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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本文在当今学术话语空间转向的背景下,分析了科学风格和科学现场(主要是实验室)空间化研究的情况,认为科学知识空间化导向的科学地理学研究相对于“普遍主义”对科学知识的理解是一个进步,但因为它强调社会化的空间概念,所以又有着强烈的否定科学理性的“特殊主义”色彩。
【关键词】社会空间/空间转向/地方主义
【正文】
关于科学(特别是自然科学)和科学知识,人们一直是奉行普遍主义的观念在客观本体论、方法论和逻辑结构上探讨它们的普遍价值意义。但在最近的10多年中,随着在众多学术话语中空间转向的明显出现,空间和地点问题也成了科学和科学知识社会研究关注的焦点。在“科学知识社会学”这一标签下,许多学者不仅研究了科学实践的地理特征,而且分析了科学知识的空间特质。本文就是要考察科学知识话语空间转向的文化背景,展示在这一转向过程中有关科学知识空间化研究的进展情况,并就科学地理学作出相关的评论。
一
科学知识话语的空间转向与历史学、社会学和人类学理论、哲学等学术领域对文化生活中的空间特质的重视密切相关,这里将首先简略考察一下一般学术话语空间转向的情况。
(1)空间化的历史关于历史空间化的问题是随着法国后结构主义学者福柯(M.Foucault)的写作开始的。在福柯看来,空间、知识和权力问题乃是建构历史的核心问题。他反对对历史做线性的目的论的解释,而是非常强调历史的非连续性和中断性。他集中地对规范的理性观念进行了颠覆,并表明规范的理性观念在历史上都是偶然的。因此,福柯把知识当作是权力的形式,并把自己关心的问题转到社会中权力的地点性、特殊性和情境性运行上,因为他坚信权力的分析就是空间的分析。他指出:“知识一旦按照区域、领地、移植、置换、过度来加以分析,人们就会捕捉到知识作为权力形式和传播权力效应的过程。”〔1〕
福柯在这里已将空间概念坚固地植入了文化的探讨中。在此基础上,萨伊德(E.Said)根据“思想和理论处于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从一种情境到另一种情境、从一个时期到另一个时期的旅行之中”这样一个简单事实出发,提出了所谓“旅行理论”〔2〕。不过,在萨伊德这里,知识的转移过程绝不仅仅是复制,还包含着改造,因为循环和转译是相互构成的,思想和理论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才能获得把握,知识是时间和地点的产物。他承认福柯在性的、处罚的和收容所的历史中对权力或知识的描述,但他认为福柯的权力概念走的太远,使其普遍化了。萨伊德集中考察了文化与帝国主义的问题,并将自己的考察看作是一种对历史经验的地理学探索。这一点明显地体现在他的《东方主义》一书中,在该书中他解读了“东方”观念的形成过程,认为它是在后启蒙时期西方人在政治、文化、军事、意识形态和虚构意义上的多重创造的结果。
(2)本土化的文化随着福柯和萨伊德等人的历史写作的问世,一些社会和人类学理论家也开始展示了他们的本土化策略,使空间性概念进入了对社会生活和文化意义的探讨中。这些学者主要包括格尔茨(C.Geertz)、高夫曼(E.Goffman)、吉登斯(A.Giddens)和莱菲布勒(H.Lefebvre)等人,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进行了文化本土化的研究。
格尔茨的大部分人类学研究都是致力于对理解的理解,具有强烈的本土主义倾向。这种企图可以从他在1981年在耶鲁大学法律学院以“地方知识:比较视野中的事实和法律”为题的演讲看出。他反对被接受的司法智慧具有普遍意义的看法,认为法律和人种学只是地点的技艺或知识,它们在空间、时间、阶级、问题等方面都具有地方性特点。例如,巴厘(印度尼西亚)、伊斯兰、印度等的司法系统就有相当大的差异。
