆渲染和浸透了的初夏的黄昏,一直一直晕旋开来,像绚烂的霞,溶入无边的天际,溶入我的心的深处……
曼夏,曼夏,你知不知道,你很可爱?
2008.5.29 星期四 晴
曼夏
这一整天,居然一点也没有作夏的悲叹,丝毫没有想着那个令我悲伤的男孩——滔,而整颗心里,却写满了银染的名字。
我释然地笑了。我想,银染,是你拯救了我垂死的灵魂啊,是你重新赋予了我无数个复活过来的全新的夏天啊!
那么,这个夏天,在没有滔的气息的晚风里,我,将是一样地欢愉,一样地飞扬。
想到这里,我不禁由衷地笑了。
临近黄昏,暖暖的安静的光芒像一层美丽的纱,笼罩着这座园林小城秀美的面庞。校园里,朱椽,碧瓦,瓦顶上流光溢彩,夕阳的光辉从屋檐处一下子翘飞出去,重新融入傍晚熊熊燃烧着的天际。
我手里拿着一只信封,那是一封感谢信。说破了就是以感谢信的形式写的披上了伪装的外衣的情书。
那是给银染的。
我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他的身影慢慢清晰,而肩头,镀着一层暖暖溶溶的夕阳颜色。
他缓缓地抬起头,面容还是那样精致得脱俗。夕阳的光辉从旁边斜射过来,映照在他的脸庞上。他的笑意分辨不出依稀的深浅,却有一种宁静的力量,使人心里充满一种回归的幸福感。
我轻轻地把信封递给他。他微微地笑。那一刻,我突然无比感动。
2008.5.29 星期四 晴
风银染
今天没有排练。
这该是一件很爽的事情吧,可是心里不知怎么的却好像还有一点空洞洞的感觉,好像缺了些什么。
没关系,这对我来说是最正常的感觉。
没有排练,是生活恢复正常的表现;正常生活使人产生正常的感觉,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后来我才发现,原来我老是在想着一个人,曼夏。那种样子的想念,不深不浅,却好像很扎心。
她的面容,隐隐约约浮现在印象的彼岸,却调皮地和我捉着迷藏,总是若隐若现,总是那么的不真切。
下午,暮色初降的时候,我正准备走回家,突然看见走廊那头一个迷迷朦朦的身影。
呼吸突然变得很急促。余晖照射下,那短短一条廊的细长空间似乎被拉得无比漫长,漫长得甚至要令人遗忘了再记起然后再度遗忘。我无声地迈步,再迈步,脚上却像系了千钧的重物一样,放下去就难得再提起。好像穿越了冗长得几乎要腐烂的时空,终于,一个清澈可爱的笑容,宛如初夏含苞的雏菊,毫无矫饰地真纯地绽放在我面前。
她说:
“风银染同学,这个是给你的。”
声音像是从渺远又渺远的天际飘飞而至,并没有进入我的耳朵,那种清甜的令人感觉痒痒的香气却直接钻进心里来。
我轻轻地接过来,一言不发。我不知道那刻我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地微笑了。
2008.5.30 星期五 晴
曼夏
不知不觉,五月已经快要结束了。哦,对了,今天是东东的生日,只是我已经在几个星期之前和他吹了。
这是吹得很干脆的一次,因为一开始,就只是当作游戏的而已。
我曾经说我要吃他的蛋糕,他说,蛋糕本来就不大,一个人独享才好。
我一脚劈过去,我说你去死吧。
不过,虽说是东东的生日,却也是我开Party的时候。28日是星期三,没法开Party,所以才推到了今天。
这次,我谁也不想请,谁的礼物也不想收,却只想着一个人,染。
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染是什么人啊,我和染认识才几天啊,这不是比浆糊还要稀里糊涂的事情吗?
