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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一路走一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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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上一路走一边顶范文第1篇

格林童话的好词:

高高兴兴、各式各样、谢天谢地、天塌地陷、暴风狂雨、暴跳如雷、不慌不忙、大吃一惊、争先恐后、糊里糊涂、齐心协力、一模一样、笨头笨脑、一动不动、垂头丧气、又吵又闹、死气白赖、一钻一跳、机灵精明、急急忙忙、哈哈大笑、四面八方、仔仔细细、回心转意、干干净净、老老实实、闪闪发光、无影无踪、风采动人、闷闷不乐、心满意足、心肝欲裂、无精打采、红翅绿鸠、嘟嘟囔囔、勃然大怒、束手无策、爽爽快快、火冒三丈、各种各样、舒舒服服、稳稳当当、老老实实、美味佳肴、精神十足、七嘴八舌、火光熊熊、七零八落、普普通通无精打采、 红翅绿鸠、 嘟嘟囔囔、 勃然大怒、 束手无策 、爽爽快快、 火冒三丈、 各种各样、 舒舒服服、 稳稳当当、 老老实实、美味佳肴 、精神十足、 七嘴八舌、 火光熊熊、 七零八落、 普普通通 、高高兴兴、 各式各样、 谢天谢地、 天塌地陷 、暴风狂雨、 暴跳如雷、 不慌不忙、 大吃一惊、 争先恐后、 糊里糊涂、 齐心协力、 一模一样、 笨头笨脑、 一动不动、 垂头丧气 、又吵又闹、 死气白赖、 一钻一跳、 机灵精明、 急急忙忙、 哈哈大笑、 四面八方、 仔仔细细、 回心转意、 干干净净、 老老实实、 闪闪发光、 无影无踪、 风采动人、 闷闷不乐、 心满意足、 心肝欲裂

格林童话的好句:

1、大家看到小女孩的红帽子,都称赞小女孩的红帽子漂亮,她就成天戴着,舍不得脱下来。村子里的人都叫她"小红帽".

2、一切归于平静后,这几个闯荡江湖的不速之客坐了下来,匆匆吃起了强盗们留下的食物,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像他们已经一个月没吃东西似的。他们吃饱之后,把灯灭了,各自依自己的习惯找到了休息的地方,驴子躺在院子里的一堆草上,狗趴在门后面的一个垫子上,猫蜷曲在仍有炉灰余热的壁炉前,公鸡栖息在房顶的屋梁上。他们走了这许多路,已相当困倦,不久就睡着了。

3、在小山上,他看到了白雪公主及棺材上的铭文,心里非常激动,一刻也不能平静。

4、做完了弥撒,牧师走到阶梯下的可怜人面前,发现他已经死了,一手握着玫瑰,一手握着百合,在他身旁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他的经历。当他下葬时,坟墓的一侧长出了一株玫瑰,一侧长出了一丛百合。

5、这时候,盛大的婚礼开始了,当人们从教堂回来,打着许多火把举着许多蜡烛从厅堂前经过,一丝亮光落到了王子身上,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变了。当妻子回来找时,已不见丈夫,在丈夫坐的地方却蹲着只白色的鸽子。

6、小女孩穿着披风,戴上连身的帽子,快乐的跑到外面玩耍。

7、第二天早上,她问清楚路怎么走,就告别家人,到森林里去了。哪知狮子本是一位王子,只因中了魔法,白天才变成雄狮的模样,他身边的所有人也变了狮子,但一到夜里又全部恢复人形。

8、回到家,他一踏进门,第一个碰见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最小的女儿!她飞快朝父亲跑来,又是拥抱又是亲吻,一见他带回来了那会唱会跳的百灵鸟儿,更加喜不自胜。

9、小姑娘是一个虔诚而又善良的女孩,她每天都到她母亲的坟前去哭泣。

10、但白雪公主慢慢地长大,并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漂亮了。到了七岁时,她长得比明媚的春光还要艳丽夺目,比王后更美丽动人。

11、森林里一片寂静,就像教堂里一样。没有风声,没有水流声,也没有鸟啼声,树上长着繁密的叶子,透不过一丝阳光。

12、第二天早上,女孩醒来找圣约瑟,他已不见了。但在门的后面女孩发现了一个巴掌大的钱袋,上面写着:给昨晚在这睡觉的孩子。女孩拿起钱袋小跑着回了家,把钱袋交给了妈妈,却私自留了两块。

13、到了半夜,强盗们从远处看见房子没了灯光,一切都显得很安静,想到自己在惊慌中是否逃得太匆忙了。

14、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吃着小红帽带来的点心及饮料,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15、国王听到这些话,马上找来两个坏姐姐。她们发现罪行已经给揭穿了,只好说出了实情。国王发现了自己的错误,立刻下令放出王后,并处死了两个姐姐。从此,他们一家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16、从前,一个农夫养了一头驴。这头驴为他辛勤劳作已经有许多年了,但无情的岁月加上多年的劳作,使他现在衰老了,干活一天不如一天,越来越难以胜任以前的工作了。因此,他的主人不想再留着他,准备将他杀掉。可是,驴子却看出了主人的心意,于是悄悄地跑了出去,一路向城里行进。

17、王后生下了两个小王子和一个小公主,王后的两个坏姐姐就把他们放进木桶里扔进了小河。两个坏姐姐就跑到国王面前诬告王后,说她害死了三个孩子。国王听后非常生气,便把王后关进了监狱。

18、国王把这可爱的姑娘放到马背上,把她带回了王宫,并且在那里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她现在成了王后,和国王一起幸福地生活了许多年。小鹿受到了细心的照料,在王宫的花园里跑来跑去。

19、然后,老婆子拉着她的女儿,给她戴上一顶睡帽,让她躺到王后的床上。她还让她的女儿有了王后一样的身材和长相,只是她无法给女儿一只眼睛。为了不让国王看出破绽,她只好侧着身子,向着没有眼睛的那一边睡。

20、可是他们那坏心肠的继母是个女巫,知道两个孩子逃跑了,便和所有的女巫一样,偷偷地跟在他们的后面,把森林里所有的小溪都使了妖术。

21、他们走呀走,终于来到了一座小屋前。小姑娘朝里面望了望,看到里面是空的,便想:"我们可以留下来,住在这里。"于是,她找来许多树叶和青苔,给小鹿铺了一张柔软的床。她每天早晨出去,为自己采集草根、浆果和坚果,还给小鹿带回来一些嫩草。小鹿吃着她手里的草,总是高兴地围着她跳来跳去。到了晚上,累了一天的小姐姐做完祈祷后,便把头靠在小鹿的背上,像靠着枕头一样安静地睡觉。要是她的弟弟还保持着人的形状,这种生活倒也挺美!

22、旅行袋里有很多装着各种颜色甜豌豆的小口袋,王后把豌豆分给各位小公主。最大的公主没有得到豌豆,却得到了一个快活的裁缝做丈夫。

23、小鹿吃着她手里的草,总是高兴地围着她跳来跳去!.到了晚上,累了一天的小姐姐完祈祷后,便把头靠在小鹿的背上,像靠着枕头一样安静地睡觉。要是她的弟弟还保持着人的形状,这种生活倒也挺美!

24、知道白雪公主仍然活着,恼怒与怨恨使王后浑身血气翻涌,心里却凉透了。

25、小鹿吃着她手里的草,总是高兴地围着她跳来跳去。到了晚上,累了一天的小姐姐做完祈祷后,便把头靠在小鹿的背上,像靠着枕头一样安静地睡觉。要是她的弟弟还保持着人的形状,这种生活倒也挺美!

26、他的这番话可把强盗们深深地打动了,他们对自己干过的一切感到了害怕,开始仔细反省,诚心悔悟,决心改过。隐士使这三个人悔悟后,又回到楼梯下躺下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发现他已经死了,就在他头下枕着的干枝上,高高地长出了三根绿色的嫩枝。原来上帝又发了慈悲,把他收上了天堂。

27、小女孩长得很可爱,又很乖巧,大家都喜欢她。尤其是她的外婆,最疼她了。

28、这个没心肝的鞋匠还是拿起刀子又把他的左眼挖掉了,然后给了他一块面包吃,又递给他一根棍子,拉着他往前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走出了森林,森林前边的田野上立着一个绞架。鞋匠领着瞎裁缝朝绞架走去,然后让他躺下,自己就走了。由于劳累、疼痛和饥饿,这个不幸的人睡着了,睡了整整一夜。

29、鹿吃着她手里的草,总是高兴地围着她跳来跳去。到了晚上,累了一天的小姐姐做完祈祷后,便把头靠在小鹿的背上,像靠着枕头一样安静地睡觉。要是她的弟弟还保持着人的形状,这种生活倒也挺美!