高夫曼的符号互动理论也强调了地点在构造社会互动中的作用。在他看来,日常生活中共同在场的关键作用与人体的空间性有密不可分的联系。有利于人群集合的情境,如集会、社会场合、非正式见面等,能为人们提供进行具有结构意义交流的动因。诸如工地、体育场、聚餐会、舞池以及实验室、大学和研究小组等等集合地点都是共同在场和集中交往并进行符号互动的竞技场。
与高夫曼有所不同,吉登斯在其社会学理论中考虑到日常生活的常规化,把人看作是在不同互动地点或环境中处理事务的动因,不同的互动地点或环境常常使人们进行分区以有利于常规的社会实践。这种对分区的强调使吉登斯卷入了在各种社会生活规模上的从国际到国内的一般区域化分析方法。他认为,空间并不是沿着社会群聚形成的虚空维度,而是按照它被互动系统的包容来考虑的社会空间。
对于这些话语,地理学家们表示了巨大的热诚。他们表明,任何社会理论都必然以不同的分析方式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时空构造问题。在他们看来,尽管物理空间似乎相对恒定,但社会空间却是一种人类的建构,空间是被生产的或被占据的空间,因此空间结构是以一种微弱但却重要的构造方式与社会关系或社会中的权力关系相联系的。正因如此,地理学家莱菲布勒在《空间的生产》一书中指出:“作为一种社会产物,空间性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持续得到增强或被再生产的……空间性和时间性,人文地理和人类历史都在复杂的社会过程里相交叉,创造出永恒的深化的历史的空间结果或社会生活的时空构型,并赋予巨大社会发展运动和日常活动再生实践以形式。因此,空间的生产(和历史的创造)可以被描述成为是社会行动和社会关系的手段和结果。”〔3〕
(3)情境化的理性哲学话语的空间转向来源于许多不同学者的写作。卡塞(E·Casey)的《重回地点》对“我们占据的地点”进行了哲学的考察,因为地点有不同的表现,如具体定位、居住点、建筑环境、荒地和实验场地等,而这些往往与我们做什么和怎样定位自己有关。对于卡塞来说,只有通过这种对地点的考察,我们才能够了解自己的生活地点是处于怎样的迷失景况。
泰勒(Ch.Taylor)在《自我的根源》一书中抓住了现代人经常经历的“空间迷向”,发现现代人自我的分割与人们在所谓“道德空间”(当然也是一种社会空间)里寻求权力、自我、美德和理性探索定位的限制有重要的关系。在此基础上,麦克英特(A.MacIntyre)注意到自我、美德和理性探索的定位与环境有着广泛的联系,因为我们不能独立于意向来规定行为,也不能独立于构成意向的环境规定意向。他认为某种理性断言只是就特定的时间和地点在哲学和伦理探索的发展中相应于超越特定时代的实践推理和评价标准才是有用的。自然科学的优秀理论之所以为人们所接受,不是因为它们满足了任何超验标准的要求,而是因为它们超出了先驱乾的理论,因此被证明是正确的。当代自然科学确立了自然科学的历史,也重建和定位了哲学和伦理探索的历史。这里,麦克英特并没有更深入地探讨自然科学知识的空间问题,只是想强调地点实践的伦理和政治意义,诸如权力、公正和福利等所谓普遍性的道德原则只是在特定的环境中才具有发言权,实践理性总是地点化的理性。
沃特斯托夫(N.Wolterstorff)也以类似的方法讨论了理性的本质。他认为相信某事为如此的原因必然会因时间和地点的不同而不同,理性的边界要经历根本的历史的变迁,就象存在理性历史学一样,也存在一种理性地理学。理性的变化依赖于人们所处历史的、社会的、个人的背景,即社会空间,理性只有针对特定的人和特定的情境才好测度,理性总是情境化的理性。
哈拉维(D.Haraway)通过“定位的理性”重新评价了客观性的概念。他抛弃了客观性与无地点性同一的观点,将客观性同特殊性、部分性、地点性和情境性联系起来,提出了所谓的“社会空间的定位”观念。他认为必须恢复对形象化的科学依赖。在传统意义上,形象化是用来对认知主体与探索客体的隔离,但实际上形象化总是具体化的,因而总是地点化的。因此,所谓客观性就是具有限制性的地点,就是情境化的知识,客观性与地点的具体化和被占据的社会空间存在内在的联系。
