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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中国太平盛世比起来,海外的政治特别是民族宗教环境不太确定,因此对于经济特别是在海外的中方施工企业有一定的影响。虽然与伊拉克、叙利亚等国家相比,海外的政治环境还算安宁,但是存在的少量的部落冲突、政治党派斗争以及地方的势力斗争都是影响到中方企业的稳定施工和合同等环节,这也会造成进一步影响中国的投资者跟进的重要因素,从而会影响到海外的招商环境和经济发展。>>推荐阅读《基于能力培养的管理学教学现状》
此外,当前海外招商引资的环境接近七八十年代的中国,正是大量引起外资企业的绝佳时机,应该拓展眼界,学习中国的成功经验,以隔壁的朝鲜等闭关锁国的教训作为失败典型,完善引起来的开放政策,在这个驱动下才能对于国内的政治经济环境进行改良,提供更多的机会和更安宁的局面给中资建筑企业,同时也要端正国内政府的意识,服务于外商企业才是更有利于当地国泰民安的长期措施,保证中国建筑企业与国内的当地企业公平公正竞争是一个长期长久之计,任何地方保护主义都是短期行为,不会带动当地的经济行业的发展。
目前我国建筑企业进行跨国经营时主要采用以下几种方式来进行股权安排:
(1)中方独资经营,虽然这样是由中方企业完全控股,但是由于在海外国处于外资的环境中,所以有一定的投资风险,例如在中国爆发的反对乐天超市这种民族运动,涉及到民族主义等排外事件时,会对企业的经营带来巨大的风险,完全没有风险分担。所以中国企业通常不适合采用全资在海外成立子公司的方式, 甚至股权也不是越多越好,避免成为当地进行民族斗争以及排外的牺牲品。
[关键词]新闻传播;博士生教育;目标定位;教育模式;高等教育
博士生教育是当代国际上公认的正规高等教育的最高层次。博士生教育的质量和数量是衡量一个国家高等教育发达程度和文化科学发展水平及其潜力的一个重要标志;它不仅关涉一个国家人才培养的整体质量,而且影响到一个国家科学创新能力的储备与民族文化的传承,以及与之相关的学术声誉与民族形象。
我国新闻传播学科的博士生教育始于1985年。该年,中国人民大学、复旦大学开始招收第一批新闻学博士生。直到上个世纪末,我国先后有人民大学、复旦大学、中国传媒大学、武汉大学等四所高校和中国社科院拥有新闻传播学科的博士学位授予权,共设置了新闻学博士学位授予点5个、传播学博士学位授予点3个。在这15年间,我国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一直在稳步发展,培养了一批活跃在新闻传播学术界的出色人才,产生了一批优秀的学术成果,同时也积累了一定的新闻传播顶尖人才的培养经验。进入新世纪后,在全国高校新闻传播教育快速发展、且重点建设研究型新闻传播学教育体系的要求在许多高校日益高涨的形势下,经过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新闻传播学科评议组的两次评审,又先后有清华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北京大学、四川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暨南大学、浙江大学、上海大学、厦门大学和政治学院等十所高校获得了新闻传播学科的博士学位授予权,新增设新闻学博士学位授予点6个,传播学博士学位授予点7个。应该说,经过这两次评审,我国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有了一次整体规模的推进,打造了一个更宽广的高层次新闻传播人才的培养平台,形成了竞争与合作的整体态势;对于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来说,这可谓是一次大的“跃进”。
然而,毋庸置疑的是,量的增长、规模的扩大并不必然带来新闻传播博士生教育质的提升。尤其是在今天全国高校新闻传播教育整体规模迅速扩张的背景下,更应该冷静地对其最高阶段博士生教育进行审慎规划、科学布局和系统建构,将其作为一个关系新闻传播学长远发展的大计,进行具有战略性和基于科学发展观的探讨。
一、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存在的主要问题
我国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的20来年历史与其他学科相比时间并不长,因此,一直是处于摸索和尝试阶段;加之近些年来,随着教育环境的急剧变化以及教育目标及体系的不断调整,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在发展的同时,也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
首先,对博士生教育的目标定位不够明确。如前所述,博士生教育是正规高校教育的最高层次。这一层次的教育是将一个学科的知识体系与学科方法进行综合性地传授和深入地积淀,并培养学生站在学科前沿和尖端,通过具有创新性和开拓性的研究以产生具有学术性和实践性的成果的过程。这一具有普遍性的指导原则,应用于不同学科,就需要针对本学科发展的要求和现状,对自身的目标定位作出准确而清晰的界定。众所周知,相对于其他人文社会科学,新闻传播学科有着自身的“独特性”;它深深植根于人类对新闻传播业的需要和理解之中[1];它既融合其他学科的知识和理论,又与实践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也正因为这一“独特性”,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在开创时,还曾一度被认为没有必要,也被质疑到底要培养什么样的人才。这正说明了中国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面临的定位问题。传统上认为,博士学位是精英性、研究性学位,是为从事学术工作或一些领域的应用研究工作做准备的。然而多年来,有为数不少的新闻传播学博士实际上主要从事一般的教学工作和新闻传播实务工作,而在自己的专业方面做的研究工作并不多。特别是近些年来,随着众多业界人士纷纷攻读博士学位,博士学位的传统目的(为研究进行训练)和实际用途日渐分离,已是不争的事实。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究竟应该培养什么样的人才?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的专业化究竟如何体现?新闻传播学博士生的社会美誉度怎样?如何将博士生教育与新闻传播界的整体发展相联系?对这些问题,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理应作出系统的、建制化的回答。
第二,博士生教育模式尚不够清晰和稳定。与博士生培养目标定位的不确定相应的是,新闻传播学的博士生的培养模式还缺乏科学和深入的界定。目前一些新闻传播院校的博士生培养方案基本上沿袭其他学科的模式,缺少对新闻传播学科特点,以及学科需要掌握的知识及方法的全面探讨,因此难以制定出针对自己学科特点的人才培养方案。如博士生的入学门槛应该如何设定,是重在考察其学识和科研能力,还是重在考察其一般专业知识和外语水准?博士生学习期间应该掌握什么样的知识体系和方法论,应该开设哪些必需的课程?博士生的课程学习与学位论文怎样衔接?博士生教育应该采取欧洲式的教授与学生一对一式的传授方式,还是采取像美国博士生培养中的集体培养方式,或者采取其他科学有效的方式?博士生要不要实行淘汰制,如何淘汰?在明晰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模式时,对这些问题必须作出科学的回应。但遗憾的是,由于经验的不足,认识上的错位,加之我国教育制度安排上的原因,致使一些高校的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模式存在着比较严重的随意性和不规范的现象。比如,一些很有科研素养和潜质的考生,仅仅因为“英语差分”便被拒之博士候选人门外。再如,有的院校对博士生教育规定课程的学习重视不够,课程如何设置、教师如何教、学生如何学,都无“一定之规”,结果课程学习往往未能达到帮助学生获得从事研究工作、准备学位论文所必需的宽广深厚的学科知识基础的效果。还有,博士学位论文开题之前的资格考试或综合性考试应该如何“把好关”,有的院校也无明确的要求和规则,结果造成在培养过程中对博士生的学习效果和质量缺乏“刚性”的制约和监督机制,博士生只要进了“门”一般都能拿到博士学位。
第三,一定程度的浮躁之风对博士生教育造成不良影响。这一方面表现在近些年随着招生规模急剧扩张,师生比例失调,师少生多,导师投入到每个学生身上的时间和精力减少,学术互动和交流受到影响,博士生教育的质量呈现出下滑之趋。另一方面表现在培养目标上,不是注重鼓励博士生具有扎实深厚的理论功底、宽广的学术视野和熟练到位的研究方法,而是以数量等硬指标为指针,使得学生在学习期间将凑足文章的发表数当作主要学习内容。再一方面还表现在博士学位论文的把关上不严,由于每年毕业生数量增加,在开题、答辩等环节,对博士学位论文的要求有所下降;加之学风不正,道德失范,致使弄虚作假,剽窃等现象在博士学位论文中也时有发生。
第四,博士生教育缺乏学术创新性和创造性。博士生教育的价值在于培养具有创造性的人才,产生具有创造性的智力成果。因此,检验博士生教育成效的主要标准,应该体现在博士学位论文的水平上。学位论文是博士生教育计划的核心要素,必须是进行创造性的研究,以对学科的建设与发展有独特的贡献。然而,实事求是地说,目前有些高校对此还缺乏足够的认识和高度的重视。其具体表现是:一些博士论文的选题或过于陈旧,或过于空泛,或流于琐碎,或流于炒作,而不能把握当前学术前沿,参与学术对话;一些博士论文的前期资料积累不够扎实,因此不能针对最具价值的切入点进行广泛而深入地探讨,论述流于粗放;一些博士生对所需了解的相关领域的知识涉猎不广,基础不牢,因此在论文撰写过程中常常捉襟见肘,理论和方法运用不能做到娴熟有秩;一些博士生在批判性、创造性等方面的训练不够,造成思想的力度和对相关问题的挖掘和解决不力。这些都造成了一些论文成为资料的简单梳理,即使有的选题具有新意,但由于研究功力不足,无法创造出具有创新性和学术价值的研究成果。
二、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的几点建议
