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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城市》里有句经典台词:欢迎来到不纯真年代。这句台词套用在当下的相亲活动上,有一点戏谑,有一点悲凉。因为有一天,自由至上的你突然发现:相亲,竟依旧是进入婚姻的最主流路径。只不过如今的相亲活动更趋于工业化、产业化,成为批量制造爱情机遇、将婚恋过程瞬间提速的流水线。
优雅挺拔的男子走向自己的奥迪A6,小A看着绝尘而去的一抹黑色,有点发愣,道别时轻轻一握的温暖此时已荡然无存。半分钟后,她眼角落寞散去,甩甩手,向自己的凯悦车走去……那是小A向我描述的她最近一次相亲时的分手场景。32岁的小A有相貌,有认知,软硬件中上。可也有大麻烦:无人可嫁。
单身生活使这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养成一个习惯:睡觉时,要在头部周围放四个枕头和两个庞大的毛绒玩具,只有圈在这温暖拥挤的环抱中,她的无依感才会稀释一些。某个下雪的周末,她想让自己振奋振奋,把衣橱重新排列整理一下,就把衣服全部取出摊到床上。全部摊开后,她突然不想动弹了,窝在沙发里发呆,在自由和落寞之间反复换算,那种感觉极度恐怖纠结,最后得出结论:她不想一辈子孤单。
于是她像从事一项工程一样认真做企划书,然后一步步落实她的婚姻大计,自己当伯乐找千里马。“结婚这事儿,只要你眼一闭,心一横,在签字的那一刻勇气十足,也就没什么后悔可言。”
在过去一年小A面试过的二、三十人里,有搞科研的、IT的、医生、作家、律师、老板、CEO……听上去都不赖,可感觉总不对路。所谓的老板,开口就请她为他的项目投资;律师好像有点名气,可面对她拘谨得手都没处放;作家故作透彻,一副众人皆醉他独醒的样子;CEO倒是财貌双全,殷勤备至,寒暄一番后便载她去某隐秘的会所啜饮佳酿。不过灯一暗,手就上来了。她眼疾手快,他也久经沙场,手腕一抬就奔向她的头发,他说“你头发上粘了东西”。她也巧笑嫣然,趁势将整瓶马爹利打翻在他裤子上,然后柔声细气地说Sorry。
只有前面出现的奥迪A6先生,小A对他有眼缘。他是标准的青年才俊,剑桥的MBA,好背景,好外表,好实力,一切无可挑剔。见到他的瞬间,小A以为真命天子现身了。他礼貌、谦和、有趣味、有教养,把气氛时间火候掌握得刚刚好,一切都如此RIGHT,不过她还是从他含蓄的眼光和几乎无懈可击的举止里看到某种遥不可及。
她理解。人人都想钓金龟,金龟就那么傻,等着被钓?都是有经历的人,心里挑剔面上还能很绅士,就算是个素质不错的人了。
自那以后,小A不再等待奇迹降临,这反倒使她心定。记住那些拥有的,忘掉那些未得的。人生只需经历过一段荡气回肠的岁月就够了,对于婚姻,尤其不要指望太多。婚姻这种东西,你看重它,它就很大,你不看重它,它就很小。她现在相信一句古话:三十不婚,可以不婚,三十不仕,可以不仕。
策展人小B在经历了传统式、现代式、流水线式、快餐式、网络式等各款相亲模式后,下定决心说什么也不“贱卖”自己,相亲的腻俗使她领悟了自由的真谛,相亲的无果而返也使她更安于独身现状。如果明知某桩婚姻会令人沮丧,那又何必非得自取囚禁?不是谁有意选择独身,而是有形无形的阴差阳错使独身选择了谁。一夜之间,小B突然想通了。30岁以前,她的生活是浮在空中的,30岁以后,她原以为能落地生根,可性格决定了她依旧低空飞翔。
段奕宏不帅,“彩虹”们承认,他自己也承认。可“彩虹”们并不在乎他帅不帅,在他们的心里,段奕宏就是看似冷酷严厉,实则睿智柔情的“袁朗”;是桀骜不驯、妖孽匪气的“龙文章”;是儒雅狡黠、铁血柔情的“豹子”;是偏执反叛、直性子的“黑娃”……人们把这些精明、果敢、坚强的人物性格全部移情到了他的身上,段奕宏的硬汉形象深入人心。
伊犁河边的梦想
段奕宏出生在新疆伊宁的伊犁河边,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小时候,除了睡觉之外,排行老幺的他耳边总是充斥着哥哥姐姐和父母的“指挥”声,小小的段奕宏养成了叛逆的性格。他常常独自跑到曾夺取许多人生命的伊犁河里游泳。然后,哥哥或爸爸就会骑着车来把他抓回去,一路撕扯着回家。到后来,段奕宏来到河边后,家人不追来他反倒不下水,等待家人抓他回家了。
中学时,他烫了卷发,家人发现后大发雷霆。段奕宏说我再去烫回来,大人却说,你都花了钱了还烫回来干嘛。到了学校,他还跟老师辩白:“这是自来卷,这真的是自来卷!”
高一的时候,学校搞文艺比赛,段奕宏的小品被一位在伊犁话剧团指导的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的教授偶然看到,教授带话给他,说他有学表演的潜质,应该去考艺术院校表演系。
年少的段奕宏心里一动。
第二年,伊犁话剧团又来了一位中央戏剧学院的老师。段奕宏跑到剧团,恳求这位老师看一段自己的表演。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得到的却是迎面一击:“退一万步,你也考不上表演系。就算你考上了中戏,也不会有什么发展。”
从很有潜质到退一万步也考不上表演系,段奕宏得到的是两个截然相反的评价。
但梦想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萌发、开花。不久后,段奕宏从新疆坐火车到了北京,踏上了艰难的艺考之路。
正如那位中戏老师预言的那样,段奕宏因为外形、气质、表演都达不到中戏入学的要求而连续两年落榜。第一次未过一试,被评委老师说“不够高、不够帅,文化课一塌糊涂”。
第二年,他在二试时铩羽而归。第三年,他说服家人,自己留在北京进行了半年的表演进修。第三年,经过专业培训的段奕宏以中央戏剧学院西北区考生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中戏表演系学习。这期间的努力,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为了考试,他去果脯厂打工,去剧组当群众演员,去建筑工地当临时工,17岁开始练劈叉作为才艺表演……顶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中戏表演系本科班,和印小天、高虎、陶虹成了同学。那一年,段奕宏21岁,是班里年龄最大的男生。
大学四年,几乎所有的同学都出外拍戏挣钱,外形条件被认为没有优势,经济条件也不是太好的他节衣缩食,坚持先把书读好,没有拍过一部戏。大学四年,他的专业课成绩一直是最好的,每次交作业,都会引来大批观摩者。虽然没拍过戏,但他却以最优秀的成绩毕业。因为成绩优异,中央戏剧学院向文化部申请了一个特批的留京名额,段奕宏如愿进入了实验话剧院(今国家话剧院)。
不抛弃、不放弃的梦想
在观众心中,一个运筹帷幄、深藏不露、不拘一格、酷帅有形的新一代军人一定等于“袁朗”这个响亮的名字,而赋予“袁朗”鲜活生命的正是演员段奕宏。
媒体喜欢用“十年磨一剑”来形容这个从新疆的小县城走出来的演员。这个貌不出众的男孩,用他十年如一日的勤奋弥补了自己所有的不足,一步步踏踏实实地走出了自己的路。