上述这些学者都广泛地涉及到了认知的定位、历史环境和社会背景,使地点问题进入了学术的对话中,并由此选择了诸如情境、社会空间、环境等作为自己的学术语言。尽管他们很少去关注自然科学与空间的关系,但这种学术话语的空间转向却注定要使人们去讨论科学的地理空间问题。
二
就自然科学发展而言,传统科学史家、科学学家和科学社会学家都主要是根据科学家人数、数量的多少注意到了科学中心的地理转移问题,即近代以来科学中心先后出现了从意大利→英国→法国→德国→美国四次较大规模的空间迁移。但是,对于这种现象的一般宏观考察,并不意味着真正科学知识话语的空间转向,因为它仍然是基于科学理性普遍原则进行探讨的。
对于前面一般历史、文化、理性空间化概念是否适合于自然科学知识的空间解释这一问题,人们一直心存疑虑,因为客观性、内在逻辑性、普遍理性等长期以来被看作是考察科学和科学知识的最基本的信条。但自70年代以来,随着科学知识社会学对科学知识的社会原因的探讨以及历史学、人类学、社会学和哲学话语的空间转向,人们逐渐注意到科学知识的空间分析有着广阔的天地。
(1)科学风格的区域化问题尽管人们探讨科学区域化问题只是最近的事情,但科学风格在不同区域上的不同表现却很早就得到了科学史家和科学社会学家的承认。这是因为在科学内部不同的民族空间往往执行不同的科学制度安排。但这也只是反映了不同地区的社会、政治和宗教信仰的不同。因此,似乎仍有必要比较一下不同区域对一些关键科学理论(如达尔文的进化论和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接受情况。在这方面,格里克(Th.Glick)考察了达尔文主义在中国、日本和挪威等国家的区域渗透,注意到达尔文进化论在这些不同的地点遇到了不同哲学的、宗教的和社会的反应。而古德曼(D.Goodman)于1991年出版的《科学欧洲的兴起》一书则收集了多篇论文,比较了不同国家不同时间的科学发展,以显示不同社会的、政治的和智力的条件对科学的影响,特别是把从15—17世纪伊比利亚、意大利、中心欧洲、法国和苏格兰的科学传统作为研究的主题。他认为促进欧洲科学发展的关键原因在于城市化的水平、众多民族国家的竞争和城镇规则的寡头政治本质,正是政治权威的多重中心和无数个自主的城市中心培育了与初生的欧洲科学密切联系的竞争机制、资本主义制度和商业发展。
但是,详述不同制度、政治、宗教和社会因素的科学输入并不等于对地方主义理解科学事业的完全展示。一个重要的问题是科学陈述的认知内容是否是以科学研究的民族风格为条件的?这个问题在尼克尔森(M.Nicolson)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坚持认为,尽管现代科学具有国际主义的特征,但植物生态学研究由于不同的地区风格而呈现出了极大的差异。法国生态学家布劳恩—布兰凯特的系统仅仅是基于植物种类构成,而克莱门特的分类则来自植物生理学和植物形态学。但这种生态学的生态解释并不能说明两种分类系统更为广泛的差异,特别是克莱门特的生态单元为什么是具体的有机论的,而布劳恩—布兰凯特的生态单元又为什么是抽象的问题。而且,使用生态建构论模式也难以解释来自英国和俄国生态学的反证。于是,尼克尔森转向了背景因素,“以表明植物学共同体的思想……是在社会背景中建构和由训练有素的科学家共同体的内外社会目的构造起来的。”〔4〕他解释说,克莱门特不喜欢将植物系统进行过度的分割,这反映出了美国中西部科学的学院背景,在那里克莱门特曾经致力于农场主、林务员和放牧者的问题和依赖演绎的植物学规律进行标准化耕作的研究工作。这样的背景与法国纯粹科学的传统是截然不同的。如此,不同地区的科学风格便进入了科学知识的认知内容中。