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存在的上述问题,有的是由于新闻传播学科发展历史较短,对学科规律和博士生教育规律相结合的一些根本性问题缺乏系统深入地全面整合和思考所致,有的是教育制度设计上的欠缺造成的,也有的是由于社会和教育所面临的大环境的冲击所导致。因此,笔者认为,要解决这些问题,要使得我国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得以可持续发展,为社会输送真正优秀的高层次人才,新闻传播学教育自身应积极借鉴国内外博士生教育的经验,针对新闻传播学的学科特点和中国新闻传播学教育的特殊规律,结合人才需求与社会实际,整合教育资源,走出一条真正合乎科学的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之路。
第一,科学界定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的内涵。大学的“教育理念是人们对大学精神、性质、功能和使命的基本认识,是对大学与外部世界诸元素之间关系的规定;它是大学内容管理及运转的理性认识基础”。[2]大学的新闻传播教育作为一项专业性的教育,理应如台湾著名新闻传播教育家郑贞铭所言,“在技术学习之外,更要探讨理论、从事研究,以期建立一套严谨的理论体系,才能在高等学术殿堂中树立起应有的地位”。[3]为此,对于新闻传播学科高层次人才的培养,既要注重对其学术视野宽广度的拓展,又要使其具有较强的专业性;既要使其具有较深厚的学养造诣,又要让其关注学科前沿和现实的新闻传播实践,注意研究解决理论与实践问题,具有很强的科学研究能力。这种人才应是其他学科培养不出来的,在学术素养和科研上有自己的特色和专长。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的目标与方向,理应琐定在培养这样的专业人才上,即着力为高校和科研机构造就优秀学者。
为了提高新闻传播学博士生的学术素养与科研能力,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必须科学规划博士生的课程学习,并加强对其在阅读、读书笔记、专题讨论、研究方法等方面的训练和提高。近些年来,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在博士生教育上,十分注重专业基础课程的学习。该院的博士生课程一般分为两类,即知识类课程与研究类课程。前者以专业知识的系统掌握和融会贯通为目的,既有广度,又有深度,并有相关研究成果的最新信息;课上还提供详细的阅读书目,要求博士生写读书报告,培养其欣赏和批判专业学术著作的能力。后者的目的是通过边学边做(研究),以培养和训练博士生从事研究和写作的综合能力;在课上,博士生们围绕一个专题进行思考、讨论、做研究。这样,不仅训练、提高博士生的研究和写作能力,更重要的是营造了一个现实的专业研究者的工作环境,教会博士生如何进行批判性的思考,如何遵循学术规范,如何使用各种研究资源,如何设计研究题目,如何解读原始资料,如何回应他人的批评和建议。这种训练实际上是一个铸造学术文化或学术习性的过程。
此外,为了提高新闻传播学博士生的学术素养与科研能力,还应制定相应的培养模式,对思想道德教育、课程设置、综合考试内容和方式、论文开题时间和形式、博士论文的学术规范等,制定出切实可行的、符合自身特点的方案,并严格实施。
第二,控制规模,严进严出,打造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的品牌效应。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的平台随着多家高校新闻传播院系的加入而变得更加宽广了,这同时也意味着博士生的数量和规模必将比以前有较大的增加。在这种情况下,更应该注重维护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的质量,共同为提高教育成效、培养顶尖人才而努力。针对目前社会上对新闻传播学博士生还缺乏广泛的认可和美誉,新闻传播学博士生的整体效应发挥尚未达到理想的程度,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在博士生的招生、培养、资格考核、学位论文答辩以及学位授予上,比较注意通过制度建设,严把质量关。一是控制招生规模。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现有博士生导师15人,每年报考博士生人数达到三四百人之多,但招生人数一直控制在30人左右,平均每位博导招收2人。二是提高博士候选人门槛。这主要是借助资格考核(综合考试)和学位论文的开题报告两个环节,实施筛选、淘汰,以保证德才兼备的合格人才进入到博士候选人行列。三是严格规范学位论文的答辩和学位授予。
这主要通过学位论文双盲评审、校内外专家的集体评审以及学位公示等举措,保证每个博士学位获得者都是符合标准的优秀人才。近些年来,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每年只有不到十位博士生获得博士学位,占当年招生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第三,重视博士生导师及指导团队的综合素质要求和能力考核,确保博士生教育师资队伍的素质及其指导教育真正发挥应有的作用。博士生导师及其指导团队在招生、培养学生及博士论文答辩等方面较其他层次的教育具有更大的权限,因此要重视博士生导师人选的遴选,重视其“人格”塑造和“师德垂范”;同时要引导、促进博士生导师在博士生课程教学、科学研究、论文把关等方面加大指导力度,鼓励导师与学生经常交流、沟通。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对博士生导师所进行的遴选和考核,就包括着学术水平、道德素养、敬业态度、组织能力以及待人处事等方面的内容。与此同时,还十分注重将学生的成才与导师的责任感、信誉、综合素养联系起来,注重维护导师职责的神圣性和荣誉感。
第四,实行差异化竞争与合作,实现博士生教育的多元化。在博大精深且具备批判精神、创新能力和实践能力的整体素质要求下,各院校新闻传播学博士学位授权点应彰显自己的特色,根据自己的学科优势和特色侧重培养博士生,使其成为该领域和方向的顶尖人才,从而促进人才与学科前沿接轨。这不仅要体现在博士学位论文的选题和创新性上,而且应系统地体现在博士生培养的各个环节上。目前与其他人文社会学科相比,新闻传播学的整体发展水平并不高,高质量学术研究成果、学养深厚的优秀人才并不充裕,因此博士生教育更应成为促进新闻传播学科发展和高层次专业化人才辈出的舞台。
第五,确保博士生教育的经费投入,开拓多元化经费筹措渠道。要发展就要有投入,博士生教育要加大经费投入,尤其是在学术研究上以及优秀人才与成果的奖励上,更应有足够的经费支撑。随着高等教育大众化的实现,高等教育的资助渠道必将越来越多样化,对此,我们要注意积极争取,大力开拓、吸纳。近年来,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除了通过课题申报,争取政府和学校拨款外,还十分注意与相关传媒、产业合作,拓展经费来源。目前,全院博导的科研经费年均人平在8万元以上。
总之,在今天新的人文社会科学革命和大众化高等教育的时代,为了使新闻传播学博士生教育发展成为一种培养有创造力的优秀学者的有效途径,应着力注重完善其基本结构,扩展其必需的学科知识,力求教学质量优秀和研究设施、成果先进,从而便于其在规模增加的基础上尽快建立并完善有自身特色的多样化、高质量的学术体系。
参考文献:
[1]单波.反思新闻教育[J].新闻与传播研究,1998(4).
关键词:感性直观;唯心史观;原子论;偶然性
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6)10-0005-05
“新唯物主义”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指称自己所主张的与旧唯物主义相区别的唯物主义。正因如此,人们往往把1845年的《提纲》与时间上相差不远的《德意志意识形态》视为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建立的标志,认为马克思是在吸收、借鉴和转化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基础上构建起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这种主流叙事甚至最早可以追溯到恩格斯。然而从马克思的《博士论文》中就已经可以看到其新唯物主义思想的端倪,因此武断地把马克思的唯物主义仅仅看作是对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移植是不够严谨的。
《博士论文》是马克思为数不多的以古希腊自然哲学史为主题的研究作品。马克思的兴趣显然既不在哲学史实的考察,也不在自然哲学的论证,而是力图通过对古希腊两位原子论者唯物主义观点的对比,发掘出足以冲破黑格尔观念论藩篱的思想资源。这在唯心主义哲学大行其道的后黑格尔时代,无疑具有理论上的革命意义。
在马克思的《博士论文》的研究上,人们往往把重点放在其第二部分(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物理学上的差异),特别是伊壁鸠鲁原子偏斜的讨论上。实际上正如马克思在论文的题目中表明的那样,他探讨的是古希腊两位哲学家自然哲学的差异,而原子论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如果仅关注对原子论的讨论,就会把《博士论文》矮化为自然哲学或哲学史方面的研究,实际上,马克思在论文的序言中早已阐明,他的研究不是细节的研究,而是“为了唤起对于这些体系的历史重要性的记忆。”[1]14换句话说,马克思力图通过对特殊问题的考察,探寻希腊哲学走向暗淡命运的普遍性原因,并借此达到挽救德国古典哲学的现实性目的。不以这一宏观的眼光来审视《博士论文》,就很难明白这一作品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意义,无法理解马克思唯物史观的整个发展历程。
