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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史铁生 《我与地坛》 自然与生命 诗与哲 经典性
我与地坛像一对恋人,一旦相遇,便再也无法长久地离开;一旦相遇,心中的躁动便两相着落。于是我热忱地享受生命,在我双腿永远无法着落的地坛上,至此,我与地坛彼此静默十五年。地坛于我,就像是安置心灵的容器。
这便是笔者眼中的史铁生与他的地坛。
《我与地坛》发表于1991年《上海文学》第一期。此时史铁生40岁,四十是一个充满迷惑与智慧的人生阶段。史铁生正是在这种状态下,写下这篇寓哲理与诗情为一体的散文。
“他觉得文学不仅是回应现实,而且是在一个千变万化的社会里头一直在寻找,寻找那个不变的、那个所谓的终极意义。这个寻找的过程是‘从不屈获得骄傲,从苦难提取幸福,从虚无中创造意义。’”[1]
《我与地坛》正是这样一个对自然、生存、生命、苦难、命运这些哲学母题的寻找:探寻自然之于人类的意义,追问苦难之于命运的价值,关注人类之于宇宙的存在。也正是这种寻找使史铁生的散文成为“美文”,同样的,对“自然”与“人生”两大母题的阐释也使《我与地坛》成为“经典”。
一.史铁生对自然的解读
《我与地坛》中的“自然”与我们平日说的“自然”不尽相同,它是一种具有局限性的自然概念。狭义地看,《我与地坛》中的自然指的就是地坛。然而从广义来说,文中论及的园中事物,如古殿檐头、草地颓墙、老树石门、蚂蚁瓢虫、古柏藤萝,文中涉及的园外意象,如满地月光、石门落日、雪地脚印、雨燕之歌、秋风早霜,文中关于四季的比喻,关于园神的臆想都应该属于自然范畴。
从这一界定出发,我们来看史铁生对于自然的定位、态度及存在意义,就可以分别得出以下论断:狭义的自然对于作家来说是“家”之存在,而广义的自然则是作家的“审美”寄托,作者在对自然的书写过程中流露出了明显的自然崇拜倾向并将万物赋予意志,带有一定的泛神论色彩。
1.“家”之存在
“地坛离我家很近。……五十多年间搬过几次家,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而且是越搬离它越近了。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2]
对地坛的描写从一开始就带了明显的暗示性意味。史铁生运用了“宿命轮回”观念来影射我与地坛的关系,打破了地坛与真实的家的界限,树立了地坛“家”之存在地位。之后,作家又将地坛环境定位为一种“家的陈列”:“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使得作家的心灵得到了归属感,此心安处是吾乡,从而推出地坛是史铁生盛放心灵的容器,寄托怀抱的家乡,故而史铁生对地坛的定位也不言而喻即“家”。
然而,这个“家”与我们世俗世界的家的定义又有不同:世俗之家上演着人间悲喜,而地坛却是个“宁静的去处”;世俗之家常有误会猜忌,而地坛却让我“一下子就理解了它的意图”;世俗之家有时让人贪恋,有时让人厌倦,而地坛却让我“再没长久地离开过”。无论是从地理位置上,还是从契合程度上,地坛都完全符合“我”的心意,“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所以,史铁生所描述的地坛,像家而不是“家”,明显地表露出作家的个人喜好倾向,是作家主观构建的微型“乌托邦”。
2.“审美”寄托
审美是对美的审视,既包括对美的探寻,又包括对美的理解。在《我与地坛》一文中,史铁生通过自然与心灵的通感,严肃而又认真地思考“美是什么?”这一命题。而地坛在作家审美,追美的这一过程中充当了盛放“美”的具象化容器,表达了作家的审美观念。
文本中的唢呐声无疑是一种象征,隐喻着“美的召唤”。我们一般认为,美无定则,而文中这样形容唢呐声的来由,作家说“我看不见那个吹唢呐的人”。如果“唢呐声”是“美”的象征的话,那么“吹唢呐的人”则可以被认为是美的滥觞,美的本质,而美的本质是无法言说的,美的滥觞也是美学家一直追求而没有结论的谜题。史铁生不仅是一位哲学家,也是一位美学家,在追求美的道路中,他得出了“我看不见那个吹唢呐的人”这样的结论。
美有形态。美的本质无法界定,但世界上的美却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唢呐声在星光寥寥的夜空里低吟高唱,时而悲怆时而欢快,时而缠绵时而苍凉。”这正是美的形态,美无常型。
美是永恒存在。无论时代历史如何变迁,无论审美倾向如何发展,人类思维中都会存在“美”的概念。它既具有共时性,又具有历时性。正如文中所说:“我清清醒醒地听出它响在过去,响在现在,响在未来,回旋飘转亘古不散。”
在最后,作者写道:“必有一天,我会听见喊我回去。”很多人下意识地会想到:这是生命终结的召唤,是迈向死亡之音。但笔者却认为,这正是史铁生的“皈依”,对美的皈依,他走向的是永恒的美的历史之流。这种“走向”,既是追求,亦是回归。
寄托审美,这是地坛之于作家的最重要意义。
二.史铁生对生命的解读
史铁生对生命的解读是其散文中一以贯之的命题,学界在此之前也颇多论述。本文主要以其轮回观、命运观、生死观三个维度来阐释史铁生对生命的理解。其轮回观主要体现在他在《我与地坛》文本中对“人生三态”的叙述;命运观则是以其对“苦难意义”的诠释为代表;至于生死观,更多的表达了对生命的礼赞以及面对生死两事的态度。三个方面并立而行,各抒己见,又互为表态,相互佐证,拼凑起史铁生完整的生命观。
1.“人生三态”与轮回观
“人生三态”指的是史铁生在《我与地坛》最后一节中描写的人生所必须经历的三个阶段:孩童阶段、情人阶段和老人阶段,亦是人在认识世界过程中的三种状态:好奇状态、热恋状态、回归状态(抑或沉静状态)。
孩童阶段的人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他有无尽的精力与无数的念头,这可以看作人的青少年时期:人刚刚打开自由认识世界的大门,对一切都新奇,渴望尝试;情人阶段的人对世界充满了迷恋,他有对这个世界的基本认知,并且渴望享受世界、改变世界甚至创造世界,可以看作是人的成年期:人有能力去创造物质或精神产品,对于固有的物质精神基础,或单方面享受以满足自我需求,或积极创造以期实现个人价值;而老人阶段的人则形成了对世界各自的独立的理解,走向生命的终结,回到世界的起源,这可以看作人的老年时期:人经历了好奇与热恋状态,开始回顾与思考,沉淀与升华,形成了自己对世界的理解,走向死亡。
