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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关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实质是什么,是一个经常引发思考和争论的问题,即使在马克思主义取得了大范围的胜利之时,关于这一问题的争论也从未止息过,当无产阶级革命受到挫折和面临失败的时候,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就尤其显得重要。80年代以来,随着各社会主义国家相继进行改革开放,特别是“苏东剧变”这一重大事件的出现,马克思主义面临着两种前途:一是被人冷淡,直至被人忘却;二是对它重新加以思考,真正把握其本质,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为其定位。我们当前的理论任务正是需要重新认识马克思主义,思考其本质。然而,这方面的工作却很少有人认真去做,致使理论界陷入纷繁的现象之中,对枝节问题作以实证的考察,真正紧迫的重大理论问题却受到了忽视,或者说,理论界陷入了理论虚无主义的误区。
卢卡奇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发表于1923年,这时,欧洲各国于1918年开始蓬勃兴起的一场革命运动已经失败。卢卡奇写作这本书的目的,就是要从理论上探讨这场革命失败的原因。他思考的结果是:这场革命的失败是第二国际庸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破产。因而,卢卡奇提出了他对马克思主义的新认识。卢卡奇的观点可能是值得怀疑的,但他理论探索的勇气是应当得到肯定的。因此,我们今天对卢卡奇的思考作以考察并不是无益的。
一.马克思主义与辩证法
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本质是什么?这是《历史与阶级意识》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卢卡奇指出,在当时,无论是资产阶级学术界,还是社会主义阵营内部,关于“哪些论点是马克思主义的本质”存在着颇大的争议。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主义者如果具体地提出捍卫某些论点,并以此表明自己属于“马克思主义正统”,那只能陷入永无终期的争论,甚至会在争论中完全丧失马克思主义的本质,使之庸俗化为一种与马克思主义毫不相干的东西。在卢卡奇看来,能够超脱这种争论的唯一办法就是不要被马克思已经做出的结论束缚住。这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1)不要停留在坚持和捍卫马克思的一些具体论点上;(2)不要受一些科学名义下的学术研究对马克思的一些具体论点的否定所影响。卢卡奇说:“我们姑且假定新的研究完全驳倒了马克思的每一个别的论点。即使这一点得到证明,每个严肃的‘正统’马克思主义者仍然可以毫无保留地接受所有这种新结论,放弃马克思的所有全部论点,而无须片刻放弃他的马克思主义正统。所以,正统马克思主义并不意味着无批判地接受马克思研究的结果。”(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第47-48页。)
卢卡奇认为,马克思的本质就是它的辩证法,作为“正统的马克思主义”首先要理解、把握和学会应用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方法。他说,作为“正统马克思主义”,“它不是对这个或那论点的‘信仰’,也不是对某本‘圣’书的注解,恰恰相反,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它是这样一种科学的信念,即辩证的马克思主义是正确的研究方法。”(同上,第48页)