实际上在后黑格尔时代,批判和超越黑格尔的观念论几乎是一切有野心的哲学家所努力的方向,而马克思《博士论文》所展现的批判也只是其中的一种。但是与其他人不同,《博士论文》对黑格尔的批判更多体现对一种尚未完善的唯物史观方法的潜在运用。那么马克思这种唯物史观的武器来源于何处呢?长久以来,人们有这样一种印象,即马克思是借助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基本内核才得以打破黑格尔观念论的桎梏的,这实际上是受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古典哲学的终结》一书的影响。可是必须指出,虽然恩格斯晚年的这部著作力图阐明马恩两人对黑格尔和费尔巴哈的吸收和继承,但是恩格斯更多地是回应两人唯物史观成熟时期的理论来源,其关注点并不在《博士论文》时期的马克思。在序言部分,恩格斯明确提到,“在这篇稿子送去付印以前,我又把1845-1846年的旧稿找出来看了一遍。其中关于费尔巴哈的一章没有写完。已写好的部分是阐述唯物主义历史观的;这种阐述只是表明我们在经济史方面的知识还多么不够。”[2]4就此来说,《博士论文》时的青年马克思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受到费尔巴哈的影响恩格斯并未言明,故而是值得商榷的。
况且费尔巴哈的《基督教的本质》直到1841年才出版,此时马克思《博士论文》已经完成。从其对唯心史观所采取的批判方法来看,马克思运用了历史分析法,即回到历代哲人对伊壁鸠鲁讨论的语境和细节展开分析,并以此来驳斥黑格尔以精神发展逻辑所推演的哲学史框架,这跟直接否定精神造神运动的费尔巴哈大异其趣,因此简单地将其视为受费尔巴哈的影响是很难成立的。
那么青年马克思这种的唯物史观的萌芽会不会来源于时间上稍早一点的法国唯物主义者们呢?应该说,就唯物主义的某些自然观念方面,马克思可能受益于法国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就唯物史观的构造方面,法国的机械唯物主义则受自身局限性而难当重任。正如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说,“十八世纪上半叶的自然科学在知识上,甚至在材料的整理上是这样地高于希腊古代,它在观念地掌握这些材料方面,在一般的自然观上却是这样地低于希腊古代。”[3]9这倒不是说古希腊的唯物主义成就一定比近代的唯物主义要高,而是说在具有奠基性意义的元哲学的工作上,古希腊自然哲学规定了后来唯物主义者的看待世界的思维导向,在这一点上法国的唯物主义者并没有实质上的超越。
因而马克思的这种唯物史观来源,很可能就是其主题所表达的,来源于古希腊的唯物主义。这里古希腊唯物主义既是他研究的内容,也为他的研究方法提供了启示。马克思没有借助近代的费尔巴哈或法国唯物主义者的方法来反对黑格尔,反倒是求助于古希腊的唯物主义的源头,从活生生的历史语境中和感性直观来反思黑格尔唯心史观所预定的“必然”逻辑。因而,其主题选择比较伊壁鸠鲁对德谟克利特的超越就有了非同一般的方法论意义了。
伊壁鸠鲁追求快乐主义的恶名及其与德谟克利特类似的原子论,往往令许多哲学家们武断地认为其思想无非是对德谟克利特的抄袭;然而马克思却发现了伊壁鸠鲁的独到之处,并坚信如果能够将伊壁鸠鲁自然哲学的精华予以析取,进而将其优点引入唯物主义,就有可能克服当时观念论哲学的困境并发展出真正的可以影响世界的的实践哲学。而要进行这项工作,就要完成这样几个任务:首先就必须阐明伊壁鸠鲁在哲学史中被误解的原因,并通过这一过程揭示出唯心史观固有的内在矛盾性;其次必须指出伊壁鸠鲁不同于亚里士多德之前的古希腊唯物主义的理论优势;最后,借助伊壁鸠鲁的唯物主义来重构被唯心史观一再歪曲的哲学发展史。遗憾的是《博士论文》最后一部分亡佚了,结果如何不得而知。但是前两个部分却被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而从这一部分及相关的七个笔记中可以看到,马克思此一哲学工作的步骤与我们所设想的逻辑基本符合。
一、马克思对黑格尔以唯心史观解读伊壁鸠鲁的批判
马克思首先对历代先哲们关于伊壁鸠鲁的种种误解进行了批判。这一批判工作实际上包含了两个任务,一是从肯定方面看,要重新显示出伊壁鸠鲁哲学的价值;二是从否定方面看,要批判之前的哲学史中的错误看法。而在进行哲学史批判的过程中,马克思实际上批判了三个对象:1.哲学史中对伊壁鸠鲁产生误解的哲学家们的具体观点;2.哲学史中误解伊壁鸠鲁的一般性的唯心主义思想倾向;3.黑格尔所继承并系统化的唯心史观。
为什么要区分这三者呢,这是因为归根到底马克思的任务是指向对黑格尔唯心史观的批判,但是为了论证的需要,这些不同层次的批判又必须被综合起来。如果不能准确地区分,就有可能迷失于细节而忘记了马克思的任务。
实际上,“哲学史”概念本身就是黑格尔的发明,正因为有了“哲学史”的视域,历史上的哲学争论才不致沦为偶然随意和无目的的诡辩,而成为可以被系统化综合看待的演进历程。马克思接受这一概念的积极因素,但是却不认可其所谓绝对精神的神秘必然性。马克思在论文中说,“希腊哲学看起来似乎遇到了一个好的悲剧不应遇到的结局,即暗淡的结局……说发生、繁荣和衰亡是每一个人事方面的事物所注定了必定要走一通的铁环,这确是一个老生常谈的真理……不过英雄的死亡与太阳的西落相似,而不像青蛙鼓胀了肚皮因而破裂致死那样。”[1]13
正是在唯心史观的逻辑推演下,伊壁鸠鲁的命运就被黑格尔裹挟到其绝对精神的运动系统中。在马克思看来,这恰恰暗示了伊壁鸠鲁不同于唯心史观的真正价值,因为只有具备唯物主义价值的东西才会被黑格尔刻意整合并忽略。
同时,黑格尔对伊壁鸠鲁的偏见也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历史中唯心主义传统的模仿和必然结果。即,正因为历史上各个时代的哲学家都对伊壁鸠鲁怀有偏见,认为其思想是亚里士多德之后的唯物主义的别子,才会有黑格尔对其的轻视。因此,马克思要想驳倒黑格尔,就要先揭示出历史上的唯心主义哲学家们对伊壁鸠鲁的理解为什么是错误的。
(一)从形而上学的角度看
如果以亚里士多德(约公元前384―前322)作为古希腊哲学的最高峰,那么德谟克利特(约公元前460―前370年)和伊壁鸠鲁(约公元前341―前270年)两人恰恰处在分水岭的两边。人们自然就会根据历史顺序,认为后者剽窃了前者,普鲁塔克甚至把两者的不一致解释为伊壁鸠鲁只吸收了错误的东西。
然而仅凭时间上的先后和学说上的相似这两点就得出后者剽窃前者的结论就未免过于武断了,因为不同之处也可能恰好是后者对前者的改进。马克思发现,历史上的确也曾经有人看到过这一点,但遗憾的是由于罗马帝国和基督教意识形态的偏见,这种理解在历史上被湮没了。马克思说,“当西塞罗说伊壁鸠鲁把德谟克利特的学说弄坏了的时候,他至少还承认伊壁鸠鲁有改进德谟克利特学问的意向,还想张开眼睛去看它的缺点;而当普鲁塔克说它的思想不一贯,并说他对于坏的东西有一种天生的偏爱时,因而也就怀疑他的意向,那么莱布尼茨则甚至于连他善于摘录德谟克利特的能力也都否定了。”[1]18这其实揭示出哲学史逻辑之外的问题,即历史的和文化的现实环境对哲学思想的筛选。就此而言,并不存在真正超越历史与阶级之上的所谓价值中立的评价,某种思想能不能被尊重和接受,必然要受某时某地意识形态的影响,而这现象本身就是时代经济生活的反映。
在欧洲主流的神学和哲学影响下,唯物主义的哲学非但不会被重视,而且无法逃脱被边缘化的命运。且不说普通人不会关注其细节,即使饱学之士也往往会忽视不同的唯物主义哲学家之间的内在差异,而把他们进行粗略的归类。正是在这些原因的作用之下,伊壁鸠鲁被当做对德谟克利特的粗略模仿才成为唯心主义哲学史上的共识。
(二)从知识论的角度看
伊壁鸠鲁的哲学强调感性直观能力,这对于以沉思为主要特征的西方哲学传统来说必然属于异端。对此黑格尔是心知肚明的,“伊壁鸠鲁并不把存在看作一般的存在,而看作感觉到的东西,把以个体的形式出现的意识看作本质的东西……这样也就很明显,既然把感觉到的存在认作真实的东西,那么概念的必要性也就根本被取消了,一切便分崩离析而失去了思辨的意义,而是肯定了对于事物的一般流俗的观点;这样,事实上它并未超出一般普通人的常识,或者毋宁说是把一切降低到一般普通人的常识观点”。[4]48黑格尔的讽刺,实际上代表了整个西方哲学传统对伊壁鸠鲁的否定,这并不难理解,特别是在康德之后,德国唯心论的发展已经越来越远离感性直观。然而,马克思却看到这种对伊壁鸠鲁哲学狂妄自大的否定恰恰说明了西方哲学已经病入膏肓,哲学必须再一次从理性的天上走入感性的人间。
(三)从伦理学的角度看
伊壁鸠鲁的哲学最容易被误解为享乐主义,因为伊壁鸠鲁把感性直观作为一项原则,所以如果不仔细分析就难免就会演绎出这样一种理论结果,即伊壁鸠鲁承认肉体的欢愉就是幸福,所以在中世纪伊壁鸠鲁的作品会被列为禁书。另一方面,历史上的哲学家们虽然能够比较公允地对待伊壁鸠鲁的伦理学,黑格尔甚至说道德学是伊壁鸠鲁哲学中最好的部分,但是却总是力图把这种伦理学变为自己唯心主义道德系统中的教条。马克思讽刺天主教的伽桑狄时说他总是力图“使他的良心和他的异教的知识相协调,使他的伊壁鸠鲁和教会相适合,这当然是白费气力的。这正如一个人想要在希腊名妓雷伊斯的皎洁美好的身体上披上一件基督教尼姑的道衣。”[1]9由此可见,历史上对伊壁鸠鲁伦理学的两种极端态度,实际上都不可救药地误解了伊壁鸠鲁。
对马克思来说,这些误解在另一个侧面反倒证明了伊壁鸠鲁的特殊价值。在形而上学上坚持原子论的唯物主义态度,必然会反对空洞的纯粹思辨;在认识论上坚持感性直观的原则,必然要求伦理学上对幸福目标的践行。这就给予正在寻找突破黑格尔唯心主义困局的马克思最为有力的武器,然而这一武器究竟能不能被运用,还需要被进一步检验和阐明。也就是说,马克思必须证明伊壁鸠鲁的哲学具有超越其他唯物主义的优势,即他的原子论不能仅仅是某种突发奇想的先验设定,而必须是能够获得合理证明的认识条件,这实际上就是马克思《博士论文》第一部分的主要工作。
二、两种唯物主义自然哲学的差别
一提到两位古希腊哲学家的差别,就难免让人想到原子论;在继续讨论之前,这里有必要稍微对古希腊的原子概念进行一点澄清。在古希腊哲学中所运用的“原子”概念不同于近代物理学中的“原子”概念。近代物理学把原子假定为组成事物的最小颗粒,这就意味着借助一定的手段和工具,原子是可以被经验到的。而古希腊的原子说到底是一种形而上学概念,它绝不在经验之内,而毋宁说是保证经验得以成立的某种理念。亚里士多德在谈论德谟克利特时,也没有把原子作为其哲学的核心概念来看待。他说,“留基伯与他的同门德谟克利特以“空”与“实”为元素,他们举“实”为“是”,举“空”为“无是”:他们并谓是即不离于无是,故当空不逾实,实不逾空。”[5]14亚里士多德的意思很清楚,即德谟克利特哲学的根本原则是“实”与“空”这一对相互对立统一之范畴,即使把此处的“实”定义为原子,这个“实”也不是经验意义上的“实物”,而是先验意义上的“是”。因此要理解马克思对伊壁鸠鲁自然哲学的评价,就必须清楚这一论证的关键并不在经验领域,而是在形而上学领域。
《博士论文》第一部分第三节对两者自然哲学的区分是一般性的区分,这不同于论文第二部分对两种原子论具体细节的区分。这里就存在一个问题,既然一般性的区分是两者的主要区别,那么为何篇幅只占用了一节,而原子论只是形而上学中的一个部分,为什么还要把它单独拿出来并用一章的篇幅来讨论呢?