史铁生在这里对于死亡则称为“回去”,这一词是体现其轮回观的关键,他认为死亡不是终结,而是一种新生。他认为:“有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那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我的死亡与孩子的诞生,正体现了生命不息,轮回不止的观念。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但是,那不是我吗?”是极其深刻的一问,其中表明了史铁生的轮回观:躯壳多样,但灵魂不灭。灵魂经历人生三态,再经过死亡的淬炼与出生的洗礼,复又重来,无止无息。正如他所说的:“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他认为人的本质就是“欲望”,灵魂也是“欲望”。欲望不变,宇宙不灭,人类悲喜永恒上演。
2.“苦难意义”与命运观
史铁生在“最狂妄的年纪”失去了他的双腿,这无疑是他人生中的最大苦难之一;而他在明白母爱之前失去了母亲,这无疑又是他另一重大苦难。而命运的真正苦难其实在于其必然性与不可避免性。
生病贯穿了21岁之后的史铁生的生命全部。21岁史铁生大病,从此之后再也没能站立。他生前曾经自嘲:“职业是生病,业余是写作。”然而史铁生在《病隙碎笔》中却将生病视为别开生面的游历“由病悟理,妙语哲思挥洒于字里行间。”
然而,生病的苦难并不因其自嘲终结,在《我与地坛》中,我因苦难而暴躁,造成对我的母亲的伤害令作家再也无法挽回。作家在文中说:“只是在她猝然去世之后,我才有余暇设想,当我不在家里的那些漫长的时间,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与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母亲对我的寻找,与我躲开母亲的寻找成为主要情节之一,而不幸的是,我还没有来得及体悟,母亲就先一步去了。“多年来我头一次意识到,这园中不单是处处都有过我的车辙,有过我的车辙的地方也都有过母亲的脚印。”寥寥几笔,便体现出丧母之痛与懊悔之意。
残疾、丧母、疾病都带给史铁生沉重的苦难,然而真正的苦难――命运的必然性才是最令作家感到绝望的。他在《病隙碎笔》中起笔便诠释命运与角色的独特解读:“所谓命运,就是说,这一出“人间戏剧”需要各种各样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随便调换。”[3]在小说《一个谜语的几种简单的猜法》中有一段对于命运的绝佳阐述:“万事万物,你若预测它的未来你就会说它有无数种可能,可你若回过头去看它的以往,你就会知道其实只有一条命定之路。”[4]在《务虚笔记》中史铁生对于女教师O的塑造便是因袭了这样一种理念:“如果你站在四岁的O的位置展望未来,你会说她前途未卜,你会说她前途无限,要是你站在她的终点看这个生命的轨迹你看到的只是一条路,你就只能看见一条命定之途。”
“命定之路”的反复出现充分佐证了史铁生对于命运的必然性的确定即定命论。定命论是史铁生命运观的最主要观点,也这种命运的不可琢磨性与不可改变性导致了史铁生的绝望,但同时当作家将自身投掷于宇宙万物之间,又将这“命定之途”看做是一种平衡,一种规律。
3.“生命礼赞”与生死观
命运的不公并不能阻挡史铁生对生命的热忱,他热爱生命以及生命的活力。
这体现在他在地坛中所看到的芸芸众生相:十五年风雨无阻来院子里散步的夫妻,热爱唱歌的小伙子,独一无二的饮酒的老头,朴素优雅的中年女工程师,最有天赋的长跑家朋友,一个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和爱她守护她的哥哥。他赞颂着夫妻对爱情的诠释,小伙子对梦想的执着,老头体现的对个性的坚持,女工程师的生活态度,长跑家朋友的坚持与放弃,兄妹间相守相偎的亲情,他赞颂,这些努力活着,存在着的人们,这些鲜活并有所坚持的生命。
史铁生认为,生是既定的,人类在没有选择权的时候,就已经被确定了“生”的权利,而死也是既定的,同样人类没有自,那么,人类就只能努力活着,这种活着,无论呈现出怎样的姿态,都值得礼赞,因为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所以,生亦不可喜,死亦不可悲。这便是史铁生的生死观。
面对未知的死亡,史铁生选择了观望:“甚至盼望站到死中,去看生。”[5];也有着本能的惧怕:“怕死的心理各式各样。作恶者怕地狱当真。行善者怕天堂有诈。”[6]却更选择了淡然:“‘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说过,徐志摩这句诗未必牵涉生死,但在我看,却是对生死最恰当的态度,作为墓志铭真是再好也没有。”[7]
面对已然的活着,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说“我有时候倒是怕活。可是怕活不等于不想活呀?……人真正的名字叫做欲望。”“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是写作为了活着。”而史铁生的欲望究竟是什么呢?再明显不过,史铁生的欲望就是活着,有意义地活着。写作是他承载意义的体现其生命存在的形式载体。这种活着的欲望之强烈,让人震撼。
史铁生在《好运设计》中说:“过程!对,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8]我想这是作家设想的最好的活着的状态。他在死亡残疾的阴影下彰显了一种欲望之力,对死亡不畏惧,对生活不轻视,令人肃然起敬。
三.“自然”与“生命”中的“诗”与“哲”
《我与地坛》的构思十分巧妙,它将作家对审美、秩序、自然、宇宙、轮回、苦难、人生、命运等宏大母题的思考,寄托在地坛公园这一载体上,从而使概念的诠释摆脱了空洞、晦涩、抽象等理论解释的危险,合目的地将概念具象化、平易化、诗意化,体现了史铁生作为哲人的深刻与作为诗人的优雅,这也是史铁生散文在当代文坛中独树一帜,别具一格的主要原因。
作家对“自然”的用情之深使《我与地坛》显出浓厚的诗意,而他对“生命”的思索追问又使《我与地坛》蕴藉着沉重的哲思。“我与地坛”正是对位“人”与“自然”、“生命”与“自然”,二者既相互寄寓,又相互补充,作家用诗歌的深情礼赞自然,用哲学的深思讴歌生命。
“史铁生以‘无我之问或无果之行’,去‘发现什么的根本处境,发现什么的种种状态,发现历史所曾显现的奇异或者神秘的关联,从而去看一个亘古不变的题目:我们的心灵的前途和我们生命的终极价值终归是什么?’