30、从前有个可爱的小姑娘,谁见了都喜欢,但最喜欢她的是她的奶奶,简直是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31、过了一些时候,他又踏上了归途,井已经为大的两个女儿买到珍珠和钻石,可到处寻找小女儿要的会唱会跳的百灵鸟却没找着,心里感到挺遗憾,因为他最疼爱他的小女儿嘛。

32、王子和公主一起走下古塔,发现整个王宫都随着公主苏醒了。国王和王后正在交谈,马和狗都站起来了,鸽子从翅膀下拿出自己的头,苍蝇飞走了,厨房的厨师打了他的助手一巴掌,女仆面前的鸡已经被拔光了毛。整个王宫弥漫着香浓的烤肉味。不久,王子和公主举办了盛大的婚礼,开开心心白头到老。

33、先飞来的是从厨房窗子进来的两只白鸽,跟着飞来的是两只斑鸠,接着天空中所有的小鸟都叽叽喳喳地拍动着翅膀,飞到了灰堆上。

34、可是那个邪恶的继母,自从两个孩子因为她而离家出走之后,以为小姐姐肯定在森林中被野兽撕成了碎片,小弟弟也肯定被猎人们当做小鹿射死了,可现在听到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很美满,嫉妒和怨恨像两把烈火在她的心中燃烧,使她片刻也不得安宁。她成天盘算着怎么再次给姐弟俩带来不幸。

35、小姑娘到达时受到很亲切的接待,被领进了王宫中。夜幕降临,他变成一位英俊的青年,和姑娘举行盛大的婚礼。他们俩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白天睡觉,夜里醒着。

36、他们拿来灯,仔细照着白雪公主看了好一阵子,惊奇地感叹道:"我的天哪,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孩子呀!"他们欣喜而又爱怜地看着她,生怕将她吵醒了。

37、从前,一个农夫养了一头驴。这头驴为他辛勤劳作已经有许多年了,但无情的岁月加上多年的劳作,使他现在衰老了,干活一天不如一天,越来越难以胜任以前的工作了。因此,他的主人不想再留着他,准备将他杀掉。可是,驴子却看出了主人的心意,于是悄悄地跑了出去,一路向城里行进。

38、她把那邪恶的巫婆和巫婆的女儿对她犯下的罪行告诉了国王。国王立刻命令审判她俩,对她们作出了判决。女儿被带到了森林里,被野兽撕成了碎片;老巫婆被投进火里可悲地烧成了灰烬。就在老巫婆被烧成灰烬的一刹那,小鹿也变了,重新恢复了人的形状。从此,姐姐和弟弟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至白发千古。

马背上一路走一边顶范文第2篇

秋风从天际浩浩而来,吹得山坡上的蔓草卷起,露出带着绒毛的背面。几枚深绿色的叶子从树上悠荡着落下,正巧打在低头吃草的马鼻子上,那已经吃了个半饱的白马喷了几声响鼻慢慢走开,踱到曲柳身边去蹭她的背。

曲柳正抱膝坐在草地上,被马儿的忽然袭击吓了一跳,旁边枕着双手的少年见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惹得曲柳一记眼风丢过去,刮得那少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此情此景闲散怡人,无论是谁身处此景都会心情平静。可他们旁边梳着抓髻的丫鬟却在草地上来回踱步,还不时地踮起脚眺望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怎么还不来?”

曲柳和少年都懒懒地不答话,只是看着马儿低头在自己身边啃着绿草,倒是抄手倚在树干上的男子闲闲道:“朱儿你莫着急,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呢。”

朱儿盯着他,只见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袍角正在他的靴边随风摆动,更添了一股潇洒之姿。可朱儿却不吃这一套,她皱起眉头咄咄逼人地质问:“你肯定吗,贺川?”

贺川朗声笑着:“我是鲛人,对水的走势自然十分在行。”说着,他朝仰躺在草地上的少年努努嘴,“若是你问碧井,他能预测得更准确。”

朱儿的目光刷地射向碧井,那少年还不明所以,支起上半身呆愣愣地看着两人,“啊,怎么,你们在说啥?”

朱儿翻了个白眼,低声抱怨:“蠢龙!”碧井没有听到,反倒是曲柳轻轻勾了下嘴角。朱儿是她的贴身丫鬟,说起来样样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脾气坏了些,连她这个主子有时都要被吼上几声,更别提不谙世事的小龙碧井了。

“时辰还没到,再等等吧。”曲柳的语气闲散,淡淡地驱散了朱儿的焦虑之气,那绯衣姑娘不再来回踱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胳膊支着头不眨眼地望着天空。

万里无云,苍穹高张。碧蓝的天空仿佛延伸到宇宙洪荒中去,辽阔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深吸一口气,荡涤一下五脏六腑的郁结之气。秋日的天空与湛蓝的瀚海,很难说哪个更美一些。朱儿的余光扫到正在欣赏美景的一行人,只见她家小姐正在一下下抚摸着马的鼻梁,神情怡然,看起来与平常女子没有什么不同。但朱儿心中明白得很,这位被称作博物千金的曲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另外中通鬼神,曾经设计斩杀狼妖,也曾乘鹏飞上云霄,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

正在她出神之际,忽然一朵乌云从远方渐渐飘到他们的头顶,刚刚清朗的秋日被云遮盖,细细的雨丝刷拉拉落了下来。朱儿摸摸脸,只觉得面颊上湿漉漉的,而秋草此时也挂上无数滚动在叶片上的晶莹水滴。

曲柳也不避雨,反而站起来望着山坡那边,欣喜地道:“来了。”

话音未落,锣鼓与唢呐那热闹又喜庆的乐曲从小路的尽头传来,碧井忙一个骨碌爬起身,一边拍着屁股上沾着的草根一边急不可待地冲到山坡下,只见一对披红挂喜的队伍伴着小雨,从山那头不慌不忙地向他们身边移动。碧井见状乐得一跳三尺,还不停地挥着胳膊大喊:“喂、喂,我们在这儿呢!”

那喜队领头的老先生远远地见了他,急忙朝后面一摆手,抬着喜轿的人急忙落轿。碧井凑上前去,嘿嘿笑着,“胡老,恭喜啊!”

那尖脸长须的老者满面喜色地回礼,“多谢多谢,对了,曲姑娘呢?”

“山坡上站着呢。”碧井用手一指,胡老顺着他的方向抬头望去,只见曲柳带着朱儿与贺川笑盈盈地走下来。还未等他打招呼,那喜轿的帘子刷地被掀开,一名吊梢眼的姑娘粉面半露,朝曲柳咯咯地笑着:“柳姐姐,等你那么久,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哎呀呀我的小祖宗!”胡老手忙脚乱地拽上帘子,“你今儿怎么能随便抛头露面!”

“爹你老糊涂了。”轿子里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我们山精水怪学什么凡人伦理?绑死人了!”

胡老尴尬地朝几人解释:“小女被我惯坏了,你看这……”

曲柳并不在意,她抿唇弯起嘴角,安慰胡老道:“鸯儿说的是,出嫁嘛,高兴才是最重要的。”正说着,山坡那边忽然传来老牛引颈哞哞的叫声,似乎是牧童骑着牛想要到树下避雨。胡老脸色一变,“不好,有人来了!”

曲柳反应迅速,伸出玉手朝那轿杆上一拍,一行人便刷地隐去。而此时老牛已经爬到坡顶,那牧童正不敢置信地揉着眼睛。他刚刚看到了什么?似乎是一队站着的狐狸正抬着喜轿?小牧童摇着头,睁大眼睛再望去时,除了蜿蜒而去的羊肠小路,什么也不剩下。

“奇怪,”他喃喃自语,不由想起老奶奶讲的那些鬼怪传说,“是狐狸嫁女吗?”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司仪那高亢的声音响起,压住宾客们起哄嬉笑的吵闹,碧井左手拿着银壶往嘴里灌酒,右手还忙不迭地夹菜,被朱儿一巴掌拍在手上,“你能不能有点儿样子!”