相信很多人还记得2007年的热播剧《士兵突击》,剧中的经典台词至今仍被很多人津津乐道。段奕宏饰演的A大队中队长袁朗神秘、自负、喜怒无常,有近乎变态的优越感和自尊心,总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恶人”相,动不动就要“扣分”。这个极具特色的角色被“突迷”称为“妖孽”,段奕宏也迅速蹿红,成为影视圈最炙手可热的硬朗小生之一。
袁朗有别于我们常见的传统军人。他的迷彩帽、迷彩服,脸上的迷彩和耳麦墨镜都足够标新立异,他的大笑、偷笑、无奈的笑、自嘲的笑,让这个看似冷酷严厉的中队长充满了一种温暖的柔情。他的动容、他的从容、他的睿智、他的怒其不争、他的一针见血,更让他充溢着一种强烈的男性魅力。
女人爱上袁朗一定得感谢段奕宏。因为是他赋予了袁朗以丰富的内涵,成就了不一样的袁朗。同时,袁朗又回馈给本不自信乐观的段奕宏以积极明亮的色彩。
2009年,由《士兵突击》原班人马打造的《我的团长我的团》再次成为当年的热播剧。
段奕宏说,《我的团长我的团》里的龙文章是一个疯到极致的角色,他用了很长时间去理解剧本。
“龙文章比袁朗更富内涵,我用了很久才体会到编剧兰晓龙和导演康洪雷想要的东西。我把这部戏看做我毕业10年的大戏。龙文章是一个冒牌团长,他刚开始也不知道要干嘛,只知道想要很多人和他一起回家。为了生存,他用尽了方法,骗、哄、打、吓唬、套近乎,龙文章用尽了一个人所能使用的任何办法,已经到了癫狂的状态。”
有人说,是《士兵突击》和《我的团长我的团》成就了段奕宏。在这个以“知名度”论英雄的圈子里,能不能“红”极大地考验着演员的耐心和自信。“时刻准备着”说起来容易,但每一次的努力都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响,那种孤寂和落寞远非常人能够想象。
机会永远留给有准备的人,段奕宏的成功绝非偶然。分明有很多人在“袁朗”之前就对他印象深刻,比如《刑警本色》、《恋爱的犀牛》、《记忆的证明》、《大院子女》等。段奕宏从来不介意等待,从中戏毕业后那么多年漫长的等待,让他习惯默默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如果你真正热爱这个职业,你必须去承受那种时间性的东西。那些机遇和偶然性的东西,需要耐心等待,而不是去求。”正是他在漫长准备中的“不抛弃、不放弃”,才让我们有机会看到如今的段奕宏。
尽情发呆的梦想
硬朗和几分邪气是段奕宏给观众带来的感觉,但段奕宏说,平常生活中的他要比荧屏上柔软许多。
“生活中的我是比较老实的人。工作中,我很敬业、很用功;生活中,我还是不愿意太累。不拍戏的时候,一般剧院没什么事,我就每天见见朋友,健健身,听音乐、做饭。就算在外拍戏,我也愿意有家的感觉,让自己放松。说品位也谈不上,我相信,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金牛座的段奕宏是一个低调恋家的人,喜欢简单而又精致的生活。生活中他穿着休闲,几乎很少买正装。黑、白色的衬衫让他选择,他更倾向白色,太炫的色彩“不是我的风格”。“家不需要豪华,但必须简单、整洁,我喜欢一切井井有条。就像我的鞋,并不多,但一定要最好的。”
“在我看来,出名后的生活没有太多的改变。在外演
戏是工作,回到家都是一样的。”段奕宏是一个宅男,平时的爱好少到有些清心寡欲。“我喜欢在家待着,不爱出门,喜欢窝在沙发上看影碟、看小说、看杂志,然后就发呆。有时候我能发呆很久,盯住天花板,脑袋里完全是一种空白的状态。”
如今的段奕宏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现在的他,在忙着宣传自己最新的电影《我愿意》。在《我愿意》中,段奕宏中化身海归精英,与孙红雷、李冰冰一起演绎一个现代爱情故事。
相较于军人、硬汉形象的深入人心,很多人还不太习惯段奕宏西装革履、满身名牌地转战商场。在电影中,他演绎了一个从海外归国的金融界人士,虽然商场春风得意,爱情却是一塌糊涂。当他试图挽回初恋女友时,孙红雷饰演的情敌却意外出现,于是两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夺爱之战。只是,这次他们两人都不再施展拳脚或舞刀弄枪,决战武器是他们各自筹划的一部爱情攻略。段奕宏说,这个角色非常吸引他。
导演孙周说,段奕宏的角色本来还有其他人选,片方最终选中段奕宏是因为他演技中“纯粹而朴素”的特质。孙周引用了一段评论来称赞段奕宏的演技:“我看段奕宏所演的电影或电视剧,体验到的是一种深刻持久的快乐和满足,这也是我在看当前许多中国男演员的表演时很少体验到的一种感受。”
一个段奕宏的时代大幕正在开启——很多人同意,段奕宏本人却不这么认为。
“红是你们的认识,我说不是。其实我每一年都有作品,都让自己的生命在熊熊燃烧。有的演员到60岁才被人认识,但他们一直坚守,他们爱的是这份职业,爱的是生命,而不是结果。所以有时候,所谓的光环来得太早未必是好事,它会影响你的承受能力,对事物的判断能力、思维能力。”
一步一个脚印,这种扎扎实实的状态是段奕宏最想要的。在每一天里努力吸收养分、水分和阳光,树苗才会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这缓慢的成长进程,让段奕宏的突然灿烂变得踏实而胸有成竹。
对话段奕宏
和谐之旅:电影和电视剧带给你什么不同的感受?
段奕宏:作为演员,拍电影确实是一个终极梦想。但从根本上来说,形式不是最重要的。表演就是最幸福的事情。
和谐之旅:表演的快乐和魅力在于什么?
段奕宏: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沉浸到另外一个世界,体味另外一种人生。
和谐之旅:希望自己的表演达到一个什么样的水准?
段奕宏:这是个非常抽象的标准,很难准确表达。但我始终在追求成为更优秀的演员,让自己真正成为角色,是我对自己的要求。
和谐之旅: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段奕宏:执着吧。
和谐之旅:喜欢什么样的生活?精致?随性?严谨?浪漫?
段奕宏:生活是很难被概括的。我希望我的生活是丰富的,现在对我来说就是要放慢步调,享受生活。
和谐之旅:都说四十不惑。2012年,你就39岁了,还有什么困惑吗?
段奕宏:我是一个比较喜欢自省的人。比如我在2011年决定休息8个月调整自己,进行一些学习和反思。生活一直在进行,人始终会遇到新的问题,不至于说没有困惑,但在不断的思考过程中,能让自己不断得到完善。
和谐之旅:担心过2012年所谓的世界末日吗?
段奕宏:没有。过好当下每一天。
和谐之旅:如果2012年真是世界末日,还有什么遗憾?
段奕宏:还想要演更多好戏。
和谐之旅:现在的荣耀是什么?还渴望什么?
段奕宏: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享受自己热爱的事业,享受生活。渴望能更清醒地认识和调整自己。
和谐之旅:对你来说,真正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段奕宏:组成生活的都是细节,我们有时候并不知道什么样的一处关节是致命的。所以要珍视每一个细微点滴。
和谐之旅:在你看来,什么是生活?
段奕宏:生活和活着不同,它包含一种对品质和内涵的追求。
和谐之旅:对品质感怎么看?