马克思的这一设计大概出于以下考虑,即原子论虽然只是形而上学的一个部分,但却是最为关键的一个部分,因为它直接决定某种唯物主义的基础是否牢固。如果丝毫没有论证,只是凭空把原子和虚空作为自然哲学的基本原则,那么这种自然哲学即使是唯物主义的,也仍然是一种独断的迷信。在马克思看来,伊壁鸠鲁的唯物主义之所以能够超越德谟克利特,最为核心的原因实际上就是他对原子的规定和说明,因此必须给予最大的篇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一般性的区分不重要,恰恰相反,一般性的差异暗示了马克思以伊壁鸠鲁哲学为武器批判黑格尔唯心史观的目的。
综合考虑《博士论文》对两种自然哲学的一般和具体的双重论证,可以从以下三个角度来考察伊壁鸠鲁对古希腊唯物主义的创新与超越。
(一)在真理问题上的分歧:两者对现象与本体关系认识的差异
马克思发现,两位古希腊唯物主义哲学家的共同点在于两者都承认“原子和虚空”的形而上学原则,但是德谟克利特在对这一原则的运用中却出现了巨大的矛盾。
这个矛盾最先表现为“真”的问题。真理问题表面上看是属于知识论问题,实际上涉及形而上学问题,因为知识论问题只关注认知的条件及过程,而真理问题却关注认知的对象和前提,涉及对世界的设定。德谟克利特在这些问题的表述上的确粗糙,一方面由于他坚持现象与本质的差异,认为除了本体(或者说原子、实有)为真以外,其他一切现象都是主观的因而是不可信的,这样他就把真理存在的基础给否定掉了。而另一方面他又发现现象显然是被灵魂所把握的,而灵魂则是实有的本体,既然如此,那么被灵魂所把握的现象显然也应该具有真理性,这样他又把真理性的标准从认识论上树立了起来。马克思将这一情况称为德谟克利特的“二律背反”。其实说到底,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就是德谟克利特在追求本体的同时不愿意承认感性所获得的现象的真实性,这就等于在本体论上坚持唯物主义的同时,在认识论上却坚持唯心主义,如此一来怎能不产生矛盾呢。
而伊壁鸠鲁却克服了这一矛盾,他坚持感性确定性的第一原则,认为“一切感官都是真理的报道者”,而概念必须以感性所获得的现象为标准进行校正。这样来看,伊壁鸠鲁的原子理念就不是一种先验设定的东西,而是借助经验所推演出来的东西,当然由于并不具有更多文献上的支持,马克思也没有就此继续展开。
这却给人们留下一个问题,一个如此重视感性确定性的人,为何没有将这一经验论原则贯彻到底,反倒还笃信原子论的形而上学,休谟不就是太强调经验而最终成为了怀疑论者吗?马克思后文中的解释一定程度上回答了这一疑问,实际上伊壁鸠鲁区分了“始基的原子”与“元素的原子”,前者是质料性的,类似于近代物理学中的原子概念,而后者则是构成性的,具有形而上学原则的意味。因此不要小看伊壁鸠鲁强调感性确定性的认识方式,这一认识方式本身其实就是他的原子论原理。马克思说,“正如原子是他的原理一样,同样他的认识方式本身也是原子论。发展的每一环节,对于他,立即就转变成一个固定的、仿佛通过空虚的空间从它们的联系中分离开了的现实;一切规定性都采取了孤立的个体性的形态。”[1]45因此虽然表面上看,伊壁鸠鲁可能有坚持感性确定性原则而放弃原子论的倾向,但是实际上他以另外一种动态的方式理解并承认了原子论。也就是说,他坚持的感性确定性本身实际上是“元素的原子”的实践过程,而他借助这一行动所否定的原子,则是质料意义上的“始基的原子”。而这种放弃也不是彻底的放弃,最终它必然通过元素原子的运动重新被构建出来。
(二)寻求知识与追求幸福:两种哲学目标的差异
由于德谟克利特在形而上学问题上坚决区分本体和现象,因此处于本体领域内的原则就不可能对现象界产生影响。但是同时由于他在认识论问题上,又坚决认为只能通过经验才能达到本体的认识,所以他又必然广泛地涉猎一切实证知识。“古代的轶事就算是一个传闻吧,但也不失为一个真实的传闻,因为它描述了德谟克利特的本质的矛盾。据说德谟克利特曾经自己弄瞎他的眼睛,以使感性的目光不致蒙蔽他理智的敏锐。正如西塞罗所说,这个自己弄瞎眼睛的人也就是那走遍了半个世界的同一个人。但是他没有获得他所寻求的东西。”[1]21
而伊壁鸠鲁恰恰相反,尽管他一再强调感性直观的重要性,但是他却并不因此就毫无节制地汲取一切经验。这是因为,伊壁鸠鲁唯物主义的哲学目标不是为了获取纯粹的知识,不是那种把握本体,而是最终指向幸福的生活。因此伊壁鸠鲁始终把他的哲学看做活生生的实践哲学,具有伦理学意义上的现实关怀。“伊壁鸠鲁在哲学里面感到幸福和满足。他说,‘你必须为哲学服务,如是你才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一个人倾心降志以从事于哲学,他用不着等待;他立刻就会得到解放。因为服务于哲学本身就是自由’。”[1]22通过伊壁鸠鲁,人们最终发现哲学最根本的任务不是“真”,而是“善”,这也是人们寻求知识的目的和真谛。如果知识无助于人们获得生活的幸福,那么此类知识的价值何在。
通过这一比较,马克思发现德谟克利特虽然是唯物主义,但是他在本体论和认识论上的内在矛盾性却决定了他的唯物主义最终不但会走向怀疑论和不可知论,而且无论拥有多少知识,也只能在空洞的理念世界中徘徊。反观伊壁鸠鲁的哲学,则始终把感性直观的现实作为判断的基础,把生活幸福的现实关怀作为实践的原则,因而伊壁鸠鲁的哲学是健康的实践哲学,这才是马克思努力寻找的打破唯心主义哲学的钥匙。
(三)必然与偶然:现实的可能性是自由的条件
如果说实践的原因是要把握本体,实践的结果是要获得幸福,那么德谟克利特哲学的内在矛盾就注定了他这种唯物主义的悲剧,即一方面无法追溯到实践的原因,另一方面无法获得实践的结果。哲学家实践的过程,实际上也是对世界和思想之间建立一般性关系的过程。而这一悲剧就造成了德谟克利特把必然性作为现实世界的反思形式。换句话说,德谟克利特对必然性的强烈要求实际出于他对待实践问题上的绝望。
伊壁鸠鲁不但避免了这一困难,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进一步对必然性和偶然性进行了重新规范。在他看来,必然性是根本不存在的,他的意思是指必然性由于超出了人类经验认知的范围,因此必然性不是可以被直观把握的概念,而是被推论出来的概念。也就是说,偶然性和主观任性都是可以通过直观被把握的,人们只有在观察到偶然性和主观随意性之后,在掌握了经验资料后才有可能推论出事物发展顺序的规定和联结,即必然性。因此,马克思指出伊壁鸠鲁的必然性是一种有条件的必然性,即“在有限的自然里,必然性表现为相对的必然性,表现为决定论。而相对的必然性只能从真实的可能性推演出来,这就是说,有一系列的条件、原因、根据等等,那种必然性是通过这些东西的中介的。真实的可能性就是必然性的显现。”[1]24而偶然性对他来说则只是一种具有可能性价值的现实性,而抽象的可能性则正是真实的可能性的反面。所以偶然性要么是被感性直观直接捕捉到,要么则是通过理性自身的想象所获得。以这样一种视角来看待世界,当然不免有其消极意义,但是伊壁鸠鲁的本意并不是否认一切联系和原理,而是认为物理学中的定理恰恰不是第一重要的,说到底定理所规定的必然性的出现也是建立在人类构造的偶然性基础上。因此,自由才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向人类敞开,人们通过实践去追寻自由并获得幸福,才是可能的和可以被期待的。对自由的规定才成为马克思进一步来论述原子偏斜的目的。
三、结语
麦克莱伦在评论马克思《博士论文》的动机和旨趣时写道,“马克思选择这一题目是想通过考察希腊历史上相似的时期来阐明当代的后黑格尔哲学境况……黑格尔哲学正是由于它的完整性和普遍性,从而具有非现实性,并且反对着这个继续被分裂的世界……马克思认为在这样的时期会出现两个可供选择的替代:要么无力地模仿以前的东西;要么进行真正的彻底的变革。”[6]27的确,当唯心史观成为新的宗教,绝对精神化身新上帝的时候,如何能够打破这一悲剧的命运,重新发现一条自由之路,就成为后黑格尔时代哲学家的必然使命。
马克思在为唯物史观寻找出路的过程中,再次发现了古希腊唯物主义的丰富资源。与德谟克利特的内在矛盾相比,伊壁鸠鲁对感性直观的重视、对幸福生活的追求以及对偶然性与自由辩证关系等问题的阐释无不令人印象深刻,正是在此基础上,马克思看到了哲学中另一条隐蔽的林中小路。虽然青年马克思此时还没有投身于“改变世界”的革命实践,但是他对伊壁鸠鲁的哲学史意义上的辩护和他对伊壁鸠鲁感性直观的褒扬,已经迸发出了哲学革命的火种,就此而言《博士论文》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算作唯物史观的理论萌芽。正是在马克思的重新诠释下,由伊壁鸠鲁开启的具有朴素辩证意味的唯物主义实践哲学最终为马克思在20世纪重写哲学史提供了锐利武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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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古典哲学的终结[M].中央编译局译.人民出版社,1997.
[3]恩格斯.自然辩证法[M].于光远译.人民出版社,1984.
[4]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3卷)[M].贺麟,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1983.
[5]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M].吴寿彭译.商务印书馆,1995.
孙静(以下简称Q):学者于子乔等人曾在其文章《2000年美国东亚研究现状》中指出,20世纪70年代中期到世纪末,在美国社会科学学士学位总量下降的情况下,亚洲研究却增长了300%。(《国际政治研究》,2001年第3期)近年来,越来越多的中国学生也愿意选择赴美学习东亚研究专业。那么美国的亚洲研究及东亚研究从什么时候开始?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研究对象及研究兴趣有哪些变化?