唉,算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像我这种人,生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能满足自己的需求就已经是不错的了。
下午第四节课的铃声敲响了。想到将可以见到染,心情莫名其妙地舒畅起来。
教室之外,阳光清澈透明;尘埃飞舞,光影幻变,微风吹拂起来,密密的树叶飒飒作响。
染这次来得稍晚一点。他微微耷拉着头,面无表情地走近了。
我感觉到我的心跳得很厉害。那种像在一个朦朦胧胧的黎明邂逅初恋一样的感觉,此刻完完全全地真切地回归到我的身体里,侵入进我的每一滴血液。我凝视着他,似乎能感觉到他呼吸的节律——就像潮汐一样,温软,而且令人安逸——这些,都绝对不是却也已经无可置疑地成为我怦然心动的理由。
我走过去,低声问他:
“你今晚有空吗,排练结束之后去给我过生日吧。”
他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微微颔首:
“你知道,28日是星期三,没法过生日的……”
他轻轻地点点头。
那天要排练的节目不止一个两个,所以我们的排练很快就结束了。我还有另外一个节目,所以只排到一半,就被老师叫了去。我走的时候,陈静开始给它做一对一的指导训练。在我转身的瞬间,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很快地在我身上游走了一遍。
我的另一个节目是个集体节目。我不知道会不会排到很晚。而我走的时候忘了对他说,请你稍等。我也忘了说,你不用等我了。
当我终于冲出空气污浊的临时用于排练的小房间的时候,暮色已经不浅。抬腕一看,好家伙,已是七点整了。
正如我所估计的,排练厅的大门早已上上了粗粗的锃亮的锁。不用四下里环顾,我就能猜到,他一定早就离开了吧。
初夏的晚上并不暖和。一阵凉凉的风吹来,虽不寒冷,也是说得萧瑟的。我唇齿紧叩,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微微地抖。
我不知道我是只穿了一件短T和超薄牛仔裤的身体冷了,还是被揭走了最后一层薄纱的心里冷了。
2008.5.30 星期五 晴
银染
下午我去排练厅的时候,曼夏突然跑过来,稀里糊涂地就说要我陪她过生日。
我浑身上下都一颤。我不知道这应该叫做惊,还是受宠若惊。
她有一点娇羞地低下头说,28日是星期三,没法过生日的。
于是我点点头。她霎时高兴起来,笑着和我一起走到老师跟前去。我发现我好想很喜欢看她像一只吃到choice carrot的小兔子一样开心地蹦蹦跳跳的样子。
可是,一会儿她就被叫走了。她还有另外的节目要排练。
我的目光短暂地定格在她的背影上。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一对一的排练效率很高。而且因为只有一个人,也就没有什么好排的了。陈静很快就把我放走了。我走出大厅,回教室收拾收拾书包,觉得还是等等她比较好。于是我在校园里走了几圈,而她却迟迟没有出现。
很不幸地,突然撞到了陈静。我不无惊讶地抬起头。她的眼睛瞪得很大:
“风银染,你怎么还没走?”
我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鞋尖:
“我啊……掉了个东西,在这里找了几圈……”
汗,我真是越来越佩服我自己了,什么时候干这种事都不用打草稿了?!
她好像一下子变得很放心,长吁一口气:“这样啊,这样啊……”
后面半句的潜台词就是:最好不是和哪个女生有关的吧……
好不容易打发走陈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过道的角落里。远方的星已经隐隐约约现出了身子,我突然想到文天祥“干戈寥落四周星”的诗句。这和今晚的夜空又什么关系?也许就只因为一个“星”字吧。其实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
想起刚才令人不寒而栗的经历,我由衷地感慨,学生放学之后的学校确实不是久留之地。翻出表来,已经将近七点了。
初三的教室里,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光在夜幕下显得格外闪亮。我知道,九点多以后,这所学校所有的教室里才真的没有一个学生。
我想,像他们这样匆忙的令人无比疲惫的时光,离我也不远了吧。
到时候,我还可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每天见到乖巧可爱的曼夏呢?
回过神来突然发现自己很傻Q。是啊,很快地,不出几天地,艺术节的最后一场正式演出结束之后,我就将永远、永远地,看不到曼夏了。
还何必等到那时呢?
这时,暮色已经越来越深了。星星高悬在天边,像圣母脸颊上滚落而摔碎的泪珠中的一小块碎片,发出恒久的光芒,照耀着人间,点亮凡世的黑夜。
其实,要星星有什么用呢?我们有电灯的啊!
星星她如果知道这些,还会固执地守在天边吗?她如果知道这些的话,会不会伤心呢?她会不会从此离开自己的岗位,会不会从此对人间的一切事情不闻不问了呢?
我轻轻地推着车,走出校门。大门已经关上了,我是从侧门里挤出来的。
而,曼夏,你走的时候,为什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此刻,你叫我该怎么办呢?