差点儿被呛了一下,碧井嘟着嘴放下壶,求救似的看着对面的贺川。可贺川却把注意力全放在一对新人身上,狐狸的婚俗与凡人有些像,不过仍然有些区别。比方说现在,那媒人正拿着一杯酒,慢慢倾倒在新郎新娘的小指上,那酒却并不垂直洒落,反而似乎在沿着什么流动。

“他们在干吗?”贺川把头凑到曲柳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验缘分。”曲柳好心地替他解答,“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每一对有缘人的小指上都系着红线。那酒是胡家仙酿,你好好瞧瞧。”

贺川闻言定睛望去,只见醇酒已凝成水滴,正沿着一条线摇摇欲坠,这线正巧系在新郎新娘的小指上,已经被水滴坠成弧形。媒人小心翼翼地拿着酒樽跪在新人面前。酒滴越坠越低,终于直直地落入樽中,溅起一圈圈的涟漪。媒人满面喜色地站起,转过头来高举酒樽向客人们大声宣布:“礼成!”

喧闹的叫好声顶上房梁,新人在来客的祝福下把刚刚酒樽里的酒分成两杯,挽着胳膊一饮而尽。贺川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对这婚礼的习俗分外好奇。

“似乎跟我们那儿不一样。”

“各族类的风俗不同吧。”曲柳话音未落,盛在金樽里的酒就被小丫鬟们恭恭敬敬地奉上来,喝得兴起的碧井忙吧鼻子凑上前闻,“好香,这是什么酒!”

曲柳摇摇头,向朱儿递了个眼色。那姑娘便揪着碧井的后领把他拉直,碧井刚要抱怨,却听曲柳道:“这就是刚刚新人用来验缘分的胡家仙酿,可不能由着你喝。”说着她蘸了些酒抹到贺川的小指处,大家都瞪大了眼睛看,没多久那男子的指头上便伸出一条细细的红线,如同小虫子般在桌上伸着触须向前延伸,越伸越长越伸越长,最后竟蜷曲成字的形状,看上去好像是人的名字。

“唔,这就是未来的贺夫人了。”碧井听曲柳一说,连忙站起身仔仔细细去看,嘴里还嚷嚷着,“我看我看,是谁?我认不认识?”

一向潇洒旷达的贺川难得红了脸,他一把抓起红线抖了抖,那线就又缩回到自己的小指上,霎时隐去踪影。碧井失望地坐下,在椅子上扭了几次,忽然弓身去抢那杯酒,“我也要试试。”

“没用,要到十五岁红线才能长出来,你还没有呢。”

“真是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的碧井有些失望。

“曲柳姐姐,那你的红线那头系着谁啊?试给我们看看吧!”

朱儿斜了他一眼,似乎碧井问的问题毫无价值,“小姐的红线自然是系在表少爷方清兴指上,前年鸯儿的姐姐结婚时我们已经用仙酒试过了,我亲眼见的!”

“再试一遍嘛,我要看我要看!”拗不过碧井的哀求,曲柳只好无奈地把小指浸在酒中,拿出来后只见红线枝桠般肆意生长,可它长到一定长度却不再动弹,也不显示方清兴的名字。一旁的朱儿“咦”了一声,拈起线头仔细观察。忽然她的脸上变得刷白,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曲柳,“红线,断了!”

怎么会?

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四周的喧闹潮水般落了下去,仿佛有一道屏障把他们挡在欢乐之外。就算碧井这样不谙世事的小龙,也知道红线断了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一般根本不可能发生。他小心翼翼地瞅着曲柳,只见那女子面沉如水,正紧盯着红线若有所思。忽然窗外传来一阵长鸣,引得满屋的客人都放下手中的酒和筷子,呆愣愣地伸着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一道黑影映在新糊的窗纸上,那黑影越来越近,只听咔嚓一声。一团东西撞破了窗纸滚进室内,落在曲柳的桌子上,将杯盘砸了个狼藉。朱儿皱眉望着,只见那东西在横流的菜汤中挣扎了几下,摇摇晃晃地伸出一对翅膀,原来竟是一只鸽子。不过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鸽子,因为等它舒展完翅膀后,就变成叠成鸽子形状的一张纸。曲柳伸手取来展开,只见沾满菜汤污迹的信纸上只有几个字:“有变,速归!”

一纸婚书躺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风从窗棂中钻了进来,细细地撩拨着纸角。满屋静寂,曲柳坐在桌边,垂眼看着自己的裙子,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旁的方清兴也静默不言,他原本俊秀的嘴角青肿一片,看上去似乎被谁狠狠揍了一拳。

呼吸声在蔓延……

忽然,雕花的木门被砰地撞开,朱儿气势汹汹地闯进来,逼到方清兴面前指着婚书问:“表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方清兴眼皮也不抬:“来还我和柳妹的婚书,你瞧不出来吗?”

“你们俩的婚约是小时候就定下的,如今为何要悔婚?”

方清兴冷笑,“我和你家小姐悔婚,你这丫鬟急得什么劲儿?我说你们这些人倒也奇怪,我不过是想娶白尚书的女儿,结果一个个的都朝我横眉冷对,驸马居然还要跟我绝交!真是奇了!”说着他摸了摸肿起的嘴角,细细地咝了一声。

这一番回答让一向伶牙俐齿的丫鬟愣住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方清兴,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开玩笑的痕迹来,可那男子却直视着她,目光坚定而锐利。

中邪了吧?这是出现在朱儿脑中的第一个念头,表少爷在她的心中一向是痴情的好男人,对她家小姐用情专一,生死不离。而今却拿着婚书来退婚,放在以前就算是有人拿刀逼着他,他也不会答应的啊!

“朱儿,”一直不开口的曲柳终于出声,“把我的那张婚书找出来,还给表少爷。”

“小姐!”

“照我说的做!”

绯衣丫鬟气狠狠一跺脚,扭身跑了出去。方清兴似乎刚刚想起愧疚这个词,于是放缓了语气,“柳妹,我对不住你。听表哥的话,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也放心。”

曲柳哼笑一声,伏过身去鼻尖对着鼻尖,一双妙目上下打量了方清兴的脸庞,“表哥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不嫁他,她自有更好的去处,恐怕太子得了这个消息,还要高兴地饮上几杯呢。只不过从小青梅竹马,曲柳太了解自己的表哥了。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绝不可能做出退婚的决定来。

食指顺势拂上他的太阳穴,曲柳与方清兴四目勾连,交错的呼吸在二人之间旋转,气氛瞬间暧昧……但下一刻,曲柳的表情却冷了下来,她抽回手坐直,不敢置信地看着方清兴。

他没有被奇异的东西迷惑?曲柳低头盯着自己的指头,刚刚她触摸了方清兴的魂魄,竟然没有发现什么妖术渗透在里面。这么说,想要退婚是他自己的决定?

曲柳难得的手足无措起来,她觉得有什么酸楚的感觉正涌上自己的眼眶,而方清兴却在一旁道:“我也不想的,可那天我在路上第一眼看到白家的小姐,就再也移不开目光,柳妹,”他忽然抓住曲柳的手,哀哀地恳求,“求你,求你成全我。”

一层泪雾蒙上曲柳的眼睛,她抬起脸来仰望房梁,硬是把软弱忍了下去。罢了,纵使她留下了人,他的心不在自己的身边又有何用?大概命该如此,不然为何红线会忽然断了呢……

“我没想到他是如此忘恩负义的人!”碗大的拳头一下下地砸在桌子上,苏蒙愤怒地咆哮着,“上次你在祭坛上召唤大鹏鸟时,他还急得连命都不要地想要保护你,可这才几天,居然对别家小姐一见钟情,算是我看错了他!”

人高马大的苏蒙气得怒目圆睁,他本是蛮族皇子,为了两国的和平娶了本朝公主,因为喜欢汉家的文化所以自愿留在这里,师从礼部侍郎方清兴,两人关系极好,甚至称得上知音,可现在却落到要绝交的地步。

“所以你就给了他一顿好揍?”曲柳想起方清兴嘴边的青紫痕迹,他家表哥本是学富五车的书生,若论打架,那可绝不是驸马的对手。

驸马闻言噤声,只是喘着粗气捏着拳头,而后才别扭地问道:“你见他时,他脸上的伤还严重吗?”

“肿着呢!”