史铁生因此可以说:我已不在地坛,地坛在我。”[9]
“比天空更博大的,是人的胸怀。”史铁生身处地坛,同时将地坛的一切内化于心,试图通过对自然的感应,对宇宙的观望,追问人类的终极价值。而在对“自然”与“生命”的诗性追问中找寻到了最理想的平衡状态:
人类活着如同自然般自由,自然与人类同享活着的自由。
史铁生散文中的“诗”与“哲”也是这样平衡的关系。我们在阅读史铁生散文时,不仅可以得到审美的净化,更可以摄取思考的快乐。从文本接受的角度来看,有机融合了“诗”与“哲”的文本带给读者的阅读体验更深层次亦更具持久,这也是我们论证史铁生散文的经典性的主要论据之一。
另一方面,就文本本身而言,史铁生散文所涉及的“自然”与“生命”这两大主题,不仅是文学创作不可绕开的母题,更是哲学、历史等人文科学领域中的“终极”问题。史铁生的思考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一定的广度与深度上的,这种思考既是其行文的开始,亦是其行文的终极目的,故而我们说史铁生散文的“经典”是主题内容上的,更是思想内涵上的。
除了内质的经典性,史铁生散文的艺术手法也是其“经典性”的重要成因之一。语言的诗意优雅与深邃隽永,段落长短、叙述详略及抒情节奏的恰到好处,文本情绪的跌宕起伏与收放自如使其散文既完整又完美。在艺术上,《我与地坛》更可比是现当代散文集大成之作。
“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内心。”这是对史铁生散文内核的精练概括,也是史铁生散文经典性的有力论证。
身负残缺而自强不息,身遭不公却厚德待物;生而笔耕不辍,如夏花之绚烂,死时平淡安详,如秋叶之静美;其文其人都为“经典”,其诗其思是当代文坛永恒的光耀,这才是哲诗人――史铁生。
参考文献
[1]史铁生.灵魂的事[M].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4.
[2]史铁生.史铁生散文[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3.
[3]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系列・病隙碎笔[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4]史铁生.世纪文学60家・史铁生精选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6.7.
[5]王尧,林建法主编.薛毅著.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大系・荒凉的祈盼――史铁生论[M].苏州大学出版社.2012.6.
[6]刘锡庆.中国散文通史・当代卷下[M].安徽教育出版社.2013.1.
[7]汪雨萌.史铁生研究综述[J].当代作家评论,2012(4):160-169.
[8]汪雨萌.史铁生文学年谱[J].东吴学术,2013(3):122-134.
注 释
[1]王尧:《错落的时空・说史铁生》,河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1版,第155页。
[2]后文此字体不加特殊说明皆为引用原文。原文参照《史铁生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3月第一版。
[3]史铁生:《史铁生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3月第1版,第121页。
[4]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系列・命若琴弦》,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1月第1版,第348页。
[5]史铁生:《灵魂的事・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代序)》,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4月第1版,第4页。
[6]史铁生:《史铁生作品系列・病隙碎笔》,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34页。
[7]史铁生:《灵魂的事・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代序)》,百花文艺出版社,2005年4月第1版,第1页。
[8]史铁生:《史铁生散文》,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年3月第1版,第43页。
[9]王尧:《错落的时空・说史铁生》,河南大学出版社,2007年1月第1版,第155页。
说实在的,在此以前,我对史铁生知之甚少,皮毛而已。史铁生逝世的那几天看网,无数网民整齐地认可这么一个中国当代作家,国葬般地祈福铁生走好,让自诩为会写几笔的我,渐渐地发现自己的无知和浅薄。
我该好好读读他。
史铁生,二十一岁坐上轮椅再也没下来。后来得了尿毒症,需要通过透析来维持生命。直至生命的终结,他一直在沉思,沉思着生命,把生和死放在肩上,如此淡定和从容。在他看来,“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一个好端端的人是用脚走路的,史铁生不能走,能量就回到了心里,别人用腿丈量土地,他从脚到脑都在体察心灵,《我与地坛》便是最好的见证。
史铁生创作于二十年前的散文名作《我与地坛》,被誉为二十世纪中国散文经典力作。我却并没有在史铁生生前读到,是遗憾的事。日前我真正地读起来,才感到过去读过的文字是如此的不及,突然幸庆平生终于能读到这至真至诚的生命的绝唱和灵魂的交响。( : )
地坛为明时建筑,正好在史铁生家附近。对于靠轮椅代步的史铁生,这清静的园子便是他的机缘,好像“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准备好了”的所在。地坛无论如何修葺,它的古老是抹不掉的,老树和颓墙,正支撑他去默坐和思想。地坛的野草荒藤,空旷无边,正容纳着一个坦荡的思想,史铁生每每带着本子和笔,可以恣意勾勒,明净的文字,却不被祭坛的神神鬼鬼牵绊。相反,他倒用宽厚的手掌,温情的心灵,体察世界。地坛数年的整葺雕琢,让地坛有了新的活法,正如人的生命。然而再大的整葺也改变不了的,像园子里的阳光,落雨,像园子里的噪杂和静寂,像园子里的古柏和泥土。
曾在一些景点,像北泉寺,我看到了唐柏,像黄山,我看到了古银杏。它们见证了历史的沧桑,见证了生命的前进和静止。抚摸古树,心绪飘向云深不知处的遥远。
上帝把这个园子的角落赐给了史铁生,于是他从死想到了活。上帝把园子的味道让史铁生嗅了,就这说不清记不住的味道引起他常常地去耗尽体能,耗尽思想,于是他想到了活法。突然有一天上帝说,他的文字烟云一样飘逸在这片天空之上,他就消失在这片园子里,到上帝那些寻找新的诗意栖息地了。
疼爱,关怀,理解史铁生的人有很多,母亲无疑是这最中之最,一个母亲摊上这样一个二十一岁就双腿残废了的儿子一定是其后半生最致命的伤。但母亲能做的能说的,就是让儿子延续有益的生命,幸福地活着,除此别无所求。史铁生创作的动机就是“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让别人羡慕我母亲。”然而当史铁生的小说发表,作品获奖时,母亲已不在人世。他母亲49岁猝死,用史铁生的话说,上帝是对的吧,一个母亲怎能为他的残疾的儿子承受这么大的苦难?