段奕宏:如我前面所说,它是生活中很重要的内容。正是在追求品质的过程中,人生的价值才能得到更好的体现。
青罗扇子,向往七分酒气酿月光的豪迈,拈花一笑万山横的淡然。文风精致大气,细腻深刻且不缺时尚感,让人充满希望与坚定。曾获晋江文学网年榜、台湾苹果日报销量排行榜、台湾鲜网文学网No.1,代表作《重生之名流巨星》《引以为豪》《口蜜腹剑》《在彼端的星光等你》等。
编辑有话说: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是行不通地。在傲娇腹黑冷的BOSS大人手下,美嫩不能所向披靡,清纯妹纸也能熬成职场白骨精,没有硝烟的战场,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楔子
北京CBD的电子显示屏上,曾播过某个奢侈品牌的宣传片。
优雅的猎豹Panthère从钻石粉末中奔出,在史诗般恢弘的交响乐里与金色巨龙相遇,而后这条气势磅礴的中国龙化身成万里长城,横贯大陆。这个品牌坦言,珠宝专家被具有东方意象的龙、麒麟深深吸引,事实上,除去这些传说中的祥龙瑞兽,紫禁城、故宫、长城早已跟这些文化图腾紧密交织在了一起。
这是有着千年历史的名胜古都,这是日新月异的国际都市,这是充满信仰的文化名都,这是竞争无情的残酷。在皇城根下的我们,既被人羡慕,学习工作在莘莘学子向往已久的百年名校、国际高端名企,又被人怜悯看着我们在恶劣的沙尘暴,错综复杂的地铁线高速路中奄奄一息……
每天无数怀着梦想的打拼者踌躇满志。每天无数理想破灭的失败者黯然离场。
每天无数昔日英雄创造着历史的天空。每天无数历史旧址被崛起的大厦取代。
我们的梦想与爱恨,浓烈地投掷在这座城市。
如同磅礴大雨,每一滴雨珠都攫取着我们的回忆,从青春的天空落入整个北京城。在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身上、心里,啪嗒啪嗒,溅起一串又一串的灰色雨花。我们咽下委屈,在无数深夜咬紧牙根隐忍泪水,我们心怀斗志,在每个清晨第一缕阳光越过华表照亮紫禁之巅的时候,在自己心中默念,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我们跟这个城市融为一体,我们的爱与遗忘绵长在它的呼吸里。
我们活在回忆里,我们创造着新的记忆。
【一】
我望了眼办公桌后仿佛从法国电影出来的Sofia。她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白色Dior套装剪裁合身,处处都显露出一种复古名伶的气质,仿佛有旁白字幕提示:你们还要修炼个二十年呢。
这当然不是什么三堂会审,更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脑补出来的爱情谈判学。
这只是一场面试,一场经历两轮笔试两轮面试后的最终面。但是在北京六月,所有毕业生寻求工作,类似数十万鲟鱼回溯的疯狂时期,这种面试却比所有的爱恨纠葛更要血腥暴力,真枪实弹地演绎着某部叫做《大逃杀》的电影。
按照此种比例,我应该可以自豪媲美古代过关斩将的名将枭雄,最重要的是,一旦被录取,就再也不用发愁下个月的房租水电手机网费。一想到这个美好的结果,我就欢愉得半夜都没睡好,剩下那半夜,则是在若与它失之交臂造成的失眠阴影中度过。
人一毕业就是这样,恐慌感突然从天而降,昔日的朋友好像一下子被风刮到天涯海角,还没从毕业论文的紧迫心情走出,就已害怕被这个社会弃之一隅,害怕被同班同学抛在身后,害怕自己找不到工作,继续靠父母救济,自我价值感强烈的需要被满足,只有真正被公司录用,得到工作,才有被社会的认同感,才真正觉得,上了这么多年的学,终于成为大人。
不过命运似乎对我并未手下留情,迄今为止我最好的成绩就是一包面纸,用死党蒋心仪的话来总结就是,这种手气,老娘都懒得鄙视你了。
虽然我一直以为,它之所以这样待我,就是为了将最后的大运留给我,比如五百万什么的,即便现在这笔钱缴税后,也买不到北京二环内的房子。但是显然,我低估了它的薄情,除我之外,最终面还有另外一个眼镜女,摆明了要二选一。
妈的。
“坐,你们可以称呼我Sofia。阮总还在法国出差,面试由我负责。你们自我介绍一下。”Sofia一边敲着白色键盘,一边从苹果一体机后面扫了我们一眼。她眼神温和,带着高位者的从容高贵,早上九点钟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她脸上,仿佛照在了产自威尼斯的纯白面具上,白色的花瓶优雅的放在她身后的窗柜上,陶瓷的质地细腻均匀,看上去就价值不菲。
眼镜女率先开口。
她气质很好,面容娴静。
“在大使馆实习过……”
“作为交流生去过台湾……”
她看似低调,却以一种不经意的方式突出了自己的优势,令我想起一些电视问答节目。
在那些答题环节中,率先回答出问题的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边抢答成功,还一边引经据典简述来龙去脉——不断的给竞争对手设置心理压力陷阱,真是狡猾又残忍。我感觉被将了一军,轮到我时,果然不利落地打了几个结,心里一阵恍然,好像看到下个月的房租在远处朝我挥泪告别。
职场很可怕,人际关系更难搞,办公室政治多得是,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凄惨的是,我连感受这些的机会都快没有了。就在伤感可能要打道回府重新来过,Sofia接了一个电话,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神流露出锋利的一面:“你们俩,谁是奥像高科派来的商业间谍?”
她的语气依旧得体优雅,但是人已经站了起来。
商、商业间谍?我的心悬在了空中,耳边被人拉响一次又一次的警报,虽然GB公司是这个行业中的楚翘,但这个名词是不是有点儿夸张?
我和那个女孩互看了一眼,都有点忐忑不安,什么也不敢说。
面试居然会发生这种事。
真像是平日新浪微博里的热点话题,一下子降临在了自己身边一样,有种不真实感。
“#GB面试#面试官说我们之中有商业间谍……”
伴随着无数转发,评论,点个赞哦,瞬间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Sofia的高跟鞋,哒哒哒,一下一下从高级地板上弹起,响彻在整间办公室里。
她看上去淡定优雅,性情温和,然而我却清晰地感到每个毛孔都被她的视线一一审视着。最终,她停了下来,轻轻一笑,手臂像常年冷血的蛇搁在我们的肩膀上。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毕业?”
这是发生在一周前的一幕,但是完全有理由成为我年度最步步惊心排行榜的No.1。
古人言,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但我却觉得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正因如此,一周后接到GB人事部门礼貌而客气的通知后,我简直不可置信,GB可是这个行业的领头羊,每年能够被录用的几率堪比高考过独木桥!命运对我薄情了十多年后,终于让我均沾雨露,巨大的惊喜逆袭了我,导致我失神了半晌才打给蒋心仪:“我好像被GB录取了?!”
周杰伦在P大演讲时曾这样说,如果有一天你们累了,听到简单爱会觉得温暖,那我就没有白白在你们的青春里经过。他有一首歌叫《我很忙》,此时此刻我的死党蒋心仪也很忙,对她而言没有简单爱,只有同样出自周杰伦的——让我爱上你,那是场悲剧。
窗外金色的银杏叶落了一地,像是文艺小清新那种明信片里的场景,蒋心仪正站在公寓里一个红色行李箱上,颐指气使的指挥着其他几个男生。
“对,相框要的。”
“小心,这个易碎,轻点,再轻点。”
“你怎么回事,怎么这种垃圾都往我的箱子里装?”
如果你看过美剧《破产女孩》,那么把里面Max的颜和性格,再加上Caroline曾经白富美的背景,拿起来装在星巴克的限量企鹅杯里上下混合摇一摇,差不多就是蒋心仪了——毒舌、虚荣、自食其力,再加上玩弄男人。
但习惯成自然,十几年如一日的蒋心仪没有感到任何不妥,只是对这些男生的进度非常不满意。就在她拧眉命令他们动作快点的时候,一件突发事情发生了,其中之一的女友冲进公寓抱住一个男孩大哭:“我不要分手,我不要分手……我是没有北京户口,但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没说过这个啊。”
蒋心仪十分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在她的观念里,落泪就是一种差劲的表现,而分手更不值得挽回。
从初中,高中,到大学,每场毕业离别,她见过无数曾嚷嚷着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的小情侣们,因为什么我们的学校隔很远,异地恋是没有前途的,我妈在家乡给我找了一份工作,我必须同对方的女儿相亲等狗屁理由分手了。
所谓的真爱这种事,在人生的现实面前像哈哈镜一样扭曲畸形。
道歉要是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抱着对方大腿痛哭要是有用的话,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怎么还会成为金句传遍整个世界?
分手固然痛苦,可是连尊严都没有的话,整个人生都会痛苦不堪。
那女孩哭得极其真挚,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蒋心仪心底翻了个大白眼,越到这种时候,就越应该哭得梨花带雨好吗?
某些追她追得要死要活的哥们就很擅长这种招数,每次发来短信说“心仪,我心好痛,这是我第一次为女人流泪”外附一张“多情自古伤离别,今宵酒醒何处”深夜醉酒照。如果是其他女生,大概早就被感动了。
唯独蒋心仪斜眼鄙视:心好痛?喝多了酒?那还有时间把自己流泪的样子P得这么帅?你以为是在演韩式偶像剧吗?