苏蒙长叹一口气,拳头松开,似被什么抽了力气似的坐在椅子里,“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没想到他居然来找我商量退婚的事情,他说他对白家小姐一见钟情。天知道我们那次不过是下朝经过闹市,顺手救了差点,被惊马撞倒的白家小姐,你说那姑娘虽然清秀,可离倾国倾城差得远了,他究竟发得哪门子失心疯?”

曲柳摇头,“或许是因为我的那些异术,让他觉得跟我共度一生要一直担惊受怕?”她苦笑着,“事已至此,婚书我退给他了,听说表哥近日就要去下聘,他若是觉得好,就随他去吧。”

“那你呢?”苏蒙追问,“你怎么办?”

这句话重重地击打着曲柳的心,她忍了几日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滚落。秋日的凉风刮过院子,刮得一地落叶沙沙作响,有无限凄凉的意味透过窗户传来。驸马默默地听着她抽泣,而后递给她一方丝帕,静静地陪着她伤心。

过了好久,曲柳的委屈才随着泪水消减了一些,她执起丝帕在脸庞上轻轻擦拭,“我还是觉得蹊跷,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得劳驸马细细讲给我听一下。”

苏蒙点点头,“那天下朝有些晚,我听说留香酒肆里新酿了一种好酒,就和方兄商量着要去畅饮一番。”他缓缓地叙述着,似乎回到了那日上午……

“苏蒙你慢些走!”方清兴扯住了驸马的袖子,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早说了要坐轿子,从宫里到酒肆快走了大半个时辰了!”他这个文弱书生可及不上苏蒙这马背上长大的皇子,听见有好酒就像是着了魔一般,非要换上百姓的衣服到平常的酒肆里去尝鲜,怎么拦也拦不住。

好笑地看着方清兴累得白皙的脸庞都红了起来,驸马一时兴起,便用刚学的诗词打趣他:“哟,方兄现在这样子,可真称得上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啊!”

方清兴闻言脸更加红起来,飞起一脚就踹在苏蒙腿上,踹得那高大的男子直哎哟,“侍郎居然如此无礼,待本驸马去曲府告状,让曲姑娘休了你这莽夫!”

“柳妹这些天不在家。”方清兴一脸“你去啊”的表情,“收着一封喜帖,她带着碧井和朱儿去赴宴了。”

两人一边互相揶揄着一边往前走,闹市上人来人往,两边支起的小摊卖着各种东西,有姑娘家用的脂粉,有线装的书籍,有栩栩如生的面人儿,吸引了许多人驻足。方清兴停在一个卖镜子的小摊上,只见上面摆满了做工精美的铜镜,不由就想给曲柳选一个。他拿起几面镜子正打量着,这时不远处传来嘈杂的惊呼,刚刚还密密匝匝的人群如潮水一般退开,正在摊前品头论足的两人惊诧地抬头,竟见一匹疯马四蹄高扬,从闹市那头飞奔而来。人们呼叫着从马前闪开,小摊子被撞倒了一片。

眼见那马就要冲到面前,苏蒙刚想拉着方清兴躲开,却见一旁抬着轿子的轿夫放下肩上的轿子纷纷逃命,轿子中的女子不知所以地掀开轿帘,抬起她那年轻的面庞向前张望。

“危险!”

苏蒙大喝一声,那女子早已被眼前的一切吓得呆住了,浑身僵硬地定在那里。周围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只见高大的男子跨步而上,狠狠勒住马缰,而他身边的书生则一把揪出轿中的女子,紧紧将其护在身下。疯马长嘶一声四蹄扬起,待落下时踩翻了轿子,那顶玲珑的小轿瞬时仰倒,将镜子摊哗啦啦砸得一片狼藉。

尘土飞扬,好一会儿人们才在这惊变中回过神来,此时那疯马已经被苏蒙制伏,而方清兴正柔声安慰着受到惊吓的女子。

“所以那女子就是白家的小姐?”听到这儿,曲柳皱眉打断。除了惊马之外,没有特别之处啊。

“嗯,她说她叫白玉月。”苏蒙自责,“早知道会有这种事,我当时怎么也不会和方兄把她给护送回白府。不,连救都不该救她才是!”

曲柳默然不答,驸马以为她又在伤心,于是识趣地闭了嘴,气哼哼地坐在一旁。曲柳在心里转了无数的念头,都觉察不出这平常的出手相救怎么会演变成一见钟情,其力量之大甚至能割断她与方清兴的姻缘线?若是说给京城里的那些妖怪听,说不定他们都会惊讶得目瞪口呆。

难道表哥真的会在见到其他女人的瞬间,忘掉曾经同生共死的青梅竹马?

她下意识地绞着手里的丝帕,在马上要把那方精致的帕子扯成烂丝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殿下。”他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一双锐利的眼睛抬起来,“大理寺卿来访,正在客厅等候。”

驸马抱歉地站起身,“曲小姐,对不住,我去去就来。”

“不用忙了,上善阁还有事,我先回了。”曲柳说着站起身,给了驸马一个无须担心我的笑容,“让克辽送我就行。”说着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精悍男子。驸马闻言点点头,克辽是他的心腹,府中任何事都不瞒他,而他和曲柳的丫鬟朱儿似乎颇为交好,经常去曲府走动。于是便吩咐道:“也罢,克辽,你把曲小姐送回府中。”

克辽利索地点了下头,目送驸马走远,这才拂了拂衣袍站起身走到曲柳身边,他比驸马还要高大,曲柳不得不仰头看他,“克辽,那信鸽是你寄的吧?”

克辽是驸马的心腹没错,可他曾经是蛮族安插在和亲队伍中的奸细,想要在驸马不知情的情况下暗杀本朝皇帝。幸亏被曲柳识破,与朱儿联手杀了逢月圆就会化身为狼妖的克辽。而今站在她面前的,是用朱儿的血养育出来的“人”。

“是我。”他的声音低沉厚重,“我那天看见驸马与方大人争吵,而后愤怒地给了他一拳。听他们的只言片语,似乎是方大人想要退婚。我觉得这事蹊跷,赶紧叠了只信鸽让它给您送信。”

“你也觉得蹊跷?”曲柳烦恼地揉着太阳穴,“可这些天我查不出一点儿做了手脚的痕迹,难道这真是表哥自己的意愿?”

“曲小姐,我觉得你……”他顿了顿,在曲柳询问的眼神下眯起鹰一般的眼睛,“你应该去查查白家小姐的底细!”

或许白府从未像如今这么热闹过,门口的石狮威风凛凛地站在台阶下,朱红漆门紧闭着。行人匆匆从其门前经过,目不斜视。只有手拿旗幡的算命老者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前,本想在墙根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却忽然睁大了他那双早已瞎了的眼睛。

“我的娘哎!”老者嘴里呢喃着,出现在他眼前的都是些什么啊?那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守门石狮子不知被下了什么咒,正趴在墩子上眯着眼呼呼大睡,门外的杨树伸展着枝条,以不可能的速度生长着,枝头上的人脸麻雀在向府中探头探脑。老者正目瞪口呆,却有风刮乱了他花白的胡须,而随着那旋风踩上台阶的,竟是一名娉婷的女子,她连门都不敲,纤手一伸便融了进去。

“咋这么热闹?”老者咽了口唾沫,心想这种闲事不要多管,于是拄着幡便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刚走几步,却听吱呀一声,白府的大门被几个下人拉开,一顶小轿被抬了出来。而后穿鹅黄裙子的少女掀开轿帘坐了进去,用她那清丽的声音吩咐道:“去上善阁。”

上善阁?老者恍然大悟,上善阁的主人是曲家的传人曲柳,难怪此地会有这么多的怪事,原来是跟曲柳扯上了关系,不过听说曲柳最近遇上些麻烦,不知和轿子中的人有没有关系?

四名轿夫嘿呦几声,把轿子抬起。老人故意折到轿子旁,往吱吱呀呀的轿子中扫了一眼,便在轿夫“让开、让开”的呵斥声中站在了一边,他捋捋那把被吹乱的胡子,老人不由皱起满是纹路的干枯面庞,“不可能,她的红线……”

轿中的白玉月却没有注意拿幡的佝偻老人,她坐在摇晃的轿子中,心情甜蜜又忐忑。哪个怀春的少女不希望自己有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婿?而她却特别幸运,那个马上要到她家下聘的男子,不仅博学多才年轻有为,而且温润如玉气质潇洒。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听说他曾经有过婚约,与他结亲的不是别人,正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博物千金。据说那女子身怀异术,连太子都对她大为倾心。虽说方大哥现在对她一心一意,但她仍有些放心不下,那上善阁的主人真的会善罢甘休,让她和方大哥过平静的日子吗?