他痛悔多少次没有读懂母亲,痛悔母爱的遗失,然而“子欲养而亲不待”了。谁都有母亲,并非谁都痛悔自己对母爱的回报。幼年时只知道嬉闹,少年只知道伸手,参加工作了,只知道自己繁忙地应付着世界,真正等到娶妻生子,儿子长大了,或许才想到回报,而此时母亲也带着遗憾,远离了我们。
1989年,比史铁生小二十岁的残疾人编辑陈希米,与史铁生结合,成了史铁生生命中的又一个保护神。他在文章中屡次提到妻子对他的关爱,让读者每每会掉出眼泪来。陈希米是理解丈夫的,在史铁生走后,捐赠了他的一份肝脏,救治了天津的一个患者,留下了他的脊椎和大脑,供医学研究,在八宝山没举行任何遗体告别仪式,只有几个好友,将其灵柩抬上担架,缓缓地推向焚化炉……希米不希望大家哭,她说,铁生不愿意让大家哭,希米为铁生坚持着低调,坚持着一生的平实,坚持着一生战胜灾难和残缺的感悟和思考。
再回到《我与地坛》。
在史铁生眼中,四季不是简单的冷暖,任何一事一物都是一个季节,被时光淘洗。“春天是树尖上的呼喊,夏天是呼喊中的细雨,秋天是细雨中的土地,冬天是干净的土地上的一只孤零零的烟斗。”春之润,夏之热,秋之爽,冬之洁,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让我们快乐起来,用心沐浴生命的每一束阳光。
文学源于生活,史铁生的生活就是十五年如一日地固守地坛,看着园子里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人。这些活生生的人,撞入了他的视野,撞入了他的记忆,撞入了他的文章。
陌生和熟悉只是一语之隔,一墙之隔,日复一日地坚持,就坚持到彼此的微笑,坚持到对话,坚持到彼此的支持和帮助,在地坛他遇到的人,像散步的夫妇,练唱的歌者,饮酒的老人,捕鸟的汉子,中年女工程师,长跑家,漂亮和弱智的姑娘,这都是真实的生活,他们无数次地走进了他的小说,走进了他的思绪,走进了他的灵魂,这些人物给了他文学的力量,在史铁生眼里,他们都是大英雄。
他想象一定有一个园神在盯着他,促使他前进。在追问他:要不要去死?为什么活?干嘛要写作?他深知人生如戏,乏味的演员会以为戏剧与自己无关,倒霉的观众是因为总是坐得离舞台太近了。
他想到,倘若有一天,园神唤他回去,他一定会沉寂地走下山去,只不过对面一定会跑来一个如我的孩子。死又会让人新生,一个人就是一个人的永恒。
【关键词】高中现代散文;教学内容;确定;反思
【中图分类号】G633 【文献标识码】A
“以生为本,以学定教”是在新课程背景下广大教师形成的共识。它符合“以人为本”的课堂教学规律。构建运用符合教学规律的教学模式,充分内化和发挥学生的主体地位和教师的主导作用,让每一个学生都能充分地“动”起来,自主地去学习新知,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在此基础上,教师对学生在自学中尚未解决的问题,作适时地引导和点拨,以实现课堂教学时间有效、高效地运用,从而避免教学的微效劳动和无效劳动,提高课堂教学的质量和效益,是当前教师的首要任务。
反思性教学是在新形势下教师自我约束的表现。时展到今天,尤其是现代信息技术运用已成为时代潮流的今天,那种突出教师主体地位,“以教定学”的传统教学模式和陈腐的教学观念已经严重不适应新时代的学生了,有遭淘汰的危险。因此,教师必须转变观念,改变习惯与定势思维,变传统的“以教定学”的教学模式为“以学定教”的模式,切实从学生的需要出发,从学生的发展出发,不断挑战新领域,克服惰性,突破自我,以新的姿态适应未来的形势和未来的学生,为自身的专业发展开辟新的途径。
“以学定教”,我们教师在具体实施教学行为时往往是“以教定学”,“目中无人”,忽视学生的实际需要,忽视学生的发展,使学生的主体地位缺失,而突出教师的主体地位,严守教师的神圣权威不受侵犯。比如说现代散文教学内容的确定,有的教师认为应该教知识,既然是散文,就应该是“形散神不散”,问题是这老生常谈的“形散神不散”,初中老师不知道教了多少遍,学生还会有什么新鲜感呢?再说“形散神不散”并不是所有散文的灵丹妙药,甚至文章的主题性在当今都受到了挑战,也并不是所有选到高中语文教材中的现代散文都做到了“形散神不散”。“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作家的个性不同,他们写出的散文也不同,你不可能以“不变应万变”。有的老师认为要教语言,问题是语言是不需要教的,它必须通过学生的反复朗读和品读,去感知优秀作家的语言的魅力,而习得成为自己的书面语言,从中受到感染或影响,成为自己人格架构的一部分。
所以我们的反思首先是对观念的反思。我们究竟是以学生为本还是以自己为本,究竟是“以学定教”还是“以教定学”?要“以学定教”就必须关注学生当前的需求和将来的发展。这就要运用到前苏联教育家维果茨基提出来的“最近发展区理论”。维果茨基的研究表明:教育对儿童的发展能起到主导作用和促进作用,但需要确定儿童发展的两种水平:一种是已经达到的发展水平,表现为儿童能够独立解决的智力任务;另一种是儿童可能达到的发展水平,表现为“儿童还不能独立地完成任务,但在成人的帮助下,在集体活动中,通过模仿,方能够完成这些任务”。这两种水平之间的距离,就是“最近发展区”。我们要通过学生的预习反馈,及时了解哪些是学生凭现有的经验可以解决的问题,哪些是凭学生现有的经验还不能解决的问题,关注最近发展区域,确定我们的教学内容,调整我们的教学策略,修改已经确定好的教案。
比如说在教史铁生的《合欢树》时,我告诉同学们,要深入把握《合欢树》的文本内容,必须要回到它所反映的那个时代。史铁生在《合欢树》中所反映的那个时代,不是仅仅史铁生一家窘困,大多数的中国平民,包括北京四合院中生活着的人们都不富裕。我举了与史铁生同时代,也有着相似经历的梁晓声的散文《感激》,他说:“时常,我脚穿的是杨志松的鞋;头上戴的是王嵩山的帽子;棉袄可能是王玉刚的;而裤子,真的,我曾将张云河的一条新棉裤和一条新单裤都穿成旧的了。当年我知道,在某些知青眼里,我也许是个喜欢占便宜的家伙。但我的好同学们明白,我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们格外体恤我舍不得花钱买衣服的真正原因——为了治好哥哥的病,我每月尽量往家里多寄点儿钱……”我也以自己的经历与学生进行交流,这说明那个年代,作为底层的平民,大家都活得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一种精神和一种力量支撑。这种精神与力量的象征就是母亲种下的那棵合欢树,开始“以为是含羞草,种在花盆里长,竟是一棵合欢树”。这便是母亲的伟大,她不仅给史铁生以坚强活下去的力量,而且给那个年代的所有人以精神力量。