那个男生见大家都看向他,顿时恼羞成怒:“这是我妈开的要求,跟我哭也没用。”作势要将女生推开,一记响亮的耳光“啪”的一下甩在了他脸上。
蒋心仪吹了吹拍痛的手指,不耐烦地开口:“现在这个渣男为了个户口就能放弃你,等以后结婚,谁知道还会为了什么放弃你?现在果断分掉,你才是赢家。”
在人生中,蒋心仪是坚决不当Loser的。
围观了全场的男生们都被镇住了,纷纷在心中感叹,不愧是女神的气场啊!但你以为最后的结果是渣男恼怒不已,痛哭女就此大彻大悟吗?那就大错特错。
性格是根深蒂固的,一巴掌是难以改变的。
于是整个事件朝着诡异的方向展开了,被蒋心仪甩了一巴掌的男生倒没有怎样,可那个女生不仅丝毫没有感激,反而淌着眼泪张牙舞爪地朝她冲来,凭什么打我男友,凭什么打他,要打也是我打……
“有本事你就甩他十记八记耳光。”
“你以为我不敢啊,我这就打给你看……”
蒋心仪就是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接到我的电话的,她一边舌战对方“你打,我等着看你打不打”,一边衷心祝贺我找到工作顺便商量着在哪吃饭,待手机那边明显传来一道清脆的响声后,她顿了顿,拒绝了我“这个月只剩500,要不就在学校旁边堕落街吃油焖大虾,新开的那家买一送一呢”的朴素建议,转为专心致志地教育我。
“慧慧,难道你希望我们大学时代最美的时光,毕业散伙饭就是在如此没有情调的地方进行吗?最后还满手是油,挨在一起,对着iPhone比个‘v’,再用美图秀秀加个文字边框什么的,写上‘再见啦,P大,All of life is an act of letting go, but what hurts the most is not taking a moment to say goodbye. 人生就是不断的放下,但最遗憾的是,我们来不及好好告别。’上传上去?……那么,恭喜你,你可以在评论中看到‘呵呵呵,是来不及对油闷大虾告别吧’。要知道,当我们这一次跨出校门,我们就再也不可以对那些有潜力充当我们的干爹说,人家还在读大学呢,什么都不懂呢……”
“你说得不能再对!”我顿时觉得就算再对不起钱包,也不能特对不起自己的少女期,在你还能最后矫情装嫩一下的时候。蒋心仪总有办法让我一日三省吾身。
大快朵颐完了之后,又被蒋心仪拉着在操场上散步,美其名曰保持身材。
天边的火烧云压得很低,红得好像要把教学楼都点燃一样,仿佛欧洲那些画廊里颜色瑰丽的油画。
我们这个学校特别的大,大一刚进来时,被无数岔道口梧桐叶迷得不知道方向,但是大学四年之后,却连学校附近堕落街最隐秘鸡爪最好吃的那家男服务员的微信号都知道了。
这四年里,我们过得风生水起,金枝欲孽。
蒋心仪是拜她的情史所赐,而我则是躺着也中枪。即便每晚都待在图书馆地下室低调地自习,也依旧会被蒋心仪的情敌们找上门,骂我同蒋心仪狼狈为奸。渐渐的,我也跟着练就了一番“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的淡定内力,每次略腹黑地跑到管理员附近的桌子自习,对方往往刚一开启战斗模式,便被管理员boss拧了出去。
久而久之,大家宁可去找蒋心仪的麻烦,也不愿再找我的了。找蒋心仪顶多是女性魅力大受打击,找我则是会被代表着学业的老师们打击。于是整个大学时代,我们两人的战绩都非常的客观。
四级、六级、BEC、GRE,无数次说着再考这个我就去死,结果还是把各种证书拿下,无数次说着这应该是最后一任男友,结果还是会因一些奇怪的理由分手,然后仿佛上瘾了似的接着去谈一场新的恋爱。
我和蒋心仪两人是大学里最极端的例子,一个是拼命考证参加各种比赛拿奖学金的优等生,一个是只将大学四年当客场的情场高手,我们被其他人鄙视,又被其他人深深羡慕着。我们跟所有人一样是最普通的女生,却又因为各自的秘密变成现在的样子。我们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如何,却知道所有的过往,所有肆无忌惮的青春一定会被记录在人生的记事本上,终有一天会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曾经扭曲的模样。
我们沿着跑道一圈一圈慢慢地走。
就像在很久远的记忆中,陪蒋心仪在大学体育课上这样走着。大一时看足球队的队长踢球,挥舞着手上的白色毛巾;大二时看篮球队的中锋灌篮,喊加油喊得嗓子都哑了;大三时想知道网球队的队员是不是跟不二周助一样的帅,努力地朝网球场上张望,手指抓着菱形的铁丝网,掌心里还残留着绿色的漆,然后每个都成了蒋心仪其中一任男友,再然后每次都被其他女生不满地找上门并被我无数次地吐槽快点分吧……总以为那样的日子一定还会很久,总以为拿着公文包杀伐果决的自己一定还很遥远,没有想到所有的一切却这么快地呼啸而至。
空气里还是盛夏时节的青草味道。不远的树上还依旧有夏蝉在鸣叫。
每年的这个时候一定会抱怨以下问题——
“要被晒黑了。”
“怎么这么热?”
“为什么公寓和教学楼离这么远?真是太气愤了!”
可是如今走在夕阳里,走在微微发烫的校园跑道上,却只有一种自己每个毛孔都记得的悲伤的熟悉感。以前从不会在乎的细节,现在却像一个个亲人的面孔清晰地放大在我们眼前,上面用伤感的笔触大大地写着离别两个字。
大一的新生们还在操场上挥洒着青春的汗水,眉眼里满是意气风发,像是从未尝试过人生的挫折与失败。我们突然心生出无限的羡慕。再也抓不住青春的回忆,而未来却像潘多拉之盒,不知道里面装有什么。而夕阳已将我们的影子在跑道上拖得长长的,仿佛命运微微地叹息。那些夏天的蝉鸣和鸟叫,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我们青春的终结,与后半生的启程,就这样被毕业离别的分割线一刀锋利地划开。
新的终要来到,而旧的总要逝去。
“总觉得,我们好像已经老了。”蒋心仪的声音难得浮现一抹唏嘘。她的侧脸和眉毛溶在鲜红如血的夕阳里,天际有白色的鸟群飞过,远处足球上的声音随着风声传来,仿佛一场悲剧电影末尾的长镜头。
我抬头看了看鱼鳞片状的天,缓慢地,点点头。
在最后的青春里,我们的年少时光,就这样,再见了。
【二】
进入GB的金色旋转大门,就等于你有了月薪五千的保障。
没有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没有夹着课件的教授,来来往往的只有电视报纸财经杂志上见到的那种精英类型,他们西装革履,神态轩昂,目光之中是对未来大展鸿图的野心,这样的眼神又炽热又可怕。
“大学是女生的战场,为了男人厮杀不已,但这里却是男人的沙场,他们眼睛里名利两个字都快溢出来了。”蒋心仪一如既往地毒舌犀利,非常心机地朝我眨了眨眼,“不过,我查了下GB的女职员人数,特别少,正是异军突起的好机会,慧慧你要好好把握。”
她对我这些年来没交过男朋友特别耿耿于怀。
因为不管是十里战场,还是三千沙场,蒋心仪总有办法把它变成她的个人主场,所以她不能容忍她的死党居然没有男生追!觉得这简直拉低了她的平均魅力值!虽然我觉得她的魅力略多,简直属于天灾人祸中后两个字的范畴,惟愿那些勇士在情场墓地里早死早超生,阿门。
蒋心仪在国际数据部,而我在GB最顶楼。
自从上次的商业间谍事件让我受到了惊吓,导致如今一看到Sofia,我就有种莫名的小恐慌。这种小恐慌唯有在想起合同上的薪水数字时,才稍微被治愈缓解一下。魔鬼说,金钱是万能的,这句说得真对。
不过,搞好人际关系还是非常重要,卡耐基在《沟通的艺术》如此总结过,尽管所有的社交书都说过类似的话,但谁让他的书70多来年始终被西方世界视为社交圣经呢。我觉得我应该听他的。
于是我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毕恭毕敬:“早上好。”
Sofia的视线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秒,然后优雅的发了一个音节:“Hi”。
不用杀鸡儆猴,不用新官上任三把火,从语言上,我已经体会到了Sofia跟我这个小菜鸟之间的巨大鸿沟了。为了朝她看齐,明早我应该说Bonjour ,Guten Tag ,还是Buon Giorno更高端洋气些?
“我会告诉你你的工作职责,并在实习期指导你,但是有些规矩要先告诉你:GB每个月报销1500的话费,但你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最好配备三块电池,不要说手机没电手机坏了没有信号,公司不喜欢理由,我也不喜欢,否则你可以听到Donald在《Apprentice》的那句经典台词……”
Sofia微微一笑,话只留一半。
她从头到尾都和颜悦色,体贴温柔,但是你能感觉得到违背这些规则后的可怕下场。
《Apprentice》是美国一档以考验领导力和市场营销能力的著名节目,而更著名的就是地产大亨Donald Trump那句薄情冷酷的台词“You're fired!”——看来前路艰难,我顿时压力剧增。
“Sofia,你别吓唬她。人家小女孩经不起你这种吓。”
一个身穿白色拼接西服的男人不请自入,大概二十岁的样子,一圈蓬松时尚的栗色刘海,眼睛画着新潮的黑色眼线,流动着一种白皙阴柔的美感,五官和皮肤简直无可挑剔,以至于我有点怀疑他是否体验过韩国闻名遐迩的医学技术。
尽管他看上去是在为我说话,却又有点拿腔拿调,不过在他顶着那张唯美的脸朝我一笑时,我平日的人际防御值都低了一半。一时猜不准他是什么身份,但是一直为人温和的Sofia竟然连多看他一眼都没有,反而继续告诫我:“阮总一周后才回来,这几天你先适应一下。”
“我哥是无趣的工作狂,不如跟我吧,当我的助理,薪资翻倍哦。”眼线男笑嘻嘻地吐槽,Sofia没搭理他,也没恼怒,反而见怪不怪的样子。
玩笑般的埋汰阮总,还公然挖人,顺便朝我发了个电,简直就是偶像级别的那种电力,但我没被电晕,作为新时代女性,男色不过是工作之余的消遣好吗!