罗福林教授(以下简称L):美国的亚洲研究始于19世纪末。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几所常青藤大学为进行学术研究的传教士开设讲座教授的职位,这些常青藤大学和比较著名的公立学校最早开设了东亚系,但规模不是很大。从地域上说,北部大学的东亚研究起步较早,南部的学校则起步较晚。
东亚学在美国的发展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始于19世纪70年代,当时的美国学者只是将东亚看成古代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将其与埃及、波斯的史前考古学研究放在一个类别。除了传教士,有些欧洲的大学教授、探险家及拥有东方古典文化专业博士学位的学者对东亚研究也感兴趣,就像电影里的印第安纳・琼斯。从现在的角度讲,可以说当时的东亚研究是对“死文化”的一种研究。因此,大学里也没有现代汉语的教学,只有传教士能够掌握现代汉语。学者和学生主要使用文言文就可以满足其阅读文献资料的需求。有意思的是,他们虽然使用英语写作,但是有时也会标注中文,让读者知道相对应的汉字。我们都知道,赛义德所讲的东方主义就是针对第一阶段东方历史的研究,这个时期的历史受帝国主义的影响。因为东方是殖民地,所以西方学者有必要了解这个区域的古代文化。但其实在最早的时候,也就是18世纪末、19世纪初,美国才建国不久,西方人对东方的现代社会都没有太大兴趣。当时有一种偏见,欧美学者认为现代东方文化没有什么研究价值,反而对现代东方人所忽略的古代文明更感兴趣。有些人批评赛义德更多关注中东的研究,而忽略了远东的研究。但我认为对19世纪的西方人来说,中东和远东的文明都是一样的,相对于欧洲来说,有一个类似“大东方”的类别,中、日、韩三个国家也在其中。直至20世纪初,美国学者对东亚的了解还是非常有限的。
第二个阶段与冷战有关,始于20世纪40年代,这一时期以社会科学研究为主。当时,中、日、韩三个国家的语言都对美国具有极大的国防价值。出于政治和外交需要的考量,美国政府会为大学拨款,发展现代东亚语言研究和教学。因此,大学会培养大量使用东亚语言的人才,东亚研究也逐渐成为独立的研究领域。在此阶段,东亚研究所涉及的范围更加广泛,扩展到了社会文化领域。但是,此时的学者不再过多关注古代文明,只是从数据的角度研究东方的政治、经济或历史,忽略了东方古老的文化渊源。
到了第三个阶段,越来越多的学生之所以选择东亚研究方向,往往只是因为他们对东方文化感兴趣,不一定是为了获得外交、政治或军事方面的工作机会。这个时期他们选择师从第二阶段的东亚研究学者。举个例子,林培瑞(Perry Link)是美国非常知名的中国文学教授,他于20世纪60年代在哈佛大学求学。当时大学里没有现当代中国文学的博士学位,只能在中国古典文学或中国历史两个专业中选择,而中国历史专业至少可以允许学生研究中国现代文学。所以林培瑞拿到了哈佛大学历史学的博士,后来教授中国文学。在这一阶段,许多中国学者也加入中国研究的队伍。
有趣的是,当很多学校在20世纪初建立东亚系时,创立者们虽然都是美国人,但他们的老师通常是清末的文人,有深厚的中国古代文学素养,教学方法也与传统的科举式培养模式类似。后来,东亚研究才逐渐受到人类学、文学、历史学等西方学科研究方法的影响。到了冷战后,学术界倾向于把整个世界分成几个区域,东方成为其中的一个板块,所以此时的东亚研究在更大程度上是地理的概念,而不是文化的概念。在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之间,美国的大学虽然有东亚研究系,但也往往会建立一个新的东亚研究中心,例如,弗吉尼亚大学的东亚中心创建于1975年,当时中心并不是旨在培养汉学家或日韩研究专家,而是要为历史学、政治学等其他学科的东亚研究学者提供一个交流研究的机构。当时从事日本研究的学者比较多,主要是因为自二战以来,美国参与了日本的战后发展,所以美日关系比较密切。同时,东亚中心与达顿商学院合作设立了一个项目(MA/MBA),学生有机会去日本参加实习,毕业后可以获得东亚学和工商企业管理双学位。随着中国在改革开放以后日益崛起,越来越多的学生对中国研究产生了兴趣。
跨学科的东亚研究
Q:既然美国最初的东亚研究是对东亚历史及东亚文明的研究,而且刚才您也说到,东亚研究后来也受到了人类学、文学等西方学科研究方法的影响。那么,作为一个跨学科的研究领域,美国的东亚研究与其他学科有什么交融及联系呢?
L:最早的东亚研究就是集中于东亚语言和文学,有特定的研究方法。之后,由于东亚研究的学者都是来自历史学、宗教学、人类学等不同学科,因此这个时期的东亚研究注定是跨学科的。
首先是宗教学,它涉及了东方的宗教研究,例如在第一阶段,道教和佛教都是很重要的一个研究方面。20世纪90年代,弗大还设立了研究中心,专门研究藏传佛教和藏语。此外,近十几年来,全球学出现并迅速发展,对区域研究和传统的东亚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学生在选择研究对象时,往往认为全球学更有综合性,兼修一些地域研究的课。但问题是,全球学也需要依靠地域研究方的成果,而且有些持反对意见的学者批评西方学者使用英语,从欧美中心的角度研究全球学,从而缺少与东方文化的对话及沟通,因此具有浓重的文化帝国主义色彩。我本人也同意这一看法,认为东亚语言文学及文化的专业学习是非常有必要的。弗吉尼亚大学的东亚语言和文学系就是这样一个机构,它在2007年从一个覆盖全亚洲的系里独立出来,重点关注中、日、韩语言文学与文化的研究。
在美国还有一个跨学科的大型学术组织,即亚洲学会(Association for Asian Studies,简称AAS)。亚洲学会始建于1941年,是个全美范围的学术组织,会员的研究领域涵盖亚洲研究的各个学科,学会每年都会举办一次年会。不仅如此,日本等亚洲地区还设有专门的亚洲学会分会。此外,美国本土的亚洲学会还会根据地区分成不同的分会,2015年美国东南部分会(SEC/AAS)将于1月在弗吉尼亚大学召开。20年前,亚洲学会东南部分会年会的规模还很小,参会者只有20人左右。但时至今日,年会的规模已经迅速扩大,现有8000名会员,而去年在杜克大学举办的东南部分会吸引了近两百名学者前来交流讨论。之前我提到过,美国南部的东亚学起步较晚,这些地区的东亚系或东亚中心基本都是在近20年左右建立的。加州大学和一些常青藤大学很早就设立了东亚研究的博士学位。虽然南方学校的东亚文学博士学位还较少,但最近也吸引了越来越多学者来到南方从事东亚研究。
美国的中国文学研究
Q:据我所知,您在明尼苏达大学读书时的专业就是中国语言文学。在此期间,您还曾到南开大学留学,读过《道德经》和《庄子》,也对中国书法感兴趣。后来,您在哥伦比亚大学也选择中国文学作为博士论文的研究课题。作为一名美国学者,到底是什么契机促使您对中国文学产生了兴趣呢?
L:在读大学前,我有个学习武术的美国朋友,他后来成为了一名哲学教授,讲授东方哲学。武术师傅要求他读一些中国古典作品的英译文,我受到影响也接触了相关书籍。但后来,我发现读英文版比较别扭,对中文原文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读大学后,我选修了东亚历史课,那位教授主要关注中国历史和爱尔兰历史,讲课时也没有课本,主要是采用讲座的方式。我对这门课很感兴趣,后来在明尼苏达大学继续学习汉语、中国历史和文学。1986年至1987年,我到南开大学做交换学生,选修了中国文学的高级课程,学习《水浒传》等中国文学经典作品。当时,美国的中文老师主要是讲解语法,然后由中文母语者做较机械的训练。但在中国的项目就用新的方法来改善语言教学:在南开的视听说课程上,老师用电视剧《故土》来做教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大学毕业后,我就进入了哥伦比亚大学,师从夏志清教授,学习中国文学。
Q:像费正清、史景迁、宇文所安等都是中国学者耳熟能详的美国汉学家,您刚才提及的夏志清以及李欧梵、王德威等教授也都是非常著名的东亚研究学者,您能从一位研究中国文学的美国学者的角度,谈谈近年来美国的中国文学研究有什么变化吗?当前学者的研究兴趣主要集中在哪些方面?
