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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教育的主体,人的问题是教育的原点。所以,当我们在反思教育中出现的种种问题时,我们需要做的前提性工作,是让我们的思考围绕着人来展开,让我们的思考成为立足于人而不断生成的思考活动———我们不仅要思考作为对象的教育活动,还要思考作为思考者的人本身的思考活动。我们并不否认外在物质条件对于教育的重要性,但归根结底,这些外在的东西都要返回到人身上才能真正体现其“物”的价值。
与此同时,教育是把人引向自我认识、自我探求的路途之中的活动,教育时时刻刻都要面对一个丰富而广阔的、不断流变的人的世界,这个世界包括个体幽深的内心———灵魂,也包括浩瀚无边的宇宙———知识。这意味着教育始终处于一种流动的状态,它时而要返回内心深处去探寻,时而又要穿越于宇宙去翱翔。
人是开放性的存在,这决定了教育也必然是开放性的,它时时刻刻都可能迎遇新的问题。又因为人的发展是不可逆的,故在人的教育中,我们遭遇到的任何问题都不可回避。所以在反思教育时,我们决不能仅仅停留于对静态教育问题的反思,而是要反思与应对并行。我们反思教育,实际上是为了探寻一条更好的教育路径,反思现状和改变现状需要统一为一体。
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对教育做了一个基本的概述,他说:“所谓教育,不过是人对人的主体间灵肉交流活动(尤其是老一代对年轻一代),包括知识内容的传授、生命内涵的领悟、意志行为的规范,并通过文化传递功能,将文化遗产教给年轻一代,使他们自由地生成,并启迪其天性。”对于雅氏而言,这样的描述就是他所认为的教育的基本状态,应当成为教育工作者的基本常识。但是对于当下我们的教育改革而言,回归常识似乎并不是大家所愿意追求的,在强调快速高效出大成果的风潮下,缓慢而难见成效的回归常识的教育改革很难获得认同。在这种背景下,喊出“教育是慢的艺术”,倡导和实践生命化教育便有点逆流而行的意味。但这恰恰展现了生命化教育的实践品格之一:直面现实的教育问题。
生命化教育主要的倡导者张文质先生说,生命化教育就是“把对儿童的理解、关爱、信任、成全,在具体的教育过程中体现出来”,“它不是仅仅停留在理念上的表达和理解,它必须在具体的实践中表现出来。”
生命化教育让人们首先要认识到生命的价值,培植人们对生命的珍爱,这种生命意识是一切教育活动继续进行的前提。因而我们要认识到:“对每一个生命个体来说,他们都具备了更健全发展的可能性,每一个生命个体都内在地蕴含了这种更健全的可能性。”这意味着任何参与到教育活动中的个体生命,都要意识到自身内在蕴含着朝向更健全发展的可能性,在教育过程中,不仅学生能够获得成长,老师和家长同样可以获得更健全的发展。
生命化教育就是生命与生命的相遇。生命本身是生成性的、流动性的,是可以在人类历史中逐渐积承的,个体在生命的冲动中形成自身。生命化教育第二个实践品格便体现在它直面不断生成的个体生命上。它首先就承认了个体生命的复杂性,在教育活动中,我们所面对的任何一个个体都有他独特的生命线路,都有其独特的生命气质,而且这种生命气质还在不断地发生变化。这种“面对”,不仅包括你要面对眼前的对象,还包括了你朝向自身的面对,因为在教育活动中,不仅你眼前的个体生命在不断生成,你自己的生命也同样在流动。
直面不断生成的个体生命,意味着教育工作者需要有足够的智慧去把握每一个教育中的“突发事件”,我们要学会停顿、加速,把握节奏;也要学会沉默、赞赏,用不同的方式进行表达;还要学会安详、激情,传达生命的情绪。
生成性是属于生命的特性,它细微、琐碎,且无法预知,在教育中应对不断生成的个体生命,意味着教育工作本身的细微、琐碎,且无法预知,因此,教育不能随便用既定的标准来框定教师和学生。教育是艰难的,你几乎无法判定什么叫做教育的成功。正是基于对生命的生成性和教育的复杂性的理解,生命化教育始终坚守着第三个实践品格:从能够改变的地方开始改变,坚持实践,在实践中生成和创造。
生命化教育所倡导的改变并非暴风骤雨式的改变,而是引导人从最细微的习惯或生活方式上开始改变。生命化教育的倡导者和实践者始终都坚持着一种与人平和、平等沟通的姿态。他们并不强制每个人去改变,而是从传播基本的教育常识开始,让人进入一种自我反思并想自主改变的状态。生命化教育总是在尽量做到让每一个人都能够感受到改变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美好,而且这种改变在自己身上有着发生的可能。对于学校而言,最需要改变的是教师,因为在学校教育中,教师绝大多数时候都处于引导者的地位,教师在设计课堂、构建校园文化上具有更大的主动性;对于家庭而言,最需要改变的则是家长,在构建一个和谐温馨的家庭环境上,家长无疑有着先天的权力。
在教师的改变方面,生命化教育提倡从教师的阅读和写作开始改变。这近乎是一个令人悲哀的起点。调查表明:“中国人的平均阅读量每年不足5本,而美国的人均年阅读量是25本、日本是40本、以色列是64本。”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我国的中小学教师群体中,竟有一大批教师在阅读教辅资料之外从不读其他的书。试问,教师如果都不读书,如何做到“将文化遗产教给年轻一代?”但生命化教育并不苛责这一残酷的现实,而是始终坚信,既然阅读可以提升生命,教师群体中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阅读当中来。生命化教育将引领想阅读的教师进入到一个阅读共同体当中来,从而让每个人的阅读冲动始终都保持住而不枯竭。在写作方面,生命化教育提倡每个教师从记录身边的细小教育事件开始,随着记录的积累,教师的生命也会慢慢变得厚重起来,这也是写作本身所生成出来的一种结果。而且,教师通过不断地记录,亦可以培养一颗敏感的观察之心,且能与更多的记录者共同分享,并发现各自生活细节中的生命价值。
在家长的改变方面,生命化教育呼吁家长要蹲下来理解孩子,家长的身份要在家庭中归位,并呼吁让童年的自由和快乐、温馨的父爱和母爱重新回到家庭当中。这意味着家长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在孩子成长的陪伴上,意味着家长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倾听和观察孩子,而非动不动就站在成人的角度对孩子颐指气使。生命化教育希望家庭中充满生命的温情,而非工作、吵闹的面孔,或麻将喧嚣的娱乐场。生命化教育立足于对人的有限性的认识和对人的发展可能性的期待,直面现实的教育问题,直面不断生成的个体生命,从能改变的地方开始改变,在生命化教育的实践过程中,我们始终面对的是鲜活的个体生命,始终展现的是不断生成、不断发展的生命状态。
事实上,当我们谈论生命化教育时,并不是在谈论一种新的教育理论,而是把我们的思考重新拉回到人的教育问题上来。生命化教育是基于对生命的尊重和理解而展开的教育实践,它至始至终都处于生命与生命不断相遇的过程当中,它至始至终都在应对新的事件,而不是停留于某个早先设定的目标之中。如果说生命化教育真的有什么特别的理论,那只能说,生命化教育让理论上的生成性和实践性变成了真正的、活生生的、生命的生成和实践活动。从这个意义上而言,生命化教育谈不上是一种教育理论,你可以把它当做一种教育的倡议,一种呼吁让教育关注生命、回归生命的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