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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背景]
公元759年,杜甫为避“安史之乱”,携妻儿由陕西入四川,寓居成都,依靠四川节度使严武等亲友的接济维持生活。765年四月,严武病逝,杜甫失去依凭,于是离开成都,经重庆等地到了夔州(今四川奉节),住了两年左右的时间。《秋兴》既是他旅居夔州时写下的一组诗,共有八首,“玉露凋伤枫树林”是其中的第一首。
杜甫出生在一个时代“奉儒守官”的家庭,自小所收的教育与熏陶,是他对国家命运与民生疾苦非常关注。他曾多次在诗中表示过“至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之类的心迹。在流寓四川的年月里,它时刻关心着国家形势,盼望“安史之乱”早日平息,国家与百姓能够重归安宁。可是,事与愿违,“安史之乱”虽与763年被平定,但国家的形势却仍不稳定,回纥、吐蕃等民族自是兵强马壮,不时侵略唐境,吐蕃还于763年一度攻占了都城长安;而唐朝内部在平定“安史之乱”战争中作大的军阀也拥兵割据,对朝廷构成了威胁。国运威迫,犹如四季之在暮秋,杜甫为此而深感忧虑。
在寓居四川的近十年里,杜甫历经流离,备尝艰辛,身心憔悴不堪。“不被多年冷似铁”(《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过懒从衣结,频游任屐穿”(《春日江游》)、“牙齿半落左耳聋”(《复阴》)、“缓步仍须竹杖扶”(《寒雨朝行视园树》)、“穷愁但有骨”(《王阆州筵酬十一舅》)等诗句,即是他在此期间处境穷困和心境凄惨的真实写照。他日夜想回归故乡,却始终无法实现愿望。写此《秋兴》时,他已五十五岁,已处在人生之秋,眼看来日无多,叶落归根之想更为迫切。正是在此种悲人生之秋和国运之秋的心境下,他写下了《秋兴》这首诗。
[层次结构]
这是一首七律,两句一联,可以分为四个层次。
首联以秋风起兴,以枫叶凋零、秋气萧森,寄寓老大伤悲、凄苦落寞的情怀。颔联紧承首联“巫山巫峡气萧森”语意,进而描绘望中的巫峡景象和殷森气愤:骇浪滔天,似暗寓了时局的动荡不安和心潮的翻卷不息;阴云匝地,又象征着国家命运的光景暗淡和作者心情的阴沉郁闷。颈联倾诉思乡衷曲,以“丛菊两开”、“孤舟一系”的图景,现出思乡之情的深沉浓烈和欲归不得的无奈与凄伤,章法上,“丛菊”暗承首联“玉露凋伤枫树林”所隐示的季节特征,“孤舟一系”则由颔联“江间波浪兼天涌”生发二处(因波涛险恶,不能顺流东下回归长安),呼应巧妙而针线绵密。尾联则一亩的秋风里,一片捣衣声的环境、气氛,含茹游子无家可归之惆怅凄凉,紧承上文之“故园心”,又暗扣题目,绾结全诗。
此诗以描绘秋景为外在的行文线索,以抒发悲愁之情作为连通各联的内在联络,以情感的起伏流转,贯穿次第展开的各组景物,形神教诲,浑然一体。
[内容述评]
这是一篇随物兴感、即景寄怀之作。诗人由深秋的衰残景象和阴沉气氛感发情怀,书写了因战乱而常年流落他乡、不能东归中原的悲哀和对干戈不息、国家前途未卜的担忧。自宋玉在《九辨》中感叹“悲哉!秋之为气也”以来,悲秋成为古代诗歌中常见的主旨,刘禹锡诗韵“自古逢秋悲寂寥”。但杜甫此诗,不但悲自然之秋,更是悲人生之秋和国运衰落之秋,充溢着苍凉的身世之感和家国之秋,含意较一般的悲秋之作远为深厚。
[艺术特色]
在<戏为六绝句>中,杜甫曾说“庾信文章老更成,暮年诗赋动江关。”其实,此言移来评论他晚年所作的律诗,倒真恰如其分。他在夔州时所作的《登高》、《诸将五首》、《咏怀古迹五首》、《又呈吴郎》等篇章,向来被认为是律诗中的杰作。而《秋兴》则更被誉为是他七律中的“裘领”,是“一生心神结聚之作”(见《唐宋诗醇》)。大致说来,其成就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章法谨严