Sofia和他之间,果断选择Sofia。
不过我还是诧异地多瞥了他两眼,听对方口气,难道这个眼线男是阮总阮漠的弟弟?
Sofia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眼线男则熟练地朝她回投了一个颇为柔情的目光。
“GB有固定的薪酬体系,阮主管若想给助理多发薪水也不是不可以,但多出的部分要从您的薪水扣除。”Sofia终于正视他,露出了一个礼貌但不咸不淡的笑容,接着转过头继续吩咐我,“待会你去HR部填一下档案,领张工作卡,然后让他们帮你set一下权限和密码。没有工作卡,你进不来。”
“嗯,好的。”我从善如流。
“那可不一定。”眼线男摊了摊手,眉宇之间有种大男孩般的得意,“我没有密码同样能够进来。”
“就算你进得了这里,也进不去那间。”
顺着Sofia的视线望去,最里面还有一道棕色木门。大门紧闭,像是把周围的一切都锁在这个世界之外。门把是一个极漂亮的鎏金把手,上面刻着一个高贵醒目狮子头,它就像是一只替主人守着城堡的守护神,庄严冷漠地盯着一切心有不轨的人。
眼线男黑色的瞳仁缩了缩,接着又仿佛无所谓地笑了笑,一副要离开的样子:“过两天我再来找我哥。”
Sofia优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会向阮总转告。”
眼线男走了两步,经过我时再次笑嘻嘻的开口:“你可别太能干。之前的Christine就是因为太能干而被人踢走了,but,what ever,职场嘛……”见Sofia的目光转了过来,他立刻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我错了”的手势,“OK,OK,我这就走。果然还是年轻的女孩子看着赏心悦目啊。女人啊,年纪一大就真是,啧啧……”
我愣了愣。
直到Sofia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是阮泽,有一个好母亲。”
我“哦”了一声,回头就瞥见Sofia的目光落了我的脸上,最终落到了我的脖子上。
她的动作很隐蔽,也很短暂,却还是被我察觉了。我也反射性地回望过去,陡然间仿佛触碰到一个不可说的秘密。在名牌套装衬托下,Sofia一贯的优雅,她脖子纤长,只是颈纹很深,像是树木的年轮随着时间一圈圈的增加变深。而时光的残酷就在于,即便是你是能力强悍的女强人,即便你为你的世界付出了所有,它也不会怜悯地放过你。它会印在你的脖子上,你的眼角上,你的心里,仿佛一座座沉默的青春墓碑。衰老,意味着竞争力下降,远离巅峰时期,过气,体弱,没有旺盛精力。没有少女那种光洁紧绷的年轻肌肤,更没有那种通宵三天三夜,睡一觉就能恢复的体力。你要保养,要养生,要规律生活,你清晰地知道时光是如何划破你的肌肤。而你对此无能为力,只能看着旁边新鲜繁茂的新枝繁盛生长。当风吹过茫茫长草时,你看见墓志铭上残忍的三个字——你、老、了。
【三】
五月的北京柳絮纷飞,空中到处都飘着白絮絮的棉花一样的东西。风轻轻吹过,像是圣诞球里梦幻的泡沫飘雪。不过有时梦幻就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比如对此过敏的蒋心仪,一天恨不得要打上十几个喷嚏,皮肤上都是过敏红痕。早上起床后,蒋心仪便一副幽见我怜的模样:“慧慧,我今天不想去了。”
自从去GB上班后,她就有些一蹶不振。这种情况非常罕见,奈何她嘴紧得像个河蚌似的,我参透不了个中缘由,只得把早点端到了她的床上,使出百试不爽的鼓励手法:“心仪,你再不快点,全勤奖就没了。不要怪我不提醒你,这个月CL刚出了新款高跟鞋……”
蒋心仪立刻神清气爽,精神大振,仿佛可以去参加选美大赛。
目前为止,在GB的日子还是不错,可以见到很多国外公司的总裁,外交参赞,行业中鼎鼎大名的专家精英,但是与之同时,也丧失了大学时想逃课就逃课,想在马哲课上睡大觉就睡大觉的权利。每天朝九晚五,没有寒暑假,偶尔的周末还要拿来加班,每天累得像条狗。
以前上高中时羡慕上大学,上大学时羡慕上班,等真正上班被小朋友们叫做“阿姨”,你才发现时间走得太快,当初觉得“无趣又忙碌”的大人里,你俨然已是其中之一。
跟平日一样,我一边用手机浏览着行业要闻,一边进了电梯按下最高层。
我做事情习惯讲究方法,在最短的时间高效率做完一切事情。大学时就是这样修了双学位,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比赛,现在到了公司,午餐时跟其他部门聊聊天,融合人际,认清环境,坐地铁上下班浏览国内外新闻和行业动向,已成为习惯。
正看到“GB总经理结束技术交流今日已启程回国”时,信号一下断了。而与此同时,一个挺拔的人影跟着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周围温度突然如赤道正午跟北极极点的反差,仿佛电梯里一切牛鬼蛇神都通通作鸟兽状消失。
我奇怪地转头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一直觉得男人最有魅力的样子,就是将自己套入一身黑色阿曼尼西服的时刻——冷漠、时尚、疏离,那种仿佛德国军官般阴气沉沉的气质,就足以让人均衡他的其他缺点。而这个男人,不但积聚了前面几个萌点,居然长相也不差。
我努力装出一副镇定的,见过世面的样子。
从一楼升到最高层的这十几秒,他只用眼角打量过我一次,但被他这么一瞥,腿便不由自主地发软。好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响了,我赶紧逃了出来,电梯外Sofia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套装,妆容比以往更精致,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我连忙对着她说:“Guten Tag。”
Sofia毕恭毕敬:“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
“啊,哪里哪里,怎么好意思呢?!”我受宠若惊。
下一秒却看到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从天而降,搁在了Sofia的胳膊上,刚刚电梯里的男人身上只剩一件灰色衬衫,目不斜视地越过我:“十点半把恒翔集团合同给我。十一点准备会议资料,通知工程部开会。告诉Ben政府ortho-photo项目成了,另外推掉国际论坛,订三张22号飞里昂的机票。”
我尴尬地摸摸鼻子。
“好的,记下了,马上就可以办好。”而Sofia冷静答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两个人合作无间,没有几年的默契不可能达到这个效果。在惊叹Sofia的工作能力同时,我也将新闻上“GB总经理今日启程回国”,阮泽口中“无趣的工作狂”,以及蒋心仪口中“超级迷人的高富帅”对上了号。
我轻手轻脚地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大气也不敢出,虽然一个冷漠,一个温和,但两人身上都散发着那种只有职场精英才有的独特气场,活得好像商业杂志中的模板,而能在这样人物手下工作就是职场的成就感之一。
就在阮漠快要进办公室前,他转过身,眉峰拧着又朝我投去一瞥,我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外加一些忐忐不安。
“阮总……”Sofia迟疑了一下,才轻声开口,“她是新入职的助理,季慧慧。”
“之前的Linda?”声音好像有丝不满。
“压力太大,辞职了。”
阮漠的目光在半空中顿了顿,我一口气屏在胸口,瞬间一动也不敢动。阮漠的眼神淡淡的,像是看着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这才面无表情地走进那个有着鎏金狮子头把手的办公室。那扇棕色的大门无声地打开,仿佛异世界打开了一条通道,把某只恐怖的怪兽吸进去了。
我整个人都快瘫软在地,这些商业精英平日里都是吃什么啊,怎么看上去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呢。
Sofia特别同情地提醒我:“GB员工的必要素质之一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必须是A级强悍。”
我点头受教,于是特别强悍地壮起胆子问了一句:“你们如今的窗户都焊得扎实了吗?据说郑州的富士康最近四天内又跳楼了2个。”
Sofia额头黑线:“这里是GB!但是谁知道呢,抑郁自杀的据说不少。”
“……”
当时的我完全不曾想过,跟往后漫长被压迫的血泪史比起来,今天这点小插曲根本连前奏都称不上。
这就是阮漠。我的顶头上司。
如果说阮泽俊美得像是韩国男艺人,那么阮漠就像是那些西方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像。一个美在青春、包装与朝气,一个美在最深层次的底蕴,却因太过深沉而令人望而生畏。就如同米开朗基罗在创作中强调“应该用眼睛而不是手去测量。因为手只会制作,而眼睛才会判断”。米开朗基罗将意大利文艺复兴雕刻艺术发展到了最高峰,而这个常常出现在金融杂志封面的阮漠也将GB带上了巅峰之期。
自从阮漠回来以后,我渐渐开始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那种“你一辈子拼命都赶不上”的人。Sofia告诉我,在GB阮漠就如同乔布斯。在他的带领下GB拥有的最尖端技术超越美国整整十年,各大同行难以望其项背。跟十多位院士一起讨论虚拟现实技术及其应用,两个小时的会议,我中途进去倒了五次茶水,枯燥专业的词汇没有一句能听懂,坐在主席位上的阮漠没有任何表情,却能在众位院士争执不休的情况下一语中的。
海外AGS总裁自豪介绍他们公司取得了涉及领空权的资格认证,旗下拥有多架专业飞机。阮漠当时点了点头,对方总裁不以为意,只是不久后才得知阮漠跟他们国家总统,不仅一起享用了十分愉快的晚餐,还一同在NBA现场观看了林书豪带领尼克斯罚球绝杀森林狼的比赛。
就连蒋心仪都曾偷偷蹲点,在电梯外装作漫不经心地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当阮漠出现后她说自己几乎快因缺氧而跪下来了——阮漠比国外所有知名时尚ICON都要帅!但是有一点她不满:阮漠左手腕带的手表既不是百达翡丽也不是江诗丹顿,而是一个看不出牌子的手表,各大名牌店都没见过!