她一路转着念头,直到落轿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白玉月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为自己鼓劲儿,“别怕,不管怎么说,现在的赢家是我!”她一掀轿帘,昂首挺胸地站在上善阁门口打量着这座建筑,只见两层的楼阁飞檐碧瓦,门里门外熙熙攘攘,出入的都是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而上善阁的匾额就明晃晃地挂在头顶,“上善阁”三个大字行云流水,极有气势。

她提起裙子,绣花鞋踩进上善阁琉璃铺就的地面。一瞬间只觉得眼花缭乱,偌大的厅堂中,西边的古董架上摆满各式的珍瓷玉器,东边的墙上挂着写意卷轴,还有一卷卷未曾打开的画轴摞在书架顶上,而书架下则摆满了青色封皮的书籍。有几个伙计守在北边,他们身旁的桌案上铺着红色的绒布,上面翡翠与玛瑙交相辉映,宝色映得房梁都熠熠生辉。

一名伙计见她是生面孔,急忙迎了上来,“姑娘想看看什么?”

白玉月却被眼前的一切震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她刚刚强装出来的气焰早已熄灭,露出小女儿那种特有的忐忑与羞涩:“我、我找曲小姐。”

“您要见我们家主人?”殷勤的小伙计面露疑惑,“她最近有些忙,恐怕除了认识的朋友,她不会见别人的。”

白玉月闻言急了起来,她平日被养在深闺,不知该怎样应对眼前的情景,“可是我、我……”

伙计看她的样子有些可怜,不由得生了怜香惜玉之心,“要不这样吧,您告诉我姓名,我帮您去通报一声。”

“我姓白,是白尚书家的小姐。”没想到她话音刚落,对面伙计满面的笑容竟似被冰雪瞬间封冻起来,他冷着脸嗤笑一声,“原来是白小姐啊,我想不用通报了,您请吧。”说完,也不为她引路就扬长而去,留白玉月站在那里委屈地直瘪嘴,而那伙计更是变本加厉,走到桌案前与其他人窃窃私语,那群人便一个个地把打量的目光投过来,然后眼神由好奇变为不屑,几声“鸠占鹊巢、也不过如此、方少爷瞎眼了”的讥讽飘到她耳朵里,听得白玉月无处容身,连忙低着头踏上楼梯。

二楼的厅堂落着锁,似乎锁着比一楼还要珍贵的东西。白玉月小心翼翼地穿过走廊,看见厅堂东边的第三间屋子挂着珠帘,她咬咬牙将其掀开,动作小得只够自己钻进珠帘,然后小心地将帘子放下。白玉月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在家中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亲人宠爱仆从恭敬,过着锦衣玉食的舒心生活。可如今她却像是做贼的小偷,大气也不敢出地往里间走去。

绕过屏风,只见一名女子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书,青色的书皮挡住了她的面庞,让白玉月看不清她的容貌。

“坐吧!”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对面的女子放下书,盯着手足无措的她重复道:“坐啊。”

白玉月战战兢兢地坐下,那女子打量的目光让她恨不得缩进椅子中,低着头好半晌,她才偷眼瞧了瞧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曲家小姐。只一眼,就觉得从小那些优越的自信瞬间烟消云散。

光彩照人,或许只有这个词能够形容她。那种夺取所有人注意力的美貌是白玉月不愿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曲柳就像是上善阁那些熠熠生辉的珠宝,就算不刻意打扮,围绕在她周身的光芒也会叫人眩晕。

她暗地揪紧裙子,出门前她曾着意修饰过,直到镜子前的自己无可挑剔为止。本来是想把对手比下去,可现在看来毫无胜算。白玉月稳了稳神,想起此行的目的,“曲小姐,我今天来是……”刚要张口,她的话却被曲柳不耐烦地挥手给打断,白玉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知该怎样往下进行,在家里筹划多时的说辞现如今忘得一干二净。她的嘴巴张张合合,而曲柳却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拔开窗栓扯开窗扇。

呼啦啦,一阵风闯进来,竟立在地板上打旋儿。白玉月惊叫着跳起。只见旋风跃进桌上的砚台,卷起一缕墨汁在青色的书皮上就要写字。

“等等,”曲柳娇喝一声,“那是孤本!”

白玉月目瞪口呆地看着旋风竟听得懂一般停了下来,而后在曲柳找出的宣纸上挥毫泼墨,它的风力越来越小,待写到最后一个字便息了。而曲柳拿起那张纸,从上到下地浏览一遍,随即把目光从纸上移到白玉月身上。

“没有疑点?”她喃喃着一步步逼过来,逼得白玉月可怜兮兮地缩在椅子里,不敢动弹。曲柳随着她的动作蹲下身,一瞬间白玉月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她的目光刺透了。

“他们说你只是普通人?”

白玉月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可现在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是含着惊恐的眼泪拼命点头,眼睁睁地看着对面的曲柳把手指点到自己的印堂上,她浑身哆嗦地闭起眼睛,只觉得有什么在探索自己的灵魂。

“柳妹你在干吗?”忽然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方清兴!白玉月哭着推开曲柳,冲进他怀里埋头小声抽泣着。

“没事了没事了。”方清兴摸着白玉月的头发安慰,然后抬头怒视曲柳,“你到底在干吗?”

曲柳拢着裙子站起来,冷笑一声,“怎么,心疼了?她可是自己来找我的。”

她的目光冷漠,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面前搂抱的两人。方清兴对上她的目光,忽然间觉得心口痛得厉害,有什么压抑的东西想要冲出来,打破这扭曲的关系。

“柳妹!”他想伸出手,可身体却被哭泣的白玉月给禁锢住了。而曲柳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他,只是拿起桌上的书与他擦肩而过,在那一刹那,方清兴竟然痛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柳妹。”他哑声呼唤着,只觉得眼角酸得发麻。

“方大哥你怎么了?”怀中的白玉月抬头,梨花带雨的小脸看着他,“方大哥!”

“你是谁?”方清兴只觉得自己似乎身在梦中,恍惚间觉得有谁把他人生的棋盘给肆意拨乱了。

“我是玉儿啊,你不记得了。”白玉月拼命摇晃着他,没想到那个曲柳果然厉害,方大哥与她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就变得神思恍惚起来,“你醒醒,醒醒!”

方清兴一个激灵,在她的摇晃下似乎如梦初醒:“玉儿。”他喘了几口气,“对,你是我心爱的玉儿。我听说你来上善阁,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走,我送你回府。”

“铁嘴断命,十文钱一次。”算命先生那苍老的声音响彻在上善阁门前,出出入入的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这样一个衣衫褴褛的瞎眼老头出现在此处,看起来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铁嘴断命,十文钱一次!”老者毫不气馁地用他沙哑的嗓子喊着,喊了十几声。上善阁的小伙计噔噔噔地跑出来,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要拿几文钱打发这个老叫花子走,没想到那伙计竟然扶着他,恭恭敬敬道:“老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他那沾满泥污的草鞋踩在琉璃砖上,看得上善阁的客人们直皱眉头。都说上善阁的曲小姐通晓鬼神之术,怎么还要一个如此落魄的老人来算命?

“病急乱投医吧。”一个客人压低了嗓子,“我最近听说,曲小姐从小定下的夫婿要和她退婚,女人遇到这种事总是要心慌的!”

“我似乎也听到了这个风声。”他的同伴回答,“只不过好像是太子搞的鬼,据说上次朝云寺那件事后,他就很中意曲小姐了。”

“嘘!这种话你也敢乱说,小心有牢狱之灾!”那客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另个人便识趣地闭了嘴。旁边的伙计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有些无奈地抓抓头。这两天来上善阁的,不仅有选购货物的客人,还有心生好奇的家伙专门来打探。方少爷悔婚的消息如夜色中展开翅膀的鹰隼,在暗地里撒播着各种谣言。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心里也有些疑惑,小姐请叫花子一样的算命先生上楼是为了什么呢?

“你的伙计们似乎都很好奇啊!”老者咳嗽了两声,只剩窟窿的两眼转向退下的小伙计,吓得他咚咚跑下楼梯。

曲柳撩起袖子把茶水推到他的面前,“要是知道您还能看得见,他们一定更好奇。这是今年的新茶,请您尝尝吧。”

老人拿起茶碗,鼻子先绕着杯沿深吸几口气,而后用舌头细细地品着香茗,“不错,云山雾绕,壶中天里采来的?”