街上,已经灯火通明。我坐在车上,走到离校门十几米的拐角处,抬腕看表:七点整。
2008.6.3 星期二 晴
曼夏
夏天的天气总是这么好,可以连着晴将近一个月,老是万里无云的。
呼呼,今天就是正式演出了。中午连午觉都没能睡,吃完饭就赶到学校(由于饭吃得晚,赶到学校已经一点多了),处理化妆、造型、换装等一切乱七八糟但是又不能不做的事务。
那些所谓技术人员的比我老一二十岁的小女人给我把妆化得很浓,浓得矫揉造作,浓得令我一看到镜子中自己完全变了模样的容颜就作呕。
是的,是的。她们把我变丑了。
而我穿着透着很浅很浅的粉色的连衣裙,头上别着镶满水钻的小王冠,算是一种自我形象的拯救。
最终,当我登上台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忘了在脖子和手臂等地方擦上粉……
所以,站在皮肤本来就白而且又擦了粉的风银染旁边,下面的观众一定只有一个感觉:他是白的,我是黑的。
好不容易结束了为时两个小时的文艺汇演。我换上便服,卸下厚重的头饰,理好逆梳得乱蓬蓬的所谓具有凌乱美的头发,一口气冲出剧院,在阳光普照的公园里大口大口地做着深呼吸。过了一会儿,银染和他的母亲大人也走了出来。风伯母兴高采烈地和银染说着什么,他也很开心的样子。
阳光暖融融地铺散在草地上。有三三两两的情侣手挽手嬉笑着走过,享受着初夏和煦的阳光以及绒毯样的草坪。
一切都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银染。只要你是开心的,我纵是强迫自己擦干泪痕,也要陪你扬起嘴角的弧度。
2008.6.3 星期二 晴
银染
终于迎来正式演出了。
中午一到学校,多媒体教室前已经是人山人海。208个演员啊,还加上杂七杂八的工作人员以及许许多多毫不相干的纯属来看热闹的人,怎么也得三四百人吧。所以,人山人海还算是幸运的,要不幸点儿就直接摩肩“踩”踵了。
而我一直没看到曼夏。我也并不着急去找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我知道到了该来的时候她是不会来的,但是到了必须来的时候她一定就会疯狂地奇迹般地突然出现。
事实正是如此。直到我随着两百来个演员、几十个老师和领导的浩荡队伍从学校步行到了剧院,走进去,我一眼就看到曼夏和她的父母坐在第五排的中间。说实话,要不是彩排时就穿来的那身衣服,我还真都认不出她了。学校雇来化妆的那几个女子给她化得很浓,浓得应是把她变了一番模样。看着清美可爱的她娃娃样的脸上挂着那么浓艳的妆,我是该沉默,还是该怎样地感慨一下呢?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沉默。我只是淡淡地瞟了她几眼,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她呢,似乎压根儿就没注意到我。
过了一会儿,我正站在后台准备的时候,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这着实把我吓了一小跳。她依然顽皮地笑着,看着我一脸的惊奇,她笑得更是厉害——可以用前俯后仰来形容了。或者说,笑得花枝乱颤。哦,不对,花枝乱颤是说那种妖艳女子的,曼夏这样的女孩子怎么可以用这样的词汇来玷污呢?还是用前俯后仰算了吧。
她掩着嘴巴大笑一通,好像也不怕把人家给她涂上的唇彩擦掉。笑完之后,她又揉揉眼睛。这下我是彻底服了她了,居然也不担心把眼影和睫毛擦花了。吓,她难道就真的率真到一点点女孩子的常识都没有?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发现好像有一点不对劲——哦,对了,可能是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她只在脸上擦了粉,而身体的其他裸露部位却是毫无修饰的。说得明确一点,就是全身上下只有一张脸呈现出白皙的颜色而已——至于其他部位,完全是自然肤色。
这……
而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也许,过多的矫饰对她这样的女孩子来说也就只能是一种难以忍耐的束缚吧!别人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开心,只要她舒服,只要她行动自由,就是最好的了。
好不容易,文艺汇演结束了。我在伟大母亲的琐碎念叨和强行压迫下渐渐走出了剧场。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曼夏,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好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不知道要跟着队伍,不知道要给老师打招呼,只是自己乐呵呵地走着。而,在初夏和煦的阳光照耀下,在绿草如茵的公园里,她开心地走着,这原本就是一道在这个污浊的世界里已经很难得了的清丽风景吧。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微笑了。
而最后,目送她走进她的教室的时候,我胸中突然涌起一派伤感。那种伤感的波涛越来越汹涌,越来越疯狂,仿佛要吞噬掉我的身躯。
但是,这都不要紧。
不要紧。
我已经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