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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毕桪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
历史上,哈萨克经历过诸如祆教、摩尼教、佛教、景教、伊斯兰教等多种宗教信仰的变迁。但是,在这些外来宗教先后进入之前,萨满教就早已长期占据着哈萨克古老的祭坛,统治着哈萨克先民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萨满教信仰及其影响在哈萨克民间是根深蒂固的,以至于包括伊斯兰教在内的任何一个外来宗教都不曾独霸过哈萨克的精神世界。
萨满教不但是在原始信仰基础上成熟与发达起来的信仰,而且是具有浑融性特点的文化。作为影响和制约人们精神生活的强大力量,它已经在历史的传承当中深深地潜入人们的心底,并且在历史的文化积累当中成为哈萨克文化的奠基,成为普遍存在于哈萨克社会的文化意识。哈萨克传统的民间叙事诗是植根在这种萨满文化土壤上的长篇语言表达形式,它也就不能不浸染着永不褪色的萨满教色彩。即便是在伊斯兰教已经占据了统治地位之后,那些成型较晚的民间叙事诗也同样有着深厚的萨满教文化底蕴。英雄叙事诗《江尼别克》叙述阿布赉汗时代著名巴特尔之一江尼别克的英雄事迹。这部叙事诗是18世纪成型的。这时,伊斯兰教早已经深入到了哈萨克草原,但是在这部英雄叙事诗里叙述说,江尼别克年轻时,人们发现一只狼守在他身旁,还说,因为狼从他上身越过,所以他上身力量强大。狼在哈萨克民间被认为是腾格里的宠儿,代表着腾格里的意志,狼守护在江尼别克身旁意味着江尼别克受到腾格里神的保护并且获得腾格里所赋予的神圣力量,他将是不可战胜的。狼作为神兽最初见于古代乌孙人的传说,即乌孙幼主遇难时有“狼往乳之”。其后有古代突厥人以狼为始祖母的记载。《乌古斯传》里更有神狼引领乌古斯所向披靡的叙述。在哈萨克民间流传至今的魔法故事里,狼的出现意味着富足、福运、昌盛、勇猛、不可战胜。狼作为神兽的观念深深扎根于人们的潜意识里,在英雄叙事诗里,神狼更成为战争之神、胜利之神和英雄的保护神。
在哈萨克民间的观念里,动物是有灵性的,而野生的动物比牧养的动物更具灵性。叙事诗英雄在诞生之前,他们的母亲要吃野生动物诸如狮子、虎、野马等等野兽的肉,或喝野生动物的奶、血,无疑是要借母亲害口而获得猛兽之力,然而在《阔布兰德》里,英雄阔布兰德的母亲不但在得到神谕之后曾经与狮子相遇,而且母亲怀孕害口,吃的又是阿依达哈尔的头。在《喀拉赛•喀吉》里,英雄艾迪勒未诞生前,他母亲害口吃的是喀拉赛冒死取来的阿依达哈尔后臀的肉。《哈萨克语详解词典》解释说,阿依达哈尔是大蛇。在哈萨克民间,人们相信蛇是有灵性和神力的,对蛇抱着十分虔敬的心情。人们相信蛇有预言的能力,能给人带来福运。在哈萨克民间有很多阿依达哈尔凶残暴虐,强悍无比,以及英雄舍身同阿依达哈尔斗争的故事。而在民间流传至今的魔法故事里又说,阿依达哈尔是由蛇变化来的,蛇如果活一百年不被人发现,它就会变成阿依达哈尔;如果活二百年不被人发现,它就可以随意变化。《哈萨克语详解词典》还解释说,阿依达哈尔生活在荒野草莽之中,它能喷火,食人、畜。在哈萨克民间的魔法故事里,伴随着阿依达哈尔的出现,常常是阴云密布、黑天黑地、腥风血雨、冰雪交加、飞石腾空,一片恐怖。显然,英雄的母亲害口要吃一种特殊的食物,那就不仅仅是为了日后英雄能获得一般的勇猛之力,他更要获得特殊的灵力以至于神力,能够具有摧枯拉朽的震慑力,让敌人闻风丧胆。