当然,科学风格的区域化也表现在同一国家的不同地区上。康里(Y.Conry)、特克莱(A.Thackray)、英克斯特(I.Inkster)、莫雷尔(J.Morrell)等在这方面都做了不少研究,特别是夏平(S.Shapin)等人详尽地考察英国的布里斯托尔、爱丁堡、纽卡斯尔、约克郡和伦敦等地的不同科学风格。例如,成立于1832年的爱丁堡哲学学会乃是资产阶级需要的产儿;当在1820—1860年期间经济出现了衰退时,布里斯托尔的科学制度却培育了无实用性的科学学科,这反映出了人们对地方社会精英的信任;纽卡斯尔的一些重要科学制度的特征与该市不信奉国教的亚社会结构有关,特别是其中地质和多种工艺学会有意地远离“谦逊”的科学传统,而赞同实践的有用性。所有这些都显示出了科学文化的区域特征。
(2)科学现场的社会空间问题科学现场就是特定类型的共同在场的地点或场所,主要包括制度、会议、科学学会、野外场地、实验室空间等。不同的社会关系成了这些空间的特性,它们与科学知识产品有着重要的关系。而实验室空间是学者们特别重视的考察对象。
17世纪以来近代科学是随着系统实验的建立而兴起的。夏平正是通过对实验的历史考察而追问科学事业的基本空间问题:“我想要知道实验科学是从何处做起的。在什么样的物理的和社会的环境中进行?谁出席实验知识生产和评价的现场?他们在物理的和社会的空间中是怎样的排列?接近这些地方的条件是什么?如何处理跨越门槛的问题?”〔5〕为了解答这些问题,他考察了科学探索的物理和社会环境与其产品在知识地图上的位置之间的联系之网,认为实验工作的物理和符号定位是限定科学家共同体范围、控制实验话语、在公众意义上确保这种地点生产的知识可靠和可信的途径。这里的地理话语既涉及到了物质的空间,又有隐喻的空间。夏平的科学史研究大量地使用了高夫曼和吉登斯社会学的互动论符号,并表明科学知识的生产及其特征、条件和内容都是内在地空间组织的活动。
夏平进一步表明,实验室空间是一种对现有的公共和私人空间的领地和有关空间适当使用的既有规定重安排的新型空间。他通过考察玻意耳、皇家学会和胡克的实验现场,说明了跨越知识空间门槛虽是非正式的但却是严格仔细的。在实际的实验现场,那些操作和照管仪器的操作员、助手和管理人员与那些通过解释来制造知识的科学家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差别,前者是无形的参与者,后者是积极的知识生产者。同时,进行“难处性”实验的私人空间(私人实验室)所体现的社会关系不同于进行“夸耀性”实验的公众空间(皇家学会)所体现的社会关系。但从私人圈子到公众话语的循环则影响着实验知识的建构,一种知识只有进入社会后,这种知识的生产过程才算是完整的。
实验科学的空间扩散要求在不同地点进行有效的社会再生产。对这个问题的回答,集中体现在夏平和夏费尔(S.Schaffer)对17世纪实验生活的考察上。他们主要关心的是17世纪实验设备,特别是玻意耳真空泵的复制,并表明:“复制是实验科学中事实生产的基本方法。”〔6〕依此来看,玻意耳的科学陈述应该在不同地点通过复制而获得实验上的重复。这样,问题转成了何时获得这种适当的复制?实验者又怎样才能保证他们成功地再生产出玻意耳的设备,并证实他的科学发现?在夏平等看来,唯一的途径就是把玻意耳发现的现象作为实验者自己设备的标度,能够“生产”这种现象就意味着一种新的设备制造成功了,因此,任何一个实验者在断定自己的设备是否运行良好时,首先要接受玻意耳的现象。这种循环说明,科学陈述的试验要求不同地点科学共同体内外的实验空间的再生产。
当然,对实验室生活的空间分析不仅仅局限于科学革命时期。许多科学知识社会学家都坚信列维—斯特劳斯的命题,即空间构型是社会结构的突出表象。西里尔(B.Hillier)和彭(A.Penn)集中对现代研究实验室进行了考察。他们比较了两类实验室——大型公共机构和学术机构的开放空间结构,认为它们具有不同的布局构型,而不同的实验室空间布局影响着生产科学知识的边界的强弱程度。当然,高夫曼式的前置和后置区域、公共和私人空间的差异通过一般的实验纲领则要经历许多迂回曲折。在这方面,古丁(D.Gooding)描述了法拉第从皇家学会的基本实验到他的公共演示实验的曲折过程,柯林斯(M.Collins)则就现代核工业的公共实验进行了研究,并注意到演示是相当有效的,因为公开的清晰展示可以消除科学家的“不适宜的技巧”,并使科学家们捕捉到从私人空间到公共空间循环的意想不到的细节。