L:美国中国文学研究主要涉及古代文学以及现当代文学。在6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专业还没有形成一个研究领域。到了70年代,哈佛大学召开了可能是美国第一次规模较大的中国现代文学学术研讨会:鲁迅、郁达夫等五四时期作家的著作是研究的主流。会议组织者梅尔・戈德曼(Merle Goldman)主编了一本会议论文集,名为《五四时期的中国现代文学》(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in the May Fourth Era)。论文的作者为东亚语言文学专业的早期学者,其中收录了至少两三篇关于鲁迅研究的文章,夏志清、李欧梵和杜博妮(Bonnie S.McDougall)等东亚研究的权威教授都参加了会议。我上大学时,中国文学研究的资料非常有限,除了刚才提到的这本论文集,只有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和李欧梵的《中国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等少数书籍。
后来,有些学者想将研究领域拓展到一些新的课题,对鲁迅的研究兴趣转淡甚至有些反感。因此,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什么人关注鲁迅研究,当时东亚研究的学者大多做文类研究,比如我的博士研究题目就是《报告文学:历史经验的美学》,2002年由杜克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与此同时,还有人选择研究诗歌、戏剧或散文。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期的东亚文学研究受到精神分析、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后殖民和女性研究、新等文学理论思潮的影响。我到哥大修的第一门课程便是《东亚文学的研究方法》。每次上课,我们会学习一种比较文学的方法论,讨论如何使用理论来研究中国文学或日本文学。这类课程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我觉得有必要学习这类课程,否则无法与比较文学专业学习中国文学的同学对话。这同时也表现出对东亚文学被边缘化的担忧和焦虑。当然,有一部分老教授对此持强烈的反对态度,认为这些理论都是垃圾,不仅没有任何价值,而且那些不知所云的术语会让学生产生更多困惑,担心这一理论化倾向最终会危害到东亚研究的健康发展。
最近,学者们的研究兴趣又发生了变化,有的学者重新回到了鲁迅研究,并试图在鲁迅作品中发现更新的价值。近两年,至少有五六本鲁迅研究的相关著作出版,颇具影响力和学术价值。这似乎是因为学者们已经走出了歪曲鲁迅的意识形态阴影,还因为最近总有人声称鲁迅正在从中国教材中逐渐消失。一些学者觉得应该承担起复兴鲁迅研究的重任,否则这位世界公认的文学巨匠就会无人问津。我最近也在关注鲁迅的散文,并在芝加哥的一次亚洲研究会议上发表了有关《野草》的主题演讲,题目是“永久的对立:鲁迅《野草》的接受史及其修正”。
不仅如此,中国文学研究领域也发生了视觉文化转向。就我同辈的学者而言,越来越多的人将研究兴趣转向了摄影、绘画、电影、漫画等视觉文化。当前在研究中国文学时,如果单纯从文字的角度讨论文学,就会使得中国文学研究越来越边缘化。中国电影中通常会出现一些方言或是地方文化。有些学者认为过去的中国文学经典更多是针对普通话作品的研究,但其实中国文学和文化并不是单一的,文学作品中也会有方言小说或是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作品,值得我们去关注和解读。
谈到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有几本书影响了很多美国学者。首先是刚才提到的《五四时期的中国现代文学》,还有王德威参与由魏爱莲(Ellen Widmer)主编的《从五四到:二十世纪中国的小说与电影》(From May Fourth to June Fourth: Fiction And Film in TwentiethCentury China)。此书有意识地做了一个从五四到的比较,将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放到一起讨论。王德威也较早提出可以将30年代的作家与80年代的作家进行比较,因为他觉得这两个时代的历史和作家具有一定的相似性。此外,还有刘康、张英进与唐小兵合编的《现代中国的政治、意识形态与文学话语》(Politics, Ideology, and Literary Discourse in Modern China: Theoretical Interventions and Cultural Critique)。近些年还出现了很多优秀的中国文学工具性书籍,主要涉及中国现代文化的社会背景和作家传记,中国现代文学的语境研究等,如由莫斯托(Joshua S.Mostow)等人主编的《哥伦比亚现代东亚文学指南》(The Columbia Companion to Modern East Asian Literature),还有汤马斯・莫兰(Thomas Moran)主编的《文学传记词典:1900年至1949年期间的中国小说作家》(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 Chinese Fiction Writers, 1900―1949)。
Q:刚才您提到理论与作品之间的关系,中国的文学专业研究生在入学时也需要学习西方文学理论,而且教授们会推荐一些相关的著作,例如伊格尔顿的《文学理论导论》(Literary Theory: An Introduction)等。然而,有的中国学者一直质疑用西方理论解读中国文学作品的做法,也有人认为中国的文学理论一直处于失语的状态。您对此怎么看?
L: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因为西方的文学理论更多是在解读英语或法语等文学作品过程中形成发展起来的,但这也并不是说西方理论与其他语言的文学作品毫不相关。因为文学应该有一些普遍的特质,所以理论应该能够从一定程度上阐释这些普遍性。这种普遍性虽然有限,但存在着一种阐释的可能性。我认为迄今为止,中国似乎还没有形成比较成熟的现代中国文学理论体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用中国的文学作品来反观现有的西方文学理论,看这些理论能不能阐释中国的文学作品。也许我们发现有这种可能性,但也许我们也会发现一些障碍。所以在我的研究过程中,我也会更关注用西方文学理论解读中国文学作品时遭遇的困难。这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可以成为西方理论的补充。举个例子,很多不太喜欢报告文学的学者认为,这种文学作品在情节发展和人物刻画上非常无趣,但中国学者也会因为真实性而肯定它的价值。在讨论报告文学的那本书中,我是从社会空间的角度来研究文学作品,从这一视角出发,反而能够看到某些报告文学被人忽视的文学价值及美学特点。再如,茅盾的《多角关系》和《第一阶段的故事》,这样的小说往往没有传统文学中的主人公,而是描写一个群体,群体中的人不一定互相认识,有时候通过某个机构或偶然发生的事件建立联系。可以说,这类小说不像茅盾早期作品那样具有可读性和趣味性,其中的人物相当多,一系列先后发生的事件是小说的主线。但我发现也可以将空间作为切入点,显然茅盾在这些作品中用空间作为一种叙事方法,一开始空间建立,之后静态空间转变为动态空间,空间的功能也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虽然空间理论不是当前最时髦的,但是我却通过茅盾的作品发现了这一理论的价值。这样既不是用西方美学来评价中国的作品,又用了理论来照亮中国文学作品特有的价值,可以说是对西方理论缺陷的一种补充。
思想现场还有我发现报告文学的作家基本都是左派的,而散文作家似乎居多,所以我们也可以考虑不同的政治立场与文体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在小品文中,读者很难找到空间的写作。那么,是否偏左派的作家更重视空间呢?这些问题都是我在阅读中国文学作品的过程中的困惑,反而在寻找答案的过程中体会到了理论的妙处。散文在中国是更重要的一个文类,通过阅读中国散文,我们也能够发现西方理论无法阐释的东西,这也是以后我会继续关注的问题。所谓的西方理论,虽然来自西方,但未必一直局限在西方文学文化的范围内,东方的文学应该可以使其更丰富、更强大,最后变成属于大家的、有普遍性的理论。
Q:除了刚才提及的一些研究著作,您能不能为我们推荐一些与中国文学与文化相关的书籍?
关键词:学校教育;转化;研究
作者简介:
内容提要:当代中国教育学发展的困境主要表现在理论原创性的缺乏。这种缺乏的原因主要是当代中国教育学理论研究与其他学科研究、国外教育学理论研究及学校教育实践研究之间双向转化机制的缺失,这些缺失归根结底在于对学校教育实践缺乏深入研究。只有深入当代中国活生生的教育实践,才能获取当代中国教育学理论原创的问题、资源和智慧。而教育实践最深层的核心则是促进学校场域中“具体个人”生命成长的诸多“转化”,教育学理论者以“主动深度介入”的方式直面、研究、揭示、促进和实现这些“转化”将有可能成为当代中国教育学的原创理论的生长点。
关 键 词:学校教育 转化 研究
作者简介:伍红林,淮阴师范学院教育科学学院院长,浙江大学教育学院教育学博士后,副教授,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与当代学校变革研究(淮安 223300)。
一、当代中国教育学研究的困境与突破
清思、反思是当代中国教育学研究的重要方面,为的是认清困境并寻求突破。对于困境,其核心在于当代中国教育学原创性的缺乏,即还没有走向世界的(或为世界教育学研究者所重视的)、受到其他学科平视的及对当代中国教育实践有指导力的教育学理论。这种原创性的缺乏,我们认为其原因主要在于以下几种关系机制还未很好地确立:
其一,西方教育学理论与当代中国教育学理论的双向转化机制。教育学“降临”中国已逾百年,这一百多年中教育学出现“多次的‘整体转向式’或‘推倒(或抛弃)重来式’的发展。并且,几乎每一次的‘推倒重来’都循着基本相同的路线:中断历史——重新启动——简单模仿(或演绎)——初级综合——建立体系。这种‘发展’的结果表明教育学缺乏严格意义上的学术积累和学术发展”。[1]改革开放的近三十年来,我们虽然没有再次发生“整体转向”和“推倒重来”,但“移植”、“模仿”、“演绎”却仍是当代中国教育学发展的基本路径。这种“单向”输入式发展几乎成为中国教育学的“胎记”,至今还未形成自身的造血机制,还没有自己独特的、原创性的理论与话语系统,在世界教育学体系中也还处于“边陲”地位。