蒋心仪觉得这大大降低了阮漠的品味,在她看来阮漠这种高富帅就应该是各种名牌堆积出来的,然后今天打打高尔夫,明天参加慈善宴会,后天再出现在游轮上喝着巴黎之花,当时我听完大笑:“是出现在三亚盛天的豪华游轮上吗?”
直到某天几个瑞士客户飞来,我们这才得知,他的这块表是在瑞士历史最悠久最低调的钟表世家定制的,所有的机芯和零件甚至细小到一个螺丝钉全部都是手工制作,起码要等待两年才能拿到。
在这些仿若好莱坞大片的日子里,我就是背后灰头灰脸忙个不停的幕后人员,即便电影票房大卖,也只会出现在片尾小小字幕名单之一的那种。
阮漠跟GB市场部开会,我要提前跟市场部确认,收集所有相关数据和图表按照人数打印装订成一份份文件资料,上面数据柱形图市场占有率以红黄蓝各种颜色挑战着我的视力。
阮漠跟GB软件工程部开会,我必须了解,从政府扶持政策到软件开发产业链再到项目获奖申请国家基金,国外软件开发人员过来合作测试,我居然也能看出哪个编程运行更人性化和更便捷了。
阮漠跟客户吃饭,我已能很熟练地事先询问对方是不是素食者,喜欢口味清淡的,还是重点的,菜系有没想尝试下的。如果是国内客户就订268,666,888这类数字的房间,如果是国外客户就选择具有浓郁中国风的餐厅,并在对方离开之日备好具有GB纪念意义的礼物……
所有的一切,才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而已。
时光很残忍,推着你往前走。可我觉得阮漠更残忍,所谓资本家压榨剩余价值,就是女的当男的使唤,男的当牲口使唤,但我和Sofia明显是当超人使唤好吗?我不过刚毕业一个月的,却每每从睡梦醒后,恍惚以为自己为GB奋斗到了终生。
虽然阮漠整天面无表情,从没一句话夸奖肯定过我的能力,不过我向来乐观,觉得位高权重的人都习惯情绪深藏不露,为了保持神秘感,人生自此皆面瘫。但我如此勤勉,哪怕没有功劳,也应该有苦劳。阮漠即便嘴上不显,至少心里也应该暗暗观察过我,并在职员评价表上写过“季慧慧,任劳任怨,堪比超人”诸如此类的评语吧?
毕竟,就算他下一秒下令要攻打《诸神之怒》里的大BOSS克洛诺斯,我觉得自己都能在下一秒将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宙斯的雷霆、冥王哈迪斯的双股叉合成胜利长矛,毕恭毕敬地递到他手中。
直到某天,美国合作公司的经理Sam打来电话:“……I have send DOS Contract to Huihui.”
阮漠那时站在落地窗前,这是GB的最高层,浓雾时可以看到整座城市沉浸在云海之中,夜晚可以看到整座城市化成一片发光体。据说站在此处,非常有成就感,好像万里江山尽在掌中。别人是不是这样的心态我不清楚,但我每次一靠近都害怕玻璃碎了自己掉下去摔死。没有表情还是很英俊的阮漠手握听筒,听完Sam的话后,神情淡淡的看向Sofia:“Huihui在哪个部门。”
还模拟着Sam那令人发指的中文发音。
此时的我,正端着一杯咖啡,送到他面前。明朗的阳光下,阮漠的脸有着大理石雕像一样的线条,就算蒋心仪等GB女职员每天偷瞟一眼她们的总经理,就好像手机充满了电继续拥有着无穷的能量。但是在这一刻,我花了强烈的制止力,才忍住将他推下楼的暴力冲动。
如果再让我把胜利长矛递给他,我一定会在微笑着用此戳死他前,在银色长矛的柄端上先凿一个大大的标记——Made By Huihui。
【四】
“妈的!”蒋心仪咬牙切齿,将两只杀人凶器般的高跟鞋“啪啪”踢到天花板上去了。
为了避免被无辜炮灰,我找来平底锅护住头部。一年前,蒋心仪的某任男朋友不告而别,那时的我尚无经验,结果一个不察被蒋心仪愤怒扔出的杯子砸中脑袋,裹了一周的纱布,而蒋心仪隔天就美艳大方地联谊去啦,彻底贯彻“为爱而痛”这条警世恒言——痛在她心,伤在我身。
追根溯源,此次事件竟要从入职那天说起。
那天第一财经来GB采访,她表面不屑,实际上很不人道地撇下我后,就独自去接受了他们的采访。只是,但凡能驾驭“财经”二字的,基本上都很枯燥,再冠以“第一”字样的,基本就是枯燥的N次方,可惜蒋心仪显然以为这跟她的专业一样好糊弄,于是出现以下情况:
“在整个GB战略中,国际数据部占着什么样的地位?”
“一年前,GB和奥像高科斗得你死我活,业内人士称祸起萧墙,原因在于阮泽和阮漠意见不一,出现巨大分歧,据说整件事其实是受阮董事长的默许授意,关于这点你怎么看……”
在蒋心仪绞尽脑汁的思考着第一个问题时,随后一连串的问题就像西伯利亚的寒流,瞬间将她冻成了冰蓝色的冰雕,还是结晶体上还闪着光的那种。
“……”
“…………”
用她的话来说,即使米兰时装周T台上的超模跌成狗吃屎也没有她惨,她们跌倒只是镜头中的一秒,但她跌倒的却是整个人生,真是阴沟里翻船。
“我以为小时候玩一二三木头人,维持五分钟不动已是极限,可是那天我打破了记录!打破了记录——这事儿你不准说出去,否则等着绝交!”