在科学知识社会学家那里,有了实验室生活对地点依赖的命题,在实验室里生产的科学知识就必然被描绘成为地方性知识的形式。罗斯(J.Rouse)批判了海德格尔关于真正的“理论表象是不因局部情境不同而有差异”的断言,认为科学理论与地方性的实验室文化、特定的“技术诀窍”和适宜技术的现场便利有着密切的关系。他指出:“科学理论基本上是一种地方性的知识,并体现在为了应用而不能充分抽象为理论和无背景的规则的实践里。所谓仪器设备和利用它们建立的微观世界都是科学陈述的近似参照物。更进一步说,科学家的知识依赖于他们进行设计的知识技巧。”〔7〕因此,科学知识超越实验室空间的转移并不能按照普遍合理的知识陈述的区域例示来加以理解,而必须按照一种地方性知识适合于创造另一种地方性知识来进行认识。这样,我们所经历的知识变迁就成了从一种地方性知识到另一种地方性知识,这当然不是不同物质空间之间的跨越,而是在某种社会空间之间的转移,因为科学陈述是在一个所谓“修辞空间”里建立起来的。在这里,罗斯在自己的探索中找到了福柯的空间和知识的历史追问,因为实验室现象的制造和操作乃是整个现代社会中权力关系之网的一个组成部分。实验室空间的组群、分配、分立和隔离都与权力和知识的空间组织存在内在的联系,所谓长凳空间、消毒空间、储藏空间、辐射区域等等则都是实验室内部的典型空间分工,都是实验科学的绝对必需条件。总之,在罗斯看来,地方性的实验室现场就是通过实验者的地方性的实践诀窍建构科学经验特质的地点。
上面的分析实际上显示出了休谟归纳问题的空间化趋向。我们知道,休谟只是意识到了从特殊到一般的逻辑归纳问题,而当代科学知识社会学家们则对在地方意义上生产的“不可嵌入”的科学知识的理所当然的普遍化提出了质疑。正是这种质疑推动了整个科学知识话语的空间转向。
三
随着人们对科学风格和科学现场的空间分析的增多,本来是属于传统人文地理学研究的空间和地点问题一下子触及到了科学知识社会学所关注的各个方面。于是,人文地理学的研究传统开始大量地进入了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研究领域,人们由此期盼着一门真正的科学地理学的诞生。
(1)科学地理学研究的兴起“科学地理学”一词首先出现在多恩(H.Dorn)于1991年出版的《科学地理学》一书里。多恩这部著作的目的在于超越传统科学史家对科学说明的逻辑、科学内部的理论争论和哲学推测的盛衰等的强调,试图使科学实践在其物理环境的物质背景中得以“本土化”。他从“土壤、气候、水文和地形起伏……以及人口波动、地区纬度和耕地、干旷草原与沙漠的差别”中“发现”了科学事业的“决定性”力量。[8]他坚持诸如托恩比、亨亭顿和辛普尔等环境主义者对对环境条件的信仰,对从古代锡兰(斯里兰卡的旧称)和古代中国的水利文化开始,跨越大西洋到马雅和阿兹台克文明进行了详说的研究,认为这些社会的科学实践明显不同于古希腊“雨水的非中心的”科学传统。因此,在伊斯兰世界、中世纪欧洲、维多利亚式的美洲,从天文学到植物学的科学努力都可以被看作是服务于农业经济需要的结果。在多恩看来,水利的社会组织是揭开科学在地理上不平衡分布之谜的关键因素。
显然,多恩的科学地理学与生态建构主义是同义的,即他优先考虑的是物质环境因素对科学知识生产的影响,受到了“地理决定论”的强烈影响。于是,一些科学知识社会学家便从自己对空间的社会理解出发,扩大了科学地理学研究的视野。1991年英国的《背景中的科学》杂志以“知识的地点:空间环境及其与知识生产的关系”为题发表了一个专集,显示出了科学地理学研究的扩大。这标志着科学知识空间话语的真正转向。传统思想家只是把地点因素看作一种解释角色,直到目前他们还只是顺便解释一下科学对普遍客观性的偏离。换言之,空间性在科学陈述中的作用仅仅是一种地点性反常。但是,正如奥皮尔(A.Ophir)和夏平所澄清的,现在应该从诸如迪尔凯姆的社会地志学、维特根斯坦的语言学、库恩的范式科学和高夫曼的符号互动论等一系列经验和理论研究中发展一种流行的地方主义流派,以对知识地点及其在科学本体论和科学认识论的讨论中的作用进行集中的考察。由此,科学地理学的研究开始普遍推动起来。到1994年3月,英国科学史学会以“制作空间:科学历史中的本土议题”为内容再次组织会议讨论科学空间化问题。这次会议表明,人们研究科学知识的地理学问题已经不再限于科学文化本身的背景,而是扩及到政治、经济、文化、国家、民族等更大的背景下来进行。
