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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被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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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被动向

【内容提要】本文通过藏缅语与汉语的比较,反观汉语被动句的如下特点:汉语与亲属语言藏缅语在被动表述上没有共同来源;汉语被动表述有不同于其他语言的类型学特点;“被”字是构成汉语被动句的关键要素,也是汉语被动句的特色。

【摘要题】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学

【关键词】藏缅语/汉语/被动句/反观

【正文】

有亲缘关系的语言,在共时状态上既有共性又有特性,在语言演变上也还会存在一些共同的规律。即便它们之间有差异,差异也有规律可寻。因而,研究某种语言,有可能从与其有亲缘关系的语言特点中得到启发、得到印证,还可以从类型学的比较中加深对不同语言的认识。藏缅语族语言(以下简称藏缅语)与汉语有亲缘关系,同属汉藏语系,因而有可能通过它们的相互比较、反观,去认识不同语言的共性和个性,弥补单一语言所看不到的语言现象。本文在分析汉语、藏缅语被动句的基础上,进而通过藏缅语与汉语的比较,反观汉语的被动句特点,旨在对汉语被动句的研究有一些帮助。

一、汉语被动句的基本特点和认识上的不确定性

汉语被动句是一个复杂的语法现象,有着一个庞杂交错的系统,因而对其本质特征难以认识清楚。虽然语法学家经过了长期的研究,但至今未能取得比较清晰、统一的认识,甚至连汉语有没有被动范畴都还存在争议。加上汉语被动句的提出最初受到英语语法研究的影响,不免多少套用了英语的语法概念和分析框架,这就更增加了研究的难度。在这一节里,我们先对汉语被动句的基本特点做些简要的疏理,以利于认识汉语被动句研究面临的问题及其症结所在。

(一)汉语被动句的基本特点

汉语被动句的基本特点主要可以从语法、语义两方面来认识。

1.在语法标志上,被动句可分为有标记被动句和无标记被动句两类。汉语被动句有多种形式标记,其中常见的是以“被”字作为被动标记,构成“N+被+(N)+VP”式(N是名词性成分,VP是动词性成分)。这在语法学界的认识是一致的。“被”是个带有实词意义的虚词,由动词语法化而来。此外,“叫、让、给”等也是被动标记,由这些词组成的句子也是被动句。如:“饭叫狗吃了、我的钱让小偷偷了、这张纸给弟弟撕坏了。”

无标记被动句是指不用“被”字词汇标记,但含有被动意义的句子。有的人将它称之为“意念被动句”。如:“桌子搬走了、队伍解散了、失散的亲人找着了。”但对“意念被动句”,有的学者认为不应该算是真正的被动句。

汉语的被动句包括有词汇标记的和无词汇标记的两种。二者都带有“受事+施事+动词”的语序特征。语序特征也是确定语法范畴的参项,特别是对分析性较强的语言来说尤为重要。语序特征不属于形态变化,但它也是语法形式的一种,从广义上说也是一种语法标志。

2.在语义上,汉语的被动句主要是表示“不如意、遭受”等消极义,如“我被他骂了、弟弟被老师批评了、我的钱被偷了。”但人们又发现,被动句除“不如意、遭受”等消极义外还能表示“如意”的积极义,如“我被表扬了、他被提拔了、他的病被治好了。”还有表示“中性”义的,如“那本书被压在箱子下面了、杯子被拿走了。”

(二)认识的分歧

1.在定义上,主要是对汉语究竟有没有被动范畴存在不同的认识。有的认为由“被”字等组成的句子表达了被动的语法意义,而且其语法形式是词汇标记和语序,既有语法意义又有语法形式,应该可以确认为是被动范畴。但有的则认为“被”字表达的被动义是词汇现象,主要属于语义范畴而不是语法范畴,由“被”字组成的结构只能称“被动结构”或“被字句”,不能称被动范畴。他们还把汉语的被动句与英语相比,以形态有无的眼光判断汉语不存在被动范畴。汉语究竟有没有被动范畴,这是被动句研究面临的重要问题之一。