其二,其他学科理论(研究)与当代中国教育学理论的双向转化机制。“教育学之父”赫尔巴特很早就警醒后世研究者谨防教育学成为其他学科的“殖民地”。遗憾的是他一语成谶,这种状况不仅没有避免,还愈演愈烈。当“教育”成为一个“公共研究领域”,教育学与其他学科在对“教育”研究展开竞争时,基本丧失防守能力,没有有效形成、展示令人信服的、体现自己学科独特的东西,更多的是对其他学科武器(理论、方法、视角、话语等)的“拿来主义”。正是基于这种单向输入,在“人人都是教育家”的时代面对教育领域诸多公共问题时居然难觅教育学学者的踪影。专业或非专业杂志、电视或网络等媒体,对于教育的发言几乎满眼皆是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等其他学科的话语;政府关于教育的决策更多也是基于社会学、经济学、政治学的立场,而甚少有教育学的立场,教育学权威学者在教育决策中的作用也乏善可陈。这种状况对我们每个教育学研究者而言关系到自己的专业尊严和学科尊严,必须警醒。
其三,当代中国教育学研究自身不同层次的双向转化机制。就教育学研究而言,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教育实践研究、教育学理论研究、教育学理论研究的研究①。这三个层次中,教育实践研究虽处最底层,却非最不重要,而是最重要的根基。审视当代中国教育学三个层次的研究,如果分开来看应该说每个层次都有较大的进展,而问题在于这三个层次之间缺乏有机的相互沟通与转化。这其中,尤其是教育实践研究与教育学理论研究之间的相互转化机制还未能有效形成,以至于至今人们讨论的核心还在于“教育理论与实践”的关系“应该是怎样”的问题,而非它们之间沟通与转化的机制与成效。这就使得教育学理论研究进展缺乏“地气”和力量。
如果对上述三种缺失的机制进一步聚焦,恐怕当代中国教育学理论与教育实践研究的双向转化才是最最根本的,换句话说,中国教育学面对西方发达国家教育学、其他学科理论之所以丧失“自主权”,其根本在于我们对自己本土的教育实践(变革)缺乏有效的研究。多年来,我们努力追赶发达国家忙于引进各种理论和主义,同时向其他“硬”学科看齐以争取“科学化”,致力于构建教育学的理论大厦,却忘了或未能打下扎实的“地基”。于此,芝加哥大学教育系在杜威之后因日益脱离中小学教育实践、努力“社会科学化”而在2001年惨遭关闭的悲剧命运正可说明这一点。[2]事实上,教育学的发展除了“上行”路线(加强理论研究及元研究),更根本的是要深化“下行”路线,通过“上”、“下”结合才能形成教育学自己的基础理论和研究方式。正如叶澜教授所指出的,“学术之‘家’不是靠‘寻’,而是要基于自己的研究立场,经由对象的确认和深入对象的研究才能建成。一个学科的立足之本,是对本领域研究特殊性的整体把握,它不能靠哲学的演绎,也不能靠其他科学观念与方法的移植,更不是把所有相关的结论相加即可,而是要走进对象本身,发现真问题,寻找独特关系,把握演化过程的内在逻辑方可。在教育学研究中,就是要回到作为学科思想源头的人类独特的‘实践’的教育之中。到教育中认识教育,发现与非教育的不同,从教育丰富的具体发展中,去把握教育内在的‘共有’和不同于其他领域的‘独有’。认识只有达到了这一步,才可以说建立教育学的学术家园;才可以说在与其他学科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意义上,在教育学本真问题扎根研究的基础上形成了学科的独立性”[3]。
当然,当代中国教育学近年来正在进行一场“实践转向”,但这种“转向”主要是理论者以旁观者式的冷静观察、捕捞者式的资料收集、纳凉者式的批判评价、传教士式的理论布道方式接近实践,真正触及教育实践深处的还为数不多。
当代德国著名教育学家本纳指出,“只有涉及教育过程和体制自身逻辑的基础理论讨论才是在教育学中研究教育问题。没有自己的基础理论问题教育学不可能成为科学”[4]。因此,当代教育学不能停留于“涉及”而应当深入揭示“教育过程和体制自身逻辑”并由此形成自己的基础理论。这需要探究的是教育实践过程的深层本质。对此,我们认为,教育实践的深层本质是在特殊的交往活动中有目的地使社会对学习者的发展要求,向学习者的现实发展转化,使学生的多种潜在可能向现实发展转化过程。简言之,“转化”是教育实践过程最根本的核心所在,教育学的独特、力量、不可替代和持续发展都要从认识、把握、深化“转化”寻求突破。
事实上,对于教育实践中“转化”内在机制与逻辑的把握,是教育学研究最深入和最丰富也是最艰难的研究,这也是教育学这门涉及人类自身生命成长的学科成熟得晚的根本原因。现代意义上的成熟学科就研究对象来说基本上是沿着“无机物—低等生物—高等生物—人类生理—人类心理与社会—人类生命成长”的线路逐步发展的。无疑,教育学所面临的人的自身成长是所有学科研究对象中最为复杂的。因此,“不进入这个问题领域(即“转化”的内在机制与逻辑),教育学就依然没有达到对教育本身作为一种特殊的人类活动之特殊性的学科意义上的认识,它的学科独立性在学科意义上的建构也没有完成,因此还是不能发挥对于教育实践不可由其他学科取代的、具有本学科指导意义的作用……可以说,教育内过程的机制与逻辑的揭示,是教育学的核心构成,也是衡量教育学作为独立学科存在的理论成熟度的标准”[5]。在一定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对“转化”的研究将会成为当代教育学发展的凝聚点和深化点。
二、学校教育中“转化”的基本内涵
“转化”从字面上看,总意味着一种指向性、关系性、生成性和过程性,即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从一种水平到另一种水平和从一种状态到另一种状态。而在学校教育场域中思考“转化”,则还具有发展性的内涵,即阶段、水平、状态的提升。这是由学校教育的性质所决定的。总体上看,学校教育中“转化”发生的指向性、发展性、生成性、过程性都发生在学校教育活动几大基本要素——教育者、受教育者、教育影响、教育物资——之间,要通过学校教育中的各类主体来承担和开展,并最终指向学校教育情境中具体个人的真实生命成长。这种“转化”与工厂中的产品生产的“转化”存在根本区别,蕴含有明确的“成人”价值目标,学校教育诸多“转化”性的“事”都与“成人”相关且为了“成人”,表现为“成人”与“成事”间的内在沟通与转化。
具体而言,如果以学校教育中具体受教育者的生命成长为指向,“转化”大致有三个层次:第一重“转化”表现为教育目的与培养目标的形成,即教育者要将时代精神、社会发展状态及其对人的需求等外部因素构建成对受教育者发展的期望。第二重“转化”则指向目的与目标的达成,即教育者围绕教育目的、培养目标来研究受教育者成长中的问题、发展需求、潜在可能、年段差异等等,并在此基础上开展各类教育资源及教育活动的设计、整合、重组、加工活动,其本质是秉承“育人”的教育学立场将校内外不同类型、不同层次、不同性质的“物”与“事”的育人价值进行开发,将其转化为有利于受教育者成长的教育资源,使之能促进或有益于受教育者发生期望中的生命成长。这是以教育者为主体展开的指向目的、目标达成的转化,其结果是教育者自身做好各种教育准备(如对教育资源进行自认为合理的组织、对教育活动进行自认为合理的设计等)。第三重“转化”则是在教育实践过程中以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为复合主体展开的双边互动来开展的,旨在使受教育者发展的潜在可能向符合目的与目标要求的现实转化。其本质是受教育者个体外在与内在的相互转化。即,外部丰富的教育资源在教育者的引领下被受教育者个体个性化和创生性的占有,成为他自身的知识、经验能力及基本素养,使各种外在资源转化为受教育者的真实成长。与此同时,受教育者个体所获得的成长在学校教育情境中又得以展现,以个体间的差异而成为与其他个体互动的教育资源。
如果以教育者的发展及其开展的实践变革角度来看,还存在教育理论与教育实践间的相互转化,其具体过程是“理论学习(形成新认识)——策划设计(新认识转化成新方案)——实践反思(新方案转化成新行动、发现新问题)——重建创生(形成新经验,产生新资源,达到新思考)……”循环往复的生长系统。这个循环过程的根本本质是教育者在实践变革中发展自我的过程,是以教育者为主体的“成事”与“成人”间的相互转化过程——既“成事”,又“成人”;在“成事”中“成人”;为“成人”而“成事”;用“成人”促“成事”,也是教育理论深入教育者的生命成长与教育实践各个方面的过程。
如果从教育理论研究者的理论研究及其自身发展来看,在对学校教育的介入过程中也存在如下三种“转化”:其一,学校教育实践经验、智慧向教育理论的转化,即理论者善于通过实践检验自己的理论,在与学校教育实践者的沟通与交流及对实践变革的亲身参与中吸取他们的新创造、新经验、新智慧,获得理论发展的新灵感,做到理论构建与实践变革的内在统一,其理论不是随便说说让别人去听、去信、去做,而是源自理论者自己的实践践履。其二,教育理论研究者与教育实践研究者间角色的相互转化,即通过合作两类主体形成内在关联、实现内在沟通和角色的相互渗透,成为有理论品质的实践者和实践底蕴的理论者。其三,其他学科的理论、观点与教育学理论及实践间的相互转化。一直以来,教育学都没能形成适切的将其他学科理论、方法、观点转化成自身理论发展的资源的机制,更多是为人所诟病的“复植”或“移植”。我们认为,这种转化的载体其实是深度介入实践中的理论者和具有教育理论素养的实践者自己,即他们在推进教育实践变革过程中,基于学校教育情境中人的生命成长的教育学立场,将其他学科资源在教育实践中转化成促进人生命成长的新认识、新观点、新方案,这种转化是基于教育学立场的转化,而不是简单的文字意义上的迁移。
此外,我们应关注到,上述不同类型的“转化”具有层次性,即这些转化不会停留在一个层面上,而是随着教育实践活动的具体推进不断螺旋式的上升,使发展在不同的阶段呈现层次性的能级差异。当然,各种层次、类型的“转化”还具有性质上的差异,即不是所有转化都是积极的,在发展过程中还存在对人生命成长不利的消极转化,而且这种积极与消极转化相互间也是转化的。
从深层看,上面的阐述还远不足以揭示学校教育及其研究中“转化”的丰富内涵,但至少表明这些“转化”可以构成当代教育学理论研究与学校教育实践变革困境的突破点、生长点。例如,在理论研究上,可以以教育内在深层的“转化”为基点生发出与现有注重因袭、移植和在真实的教育实践之外“看”教育的不同的新的教育原理、课程论、教学论、学生发展论、学校管理论、教育变革论等等,并在此基础上与其他学科形成新的“内生交叉学科”(有别于移植式的外生交叉学科)②等等。
内容摘要:当代中国教育学发展的困境主要表现在理论原创性的缺乏。这种缺乏的原因主要是当代中国教育学理论研究与其他学科研究、国外教育学理论研究及学校教育实践研究之间双向转化机制的缺失,这些缺失归根结底在于对学校教育实践缺乏深入研究。只有深入当代中国活生生的教育实践,才能获取当代中国教育学理论原创的问题、资源和智慧。而教育实践最深层的核心则是促进学校场域中“具体个人”生命成长的诸多“转化”,教育学理论者以“主动深度介入”的方式直面、研究、揭示、促进和实现这些“转化”将有可能成为当代中国教育学的原创理论的生长点。
关键词:学校教育;转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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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对学校教育中“转化”的研究方式