(2)科学地理学研究的议题目前科学知识社会学家的科学地理学研究的内容是相当广泛的,主要有:
围绕学科、实验室、科学学会、建筑构型、特权地点和空间性与表象性的边界建构,研究科学知识的地点特性与地方情境、空间环境在实验知识生产中的作用、科学信息不平衡分配的意义、科学思想及其相关的仪器发明的扩散轨迹、实验室空间管理、科学经验知识从专家空间向公众空间传达过程显示出的权力关系;
科学亚文化的政治和地形空间、科学文化再生产的地点制度和政策、帝国科学与殖民科学的问题等,特别是科学约定的政治地形学问题,主要研究在不同地方环境中政府资金支持科学研究的不同模式,以及不同地点的政治因素对科学事业的实际影响,科学约定因此形成的不同地形表征等;
科学空间编年史、科学文化地理学等的问题,主要研究各个地方科学的沿革,以及不同地理空间的科学特色等。
(3)科学地理学研究的评价科学地理学研究虽然在较大规模的范围内展开了,但它并不是没有问题的。最为明显的就是,科学地理学作为一种地方主义的研究倾向在进入科学史家和科学社会学家的视野后却得到整体上的相对主义曲解,因为他们大部分人的认识论偏好是来自爱丁堡科学知识社会学学派“强纲领”坚持的相对主义程式,主要强调科学认知之地方信用的背景或基础。但是,这样的科学知识观并不是必然的逻辑结果,因为在正当信用的相对性与超越真理本质概念的相对主义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而且,在这种相对主义的旗帜下,科学知识社会学家们为批判普遍主义的科学观念而坚持社会化的空间概念,虽然避免了“地理决定论”的麻烦,但由于过分强调社会因素对科学知识生产的影响,却又滑入了“社会决定论”的泥潭。因为社会因素经常是变动不居的,随意性和偶然性很大,所以科学地理学的研究必然否定科学的普遍性。而在科学史上,多数实验方法和科学理论都已经被证明是具有一定普遍意义的。另外,科学地理学研究者多数都使用经验性的方法,这使他们的理论往往出入很大,他们构造的社会空间概念往往因强调的社会因素不同而有较大的分歧。这是他们经常遭到批评的主要方面。因此,如果说绝对的普遍主义有其偏颇之处的话,那么,绝对的“地方主义”或“特殊主义”同样不能对科学和科学知识获得完整的理解。
这种被称为“地方主义”的科学地理学还有诸多不足,尚需一定时日的完善,但对我们仍然有着莫大的启示。对科学和科学知识进行如此广泛的地理学研究考察的确有助于人们去认知科学的地方、区域和民族特征。就学术意义讲,这种研究确实改变了过去科学社会学家和科学史家优先考虑时间和历史,而把空间和地理问题看作是科学行动的稳定背景和情境的传统,从而将空间作为科学行动或科学知识生产的一个变量来进行研究扩大了社会学研究的视野。在实践层面上,科学地理学研究也可以帮助人们根据不同地方的情形施以不同地方科学政策,并促使不同地方的科学家进行适合于本土的科学研究,获得促进本土文明进步的科学知识。今天,当我们在大唱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和科教兴国战歌的时候,不妨从科学地理学的视角来研究一下中国作为一个特殊的地域如何立足本国国情来促进自己科学的繁荣,并形成有中国特色的科技兴国、国兴科技模式,那不也是非常有益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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