《历史与阶级意识》的附标题是“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这在当时是一个有着重大现实意义的理论课题。因为,由于当时普遍存在的对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冷淡,完全割断了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的有机联系,使马克思主义倒退到了旧唯物主义的水平。卢卡奇指出,存在着这样一种误解,即以为“对马克思说来,辩证法只不过是一种表面上的修辞装饰,为了‘科学的精确性’,应该尽可能坚决地把它从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中彻底清除出去。”(同上,第43页)实际上,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说,辩证法决不是可有可无的。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恰恰是由于继承了哲学史的遗产并对唯物主义和辩证法作了双向的改造,使之结合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才建立起了一个全新的科学体系。正是马克思的辩证法成了正确地研究社会历史和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科学方法,对于无产阶级革命行动来说,“辩证法是能够给行动指明方向的认识现实的唯一方法。”(同上,第74页)
卢卡奇努力揭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与黑格尔哲学之间的联系。认为在对黑格尔的批判中诞生出来的马克思的辩证法,改变了黑格尔不能深入地理解历史的真正动力的状况,发现了“历史过程中的决定性因素归根到底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这就把头脚倒置的黑格尔哲学重新颠倒了过来,也正是由于这种颠倒,黑格尔辩证法的革命原则获得了实质性的意义。卢卡奇说:“只有在马克思那里,黑格尔的辩证法才真正变成了赫尔岑所说的‘革命的代数学’。”(第77页)
卢卡奇强调辩证法的目的正在于把革命原则提到理论的显著地位上。卢卡奇指出:“唯物主义辩证法是一种革命的辩证法。这个定义是如此重要,对于理解它的本质如此带有决定意义,以致为了对这个问题有个正确概念,就必须在讨论辩证方法本身之前,先掌握这个定义。”(同上,第48页)历史唯物主义之所以是革命的理论,就在于这个理论是以唯物辩证法为骨胳的,唯物辩证法不仅处于这个理论的核心地位,而且构成了它的全部本质。
唯物辩证法是对社会现实总体的把握,所以它能够实现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的、政治的及其精神结构的所有形式进行革命的社会批判。因此,唯物辩证法的全部内容都是与资本主义社会相对立的,无产阶级的一切现实的要求都反映在唯物辩证法彻底变革现实社会的理论证明中。
二.总体范畴与唯物辩证法
卢卡奇正是从理论自身中来寻找其革命性的根据的。他思考的结果是“无产阶级科学的彻底革命性不仅仅在于它的革命的内容同资产阶级社会相对立,而且首先在于方法本身的革命本质。总体范畴的统治地位,是科学中的革命原则的支柱。”(同上,第76页)一切旨在为现实作论证的学说,都必然要从孤立的事实中寻找现实社会抽象的永恒的证据。对于批判现实的理论来说,停留在表面现象上揭露现实的丑恶面也是非常省力的,但这只会流于空泛,不可能产生积极的结果。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彻底的社会批判理论,是把一切局部的东西看作为整体的部分,从而把历史理解为一个统一的辩证过程,在这个辩证过程中,所有现存的事物都必然表现出暂时的性质,因而,革命的合理性就是不言自明的了。
所以,总体的观点是马克思主义与资产阶级科学之间决定性的区别所在,正是根据总体的观点,资本主义社会必然灭亡的论断才成为具有必然性的科学结论。
卢卡奇认为,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本质是具体的总体范畴,“总体范畴,整体对各个部分的全面的、决定性的统治地位,是马克思取自黑格尔并独创性地改造成为一门科学的基础的方法的本质。”(同上)