萨满教信仰充满了对大自然的普遍信仰与崇拜。哈萨克人认为,水为宇宙之初。而所谓世界三分,即上、中、下三界,也就分别是水的上、中、下游。同时水又是生命之源,因此无论在现实生活里,还是在口头叙事的“求子”母题里,求子总免不了要在水泉边过夜。在口头叙事里,不但英雄父母求子要在水边,而且成年礼考验也是在水边。民间叙事诗里许多同生死相关的叙述也常常同水发生联系。阔尔库特曾经牵着白色单峰野驼踏遍大地,去寻找长生不死之域,然而他失望了,最终还是来到水上,因为他发现只有在水域生命才是永存的。在《先祖阔尔库特书》的《巴萨特斩杀独眼巨人》里,甚至独眼巨人的诞生也是在长流水边。在婚姻爱情叙事诗《少年阔孜和少女巴颜》里,男女主人公的父亲约定婚约以后,喀拉拜迁居水的上游,萨尔拜迁居水的下游,暗示着他们一个人走入上界,一个进入下界。果然,少年阔孜的父亲意外身亡,由此引出了少年阔孜和少女巴颜爱情的悲剧命运。少年阔孜被害以后,少女巴颜把仇人推到井下,意味着,把他打入下界阴间。而在《少年阔孜和少女巴颜》的一个变体里,少年阔孜又在井边死而复生。
萨满教是一种多神信仰,对祖先和亡灵的崇拜在萨满教信仰当中占有特殊的地位。英雄叙事诗的“求子”母题常常叙述英雄的父母去祖先的墓地求子,就是祖先和亡灵崇拜的一种表现。《萨巴拉克》是以18世纪哈萨克著名的阿布赉汗为主人公的历史英雄叙事诗。它主要叙述阿布赉从一个隐姓埋名、寄人篱下的贵族后裔到走上抗击准噶尔侵略战场,并且在战斗中公开了自己身世的经历。叙事诗的后一部分着重展现了15岁的阿布赉初上战场就独闯敌营的英勇事迹。这位曾经是默默无闻的年轻勇士高呼祖父阿布赉的名字为哈萨克大军杀出通向胜利的道路,从而公开了自己的身世,人们因此知道了他是英雄的后代,也就从此叫他阿布赉。叙事诗里这种是基于这样一种观念:高呼英雄祖先的名字,可以获得英雄祖先的勇气和力量,可以得到英雄祖先灵魂的护佑,这是哈萨克民间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直到今天,人们依然可以从民间生活里发现这种观念的遗留,最明显的就是保留至今的许多部落、氏族名称是以祖先的名字命名的。在激烈的比赛场合,人们以高呼部落、氏族名称呼唤祖先的灵魂,以求得到祖先灵魂的护佑。
萨满教是一种特殊的巫术宗教。巫术观念和巫术活动贯穿在萨满教信仰和活动始终,因此哈萨克的民间叙事诗也就不能不笼罩着萨满教巫术的重重迷雾。呼唤祖先的名号是祖先崇拜、祖先亡灵崇拜和语言崇拜结合的产物,也是语言巫术的一种表现。哈萨克人相信语言的神秘力量,在哈萨克民间日常生活里的“巴塔”就是这种语言迷信的产物。古时候,人们出征、狩猎、盟誓、会师、庆典集会、人生仪礼仪式,以及从事许多日常活动的时候都要接受长者的巴塔。巴塔至今广泛存活于哈萨克民间生活里。人们普遍相信,得到美好、真诚的“阿克巴塔”就做事顺利;得到晦气的、倒运的“喀喇巴塔”(也叫“帖勒斯巴塔”)就会遭厄运。在婚姻爱情叙事诗《少女吉别克》里,托列根外出寻找自己心爱的人,遭到父母反对,临行前,父亲巴札尔拜给了他倒运的巴塔,结果托列根虽找到心上人吉别克,却不仅不能与心上人成婚,还遭到暗算,竟然命丧荒漠。而小他九岁的弟弟桑司孜拜为了继承哥哥的未婚妻,履行“兄死弟妻其嫂”这一所谓“安明格尔”传统,得到了父亲巴札尔拜的阿克巴塔,因此娶了吉别克,得到美满婚姻。语言神秘力量的强大,在叙事诗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和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