“还不是托您老的福气。”曲柳摸了摸手中的紫砂壶,“若是没有您这土地爷给的仙壶,我也进不去那里。今年壶中的千年茶树正值丰收,采了不少,待会儿给您老带些回去。”

老人满意地笑了笑,这才道:“我老了,懒得去壶中天里折腾,倒劳烦你每年去采茶。不过姑娘,你知道我今天来不是喝茶的,我说,你和方家那小子是怎么回事?”

曲柳的笑容隐了下去,老者用他干枯的两只眼睛打量着曲柳,“莫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你很伤心吧?”

回答他的是一声压抑的叹息。

“我这双老眼虽然不值钱,但世间的一切却都瞒不过我,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我查过了,白小姐只是普通人,而表哥也没有受到山精水怪的迷惑。大概、大概他们真的是两情相悦,若是这样我也只能……”

“只能放手是吗?你这孩子就是心气太高,得不到绝不屈膝挽留。”

“挽留又有什么用处,留得住心留不住人的。”

老者认同地点点头,而后犹豫了一下,“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我前天从白府门前路过,正好看见白家小姐上轿,她那红线奇怪得很。别人的红线都是平滑无痕,而她的则在断口处打了个结,看上去疙疙瘩瘩。”

红线?曲柳的眉头蹙起来,细细想这事其实是因红线而起,她在狐家婚礼上发现自己的红线断了,紧接着方清兴就要退婚,“可,”她一边思考一边道,“红线这种东西除了月老,是谁都不能做手脚的啊!”

老者捋着胡子哈哈大笑,“正是正是,确实是除了月老谁都不能做手脚,可月老自己能做啊。”

曲柳的眼睛倏地睁大,月老?不可能吧!

“你也知道,月老负责着天下所有的姻缘。那么多活儿他可忙不过来,所以每个地方都有他的化身,说不定你是无意中得罪了哪个,他这家伙又是个老顽童,拿你开开玩笑也有可能。”

曲柳连忙站起身,“我这就去查!”说着也顾不得和老者客套,掀开帘子就走出屋外,珠帘被她的动作弄得大幅摇晃,撞击出哗啦啦的声音。

老者在她身后摇头笑着,“还说自己放得下,这姑娘!”他重新捧起茶杯喝了两口,却听楼梯口处传来伙计气喘吁吁的报告声,“小姐、小姐,方大人去白家下聘,队伍停在咱上善阁楼下了!”

从方府到白家,这里不是必经之地,那礼部的小子特意绕一圈是为了什么?老者稀疏的眉毛皱了起来,他也不用人扶,抓起旗幡当成拐棍,弓着腰一步步地走下楼去。

装彩礼的红色木箱延绵而去,让围观的人不由喝一声彩,瞧这阵势就知道下聘的人家很殷实。只是准新郎面目无神,他跌跌撞撞地从高头大马上滚下来,踉跄着走向上善阁门口。周围的人大约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自动给他让出条路来。

“柳妹!”方清兴呆呆地注视着曲柳,可他的表妹站在门口却瞟了眼彩礼,随即假笑道:“恭喜表哥,贺喜表哥,祝你们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她说这话时算命先生正好走到正厅,闻言不由暗叹这姑娘嘴硬。

“柳妹!”方清兴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向前一步想要拉住曲柳,曲柳却神色漠然地退后一步,躲开了他的动作。

平日里神采飞扬的书生此时站在人圈中,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只剩眼前的女子仿佛乘上了光,要在瞬间离他远去。就在他痛断肝肠之际,忽然小指上有牵扯的感觉传来,他抬起手指,隐约竟见一根红线在拉着他,可红线的那头系着的却并不是曲柳!

是了,方清兴忽然醒悟过来,这些日子以来他所做的那些并非出自本心的事,全都跟这根红线有关,系错的姻缘线让他像个提线木偶,表演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但是现在,他不会再任人操纵。

将左手小指竖到眉间,方清兴抬起眼朝曲柳笑了一下,他第三次呼唤她,可声音却不像刚刚那么焦虑,反而带着说不出的柔情,仿佛所有的心意都藏在这两个字中,“柳妹……”

“拦住他!”老者焦急的吼声震动着人们的耳朵,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白光一闪,方清兴竟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斩向自己的小指!

曲柳被眼前的一切定住,她以为自己从不会失措,她也以为自己不会失魂落魄,可现在她的魂魄却似被什么抽离出身体,让她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一线鲜血溅到自己的脸上,那温热的血顺着她的面颊缓缓滑落。周围的惊呼声被隔离开来,她的眼前只剩下痛得面部扭曲的方清兴,那男子强咬着牙朝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拂上她的面颊。

你感受到了吗?我温暖的血和我不变的心……

曲柳闭上眼睛,忍住颤抖握紧方清兴只剩四指的左手,他们的手纠缠在一起,仿佛天地间只看得见彼此。

“请大夫,快去请大夫啊!”有人在焦急地喊叫着,霎时间大家都忙乱起来,“对,对,快请大夫!”

人群过于惊慌,谁也没注意衣衫褴褛的算命老人拄着旗幡跨出门外,用无目的眼眶对两人怒目而视,“胡闹,你知不知道私自斩断红线是要出人命的!”他愤怒地用旗杆撞着地,和着他的质问咚咚作响。

曲柳闻言似乎想起什么,瞬间脸色发白。而方清兴则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轻轻问道:“是吗,那也值了!”话音刚落,他的眼睛就失去焦距,身体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她的摊子上摆满了镜子,大大小小做工精美,遇到艳阳高照时,摊子上的明镜就会反射出一缕缕的光,从远处看就似着火了一般。

“桂儿,把你那镜子遮一遮,晃死我的眼了!”旁边的小贩抬起袖子,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名唤桂儿的少女瞥了他一眼,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扭过身,随即顺手从自己摊子上拿起一面镜子,举起来欣赏自己的面容。只见铜镜中的女孩儿面颊微丰,配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分外俏皮可爱。她得意地卷了卷鬓边垂下的红绳,忽然从镜子中看见远处有一名女子跟着高大的男人匆匆而来,她不动声色地背对着他们观察了一会儿,直到那二人走到自己的摊位前,才懒懒地放下镜子,眨着无辜的眼睛,“二位想要点什么,我这里的货色可很齐全的。”

“曲姑娘,就是她。那天我和方兄救人时不小心碰倒的摊子就是这个。”

桂儿不用竖起耳朵,就能听到那男子俯身在曲柳耳边悄声说什么。

“哎呦,这青天白日的,有啥事不能好好说,非得一男一女悄悄咬耳朵呢。”她捂住嘴嘻嘻笑着,“让我这小姑娘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苏蒙听了她这番话,不由讪讪直起身子。他盯着眼前十三四岁的少女,怎么看也觉得她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儿。可曲柳却说她有可能是月老的化身。苏蒙下意识地摇着头,怎么可能呢?不过方清兴现在昏迷在床,被一个老瞎子的一道符咒给镇住了命。曲柳说他近日来反常的表现全都是因为红线系错了所致,让他好好回想一下,那天方清兴和白姑娘相遇时,除了惊马这件事以外,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他苏蒙想来想去,他们只是碰倒了一个卖镜子的小摊,除此以外便没有什么了。所以才过来看看,只是没想到这姑娘年纪虽小,说话却如此呛人。

曲柳却只是微微一笑,拿起一面镜子轻抚着,“我听说,南北朝的昌乐公主,因为战乱所以不得不和自己的丈夫分别,离别前夫妻二人把一面镜子一分为二,留作纪念。后来国家沦陷,公主成了别家的仆人,一次偶然的相遇让她发现了另一半镜子,幸运地和自己的丈夫重逢,所以世间把夫妻生离死别后的再遇称之为,破镜重圆。”

“嗯,”桂儿意兴阑珊地点点头,“您买镜子吗?要是不买,我可没有兴致听什么故事。”

“我是不买东西,不过前些日子我家表哥在这里救了一个女子,但不小心将您这摊子给撞翻了,我这次是来赔偿的。”

旁边的小贩好奇地听了会儿,此时插言道:“嗨,救人是好事,况且桂儿那天没啥损失,镜子都没碎一个,赔啥赔啊!”