在黑格尔那里,总体范畴是绝对精神的别称,绝对精神是普遍的、统一的、完整的总体,世界统一于绝对精神,绝对精神既是世界万物的本质,又是其本质的表现,绝对精神之外无物存在,它就是世界的总体本身。因而总体就是实体,是作为万事万物本质的精神实体。卢卡奇认为,马克思对黑格尔的总体观作了“独创性地改造”。也就是说,马克思接受了黑格尔的总体观,但不是把总体理解为精神实体。马克思的总体范畴是根源于经济分析的对人与人关系的总体把握。
就把历史看作统一的辩证过程这一点而言,马克思和黑格尔是一致的。再进一步,人们就会发现,马克思从经济范畴出发去把握人与人的关系的总体,这是完全不同于黑格尔独断论的绝对精神总体的。所以,马克思主义的总体观抛弃了黑格尔关于历史发展的神秘主义成分,正确地指出了,历史无非是人与人的关系发展的历史,社会的发展的根源都只有到人身上去寻找,一切社会关系都象麻布、亚麻一样,是人们生产出来的。
马克思主义哲学是要对人类的社会生活进行整体的全面的理解,这种理解不能从单纯的自然因素出发,而应根据人与人的关系,把主体和客体的全部社会运动作为历史的基础,突出人的物质存在活动的实践性、社会性。如果我们需要理解某一特别的历史事件或过程,我们就必须把它看作一个具体的整体的一个方面。比如,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都是人的关系的具体体现,它们都可以归结到人的关系的总体中,作为总体的环节和不同要素,它们之间的不同是统一体内部的差别,而这种差别又是它们之间相互联系和相互作用的基础。
辩证的总体观揭示了社会历史的真实状况。
在人类的前资本主义阶段,社会存在的本来状况一般说来是直接统一的,是能够以总体的特征展示于人们面前。而资本主义把社会二重化为本然的世界和表象的世界,本然的世界被表象的世界的假象所遮蔽,使人无从得知它的真实面目。卢卡奇说,资本主义的“经济形式的拜物教性质”,“人的一切关系的物化”,“不顾直接生产者的人的能力和可能性而对生产过程作抽象的合理的分解的分工”等等,把这个社会变成了“孤立的事实”、“孤立的事实群”。然而,对于这个社会来说,这一切只不过是表露于外的假象而已,并不是资本主义社会本然的真实存在。与其它的社会形态相比,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片面的社会。这不是说资本主义社会已经在整体上丧失了总体性,它的经济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各个因素都是完全孤立的,由一堆散乱孤立的因素集合成了资本主义社会;而是说资本主义社会把那些作为表象的假象制度化,把一切片面性的因素误认为这个社会的本然存在而加以维护和发展。资产阶级科学耽迷于这些假象,而庸俗马克思主义也被这些现象所蒙蔽。辩证的总体观透过了这些假象,发现了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总体。
当然,辩证的总体观并没有忽视对资本主义社会表象的研究,不过,与以往一切抨击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学说不同的是,辩证总体观要求清楚地、准确地把握资本主义社会的实际存在与概念之间的区别,把握它们之间联系的中介。由于找到了这个中介,资本主义社会的假象也就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性质中得到了理解。也就是说,这些假象也是滋生于资本主义社会的土壤中的,因而是资本主义社会总体的构成部分。卢卡奇说,“只有在这种把社会生活中的孤立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们归结为一个总体的情况下,对事实的认识才能成为对现实的认识。”(同上,第56页)
“对现实的认识”赋予了总体观以现实性。
虽然,在从直接的“事实”出发的资产阶级科学氛围中,辩证法显得似乎是一种纯粹反思的联系和任意的结构。其实,唯物辩证法是最现实的科学,它所反映的是事实及其相互联系的内部结构的真正本质。马克思的辩证总体观是能够在思维中再现和把握现实的唯一方法,尽管思维的行程使这种总体观看上去远离现实,而实际上它是最接近现实的,是与现实相符合、相一致的。比如,在对资本主义的认识中,马克思的辩证总体观不停留在表面的批判,而是深入到这个社会的深层,揭示其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内在对抗性,并在此基础上把握资本主义社会总体的矛盾性质。