教育研究史表明,学校教育成为教育学研究的基本单位始于夸美纽斯。此后,相关研究逐渐受到自然科学实证研究的强烈影响,先是康德、赫尔巴特给教育学研究注入了理性之光,期望教育学成为一门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尔后,拉伊、梅伊曼等人直接将自然科学的实证实验研究方式应用到教育学研究之中。当然,经济学、社会学的自然科学化对教育学研究这方面的发展具有十分强大的示范作用。不过,这种研究倾向也受到另一些学者的强烈反对,他们突出教育学研究对象“教育活动”与自然科学研究对象相区分的人为性,这方面较早也最有名的当然是狄尔泰,他开辟形成了诠释学教育学的研究传统,突出研究中的“理解”和“生命体验”;再之后,现象学、人类学等方法也应用到教育学研究之中,具体表现为教育叙事研究、教育民族志研究等等。上述简略的学校教育研究路径史表明,教育学一直以来都是在借用其他学科之“眼”来观察和透析学校教育,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研究方式,使学校教育打上了深深的自然科学、社会学、经济学、人类学、哲学烙印。以人类学为例,博尔诺夫曾指出,当“尝试把哲学人类学问题卓有成效地应用于教育学方面……所涉及的不再是教育学的某种辅助科学(或者说是各种辅助科学的综合),也不是教育学的补充性分支学科,而是想从……人类学角度出发重新来说明教育学的一种尝试”[6]。为此他说,“我宁可不称教育人类学,而称教育学的人类学观察方式……或者称为人类学的教育学”[7]。因为在这种研究路径中,从社会文化教育社会文化是其基本的思路,考察教育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只是运用人类学理论与方法的手段,研究中的思想资源、学术立场与参照系等都是人类学而非教育学的。其他学科对学校研究的侵袭与人类学大同小异,其危害不仅仅在于一步步使人忘却还有一种基于教育学立场的教育研究可能,更在于这些以学科研究方式、方法开展的教育研究注重对教育现象、教育事实、教育问题的旁观者式的观察、描述、解释、预测,是在教育之外或以“靠近”教育的方式开展的,理论者对学校教育的深层“转化实践”是置身事外的,并没有也不可能真正揭示教育的深层本质。对此教育学研究者应当保持警惕。
福柯曾指出,“任何一个学科都不仅仅是一种可以言说的知识,一套自洽、不矛盾的命题,一套可以演绎成篇的逻辑,而是一种话语的实践,一种对参与者的训练,这种话语实践并不完全是逻辑的,这种话语实践要在人的灵魂上打上其印记,要溶化到血液里,落实到行动上”[8]。对于教育学,杜威也曾指出,“教育科学的最终的现实性,不在书本上,不在实验室中,也不在讲授教育科学的教室中,而是在那些从事指导教育活动的人的心中”[9]。当代教育学转型的关键即在于教育学理论者自己的“行动”上,并通过这种“行动”使教育学融入到人们的血液里、心里。为此,我们认为,要揭示教育实践深层的“转化”机制、逻辑与过程,需要教育理论者改变常见的“书斋”教育学与“摇椅”教育学研究传统,也要改变常见的旁观者式的“观察”教育情境、“纳凉者”式的评价教育和“传教士”式的教育理论“布道”传统,主动深度介入到学校教育之中与实践者开展“交互生成式”的合作教育研究[10],真正做到在“教育之中研究教育”,将研究实践、通过实践、变革实践、发展实践几个方面融为一体。这是由教育学理论发展与学校教育“转化”实践之间直接的内在关联性决定的,是对中国特有的践履、担当与行动学术文化传统的继承,也是对实践论精髓的承接。我们信奉并实施的是这样一种观点,即重要的不仅仅是认识和解释教育世界,更是改造教育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重要的不仅仅是认识和解释学校教育中的“转化”,更是推进和提升“转化”。这与一般意义上的定性研究存在根本区别。在定性研究中,“研究人员一直以来都希望从研究对象身上发现更多的东西,而不是给予研究对象更多的东西”[11],其原则是“接近”、“参与式观察”而不是“介入”。
奉行主动深度介入的教育研究方式其实意味着当代教育学的存在方式、教育学研究者的生存方式要发生转型。于此笔者曾有专门阐述③,这里在以下两个方面作些补充:
其一,理论者的介入可能要经历身在、情在、心在、神在几个发展阶段。“身在”是指理论者出席教育实践现场,观察、指导“转化”实践;如果“身在”假以时日则会与实践者在合作上形成紧密的人际关系,这是“情在”;如果合作持续发展,理论者会对学校教育实践与实践者恋恋不舍,实践者也对理论与理论者心向往之、身践行之,两类主体间、理论与实践间关系逐渐融通,这是“心在”;“神在”,则是指理论者的理论、理念转化到了学校教育的“转化”实践中去,成为学校教育实践的内在精神与自觉,成为一种“气质”和“魂魄”,并表现为学校的整体运行方式和人的生存方式。这四种状态的连续性构成了主动介入程度、成效的“光谱”。这个过程对教育学理论者提出了极大挑战:(1)要有打破传统研究方式介入学校教育实践并持续下去的勇气、决心和意志。(2)要有指导实践者实践的能力且这种能力能随着实践者的成长和实践变革进程而不断提升。这种能力主要表现为对复杂而变动不居的学校教育实践的透析力、判断力、指导力以及对实践变革过程的策划、实施、推进、监控、评价、总结能力,即读懂实践的能力;还要有与实践者的合作、沟通与凝聚能力,即读懂人的能力等等。(3)在研究实践中要架起理论与实践的沟通桥梁,在能“入地”的同时还能“上天”,即基于活生生的实践用中国式的学术语言、学术逻辑和合适的方式来表达由中国人创造、积累的教育经验与智慧,形成中国教育学基础理论自己的话语系统,实现“转化”实践经验的理论抽象,为教育学理论发展接通“地脉”。(4)对理论者研究与人生境界的挑战。教育是一项“慢”的事业,对教育实践中“转化”的研究是一项“慢上加慢”的事业,在当代中国“国家规划—行政主导—经济驱动”的充满功利指向的知识生产模式中,它需要教育理论者耐得住寂寞、抵住名利诱惑和各种外界干扰,始终坚定自己的价值追求和信仰,不断拓展自己的胸怀、智慧和境界。
当然这一切并非一开始就具备,理论研究者也是在介入实践的过程中逐步成长的,对“转化”的研究实践本身对于理论者具有重要的育人价值。
其二,研究过程中除了科学、哲学方法外,还需要艺术方法。学校教育实践中的“转化”研究本质上属于事理研究,它“既不像自然科学,是对人的外界物体之研究,以说明‘它’是什么为直接任务;也不像精神科学,是对人的主观世界状态的研究,以说明主体‘我’之状态、变化、性质以及为什么会如此等为直接任务。它以人类自己所创造、从事的活动为研究对象,即研究事由与事态、结构与过程、目标与结果等一系列事情本身直接相关的方面,也研究如何提高活动的合理性、效率、质量与水平……它是一种既要说明是什么,又要解释为什么,还要讲出如何做的研究,包含价值、事实和行为三大方面”[12]。这种研究在方法上的特征是“哲学、科学与艺术方法的具体综合”[13]。对于哲学与科学方法在教育学研究中的运用与讨论我们已较为常见,这里重点说明艺术方法。采用艺术方法的主要依据是学校教育中的“转化”在本质上是人与人的相互作用,其内在事理的许多方面难以用科学、哲学方法予以理解和解释,而只能靠研究主体以自己的心去感受。具体来说,又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1.感知。“感知可以看做是人与世界联系的直接通道。作为把握世界的方式,感知的作用离不开与‘身’相关的感官”[14]。而感知的更内在形式,是与理性相联系,即研究者身与心的融通,同时关涉对教育世界和人自身的理解、领悟与认识背景、过程之间的关系。当教育理论研究者置身学校教育实践现场,其身之感性直观与心之理性直观相互交融,对“转化”过程的丰富性、多样性将产生直觉式的感受。
2.体验。体验与身之感知密不可分,所谓“以身体之”、“切身体会”即是此理,不断返求诸已是其特征,隐含着研究者与实践者的自我反思与自我批判,同时不断将自己已积累的体验投入到对“转化”的生成性过程的理解中去,在此过程中使自己的精神世界不断丰富。因为“每一个体验都是由生活的延续性中产生,并且同时与其自身生命的整体相联”[15]。就像加拿大著名当代教育学家范梅南所言,“教育需要转向体验世界。体验可以开启我们的理解力,恢复一种具体化的认知感”[16],而由此产生的“教育学的文本应当具备一种启发灵感的品质和某种叙述的结构来激发批判性的反思和产生顿悟的可能性,从而使人在道德直觉上形成个人品质”[17]。这个过程也是研究者与实践者“悟”的过程。
3.想象。想象其实在教育学研究中具有长久的应用传统,如夸美纽斯将宇宙、自然与人的教育相关联,又如卢梭以虚构的“爱弥儿”阐述自己的教育理想等。只是随着自然科学的理性主义向教育学研究的渗透,教育学研究愈来愈具有科学化的严谨和逻辑性,想象的空间日渐萎缩。由于学校教育中的“转化”总是指向未来的生成、成长而不是现有状态的简单呈现,因此需要理论者与实践者不断设想“除了这样,还可以怎样”、“更好的状态会如何”,从而不断扩展、延伸、打开思路并产生新的尝试方式和“转化”方案。在此意义上,想象意味着维特根斯坦所说的“创造的行动”[18]。此外,想象不仅构成对“转化”的认识方式,而且体现于研究过程中人与人的相互理解过程。在由己而及人的推论中便蕴含着想象,即始终秉持他者立场开展设身处地的思考。利科曾指出,“说你像我一样思考、感知,意味着想象:如果我处于你的地位,我将如何思考与感知”[19]。这意味着研究“转化”过程中,教师要有学生立场,学校管理者要有教师立场和学生立场,理论者要有实践者立场。
4.直觉。鲍曼曾指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实际行动都是在行动者不太清楚或实际上不清楚行动的主观意义的状态下作出的,行动者更多地在较含糊的意义上‘意识’到了它,而非‘知道’他正在做什么或者清楚地意识到了它”[20]。在“转化”研究中经常会是这种状态,往往会是灵光一闪的直觉,其特点在于超越既成思维模式。逻辑思维更多涉及普遍程序、已有知识系统,相对于此直觉既基于已往的知识背景,又不受这种系统的限定。在直觉中,常规思路往往被转换或悬置,使新视野的呈现成为可能。同时,以直觉为形式,某些思维环节常常被省略或简缩,大量无关或具有干扰性质的因素被撇开或排除,思维过程由此呈现无中介、直接性的特点,形成对相关问题、对象的整体领悟。
5.洞见。这进一步指向“转化”过程的本质规定和具有决定意义的方面,并获得认识上的内在贯通。它具有顿然、突发的特点,但同时又以长久的经验积累为基础。对于“转化”的认识与把握有时会在人的脑海中若隐若现,但就在某个时刻在某种现象、观念或某个人的触发之下,洞见往往会在顿然间形成。这种洞见往往与教育实践“转化”过程中的关键事件、关键节点相联系,意味着转化及其认识水平的能级提升。
注释:
①教育实践活动按其内在结构又可以分为宏观、中观、微观三个层面,本文中的教育实践专指兼具中观与微观的学校教育实践。
②基于教育学立场开展学校教育实践深层“转化”研究而形成具有新的品质的教育学著作已有呈现,如:叶澜.“新基础教育”论——关于当代中国学校变革的探究与认识.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6。新的内生交叉学科则如:李政涛.教育人类学引论.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李晓文.青少年发展研究与学校文化生态建设.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10;吴遵民、李家成.学校转型中的管理变革:21世纪中国新型学校管理理论的构建.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2007;等等。
③关于“主动深度介入”式的教育研究,请参见拙文:论“深度介入”式教育研究.高等教育研究,2009,(3);主动深度介入:转型期教育实践研究的新方式.现代大学教育,2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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