那个孩子又象征谁呢?象征未来。这便是母爱的第二层含义,不仅给当时的人们以精神力量,也给未来以精神力量,能把中国人民的这种坚忍的精神传续下去。
我们该如何理解“悲伤也成享受”呢?这我们要从史铁生的生命本体出发。史铁生是一位残疾作家,从二十岁开始双腿残废,到后来发展成尿毒症等多种疾病,直至突发脑溢血去世,他这一生几乎是在病中度过的,用他自己的话说,“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因此,史铁生笔下的母爱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母爱,而是上升到一种哲学的层次,从哲学的高度来关注母爱,它是“泛爱众”的。在这种情况下,作者的悲痛、愧疚和孤单等所有的悲伤感情,都化作一种宽慰,都趋向于人类的终极关怀。经过这样一番思考之后,悲伤当然成为一种享受了。
这便是我对《合欢树》这篇散文教学内容确定的反思。反思也包括对合作的反思,如学生的集体活动;也包括对同行相互评课的反思,比如我听一位同行上这一课,就仅仅停留在母爱这一层面,虽然思路清晰,但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我觉得,缺少的就是我上面所说的东西。
2010年12月30日下午16时,著名作家史铁生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于12月31日凌晨3点46分与世长辞。作为当代中国最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史铁生的写作与他的生命完全融合在一起。在自己的“写作之夜”,史铁生用残缺的身体,表达了最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的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心灵。
[生平]
史铁生(1951―2010),男,汉族,1951年生于北京,1967年毕业于清华附中,1969年赴延安插队,1972年双腿瘫痪回到北京。1974年在某街道工厂做工,7年后因病情加重回家疗养。1979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后来又患肾病并发展为尿毒症,靠透析维持生命,自称“职业是生病,业余在写作”。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我的遥远的清平湾》《礼拜日》《命若琴弦》《往事》等;散文随笔集《自言自语》《我与地坛》《病隙碎笔》等;长篇小说《务虚笔记》,以及《史铁生作品集》。曾先后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鲁迅文学奖、老舍散文奖(一等奖)、华语文学传播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2002),以及多种全国文学刊物奖,一些作品被译成英、法、日等文字,单篇或结集在海外出版。其著名散文《我与地坛》曾鼓励了无数人。
[逸事]
“盐”的故事 张健
7月底,为忆石文学网的小小说评奖事宜,我们去大连长兴岛开会。
在机场终于会到铁生。他坐在轮椅上,高兴地挥手,然后与我们紧紧握手。好像是8年前,他还没有每周要做两次透析的时候,还能见他。谈小说,谈插队,谈世界杯足球赛……但如今,太少太少了,怕他累,怕他在紧张写作……知道他对朋友的事从来不拒,反而格外怕打扰他。
铁生的状态如常。只是在轮椅上坐久了,腰部会很痛很累。
他不能久坐,坐个把小时后,就得艰难地躺下直起身体,缓解腰部的疼痛。
忆石网牵总做了万分周密的安排,联系好大连方面的医院,使铁生能在第三天于当地顺利做透析。
第二天看海。风大。我们几个还是下了海。铁生无法下海(永远无法了),只在海边的轮椅上静静看海,微笑着,不发一语。
出了水,才和他一起聊天。
不知为何提到了海水的“成”和“盐”。
“我有件特别懊悔的事,和盐有关。在延安插队的时候,身体不好,队里照顾让我喂牛。那里的牛比人还苦啊。那里的人称自己是‘受苦人’,牛呢?干那么重的活,流那么多的汗……人是离不开盐的,牛应该一样,但牛却没有。我注意到牛常常拼命挣脱缰绳去舔窑洞后面地角的盐碱,就知道它是需要的。我做了打算,等我妈再给我寄钱来,一定给我的牛买点盐,它一定喜欢……但一接到钱,就急忙和插队的好友去买吃的东西去了。等花光了,看到牛的时候才想起来,才后悔……这是我心头最最懊悔的事!……多年后再回延安,我当时养的牛几乎都走了,只剩下一头当年的牛犊……”
铁生说。语速很慢,语气也很沉静,这沉静反更显其深深的懊悔。
“你不知道那牛多么好!多么通人性!一次,一个夜晚,我看到牛棚里的牛都卧在了地上休息,白天的活多累啊!但有一头母牛站着,就是不卧下。我走过去一看,原来它身下卧着一头小牛……它要是卧下,会压坏小牛,所以宁愿站着,直到天明再去被人套上耕地。我赶快把小牛赶到了一边,它这才望望我,扑通一声卧下了……”
铁生说。久久望着海。
我没有问铁生,我知道那头牛犊,就是他再回延安时见到的唯一的那头、他曾经喂养的牛。
是的,你可以去读《我遥远的清平湾》,那里记叙的就是他当年喂牛的故事。这故事的背后是美丽、忧伤和沉郁。他对“破老汉”等受苦人、受苦牛的温情,如信天游一样高亢苍凉,和黄土地上千万年来吹过的风沙融合在一起。
离别长兴岛的最后一天中午,我们顺路去参观了一家盐厂。见了从没见到过的冰雪峰一般晶莹的盐山,也见了食盐的生产过程。轮椅上的铁生,很高兴地握着厂方送给他的一小袋食盐,举起来给我看――那是可以上市的,500克,好像是八毛多。
――铁生这样的人,这样的情怀和心中,生命里“生长着”永远不会丢失的“盐”。
他从大连归来不久,给忆石中文网专门撰写的《写作――一种生活方式》,那是送给所有喜欢写作的文友的“盐”。大连归来,我去上海出差,从上飞机开始一直读着他的作品――“补盐”。
[名作]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史铁生