2.在被动句的分类问题上存在分歧。有的学者从结构形式的角度对被动句做了广义上的划分,认为汉语被动句包括有词汇标记的被动句和无词汇标记的“意念被动句”两种。但也有学者指出被动句式的本质在于其“结构格局”(即“语序”),因而认为所谓“意念被动句”的提法不妥,不必在被动句下面再单列“意念被动句”一类。

3.对“被”字的词性和句法功能,也存在不同的看法。“被”字的属性与被动句的性质密切相关,对它应如何认识在被动句研究中至关重要。对“被”,普遍认为是介词,但有的认为是动词或助动词,还有的把“被”字视作“介·助”兼类词。在具体的问题上也存在许多分歧。主要有:关于“被”字前面是受事主语的提法,有的认为不完全是受事。(宋玉柱1995)关于“被”字后的宾语名词性成分,有的认为不一定是施事。(李临定1980)关于被动句作为谓语的动词,有的认为必然是及物动词(刘慧英1998),但有的认为“被”字句的谓语动词大都是及物动词,有些自主动词也能做“被”字句谓语动词。(王还1984)关于“被”字句和“把”字句的关系,有的认为二者的性质大致相同(王力1985),但有的认为二者在语义上、结构上存在着若干差异,只有一部分可以相互转换(梁东汉1960)等等。

(三)分歧的主要原因

由于汉语属于分析性类型的语言,其被动句的语法标志不像英语由“be+V-en”的形态变化那样易于被确认,因而在对分析性成分的认识上容易产生分歧。此外,汉语的句法结构是受语义强烈制约的,因而如何结合语义来研究语法是个难题,也不容易取得一致的意见。在语序方面,由于语序的排列除了有固定特点外,还存在灵活性的一面,这也容易造成认识上的分歧。还有,被动句在口语和书面语上的差异,在方言和共同语上的差异,也是一个不易弄清楚又容易产生观点分歧的问题。

二、藏缅语被动句的基本特点

藏缅语是汉藏语系中语种最多、分布最广的一个语族,而且藏缅语类型复杂,下属语支之间在语法特点上差异很大,呈现出复杂的层次关系。这与藏缅语分化的时间长、分布地区广、不同群体长期隔绝等因素有密切关系。但藏缅语与汉语有亲缘关系,二者在语言特点和语言演变规律上有共性又有个性,藏缅语对汉语的研究有不可替代的参考价值。

(一)藏缅语的被动表述手段

藏缅语的被动表述手段有虚词、语序和形态变化等三种。虚词和语序是最常见的手段。虚词是使用格助词、介词表示施受关系。形态变化主要有以下几种:声调屈折表被动;动词后附词素表被动;动词前缀表被动。

这些不同的被动表达手段在藏缅语诸语言中有不同的分布。如:表示施受关系的格助词在大多数语言里都有;而用介词表被动只存在于白语里。有的语言只有一种被动表述方式,如白语、扎话、珞巴话、景颇语、纳西语、拉祜语、独龙语等;而有的语言在以格助词表示被动的同时还可以跟其他被动表达方式并用,如彝语表被动可以用施事格助词和声调屈折两种方式,载瓦语除了以格助词表达被动关系之外,还可以用动词的使动变化表示被动义,哈尼语被动句施事出现时用格助词表施受关系、施事不出现时用连动结构表被动。这些不同的方法都能表达被动义,但被动义表达效果的强弱却有所不同。以前置型介词做被动标记的语言,其被动义最强;以格助词表达的被动义则相对较弱。

(二)藏缅语被动句的类型划分

藏缅语被动句的分类标准与其表达方式的多样性密切相关。虽然以格助词表示施受关系的语言中有的语言还可以兼用其他被动表述手段,但所兼有的方法大多不常用(如载瓦语的使动表被动),而且学术界对一些被动表述方法(如彝语的声调屈折表被动)也尚存争议。无论一种语言中有几种被动表述方式共存、并用,其中必定有一种是主要手段。

从意义和形式两个参项入手,可以把藏缅语被动句分为三种类型:

1.被动句含有较强的被动义,也有词汇标志。这种被动句用被动介词做被动句型的词汇标记。属于这一类型的语言不多,如白语等。白语以前置型介词作被动标记,以“受事++施事+VP”为基本句式结构,具有较强的被动义。这大约与白语同时具有“VO”型句法结构以及与汉语有较深的接触关系有关。白语的被动标记词有等三个,前两者均借自汉语西南官话介词,的来源和词性则需进一步探明。例如:

他被打了一顿。

白语的被动句多表示“不如意、不愉快、遭受”等消极义。受事所指称的事物多是在具体语境中实际存在的特定个体,多为定指(实指)性成分。多种被动标记词可并用。虽然白语有被动句,但它还是习惯用处置式表达施受关系。一些在汉语里是被动句的句子,白语既可以用处置式句型来表达,又可以用被动句来表达。如“小偷被我们赶走了”这个句子有两种表示法,但首选的是前者:

2.被动句只含有轻微被动义,没有被动词汇标记。这种类型的被动句以格助词表示与被动有关的施受关系,被动的语义很弱,与上一类型有较大差别。属于这一类型的语言包括景颇语、哈尼语、纳西语、载瓦语、勒期语、浪速语等。如景颇语以表示施事者,组成的“受事+施事++VP”结构,主要表示强调施动的语义,只含有轻微的被动义。例如:

火被他搞灭了。

这类句子由于含有轻微的被动意味,所以翻译汉语的被动句时,都用这种结构的句子来翻译。其实,这类句子与上一类型相比,不是真正的被动句,母语人的语感也认为这类句子被动义很弱。我们在《藏缅语的强调式施动句——兼与汉语被动句对比》一文中,将这类句子称之为“强调式施动句”。

3.含有被动义,并且有外部的形态标志。这种类型被动句的形态标志,有动词前附和动词后附两种。属于这一类的语言有拉坞戎语、扎话、义都珞巴话等。如拉坞戎语(属羌语支)的被动句,施事不出现时,在动词完成时态的词根前加前缀(词根第一音素为浊音时则加-)并将完成态前缀的元音变为α。如果词根第一音素是χ或,则不再加被动前缀。(黄布凡2003)

动词原形完成时态被动态

此外,西藏昌都察隅县上察隅区义都珞巴话被动态的构成方式是在动词后加。例如:(孙宏开1983)

4.此外,对有些语言的情况还不完全清楚或存在争论。如彝语究竟有没有被动态,被动句的语法标记又是什么,还存在不同的意见。(与彝语同属一个语支的语言,如上述的哈尼语、纳西语等都没有真正的被动态。)有的认为凉山彝语的被动句有屈折形式和分析形式两种手段(李民1984、陈士林等1985、陈康等1998、朱文旭2003)。如《彝语简志》(陈士林1985)指出,彝语低降调(21)单音及物动词跟相应的次高平调(44)动词利用声调交替表示被动态和主动态的区别。如:

又如《彝语语法》(陈康、巫达1998)指出,彝语(北部方言圣乍话)被动态的曲折形式用低降调(21)动词的次高调(34)形式表示被动态。作者举出例证:

然而,有的对彝语被动句有着不同的观点,对所谓彝语“声调曲折被动态”提出了置疑。《凉山彝语的被动句》(小门典夫2003)一文认为凉山彝语有被动句,但他认为凉山彝语中并不存在“被动态”的语法标志。而且认为被动句主要依赖谓语所表示的“结果性”而成立,即采取“受事+施事+动词”这个词序来构成。《凉山彝语被动义的表达方式》(胡素华2004)一文认为凉山彝语(北部方言圣乍话)没有通过动词本身的形态变化来表示被动义的严格意义上的被动态范畴。作者论及,“声调的屈折变化常误认为是形成被动义的手段”,其实“它只是动词与名词性成分间的不同关系”,即“不同的语义指向在语音和谐上的表现”。

至于通过动词(虚化动词)、使动词等构成含有被动义的句子,在藏缅语里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如哈尼语用动词和其他谓语动词共同组合的连动结构含有被动义。是由“给”义动词语法化而来。例如:

你被偷了多少钱?