卢卡奇认为,马克思的辩证总体观所追求的是对世界的完整的把握,即通过总体范畴赋予一切各别的认识以现实性。因此,卢卡奇断定,对于马克思来说,不是经济原则的优先性,而是总体范畴,具有根本性的哲学方法论意义。
辩证总体观的现实性也表现在自身的理论总体上。辩证法的一切概念都不可能被明确严格地界定,任何对辩证法的概念作出界定的努力都将失败。因为,辩证法的本质就在于扬弃,辩证法的一切概念都只有作为在总体中被扬弃的环节才有意义。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面对着不断遭到扬弃的一系列具有抽象片面性的虚假概念,对这些片面的、抽象的和虚假的概念的扬弃,就构成了辩证运动。马克思则使辩证法的这一特征更加加强了。卢卡奇说:“在被马克思改进了的辩证法中甚至比在黑格尔本人的辩证法中更难为概念确定固定的意义。”因此,必须从总体上来理解辩证法,任何一个单独的概念都不可能成为直接走向理解辩证法的通路,它只有在总体中,作为在总体中被扬弃的环节才能成为理解辩证法的工具。马克思从不把概念看作纯粹思维的创造物,而是看作“历史现实的思想形式”,对概念的片面性、抽象性和虚假性的扬弃,也就是向历史现实的接近。卢卡奇说:“如果概念只是历史现实的思想形式,那么这些片面的、抽象的和虚假的形式就作为真正的统一体的环节属于这个真正的统一体本身”,(同上,第45页)因而,也就是现实的总体。
辩证的总体观又是具体的。
总体是这样一种东西,它为许多所共有,为一切所共有,是最丰富的具体。卢卡奇特别强调总体的具体性,有时干脆把总体范畴规定为“具体的总体范畴”。卢卡奇认为,黑格尔的总体概念是指:思维的最完善形式是高度系统的。不仅在内容上是内在连贯的,而且是完全的和具体的。也就是说,最高的思维形式导致这样一种体系,在其中个体没有被抹杀,而是被保存着。卢卡奇说,黑格尔把这个观点凝炼成《精神现象学》序言中的一句名言:“真理是整体”。马克思把总体范畴从黑格尔那里取了过来,进行了唯物的改造。在马克思主义中,总体范畴就是要对人类的社会生活进行整体性的全面的理解,即在全部的社会历史运动的基础上来把握人的物质存在的实践性、社会性。
总体的具体性还表现在“孤立的事实”必须在总体中才能得到理解,如果我们要把握某一个别的历史事件或某一特定阶段的历史过程,就必须把它看作是具体的总体的一个方面或一个环节。卢卡奇引用马克思的话说:“黑人就是黑人。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他才成为奴隶。纺纱机是纺棉花的机器。只有在一定的关系下,它才成为资本。脱离了这种关系,它也就不是资本,就象黄金并不是货币,沙糖并不是沙糖的价格一样。”(《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第486页)奴隶、资本都是一定的社会关系的产物,它们并不与黑人和纺纱机有着必然的联系,撇开特定的社会关系和生产关系,这个问题就根本无法理解。只有在特定的社会关系的总体中,奴隶、资本与黑人、纺纱机才联系了起来。可见,正是总体观才是具体地把握各种社会现实的科学方法。
从一般的意义上看,辩证的总体范畴的具体性是由社会现象变动不居的性质决定的。卢卡奇说:“一切社会现象的对象性形式在它们不断的辩证的相互作用的过程中始终在变。”这就决定了对作为对象性的社会现象进行抽象的、孤立的研究是不可能的,因为离开总体也就等于使这些社会现象离开了它赖以变化的坐标系,而不在这个坐标系中,作为对象的社会现象的变化状况以及它的性质就根本无从把握。所以,卢卡奇说:“客体的可知性随着我们对客体在其所属总体中的作用的掌握而逐渐增加。这就是为什么只有辩证的总体观能够使我们把现实理解为社会过程的原因。”(《历史与阶级意识》第62页)在这里,总体范畴的具体性规定就获得了普遍的哲学意义,它不仅使唯心主义甚至黑格尔的虚假具体性无法立足,而且使一切不可知论也无处藏身。