北方的黄牛一般分为蒙古牛和华北牛。华北牛中要数秦川牛和南阳牛最好,个儿大,肩峰很高,劲儿足。华北牛和蒙古牛杂交的牛更漂亮,犄角向前弯去,顶架也厉害,而且皮实、好养。对北方的黄牛,我多少懂一点。这么说吧:现在要是有谁想买牛,我担保能给他挑头好的。看体形,看牙口,看精神儿,这谁都知道;光凭这些也许能挑到一头不坏的,可未必能挑到一头真正的好牛。关键是得看脾气,拿根鞭子,一甩,嗖的一声,好牛就会瞪圆了眼睛,左蹦右跳。这样的牛干起活来下死劲,走得欢。疲牛呢?听见鞭子响准是把腰往下一塌,闭一下眼睛。忍了。这样的牛,别要。我插队的时候喂过两年牛,那是在陕北的一个小山村儿――清平湾。
把牛赶到山里。正是晌午。太阳把黄土烤得发红,要冒火似的。草丛里不知名的小虫子吱吱地叫。群山也显得疲乏,无精打采地互相挨靠着。方圆十几里内只有我和破老汉,只有我们的吆牛声。哪儿有泉水,破老汉都知道:几镢头挖成一个小土坑,一会儿坑里就积起了水。细珠子似的小气泡一串串地往上冒,水很小,又凉又甜。“你看下我来,我也看下你……”老汉喝水,抹抹嘴,扯着嗓子又唱一句。不知道他又想起了什么。
夏天拦牛可不轻闲,好草都长在田边,离庄稼很近。我们东奔西跑地吆喝着,骂着。破老汉骂牛就像骂人,爹、娘、八辈祖宗,骂得那么亲热。稍不留神,哪个狡猾的家伙就会偷吃了田苗。最讨厌的是破老汉喂的那头老黑牛,称得上“老谋深算”。它能把野草和田苗分得一清二楚。它假装吃着田边的草,慢慢接近田苗,低着头,眼睛却溜着我。我看着它的时候,田苗离它再近它也不吃,一副廉洁奉公的样儿;我刚一回头,它就趁机啃倒一棵玉米或高粱,调头便走。我识破了它的诡计,它再接近田苗时,假装不看它,等它确信无虞把舌头伸向之际,我才大吼一声。老家伙趔趔趄趄地后退,既惊慌又愧悔,那样子倒有点可怜。
陕北的牛也是苦,有时候看着它们累得草也不想吃,“呼哧呼哧”喘粗气,身子都跟着晃,我真害怕它们会趴架。尤其是当年那些牛争抢着去舔地上渗出的盐碱的时候,真觉得造物主太不公平。我几次想给它们买些盐,但自己嘴又馋,家里寄
来的钱都买鸡蛋吃了。
每天晚上,我和破老汉都要在饲养场上呆到十一二点,一遍遍给牛添草。
草添得要勤,每次不能太多。留小儿跟在老汉身边,寸步不离。她的小手绢里总包两块红薯或一把玉米粒。破老汉用牛吃剩下的草疙节打起一堆火,干的噼噼啪啪响,湿的滋滋冒烟。火光照亮了饲养场,照着吃草的牛,四周的山显得更高,黑魃魃的。留小儿把红薯或玉米埋在烧尽的草灰里;如果是玉米,就得用树枝拔来拨去,啪的一响,爆出了一个玉米花。那是山里娃最好的零嘴儿了。
(选自《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十月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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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抛掉了个人的苦闷和感伤,从清平湾那些平凡的农民身上看到了美好、淳朴的情感,看到了他们从苦难中自寻其乐的精神,看到了坚韧不拔的毅力和顽强的生命力,使那些还沉湎在个人创伤中,咀嚼着生活带给他们苦果的将那场运动单纯地视为炼狱般的苦难的知青们,从旧日的伤口上抬起头来。
[言论]
生死是种谁也逃不过的困境 史铁生
有位哲人说,命运就是一出人间戏剧,角色是不可调换的。当我的双腿和两个肾都被拿走的时候,我的身体失灵了。这是我所认为的命运。有天在报纸上看到一句话,我觉得挺有道理,它说:世界上只有两种生活――一种是悲惨的生活,一种是非常悲惨的生活。我觉得活着就是你对生命有疑问,对生活有疑难。但是关键在于一种面对人生的态度。对待生死我选择一种乐观的态度,让我如此幽默地看待生死,还得感谢卓别林。在《城市之光》这部电影里,女主人公要自杀,卓别林将其救下,这女的说:你没权利不让我死,卓别林的回答让我至今难忘:急什么?咱们早晚不都得死?这是参透生死的大师态度。我想他是在说,这是困境,谁也逃不过,人生的一切事就是在与困境周旋。这需要靠爱去延缓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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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借《我与地坛》走进人们视野的史铁生,在1972年双腿瘫痪,对于他来说,生命的意义更加特别,他在《务虚笔记》和《病隙碎笔》中,思考着生与死,残缺与爱,苦难与信仰,写作与艺术等重大问题,这些或许都是他过往经历留给他的精神财富。他对生死的看法,发人深思。
[对话]
人的残缺明了神的完美 许庆亮 陈祥蕉
记者:多年来,你的作品很受读者欢迎,但是你获得的文学奖却很少,你怎么看这件事?
史铁生:也有,也有过。我的东西是不是读者面不是很大?好像是这样:喜欢读的人很喜欢,不喜欢的人干脆不看。
记者:但是你的《我与地坛》的影响是很广泛的。
史铁生:有时候可能是碰上一个机遇。正好那年发表的时候,没有什么奖。
记者:我记得有人这样评价: “《我与地坛》这篇文章的发表,对当年的文坛来说,即使没有其它作品,那一年的文坛也是一个丰年。”
史铁生:那是韩少功说的。韩少功这句话快成了我这篇东西的广告语了。他这话比我的作品传播得还广(笑)。
记者:我对你的一句话很感兴趣,“大家都生活在生活中,这样的真实如果够了,那还要文学干吗?”但在你所有的作品中,《我与地坛》和《病隙碎笔》影响却是最大的,反而虚构的小说却没得到这样的关注。大家从你的散文随笔中看到你的生活和思考,也认同这种真实,这与你的话好像有冲突。
史铁生:其实我觉得也不冲突。就算是写实的,也有生活里不被发现的东西。我就觉得真实应该算文学一个很好的品质,但不应该算文学的最高标准。如果仅仅是真实,我觉得文学的意义就要小得多。其实文学更多的是梦想。人要有梦想,因此人创造了文学这种方式。我还有一个长篇叫《务虚笔记》,其中也写到,其实一个人的很实的生活是很少的。像每天的衣食住行就是很实的,但当你走路的时候,你会想到一些东西。写作不一定是纸和笔的问题,只要你脑子里在对生活做一种思考的时候,我觉得就是一种写作。
记者:可以看出你是一个很乐观的人。曾经有一个评论家说“史铁生是最爱笑的作家”,是什么让你保持了这种乐观的情绪?