载瓦语被动句有用动词的使动形式来表示被动义的用法。

这类句子是否能算是被动句,有待进一步研究。或者把它看成是含有被动义的施动句。一种句子类型的语义、语法特点往往不是单一的,有的会含有数个不同的特点。但不同的语义、语法特点揉在同一句子中时,总有一个是主要的,而句子的性质是由主要特点来决定。使动句中即使含有被动义,但还是使动句。

总的看来,藏缅语被动句的特点是多元的。除了少数语言使用形态变化构成被动句外,大多数语言都是通过词汇(包括介词、动词、格助词)手段构成被动句。在被动义的含量上,除了白语等少数语言外,大都比较弱,特别是用格助词表示施受关系的句子被动义就更弱了。

三、从藏缅语反观汉语

通过藏缅语和汉语被动句的比较,可以得到以下几点认识:

(一)汉语和藏缅语在被动表述上没有共同来源

通过对比,我们看到汉语和藏缅语在被动表述上存在较大的差异。在语法标记上,汉语主要靠介词“被”组成的结构表示被动,而藏缅语有多种被动表述方式。有的是格助词,有的是用“着”等,也有少数语言用形态表示的。在语义上,汉语的被动义比藏缅语突出、鲜明。这些重要的差异,说明汉语和藏缅语在被动表述上没有共同来源,可以认为汉语的被动表述是原始汉藏语分化为不同的语族后产生的,不可能追溯到原始汉藏语阶段,因而要重建原始藏缅语的被动表述形式是不可能的。即使是藏缅语内部不同语支的语言,被动表述的语法标记和语法意义也有较大差异。拿藏缅语共有的格助词来说,不同语言之间大多是不同源的,这说明它们是后来各自产生的。

既然被动表述不是原始汉藏语原来就有的,汉语的被动表述就应该是汉语从汉藏语分化出来之后产生的,其产生是由汉语内部的机制和条件决定的。能有这一认识是很重要的,它对于认识汉语的被动表述特点具有宏观的指导意义。

(二)从类型学的角度看,汉语被动表述有其不同于其他语言的特点

印欧语的被动表述靠的是屈折式形态变化,而汉语、藏缅语缺少屈折式形态变化,主要靠词汇和语序,在类型上是不同的。

汉语、藏缅语之间,被动表述的类型学特征也不同。虽然汉语和藏缅语都属于分析性语言,但分析性的程度不同。从总体上看,汉语的分析性比藏缅语更强,藏缅语的不同语言都不同程度地保留了一些形态变化。分析性强弱的不同,直接影响被动表述采取哪种语法形式。汉语主要用“被”字结构表达被动,而藏缅语主要用格助词外还有形态变化。认识藏缅语与汉语被动表述类型学特点的不同,有助于帮助汉语研究者扩大视角认识汉语被动表述的特点。

(三)“被”字是构成汉语被动句的关键要素,也是汉语被动句的特色所在,是其他亲属语言所没有的

汉语被动句的形成与“被”字的语法化过程是分不开的。“被”字能够成为汉语被动句词汇标记,与其自身的语义基础有密切关系。汉语的“被”字,源自于动词,本义是“披”义、“覆盖”义,后引申为“及于”义、“蒙受”义等,虚化为介词。一般认为,“被+动”式的被动句出现于战国末期。关于“被”字语法化过程,有的认为“到十三世纪才完全语法化”(刘世儒1956),有的认为“在十三世纪就已经语法化了”(宋采娃1958)。“被”字的语法化与被动句的形成是相辅相成的。“被”字成为介词后,随着表达的需要,“被”字结构也在不断发展,出现多种不同的表述形式。“被”字结构的发展,既丰富了语言的表达功能,又充实了语法的结构模式。因而,“被”字及其结构的研究始终成为汉语语法学家关注的热点,也将是今后继续深入研究的课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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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陈康,巫达.彝语语法[M].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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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小门典夫.凉山彝语的被动句[J].语言研究,2003,(4).

[15]朱文旭,张静,彝语被动句式研究[M].现代语言学理论与中国少数民族语言研究,民族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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