“所以……之后你就假装过敏,不想去上班?”我摸着下巴。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心理承受能力那么弱?”蒋心仪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那么,请问整个人生都跌倒的蒋小姐,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出人意外,一向性格豪放的蒋心仪竟突然沉默起来。
尽管这事儿有个如此悲催的开端,差点成为蒋心仪人生中的一段黑历史,但是却迎来了一个(在我来看)还算浪漫的结尾。因为就在她尴尬不已的时候,有人接过她手中的话筒:“GB国际数据部是以3S技术为依托,从事国际数据制图等相关项目,从下游软件研发到数据获取再到上游项目定制提高一体化服务。例如北欧一些国家的城市3D项目,我们会根据对方所给出的specification进行城市建模,通过操作可以获取你想要的attribute,当我们点击一幢建筑物,city model上会显示它的长宽高,建筑历史等信息数据,你甚至可以看到整座城市地下水电天然气等管道分布图……”
什么是专业?这就是专业。
镇定自若,清雅大方,彬彬有礼。
在这富丽堂皇的建筑内部,人人恨不得在额头上贴着“我是精英”标签。而为蒋心仪解围的那个男人,眉眼清朗干净,没有沾染一点点物质拜金的颜色,声音好似秋高气爽下的湖泊,沉静的湖面倒映着绰绰树影,仿佛从往昔的时光里传来……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你爱恨交织,有的人你默默埋葬心底,相忘江湖。可是在热闹的人群里,在听到一首喜欢的歌,在看到一个熟悉的场景,你会突然恍惚,好像自己还在十六岁,好像那个人低头朝你笑的那年初春。
你以为,他带走的只是你的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但你甚至已不敢再回首往事,因为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失去。
大学四年,多少个夜晚林舟在女生公寓楼下耐心地等她,无论她迟到多久都只是笑着说没关系,多少个清晨,她耍着小性子说要吃四季美的汤包条,即便在最凛冽的严冬,林舟都会顶着刺骨的寒风买来,她懒懒地裹在被窝吃完,对方骨节都被冻得通红,脸上却只有宠溺的笑……
那个时候,追求蒋心仪的人固然不少。
但是谁也不知道,蒋心仪就像美杜莎,在拥有着漂亮脸蛋的同时,也是一头吐着红信子的毒蛇。她乐意看着那些男生追逐她,爱上她,然后再狠狠折磨他们。那些脆弱的,没有耐心的,不够坚定的男人们纷纷在这些折磨中化成了石像,碎成粉末,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蒋心仪没心没肺地笑着,乐此不疲地玩着这个游戏。
但是林舟却像是勇敢而温柔的勇士,不管蒋心仪怎么折磨他,始终坚定不移。在林舟又一次为了蒋心仪被外面的混混打骨折后,有个暗恋了林舟多年的漂亮女孩子冲到病房哭着问他:“蒋心仪有什么好?!她对你那么差劲,你不要喜欢她不要再喜欢她了好不好……”
当时,我和蒋心仪就站在医院病房外。
原本良心有些不安的她,在听到这句话后,她眼睛就露出一丝嘲讽傲慢的表情:“呵呵呵,真是个绿茶婊。”表面上无所谓,可是却在不停地抽着烟。
男人都爱刺激,越刺激越觉得是自由、真爱。
但是当这份激情疲倦,自身受到威胁时,以前的种种都可以看做一种荒唐,好像陡然才发现自己身边原来早有温柔伊人静静守候。
病房内传来林舟的声音:“请不要这样说。我知道她有很多不好,所以才要对她更好一点……”
连我心房最柔软的地方都被触动了。
就像一个江湖大盗原本被判处死刑,秋后问斩,可是突然会承蒙大赦。蒋心仪脸上故作镇定,涂着玛丽莲梦露红的指甲却立刻把烟头摁熄,像个魔教妖女般哼道:“切,包成了个粽子都还有人投怀送抱,现在的人都什么眼光啊……”
我斜睨她。
蒋心仪扭着水蛇腰:“老娘的眼光一向是万里挑一好吗?”
尽管日后蒋心仪不停地对我说,她喜欢上林舟仅仅是因为他是我们学校的校草而已,尽管日后她不停地抱怨林舟木讷,说她穿了件有点小心机的针织衫,故意让宽大的领口无意间露出一点儿小香肩,结果两人一起在图书馆自习时,林舟看了她一会,然后……帮她把领口弄正,还说怎么领子都歪了,弄得她几乎想发狂:“老娘恨不得在这跳钢管舞好吗?!”
采访结束,有位同行的女记者被林舟的谈吐和气质迷住了,主动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他,但林舟只是客气的说了一声“谢谢”。
在人来人往的GB大厅,林舟和蒋心仪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原地,周围的脚步声手机铃声好像都被时光的光圈模糊了一下。仿佛还在大学校园,每晚林舟就是这样站在女生公寓对面,看着喜欢的女孩从光亮处一点一点走出来。蒋心仪往前走了两步,林舟的目光随之亮了起来,像是教堂里小小的充满希望的烛光。
蒋心仪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瞟了一下他手中那张名片。
林舟赶紧递了过去。
那张名片立刻被蒋心仪撕成了细碎的雪花。
林舟唇角不由自主勾了起来,嘴唇刚颤动了两下,“心仪”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你去死!”蒋心仪的脸色已陡然一变,伴随着眼中熊熊燃烧怒火的,是狠狠砸向林舟的Dior戴妃包!
“……”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本类似于青春文艺片的开端,却终结在蒋心仪狗血的叙述中,“所、所以,你就……这样砸了他??”
我简直无法想象她们两人是怎么结束那么混乱的一个早晨的。
跟暴力的蒋心仪比起来,Sofia、阮泽之流都爆弱了,噢,至于阮漠……那种异形不在此例。我设想了一下蒋心仪朝着阮漠砸包包的场景,结果脑海里直接出现系统全面崩溃不停闪着红灯的景象。我摇摇头,赶紧把这个疯狂的场景甩出脑海。
“因为已经过了打卡的时间,所以当时大厅也没几个人。也就是前台的员工傻了眼,还想着要叫保安,切,不就是看林舟长得帅,想引起他的注意吗?哦呵呵呵,想跟老娘玩心机。”蒋心仪鄙夷地皱了皱眉,吹了下她刚做完的美甲,“不过呢,其实我也有点后悔……”
蒋心仪对林舟的感情始终是不一样的,即便林舟后来做了那件事,我想。
“砸得太用力,包包都有点砸坏了,真是心痛啊。”蒋心仪用着怜惜的目光看着心爱的Dior戴妃包。
“……”我决心收回前面的想法,“我去睡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感情的事情旁人说得再多,真正如人饮水的也只有自己。谁能想到当初甜如蜜糖的蒋心仪和林舟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又或者,即便林舟再次回来,但蒋心仪还是原来的蒋心仪吗?也许现在在她心中,一个包包都比林舟更要贵重。
我回卧室上了会网,临睡前最后刷了一次网页,上面蒋心仪发了一条新的微博。
蒋心仪的头像是一只小小的泰迪狗,大学时蒋心仪总是指使着林舟给她买这买那,还非名牌不可,林舟是计算机系的,为此打了几份工,师兄们介绍的活什么都接。这只泰迪狗是林舟买给她的唯一不是名牌的东西。
林舟曾对蒋心仪说:“老婆,你要好好照顾舟舟,看见它要像看见我一样。”为此每次蒋心仪给舟舟洗澡时,看到它的小JJ都要脸红半天。后来舟舟死的时候,蒋心仪两只眼睛肿了好几天,尽管她一直对我说那不过是水肿而已,但她的微博头像却从美艳的36D照,换成了这只小小的泰迪。
小泰迪眼睛黑溜溜的,它旁边的方框上写着:
“有个著名的女作家三毛曾写过一本书《撒哈拉的故事》,上面说:每想你一次,天上飘落一粒沙,从此形成了撒哈拉,每想你一次,天上就掉下一滴水,于是形成了太平洋……虽然你在我的人生里只缺席了一年,而我觉得,那已经积聚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的思念、眼泪和怨恨——所以”
我刚想说,果然深夜让人感性,连物质精明的蒋心仪都变得如此文艺细腻。
这时,又一条新微博出现在首页。
“——所以我只想说,为什么你还不去死?!尼玛新浪微博好烦,140个字限制好烦!!!”
我收回前言。
【五】
在梦里,我一直听到有人在有哭,细细碎碎的从窗边飘来。
我好像也被感染了这种忧伤,有种想落泪的冲动。打开窗户,窗外却是一片修理得整整齐齐的草坪,清澈的泉水从爱神雕像喷泉流出,小孩子们欢乐的叫声跟泉水的叮咚声一起涂抹在了清新甘冽的空气里。雪白的遮阳伞下,有个男孩在欧式奶白色小圆桌旁认真地读着报纸。
他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穿着白色绅士三件套,黑色的英文字母像雨点一样凝聚在灰色的报纸上,但是报头大大的《The Financial Times》却差点刺瞎了我的双眼!十二三岁的孩子看《The Financial Times》?真变态!
我正腹诽着,画面一转,小男孩放下报纸朝我看来。
那张认真而冷漠的小脸让我觉得分外熟悉,想了一会才发现对方竟然是——阮、漠!这个认知仿佛无意中解开了某个密境的封印,整个梦境顿时噼里啪啦玻璃一般碎裂了……
阮漠大大的脸浮现在我面前。
小时候的他有点小大人般的认真严肃,但是还挺可爱的,让人很想捏捏他的脸,现在长大后,那种团子脸变成了冷漠男性的线条,看上去阴气沉沉。
我一边叹息着一边摇头,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想着想着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转头一看,离正常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但Sofia已经像女超人一样忙碌着,如果这是《盗梦空间》,不用旋转陀螺,光是看一眼Sofia就能让我分辨现实和梦境了!
我瞬间一个激灵——眼前的人居然是真的阮漠!不是梦境!