史铁生:中国人都爱笑,咱们刚才也一直都在笑。乐观要看怎么理解,不是说笑就是乐观。
记者:你理解的乐观应该是怎样的?
史铁生:我常说这样的话:“人的思想不妨先锋一点,人的行为不妨保守一点。”写作也是那样。你写的时候,可能不见得那么乐观,因为你感觉到了问题和困惑,如果你觉得很顺畅的时候,我觉得反倒没什么可写的。所以在写作上,我不排斥悲观主义,也不排斥怀疑主义。但在生活中,你既然选择了活着,干吗要痛苦地活着呢?不过,傻乐可不成啊!傻乐不算是乐观。所以“悲观”“乐观”这样的概念放到文学上,应该重新定义。
(选自2003年4月23日《南方都市报》)
[评价]
1.他的想法和文字明净,不曾神神鬼鬼牵丝攀藤。他的手总是温暖的,宽厚的。他是能超越智和愚的。他不做状,而是常常省察自己的内心。他把自己看轻了,才能去爱自己,爱世界。
――陈村(著名作家)
2.“铁生对生命的解读,对宗教精神的阐释,对文学和自然的感悟,构成了真正的哲学。他幻想脚踩在软软的草地上的感觉,踢一颗路边的石子的感觉。”
――贾平凹(陕西省作家协会主席)
3.真正获得了宁静的人非但不是麻木的生硬的,反而是极其敏感极其温厚也是极其丰富极其坚韧的。他可能为草的凋零或者树叶的飘落而伤感,也可能替一位素不相识的弱智小女孩而担忧。他思考过怎样生也思考过怎样死,说到生的时候,他有那么多山重水复的烦恼和柳暗花明的喜悦;讲到死的时候,他事无巨细,从心态、方式到装裹和墓地,全都娓娓道来更谈笑风生……我们从史铁生的文字里看得到一个人内心无一日止息的起伏,同时也在这个人内心的起伏中解读了宁静。
――蒋子丹(海南省作家协会主席)
1.文章偏向于地坛因史铁生而著名,忽视了史铁生因地坛而重生,这方面稍显不足;2.文章结尾将地坛格物化,弱化了地坛的精神气质;3.文章全篇在结构上略显松散,怎样写才能够更契合主题?值得作者思考。4.文章题目也不是很贴切。二审意见:此稿应退作者修改后再送审。稿件来自浙江乐清,投稿信字迹端正,言词恳切,反映了一个写作者的投稿心理,如果与投稿信一起编发在“雨催花发”栏目,对投稿者也是一种鼓励。三审意见:作者很善于推介自己,投稿信写得颇下功夫,是个有想法的人,杂志社从来都不缺乏稿件,就是缺少有想法的同道来参与。编辑最怕看到空洞无内涵的来稿,当然,也可以从来稿中窥测到作者对生活的思考,哪怕杂乱无章,沉下心来读一遍,也是会有心得的。投稿人是位老作者,是不是每一封投稿信都这样文采斐然?如果攒多了,出个集子一定很好看。另外,作者也不要过于谦虚,文章无大小,作者也无所谓著名不著名。既然也想大叫一声,那就叫吧。
肖和平的投稿信
编辑老师:您好!我是《雨花》的读者,是一个靠写作挣一点银子养家糊口的作家。我虽然在各级报刊杂志上发表过一些小说、散文之类的作品,但很少写出有影响的文章。契诃夫说,大狗叫,小狗也叫。我清楚自己做不了文坛大狗,就心甘情愿做一只文坛小狗,一只微不足道的小狗。小狗虽然
没有大狗叫声响亮,没有大狗有作为,但也有它的乐趣。看书有乐趣,逛集市有乐趣,请朋友饮酒闲聊有乐趣,满街东游西荡有乐趣,田野村庄东张西望有乐趣,爬格子有乐趣,手稿变铅字有乐趣,研讨会上畅所欲言有乐趣。乐趣多多,何乐而不为?
编辑老师,我不善于想象为文,不惯于以虚构为翼的自由翱翔。没有龙飞凤舞似的天赋与才情,没有天马行空般的想象与灵气。我书写不了灵感,成就不了非凡。我是一个属牛的汉子,仅凭牛一般的执着与勤奋在文学的园地里不改初衷,持之以恒,默默无闻地耕耘。只管耕耘,只管把一些感动过我的苦乐人生及生活细节大多用人物之口客观地呈现出来,乐此不疲,永不放弃。
我用我平静的心安宁地生活,我用我渴望的心虔诚地阅读,我用我笨拙的笔不停地写作。“我生活,我阅读,我写作,虽然
生活清贫,但心情还算快乐。
”我常常以此自我安慰。我一如既往地以一颗至真至诚的心写下了至真至诚的文字,记下了至真至诚的人物与故事。现在,我把拙作奉寄给您,不知是否符合贵杂志的要求,请编辑老师雅正。
谢谢!
此致
敬礼
地坛,建于明朝嘉靖九年(1530年),至今已有四百多年历史了。封建帝王,满脸威严,脚著王靴,拾级而上。祭天祭地祭神祭鬼,祈求占有更多的土地,统治更多的生灵。那时的地坛当然不能称“神圣”。芸芸众生,双双泪眼,看到的是王靴在地坛上盘旋几圈,下了地坛,疾步向前,践踏苍生如蒲草。地坛无疑是一个象征,它为满足统治者的欲望而建,为实现占有者的梦想而设。然而,帝王们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四百多年后的今天,地坛又出现了一个新的象征,一个永久不朽的灵魂,一种谁也践踏不了的精神。
史铁生来了,他是坐着轮椅来的。他的轮椅穿过红尘,碾过风尘,缓缓地驶进了地坛,如有神力在驱使。那时只有极少的人看到,看到的只是肃穆的样子,庄严的形象。
史铁生的最初出现,使地坛有了一种神秘的感觉。荒芜冷落得如同一片野地的园子,很少被人记起,怎么会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年轻人呢?