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分析中,具体的总体范畴使得对这个社会的科学认识成为可能。我们常说,资本主义社会由于把一切关系都物化为物与物的关系,商品生产使社会关系特别是阶级关系简单化了。但是,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社会由于其本质和社会现象的分离和二重化,又使这个社会比以往乃至以后的社会都要复杂的多,因而认识起来更加困难。这也正是马克思主义产生以前一切在科学名义下的社会认识都生产出谬误的根源。所以,研究资本主义社会的唯一可靠的依据就是辩证的总体观。卢卡奇说:“只有辩证的总体观能够使我们把现实理解为社会过程的原因。因为只有这种总体观能揭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必然产生的拜物教形式,使我们看到它们不过是一些假象,这些假象虽然看起来是必然的,但终究是假的。它们的直接的概念、它们的‘规律性’虽然同样必然地从资本主义的土壤中产生出来,然而却掩盖了客体之间的真正关系。”(同上,第62-63页)
总体的具体性也体现在无产阶级的革命目标上。卢卡奇在对修正主义者把无产阶级革命运动与最终目标分离开来的做法作出批判之后,提出了关于无产阶级革命最终目标的总体理解。他说:“应当说最终目标是与总体(即被视为过程的社会整体)的关系,由于这种关系,斗争的各个环节才获得它的革命意义。”(同上,第73页)也就是说,无产阶级革命中与总体联系在一起或相一致的每个环节都是一个具体的最终目标,总体就是由这些具体的环节构成的,而这些环节的任何一个只要是与总体联系在一起的,就是总体的一部分。因此,无产阶级革命不应忽视现实的革命运动,而陷入追求最终目标的理想主义;也不应离开最终目标,把视线仅仅停留在当前的运动中。无产阶级革命是在总体中把握运动行进中的每一个具体目标的。而这些具体目标的实现又被看作是向最终目标的逼进,因而是总体的一部分。具体的目标是总体的环节和部分,正是这些具体的目标,使无产阶级革命运动的总体过程有了具体的性质。
三.总体范畴与认识论
总体范畴需要在认识中获得理解。在马克思那里,认识也是具有总体的性质的。首先,总体的观念是认识的前提;其次,认识的过程是统一的整体;再次,认识的结果提出了具体的总体范畴;而贯穿于认识过程始终的、最基本的方法,是总体对于部分的优先性。对此,如果提出谁先谁后的问题,是无法作出回答的。因为,在辩证法面前,形而上学的因果观已不再适用,所以,任何形式化的问题也就显得十分迂腐了。当然,这并不是说辩证认识无需遵循逻辑,而是说辩证法赋予了逻辑以全新的含义,即把它同认识的全部内容联为一体了。
卢卡奇认为:“具体的总体决不是思维的直接素材”,辩证认识也必须从简单的、纯粹的、直接的、自发的规定出发。不过,这与庸俗唯物主义有着本质的区别。一切庸俗唯物主义都“没有超出再现社会生活的各种直接的、简单的规定的范围。”对于他们来说,认识不存在一个在思维中综合的过程,他们的理论完全是现存社会的简单规定的直接反映。辩证法虽然也把简单的规定、孤立的事实作为思维的直接素材,却通过综合达到了“前进到对具体的总体的认识,也就是前进到在观念中再现现实。”因此,辩证的认识正是关于现实整体的思维反映,是完整的总体。在思维的行程中,一切抽象的规定都经过综合的过程而成为总体的环节和部分,都在具体的总体中扬弃其抽象性。
从简单的规定出发并不等于在前提中放弃总体观。辩证的总体观作为能够在思维中再现和把握现实的唯一方法,是在认识的开始阶段就已经把所谓“孤立的事实”看作总体的构成部分和历史发展的环节,即把“孤立的事实”归结到总体中,从总的联系的运动发展中去认识它们。历史被理解为一个统一的过程,历史中的此一事件和彼一事件都只有在总的有机统一中才具有确切的位置和展示出自己的性质和作用。所以卢卡奇指出:“如果摈弃或者抹杀辩证法,历史就变得无法了解。这并不是就没有辩证法的帮助,就无法对特定的人或时代做出比较确切的说明。但是,这的确使得不可能把历史了解为一个统一的过程。”(同上,第60页)
我们知道,自维科以来,资产阶级的历史学家一直致力于构建历史学体系,现代的历史学家,如李凯尔特也曾机智地发现了历史概念中的矛盾。然而,总起来看,资产阶级的历史学并未实现对历史的科学认识,它要么依据抽象的概念杜撰历史,用逻辑演绎替代对历史事件的具体分析;要么浸没于“孤立的事实”,看不到历史的统一过程。资产阶级历史学的状况证明了抽象的和实证的历史研究的破产。对于认识来说,认识的结果固然重要,但认识结果的真理性在很大程度上已在认识的前提中决定了。认识的关键不在于是否要从事实和简单的规定出发,而在于这些事实和抽象的规定的状况及性质。辩证法在总体中理解事实和抽象的规定,因而保证了认识过程的总体性前提。