桂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他尴尬地笑了一下,连忙转过身去招呼自己的生意。

“镜子确实没碎过,”她扬起下巴,“不过既然你已经找来了,我就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的一个线轴当时掉在地上,弄脏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就是曲小姐,那你应该明白如果用脏了的红线系姻缘,那夫妻俩一辈子都别想安生。”

“我明白,可您为什么要用这脏了的红线系在我表哥和白小姐身上呢?”

桂儿那灵动的大眼睛左右瞟了瞟,见小贩虽然忙着自己手上的活儿,但耳朵依旧竖得高高的,不由冷笑一声,俯下身在摊子上找到一枚镜子,屈指叮叮敲了两下,然后令苏蒙目瞪口呆的事情就发生了。

只见刚刚还热闹非凡的街道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保持着前一刻的动作僵在那里。男人们抬起的脚不落到地上,反而悬在空中,连衣袍都不摆动一下;轿子中的女孩儿掀帘偷看街上的景色,好奇被冻在脸上,眼睛看起来睁得比平常要大一些;而刚刚的小贩则满面笑容地拿着他的货物,伸手给别人看,此时人变得像一个好笑的木偶。整个街区静止了,只剩下他与曲柳,以及眼前一脸天真的桂儿。

“好了,这下可以好生谈谈,”桂儿搓搓耳朵,似乎想把刚刚的嘈杂赶出去,“系红线在他们俩身上,自然是有我的意思。你也知道,我这卷线自从掉在地上那一刻起,其实就算是废了。不过我只是月老手下的小小仆从,若是就这样报告给他,责罚肯定免不了。”

“所以呢?”

“所以我要让人重新帮我弄回一卷新线来,而方清兴的红线正好与你曲姑娘系在一处,若是他的姻缘出了问题,那……”她俯过身来,笑眯眯地注视着她,“找红线的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为了他你也一定会做。”

“你!”苏蒙气不过,上前一步气势汹汹地俯视她,“若是这样,你来找曲小姐直说不行吗?非要绕这么多圈,你知不知道方兄此刻危在旦夕,若是他有什么事,我、我……”

桂儿双手抱胸,拦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你怎样?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告诉你,我桂儿虽然在月老面前是个仆从,但好歹也算是个小仙,怎么可能屈尊去求一个凡人!”

“好了好了,”曲柳扯开剑拔弩张的两人,“我们碰翻了人家的摊子,是我们有错在先。不过还请姑娘指点,要怎么才能找到红线?”

“红线都在月老那儿,不过你们可不能到他那儿去找,不然他知道我弄脏了红线,一定会怪我。”桂儿沉吟了一下,“你们只能去红线最初生长的地方。”

“啊?”苏蒙皱起眉:“红线是长出来的?”

桂儿此刻终于收起刚刚浑身是刺的样子,咬着嘴唇低声道:“其实,其实连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其他人说过,红线是从一处仙境里采来的。”

“仙境,哪个仙境?”

“壶中天!”

对桂儿来说,壶中天是个遥不可及的地方,就算是她能够进去,也害怕月老发现她私采红线而受到责罚,不过对曲柳来说,想要去壶中天,那可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白烟袅袅从茶壶中直直升起,而后在空里打了个旋儿便四散飘去。曲柳跪在案几前,嘴里念念有词。苏蒙跪在一旁看着,只见她嘴里的咒语越念越快,如玉珠坠盘般从唇中迸出,而那壶嘴冒出的白气随着咒语散得愈加肆意张扬,模糊了雕工精细的壶面。

氤氲四起,整间屋内的家具倏地都被浓雾遮住,苏蒙忍不住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可四周已无,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混沌环绕着他。正在他茫然无措时,脚下传来的冰凉感涨了起来,苏蒙低头,却见哗哗的流水从他的脚腕漫到腰间,然后在他愣神的刹那一个浪打来将他吞噬,水面下的湍流不怀好意地抓住了他的脚踝,猛然将他扯入灭顶之境。

再醒来时已是中午,他费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有什么在视线上方闪烁。

春风和煦,吹拂着绿叶摇曳,而阳光便在翻飞的叶子上涂了一层银,正是流泻下的银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不得不抬手遮挡耀眼的阳光。

“我这是在哪里?”他低声喃喃着。

“这里就是壶中天了。”妃色的裙角划过他的面颊,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只见曲柳正站在自己身边,而他们正面对的,是一大片如宝石般的翠湖,波光粼粼映着白云青山,间或鸟鸣啁啾和风阵阵,荡开了一天一地的怡人风景。

“嚯!”他不由得惊叹出声,没想到壶中天真如仙境一般。可旁边的曲柳却无暇欣赏眼前的美景,“赶紧吧,桂儿姑娘还等着我们的红线呢。”

驸马闻言连忙爬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曲柳身边,“曲姑娘,方才在府里时朱儿要跟来,你为何不许?再怎么说,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帮手啊。”

“我嫌她唆!”曲柳的回答斩钉截铁,堵得驸马哑口无言,只得闭嘴往前走。而曲柳心里却明白得很,这里是仙境,而朱儿却是妖身,若遇到什么麻烦连自己都救不了她。其实她连苏蒙都不想带,没想到这位驸马因为前几日冤枉了方清兴,心里愧疚非要为自己的兄弟尽心尽力,她怎么拦都拦不住。

两人默默地走着,有艳丽的大鸟张开绚烂的翅膀在他们头顶盘旋,苏蒙张大了嘴仰头看着,好半晌才咽着唾沫问道:“曲姑娘,那是凤凰吗?”

曲柳瞥了一眼,“不,朱雀而已。”话音未落,两只朱雀就扇着翅落到他们二人身前。苏蒙也顾不上惊讶,见曲柳抓住朱雀的翅膀轻盈地跳上它的背,于是便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爬上去,还没等坐稳,那朱雀就掀起翅膀,垂直升空。

“啊!!!”平日里天不怕地天不怕的苏蒙此时趴在大鸟的背上,惊恐地叫着。他的手死死地拽住朱雀的羽毛,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只见山峦起伏,河川蜿蜒,无边的天下在千尺的高空上一览无余。正在他惊叹之时,白色的云雾逼过来,那大鸟鸣叫一声便钻进去,接着是劈头盖脸的混沌。苏蒙从不知道,天上的云居然是有温度的,撞上去就像是撞在冬天的冰水里,连骨髓都要冻透了。他搂住大鸟的脖子拼命打战,好一会儿才脱离云雾的纠缠,原来那鸟儿已经飞到云海之上,双翅扑起的风发出呼呼的响声,曲柳所乘的那只朱雀此时也飞到他身旁,与其比肩飞翔。苏蒙做梦都没有梦到过这样的景象,自己与曲柳坐在羽毛绚丽的朱雀背上,身下是波浪滚滚的云海,头顶是一望无际的碧色蓝天,有艳阳高悬在苍穹,亮得耀眼。

惊恐之心开始消退,豪情不知怎的涌进他的心间。苏蒙坐直身,亮开嗓子大声喊着,所有的憋闷之气都顺着天风而去,只剩下豪迈之情澎湃在胸中。

不知飞了多久,朱雀展平翅膀,慢慢开始滑落,苏蒙大声吼着问曲柳,“我们这是在哪儿?”

曲柳的回答顺着风撞进他的耳朵,“流洲。”

苏蒙曾经听方清兴讲过,东方朔曾有本《海内十洲记》,流洲就是其中之一。没想到小小的壶中居然真的别有洞天,古老的仙岛藏在其中,实在是让人无法想象。

就在他感叹之时,忽然见远处有五彩的云急速逼近。待到近时才发现,哪里是什么五彩云,分明是大群蝴蝶密密匝匝地飞来,蝴蝶虽美,可眼前的却都有一人大小,正扇着绚烂的翅围在朱雀身边,似乎要围攻这两只大鸟。朱雀见状翅膀一掀,苏蒙只觉得头朝下倒栽下去,还未等“救命!”这两个字喊出来,便听见扑通一声,身子咚地坠下,眼前有无数气泡摇曳直上,竟是自己掉进了水里。

“咳、咳!”好容易游到岸边,他扒住长着青草的土堤直吐水,冷不防一只纤纤玉手伸到他眼前,苏蒙看也不看就将手交到她的掌中,然后被拖着从水里爬出来。

“什么壶中仙境!咳,我怎么老往水里掉!”