我“啊”的一叫,叫声跟Game Over前被人一枪打死前的惨叫没什么两样,连忙对着键盘就是一阵猛敲,企图装出一副跟Sofia同样忙碌的样子。
阮漠却依旧站在旁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键盘噼里啪啦敲得更快了,光是这声音连我都要感叹自己是名好员工了。
“电源没开。”但是阮漠一句话就让我敲打键盘的动作凝固碎裂了。
“……”好想死。
阮漠丢下这句话就进了他的办公室,可我却觉得他在空气里留下了一串阴冷冷的嘲笑,我惆怅地按下电源,不知道阮漠以后对我会有什么看法,但是苦中作乐地再一想,管他的,反正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我一直记得这事=_=),也许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
开启电脑,显示界面,outlook自动登陆,右下角黄色的小图标显示:你有一份新邮件。点开一看,一股风雨欲来的气息迎面扑来。Sofia微软雅黑五号字在简洁的邮件界面上透着一股触目惊心的意味,我也忍不住跟着加快速度阅读了起来。
“1.给我所有EMM项目相关的框架协议&子合同;2.召集国际数据部部长、副部长、EMM项目经理十点半准时来这跟阮总开会;3.……”
外面的天气由晴转阴,乌压压的云朵像是往天际灌了一层铅色,将天空变成了一个密封的铁罐,整个办公室的气氛也跟着肃静沉郁了下来。之后的一个小时,Sofia办公桌上白色的电话叮叮叮响个不停,她跟不同的人打着电话。
“EMM的合同……”
“关于EMM的项目……”
“EMM现在要向我方提出诉讼,告我们违约……”
她的语气冷静克制而有条理,但是却像她踩在地上的高跟鞋,“蹬蹬蹬”,总是带着迫人的压力,令人不由自主地心慌。
我把EMM合同小心地从下面抱上来,蓝色的文件夹夹着子合同,粉色的文件盒装着框架协议,重重的一叠,摞起来像小山一样高。
Sofia朝我看了一眼,涂了棕色眉粉的眉头无意中皱了皱:“放这。”
能让Sofia皱眉的不多,这下就连我也意识到,她们肯定遇到什么事,还很有点棘手。
十点二十五分的时候,数据部的部长们已全部到齐。
他们穿着深色系的西服,灰的,黑的,各自流露出被岁月历练雕琢出的独特气场。有的看上去和蔼可亲,有的稳重严肃,他们的城府被岁月小心地包裹在了体内,显露在外的是一张贴好的面具,但是现在,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渗透出一种隐隐约约的不安,像是大雨将至,乌云压境时空气中那些躁动的、不安的浮尘。
原来敞亮的空间,刹那间就被这些人分割开来,仿佛鱼缸里骚动的鱼群。
突然,“咔”的一下,那个鎏金狮子头一转,棕色木门打开了——阮漠的目光扫过那些部门经理,那些人像是被针刺了一下,陡然一缩,带着一种细微的难堪。
但是阮漠就像没有看到一样,径自走进一个椭圆形透明的会议室。
Sofia正等在里面,她把文件一份一份摆放在了白色长形会议桌上,所有人跟随着阮漠鱼贯而入。他们就像待在另外一个空间,隔着玻璃,阮漠面无表情地对着我,然后拿起遥控器按下,唰的一声灰色帘幕瞬间沿着透明的玻璃槅门,在他们跟我之间切断,整个世界一分为二。
那是一个消音的会议室。
只有阮漠,重要人物,还有Sofia才能待的地方。我还远远不够格。
我默默看着那间会议室一会。
回了几封邮件,中途接了几通电话,将对方留下的message写在浅黄色的便条纸贴到了Sofia的电脑上。那个会议室太消音了,以至于整整一个小时这间办公室安静空荡得没有一点儿人气,只有窗外乌云化成雨丝,像一根又一根灰色线条,在双层玻璃窗户上拉出长长的轨迹,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
门终于开了,部长们涌了出来,他们的脸色并没有好转,我连忙去看阮漠,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依旧波澜不惊,Sofia抱着一堆雪白的文件回到了座位上,米色细跟高跟鞋在地面上踩出一连串的颤音,不自觉加快的步伐中透着一种焦急。
我想了想,转过椅子,轻轻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Sofia头一抬,深棕色的长发顺着妆感极裸的脸往两旁散开,黑色的眼睛里瞬间露出警戒般的微光,但随后她的脸上就已浮现一个稳重的淡笑:“不用。”
不用。我点点头。
在又一次为她们买回午餐时,一道男声突兀的在电梯内响起,我这才发现,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阮泽也在里面,他依旧很帅,跟韩国花美男有得一拼,齐眉毛的刘海,粉色的衬衫,带着耳钉,只要架起摄影机随时随地都可以拍摄偶像剧了。
“给我哥和Sofia带的?”他靠着电梯内壁,双手抱臂,黑色的眼线和嘴角的笑容在金色镜面中折叠显现。
“嗯。”我点点头。
“他们这两天忙得够呛吧。”阮泽揶揄一笑,语带调侃。
但我马上就意识到,他的这种笑容并不是带着同情,我的脑海中浮现起蒋心仪说那天采访时,有记者问她关于阮泽争权失败兄弟阋墙这件事的看法。
我往旁边缩了缩,不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电梯匀速上升,先是陡然间失重,像是一只手扯了你一下,而后又恢复了正常。阮泽的视线盯着我,黑色的眼线有种微妙的意味:“EMM那个项目砸了,你知道要赔多少吗?”
项目砸了?赔款?我微微一怔。
“300万欧元。”阮泽靠近了我一步,像是忍不住分享什么开心的事,“300万欧元。”
他又重复了一次。
其实他并不是刻意要对我说这些吧,只是想找一个无伤大雅的听众,跟他一起分享这种“敌人失败就是我的胜利”的愉悦。
“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旦丢了EMM这个大客户,被GB竞争对手抢走,那么将对整个市场战略有着严重的影响。我真想看看,到时老头子还偏不偏心……”金色的电梯内,阮泽笑得帅气又狡黠,迷人极了。
我有点不安地动了动,捏了捏手中装有午餐的塑料袋。
三百万欧元,就是三千万人民币,这对GB并不算多,不过麻烦的是,EMM是北欧第三大公司,跟欧盟联系紧密,每年欧盟的项目他们都能中标,如果失去EMM这个合作伙伴,那GB势必将失去北欧这块市场。
电梯“叮”的一声停了,阮泽看了眼上面显示的电子数字,我下意识地望了过去,78,血红的颜色。
只比最高层低一层而已。
在这一层,阮泽也可以站在落地窗前俯视欣赏着下面渺小的一切,高高在上。只是绝不会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独一无二。因为在他上面始终有一个阮漠,始终有一个他无法进入的鎏金狮子头把守的办公室。于是他只能这样日日夜夜仰望着最高处。
越是亲密,越容易产生嫉妒,越是只差一点点,越容易产生极端的“为什么不是我”,“我一定要得到”的情绪。
一步之遥,也许伸伸手就能够到。一步之遥,也许就是巨大的天堑。
【六】
我把午餐交给Sofia,Sofia把阮漠的那一份亲自送到了他的办公室。
棕色大门在我眼前才开启一会,我甚至还没看清里面的装饰如何,它就再次关闭了——一切不断在提示:我尚未真正进入GB,尚未真正接近阮漠。
然而,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才刚从阮泽那得知EMM这个消息不久,我就被脸色肃穆的蒋心仪拉到了茶水间:“我死定了!”
“怎么回事?”我被她的话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负责的一个项目出了问题。”蒋心仪咬着牙,艰难说道。
我心念一闪。
“有个EMM的项目,我是项目助理,”蒋心仪神情慎重,“这两天上面查下来,说是数据出了问题,现在EMM那边不肯receive,不仅项目全白做了,对方还要求赔偿违约金,是我的责任……”
蒋心仪越讲越急,越说越没有重点,美艳的脸上透着一股懊悔。
我冷静的抚了抚她的背,倒了一杯咖啡给她:“慢慢说。确定是你的责任?”
“EMM发的specification没有问题,我们这边以前做过同类项目,这次还是按照以往的要求去做的。这两天双方各自检查了一遍,项目规范没变,程序计算没变,唯一可能产生的原因——就是我经手的技术邮件!”
“但你刚进GB,还在实习期,直接做项目助理就没有老手带一下?有不懂的怎么办?”
“我跟着负责EMM的项目经理,不懂的直接问他,平时技术邮件虽然是我翻译的,但也会同时抄送他和副部长,他们会看,有什么问题也会指出来……”
我瞬间明白了。
现在EMM项目要赔300万欧,就算阮漠不说,那些部长经理各个是人精,绝对会抓一个责任人出来,一层层下去,就盯准了蒋心仪!
“你每一封邮件都是要抄送项目经理和副部长的不是吗?就算你真的翻译错了,或是中间漏掉了什么关键内容和重要信息,没有道理他们不会发现。他们之前没说有问题,就证明他们默许承认过的,就算有责任,主要责任人也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