辩证的总体观区别于资产阶级科学,但它们之间是联系着的。“把社会作为总体来认识”的辩证法并不完全排斥资产阶级科学中的抽象概念,相反,它把这些概念看作是“辩证的因素”。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是通过对这些概念加以提升和归并为辩证的因素的。因此,与资产阶级科学相比,基于辩证总体观的认识论是更高级的科学认识论。这一点在认识过程中也体现了出来。资产阶级科学的认识以获得某些有用的抽象概念为目的,一旦达到了这个目的,认识的过程也就终结了。在辩证的总体观看来,这种认识实际上只走完了认识过程的一半,辩证的认识在走完这一半时,还有另一半路程要走,那就是回归到具体的总体,实现对现实的总体把握。
卢卡奇指出,辩证认识也一样,“诸因素(不仅某一整个研究领域,而且一系列彼此联系的个别问题,或者某一研究领域内的一些概念)的抽象孤立化,是不可避免的。”无论是马克思的辩证总体观,还是资产阶级科学,都必须经历这一“抽象孤立化”的步骤,但再向前走一步,马克思的辩证法与资产阶级科学的对立就显露了出来,那就是这个抽象孤立化仅仅是认识过程的总体的一个必经的步骤,还是认识的全部。马克思的辩证法是把“抽象孤立化”看作认识的第一步,在对总体的把握中它将被不断地扬弃。而资产阶级科学则在“抽象孤立化”和认识的全过程之间划上了等号,以为通过“抽象孤立化”获得了抽象概念之后,认识也就完结了。因此,卢卡奇说:“决定性的东西始终是,这种孤立化是否只是认识整体的方法,就是说,这种孤立化是否总被并入作为认识的前提和由认识所要求的真实的总的联系,或者,对孤立了的局部领域的抽象认识,是否保持着自己的‘自律’,是否始终是目的本身。”(同上,第77页)
在这里,卢卡奇也批判了唯心主义在认识上的错误,他说:“唯心主义在这里陷入了把现实在思维中的再现同现实本身的实际结构混为一谈的幻想。因为现实在思维中表现为综合的过程,表现为结果,而不是表现为起点,虽然它是真正的起点,因而也是直观和表象的起点。”(同上,第56页)卢卡奇认为,对于认识来说,有两个总体:一个是现实本身的“实际结构”;另一个是“现实在思维中的再现”,及其全过程。唯心主义,比如黑格尔把思维运动的结果看作是现实世界的实际结构。其实,现实的实际结构就是现实世界本身的存在及其历史发展。当然,在认识中,思维表现为思维的全部过程。这个过程以综合为特征,即把抽象的规定综合为一个具体的总体。这个过程不仅达到了作为结果的结果,而且自身就是结果。它作为趋近于总体的总体化,本身就是具体的总体。这里也应当注意,在把思维及其结果看作总体的同时,还必须肯定现实总体对于认识的先在性,而且,不应把思维中的总体与现实本身的实际结构混为一谈,更不应用思维中的总体替换现实本身的实际结构。不应有的事却在唯心主义那里发生了,所以卢卡奇谴责唯心主义的这种做法是一种“幻想”。超越唯心主义幻想,或者永远告别唯心主义幻想的唯一途径就是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现实的、具体的总体范畴。
总之,卢卡奇用总体范畴来破解唯物辩证法的理论体系,这提供了一个认识马克思主义的新视角,从这个角度来理解马克思主义具有多大的科学性是可以探讨的,或者说是可以进行批判性地探讨的。不过,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实践,社会主义建设的经历,以至于今天的改革开放,越来越显示出哲学总体范畴的意义。科学技术的发展,缩小了国际间的距离,同时,人类也越来越受到全球性问题的困扰。当人类陶醉于自己的每一项活动所取得的成就中时,都可能必须面对他的活动带来的消极后果。如此等等,都表明建立起总体观念是必要的。因而,总体范畴不应停留在哲学探讨的视野之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认为卢卡奇的工作对我们是具有启发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