“栽到地上你可就没命了!”耳边传来曲柳戏谑的笑声,只见她好端端地站在树下,连衣角都不曾凌乱,再反观自己,从上到下湿漉漉的狼狈不堪。

无奈地摇着头,苏蒙拢起散在颈间的发,“我算是见识了,曲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曲柳提起裙子转身,“跟我来。”

这里的桑树长得遮天蔽日,穿梭在桑树间,苏蒙告诫自己尽量不去看飞在他们身边的无数巨大蝴蝶。他觉得这些蝴蝶都是有智慧的,正用一双双敌视的眼睛盯着自己。

苏蒙平素也算是胆大的人,生在蛮族见惯杀戮,可今日却不知怎的有些紧张,他伸出手去揪着曲柳的衣袖:“曲姑娘,那些蝴蝶?”

“别看它们,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说完这话没多久,曲柳就领着他停在一处山洞前。只见藤蔓缭绕,青色的蔓条如蛇般缠着岩石,洞口黑黢黢的不知有多幽深。苏蒙深吸口气,这地方看起来有些凶险,虽然曲柳精通术数,可自己也不能让一个弱女子走在前面。

“我先进去!”还未等曲柳拦下他,苏蒙便抬脚跨入洞穴。洞穴里水声滴滴,青苔覆石。他小心翼翼地走着,还不断叮嘱身后的曲柳小心,可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在地。幸亏曲柳在身后托了他一把。

“呃,谢了。”苏蒙挠挠头,本想保护曲柳,没想到还是给她添了麻烦。可曲柳却不介意地笑笑,随即从颈间掏出颗明珠来,那明珠遇见黑暗,本来幽暗的光霎时间转亮,把这洞穴的景象照得清晰可见。

苏蒙抬头环顾四周,只见青玉白石,形状各异,仿佛是活的一般生长在洞穴顶上。而最奇的是有许多红色的茧结在石上,每一个都有花瓶那么大,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发着熠熠的红光。

苏蒙指着茧问曲柳,“那是什么?”

“蝴蝶的蚕蛹。”

她的回答让苏蒙没来由的一阵哆嗦,正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却听那女子道:“殿下,听说你飞檐走壁的功夫不错,麻烦你去摘几个下来。”

“啊?”

苏蒙怎么也想不通,费了这么大力气进洞,居然就是要摘几个诡异的茧。他怀里抱着茧子,一边百思不得其解地盯着它们,一边跟在曲柳身后往洞外走。

洞外一缕阳谷透了进来,他想问题想得太专注,在跨出洞口的那一刻,没有听到曲柳大声提醒的“小心!”冷不防脖子一紧,竟是一只巨蝶伸出触角,死死地勒住了他!

苏蒙拼命挣扎,他伸出手去想要扯断蝴蝶的触须,可没想到那东西居然柔韧无比。糟糕的是越来越多的蝴蝶覆上来,似乎要把他闷死在这里。

“砰!”

有什么东西摔碎在岩石上,猛然间酒香弥漫,苏蒙身上的蝴蝶顿了一下,突然呼啦啦飞开,一个个都挤到那片染了酒的岩石上,伸出尖尖的口器舔舐残酒。

“跑!苏蒙!跑!”曲柳的呼叫惊醒了苏蒙,他迈开大步跟在曲柳娇小的身后呼呼跑着,脚下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无数桑枝从他们身边掠过,划破他们的衣服,可苏蒙一点儿也不敢停。他越跑越快,只觉得心脏在胸中猛烈地跳动,擂得咚咚作响。

“这边!”忽然一只纤手攥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刚刚的湖边跑去。苏蒙的余光瞟见大片的蝴蝶云一般追来,阴影覆盖了无数桑树,马上就要压到他们头顶。

粼粼的湖水就在面前,眼见着没有了退路,而后面的追兵紧随不舍,苏蒙急得头上都要冒汗了,可曲柳却并不犹豫,拉着苏蒙就跳进冰凉的水中……

“所以你潜进了壶中天的深潭里,然后就从曲府的荷塘中浮上来了?”朱儿瞪大了眼,似乎不相信苏蒙刚刚所讲述的一切。

哧溜溜地吸着鼻涕,围着大棉被的苏蒙搓了搓鼻子,一个惊天动地的阿嚏之后,他才不忿地辩解道:“千真万确,哎呀,我刚刚死里逃生,还有什么心思编谎话!不信你去问曲小姐啊!”

“小姐一回来就进了表少爷的屋子,我已经差人去请桂儿姑娘了。对了,你冒死拿回来的蛹呢?”

小心翼翼地从衣襟中掏出红色的蛹,在壶中天时拿了好几个,可惜挣扎时掉了不少,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摸着茧,苏蒙不禁有些惊奇,他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茧居然光滑如初,一点没有被打湿的迹象。

“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朱儿把茧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瞧,“我也没见过,好奇怪。而且听你的描述,在壶中天里蝴蝶争着去舔的,应该是狐家的姻缘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姻缘蝶,自然爱姻缘酒啦!”少女清丽的声音忽然从窗外传来,朱儿忽地起身推开门,“谁?”

只见一名脸颊鼓鼓的小姑娘站在院子里,眼睛里满是狡黠的光,她背着手歪头笑道:“我来找曲柳。”

苏蒙裹着棉被从朱儿身后探出头,见了她不由大叫:“桂儿!”

“听见了听见了,”桂儿搓着耳朵,不耐烦道,“是桂儿又不是鬼儿,你叫那么大声干吗!”说着她瞅了下朱儿拿着的红色茧,眼睛里流露出欣喜之色,“还真找着了啊,不愧是上善阁的曲姑娘。走,快带我去见她。”

屋子里药香缭绕,曲柳坐在床边,一下下地拢着方清兴的额发。昔日丰神俊朗的男子此时面颊陷了下去,脸色青白,放在胸前的左手包扎着白布,渗出点点血迹。曲柳只觉得心中仿佛被什么揪紧,痛得连呼吸都有些难受,正在悲伤,忽然听见门吱呀响起。她连忙抬起袖子把眼角的泪抹去,站起身来迎接来客。

“你来了。”曲柳的声音有些沉,“朱儿,看茶。”

“不必。”桂儿倒也不客气,“那些虚套就免了,我来是看你答应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既然你已经信守诺言,我也该做我应该做的事。”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线卷,又从朱儿手中将茧取下,在上面捏了半晌,居然找出根线头,将其往线轴上缠去。

细细的红线源源不断地缠到线轴上,苏蒙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一切,难道茧丝就是用来牵姻缘的红线?真是奇妙至极。他看着桂儿把手中的线缠完,茧子里只留下一个褐色蛹,正在一扭一扭地蠕动着。而桂儿则拿出一个盒子,像装宝贝似的把蛹装进去。

“那是什么?”

“断缘虫,只有它才能咬断红线。”桂儿倒也不避讳,“我就是用它咬断了曲柳和方清兴的红线,不过现在我要重新将红线连起来。”说着她走到床边,瞥了眼昏迷的方清兴,“只是我没想到他居然有这种胆色,为了真正的感情斩断自己的手指。”她俯下身去,执起方清兴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把线缠在上面,然后牵着线拉住曲柳的纤手绕了上去,红线在他们之间闪耀,桂儿将其缠了许多圈,然后道:“祝你们情比金坚,白头偕老。”

曲柳点点头,“借你吉言。”

她的态度有些冷淡,桂儿也知道曲柳和方清兴的这一番波折是自己所致,不过她倒也不内疚,只是毫不在乎地笑笑,“好了,我也该走了。还有白小姐那边的姻缘线也要重新连,她真正的夫婿比她小,到今日刚满十五。十五生姻缘,我得赶去给他们连上。”她一边说着一边收拾东西就往屋外走。苏蒙看看床里的方清兴,忽然反应过来追出去,“喂,他还没醒呢,你不能走。”

“别烦,他马上就醒了!”桂儿不耐烦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屋内的曲柳握住方清兴的手,只觉得手心忽然一颤,那人的睫毛扑闪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表哥。”

“柳儿……”方清兴的声音有些虚弱,他盯着曲柳,似乎要把她印进心里,“柳儿,我不想娶她。自始至终,我只有你,只有你……”

“我知道,知道。”曲柳噙住泪勉强笑着,“你刚醒,别多说话。”说着细心地帮他把被子掖好。

苏蒙听见声音,几步跨进屋内,刚要问“方兄醒了吗?”却被朱儿伸出胳膊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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