原来史铁生的家离地坛很近,从祖辈到父辈再到史铁生,历时半个多世纪,搬过了几次家,用史铁生的话说,“可搬来搬去总是在它周围”。这让史铁生感觉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
史铁生生于斯长于斯,显然,他的身世,他的命运,他的残疾,以及他和地坛的缘分,随着日子的流逝,他心中的宿命感越来越强。然而,他的宿命意识决不同于一般人的宿命思想。一般人的宿命思想,是悲观厌世的,是消极颓废的,在苦难面前不敢抬头。史铁生的宿命意识,是对生活的新感悟,是对生命的新审定,是对绝望的新超脱,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养料。
史铁生活到最狂妄的年龄时,残酷的命运却给了他
浙江乐清:肖和平敬上2014年10月29日
最沉重的打击,忽地残废了他的双腿。那时的史铁生确实绝望过,他痛苦地想了好几年,甚至想到死,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最后事情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人间的节日。”多么豁达,多么通达,多么通透的心境啊!
是的,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他想起,“清平湾的牛儿们走起路来步履生风,斗起架来毫不胆怯,给人一种力量的感受,一种拼搏的激励”。他又想起“地坛的落日,寂静的光辉平铺的一刻,地上的每一个坎坷都被映照得灿烂;在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一群雨燕便出来高歌;古柏镇静地站在那儿;暴雨激起灼烈而清纯的木草和泥土的气味”,“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史铁生想到了这些,更加坚定了生活的信心,增强了生活的勇气。接下来就想关于怎么活的问题,再也不是死的事情了。
于是他在地坛里开始了新的生活,开始看书学习,想他想不尽的心事,爬他爬不完的格子。史铁生写下的文章,每句每字无一不是沉静的,而沉静的东西又是最有内涵的。这样沉静的文字,我们只有扣问生命的本质意义,沉静地思考,才能感悟。无论是读他的《病隙碎笔》《命若琴弦》,还是读他的《我与地坛》《我那遥远的清平湾》,你都能感觉到佛一般的沉静给你心灵带来的强烈的震撼。
史铁生虽然遭受过病魔沉重的打击,经受过种种不如意,忍受过人间最难忍受的磨难,但他几乎没有纠结过自己的身世,没有控诉过自己的命运,没有怨天尤人。
母亲对他的深爱,生活对他的磨难,让他更为理性地看待自己残疾的身躯。于是,博爱与受难就像一对双胞胎兄弟在他生命中亲密无间地存在着,令每一个善良的文字在他的心中跳动。
在《我那遥远的清平湾》里,正因为有了博爱,有了受难,才有像清平湾河水般甜美纯净的文字感动我们。在陕北的那个小村清平湾,残酷的冬天,风沙漫卷,寒风冷冻,天都是黄的,太阳白蒙蒙的,窑洞的窗纸被风沙打得“唰啦啦”响。就在那时那地,史铁生落下了腿残的病根。他一个人躺在土炕上,队长给他端来了一碗白馍。但他没有追问遭受痛苦的根源,在他的心里只记下了队长端给他的一碗白馍,队长对他的关爱。那天,队长始终默默无言,伤心难过,只吧达吧达地抽烟。临走时,吹吹烟锅,爱怜地说:“唉!孩子家不容易,离家远。
”队长端来白馍时的神情话语一直感动着他。
就是那个冬天,史铁生的腿疼得越来越厉害,回到北京不久,两条腿就开始萎缩,住在医院的时候,一个从陕北回京探亲的同学去看他,带来了陕北乡亲们捎给他的东西:小米、绿豆、芝麻……史铁生见了这些农产品一如见到了亲人,他想起了白老汉,想起了他那悠悠的山歌;想起了队长,想起了队长端给他的那碗白馍;想起了留小儿,想起了她那装着玉米花的小手绢包儿;想起了清平湾人盼望好光景的样子;想起了清平河流淌的河水;还有那河边自由自在的红犍牛。就这样,他对遥远的清平湾的思念与日俱增,他对遥远的清平湾的爱也日益深厚。他虽然离开了清平湾,但清平湾那清澈的河水一直在他心里流淌。
史铁生始终是把自己的处境与不幸看得很淡薄,在断断续续的住院期间,有人去慰问他,说及自己的病情,他永远只是淡淡一笑。看他的文章,写到自己的痛苦,也只是轻描淡写。他对自己的种种忧愁烦恼,苦闷情绪,就像清除蛛丝一般只轻轻一抹。
史铁生始终是想别人之所想,爱别人之所爱。他非常善良,善良得如佛一般。他的腿已经残疾,对别人还念念不忘。曾经有一个热爱唱歌的小伙子,经常到荒园去唱歌,史铁生也经常在祭坛东侧的小路上遇到他,他一到东南角的高墙下就引吭高歌。史铁生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专心听他唱歌。有一天,史铁生和他相遇时都说了
“再见”,便互相友好地笑了笑。史铁生说,“但是我们没有再见,那以后,园中再没了他的歌声,我才想到,那天他或许是有意与我道别的,也许他考上了哪家专业文工团或歌舞团了吧?真希望他如他歌里所唱的那样,交了好运气。
”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多很多,总之,史铁生博大的心灵世界一直装着别人,几乎没有他自己。
史铁生始终是沉静的。我想,作家大多喜欢沉静。我往往从自身的沉静想到史铁生的沉静,想着想着,忽然觉得他在沉静中站了起来,他仿佛是站着写作的巨人。他不屈的精神是站着的。我一想到站着写作,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海明威。海明威在战斗中膝盖受过伤,为了减轻伤痛之苦,他一如金鸡独立,单腿站立写作。相比之下,我认为史铁生的站立,更庄严、更庄重、更肃穆、更神圣。史铁生的精神完全能代表我们中华民族自强不息的崇高精神。这种崇高精神没有爱与忍是达不到的。这种精神不是别的,这种精神就是残废了手的人顽强地画出了最美的图画,残废了腿的人坚毅地走上了成功的道路。
成功后的史铁生仍然是那样沉静,仍然是那样庄严肃穆。他摇着轮椅驶向地坛,穿过滚滚红尘,却一尘不染,令人肃然起敬。
史铁生走进文学殿堂深处之后,告别了地坛,去迎接“人生最后一个节日”,继而走向了遥远。
史铁生走了,地坛犹存。
地坛再也不是冷落的荒园,它已修葺一新,充满了世俗的喧闹,少了从前的安静。尽管如此,地坛在人们的心目中仍然不失神圣与庄严。
如果地下有知,九泉有灵,史铁生肯定要寻找他的地坛,肯定以一颗受洗的心又在地坛看他看不完的好书,想他想不完的问题,爬他爬不完的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