本诗单篇之章法结构,前文“层次结构”中已经轮机;本诗与同组其他七诗之相关联系,请人王船山曾有“八首如正变七音旋相为宫而自成一章”(《唐诗评选》)的评语,因教材仅选了第一首,故此从略。
二、情景无间
情与景的和谐密洽、融汇无间,是南朝刘勰,至唐司空图、宋严羽、明谢榛、清王士禛、直至近人王国维等历代论者众口一致所强调的问题。本是在这方面堪称典范。
粗略看来,本诗的首联、颔联、尾联写景,颈联抒情。其实,全诗自始至终,情景两首互为依托、互相生发,融会一体,密不可分。如首联,枫树为秋露侵蚀伤残的景象,感发或者说是寄寓了作者在垂暮之年依然遭受凄风苦雨吹打得老大伤悲;而充塞于巫山巫峡的萧森秋气,则似乎是充溢于诗人心头的郁闷的象征或形象展示。又如颔联描绘江间波浪、塞上风云,作者既生动的表现出他们“兼天涌”,“接地阴”的外貌特征,又有意的强调了其动荡不安和阴晦不明,及诗人自身的惊魂不定和忧思不散。再如颈联书写思乡之情,同样是藉托“丛菊两开”“孤舟一系”的图景来生动的显现令人唏嘘悱恻的“故园心”。即便是最后两句,貌似纯粹写景,实则苍凉的暮色秋声,使人隐约感受到仿佛就是诗人阴沉苍凉的心情。整首诗既因物感兴,使情思有所附丽;又因即景寄怀,使景物有了生命。情因景生,景因情而活,情因景而显,景因情而深。真正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
三、语言练达
杜甫十分注重诗歌语言的锤炼,曾表示过“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意愿。他后期所写的一些诗作,往往词句平易而意象新警,语法奇异而内蕴丰厚,语言精纯圆熟,已臻出神入化之境。拿这首诗来说,颔联中的“兼”“接”二字,即极为练达而传神。尾联在“白帝城高”之后缀以“急暮砧”,出人意表,却有着含蕴无穷的深长余韵。最为杰出的是颈联之遣词造句。上句之“两开”,既前应“丛菊”,表明客居夔州已两度春秋;有下启“泪”字,暗示两年之中时时都向东归故园,然而新院始终无法实现,每见菊花开绽就潸然落泪。如将“他日”解作“将来”,则更有归乡后痛定思痛,为今日之流离失所伤心再三的意味。与李商隐《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旨归相同。下句之“一系”同样语意双关。此二字既上承故园的思念之心一直牵系于此岸边孤舟,希望有一天能扬帆启航,顺流东下。不仅如此,上、下两句还互文见义:“丛菊两开”谓花开有时,“孤舟一系”伤归乡无期;“两开”见出时光流走,“一系”见出人迹淹留;“他日泪”是果,“故园心”是因……两句诗词语平易而涵蕴丰厚,句法奇异而旨意错综。对偶工稳而文气流荡,笔墨老成,炉火纯青。
[参考资料]
周甸曰:江涛在地而曰“兼天”,风云在天而曰“接地”,见汹涌阴晦,触目天地间,无不可兴感也。屠隆曰:杜老《秋兴》诸篇,托意深远,如“江间”“塞上”二语,不大悲壮乎?范梈曰:作诗实字多则健,虚字多则弱,如杜诗“丛菊”“孤舟”一联,此等语亦何尝不健?蒋一葵曰:五、六不独?“两开”“一系”为佳,又感时溅泪,恨别惊心之况。末句掉下一声,中寓千声万声。(明·周敬等《唐诗选买会通评林》)
若谓玉树调令,枫林叶映,随志士之所增悲,亦幽人之所寄托。奈何流滞巫山巫峡,而举目江间,但涌兼天之波浪;凝眸塞上,惟阴接地之风云,真可谓可痛可悲,使人心尽气绝。(清·金人瑞《杜诗解》)
钱谦益曰:首篇颔联悲壮,颈联凄紧,以节则杪秋,以地则高城,以时则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别,末句标举兴会,略有五重,所谓嵯峨萧瑟,真不可言。(清·高宗弘历敕编《唐宋诗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