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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宋帝不仅重视编撰前代史书,以古鉴今,而且以极大的热情阅读经史,赋为咏经咏史之作,且命馆阁大臣唱和,具有重要的政治导向作用。在帝王的爱好提倡和时代学风的影响下,宋人喜史、爱史、写史、咏史的社会风气普遍形成,咏史创作成为才、学、识兼备的诗人的标志。官员文人纷纷创作咏史诗,或发表史见,或嘲古讽今,或抒发情志,或吟史备忘,或练习声律,或逞才斗能,全面促进了咏史诗创作的勃兴。
两宋时期,咏史诗的创作群体空前壮观,王禹偁、梅尧臣、欧阳修、张方平、李觏、邵雍、刘敞、曾巩、王安石、司马光、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张耒、李纲、李清照、陆游、杨万里、范成大、刘克庄等都有叙议皆精、脍炙人口的佳作流传。咏史诗的体式也较为全面,既有传统的五七言古体、律体、绝句,还有楚辞体、乐府体、集句体及四、六言古体等。据《全宋诗》、《全宋诗订补》统计,宋代咏史诗共计7402首。而大型咏史组诗也以壮阔的局面、宏大的规模、可观的数量而引人注目,在古代咏史诗的发展历程上有承上启下的作用。这些辉煌成就的取得离不开宋代空前繁荣的政治文化背景。“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1](P675)文学作品的内容和形式,会随着时代政治和社会世态的变化而变化,宋代咏史诗的发展也不例外。宋帝为了巩固君权与帝位,崇文抑武,以文治国,不仅重视编撰前代史书,以古鉴今;而且躬亲示范,以极大的热情倡导臣民熟读经史,赋诗写文,其内容多是对圣贤制作、经典义理、历史得失的思考与评论,发之为文,则圣制诏告;发之为诗,则咏史咏经。这些爱好文艺的行为对当时文坛风气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宋帝还以科举考试命题的内容和形式为导向,调整举子读史研经的范围和视野,而且对史学人才不拘一格,提拔重用。总而言之,上至最高统治阶级,下至布衣平民,对史学的重视程度与积极探索精神,为整个社会浓厚史学文化氛围的形成与咏史作品的大量创作,提供了适宜生长的温床。
一、宋主出经入史,鉴往知来
史籍“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2](P1732),一直深受帝王、辅臣及有识之士的重视。后人既能够从前代的成败得失中汲取丰富的经验教训,又能从历代典制的因革损益中为当下的措施规划寻找出路。司马迁创作《史记》就是为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2](P2735)即通过对历史事件的重新研究,探求天道与人道之间的内在联系,以斟酌变通为经世之用。如唐太宗李世民不仅常命臣下讲说前朝史事,鉴往知来,而且提出了“以史为镜”的名言。宋帝在这方面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不仅重视编撰前代史书,以古鉴今,而且身体力行,为举国人民做表率。宋太祖为了“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3](P9607),在登基后就命薛居正等编写《五代史》,总结历史教训,以免重蹈覆辙。他从五代政权更迭,战乱纷繁中深刻地认识到武人掌权的危险性,以“守内虚外”为“祖宗之法”。一方面宣称“宰相需用读书人”,以“杯酒释兵权”削弱武将权力;一方面率先垂范,尊儒重文,倾心于儒家经典中事关资治教化的思考实施。宋太宗酷爱读史,认为史籍乃“教化之本,治乱之源”[4](P217),承袭其兄文教兴国的基本国策,贯彻以文官处理国家政务的原则,逐渐扭转五代以来重武轻文的社会习气。经筵讲官进讲史籍是宋帝学习历史的主要途径之一,《宋史》载有“崇政殿说书”一职,“制掌进读书史,讲释经义,备顾问应对”。[5](P3815)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就是专门为皇帝编撰的历史教科书。神宗“每开经筵,常命进读”。[6](P9607)讲官还常联系实际对史事进行发挥,向皇帝提出有益的规谏。如刘敞给英宗进读《史记》,至尧授舜以天下时,就着重强调舜的孝悌之德是享有天下的根本。英宗“竦体改容,知其以义理讽也”。[6](P10386)进讲之余,宋帝也勤于读史。宋太宗曾说:“朕每退朝,不废观书,意欲酌前代成败而行之,以尽损益也。”
[4](P201)他每天阅读《太平御览》三卷,若有事耽搁,闲暇一定补回。他不仅喜爱读书,而且亲自编撰经史读物颁行于世。《宋会要辑稿》云:“太宗草书经史故事三十纸,诏翰林侍读吕文仲一一读之,因遣刻石,以数百本,并列秘阁官吏姓名,付内侍裴愈,令于江东名山福地道宫庙各藏一本。或高逸不仕,敦朴有行,为州里所称者,亦分赐之。”[4](P201)《玉海》卷二六“天圣景祐读史”条也记载了宋仁宗、宋神宗命辅臣进读史书的情况,涉及《唐书》、《前汉书》、《后汉书》、《春秋》、《贞观政要》、《史记》、《资治通鉴》《祖宗圣政录》等。宋高宗谕宰臣赵鼎曰:“朕喜《春秋》之学,率二十四日读一过。居常禁中亦自有日课,早朝退省阅臣僚上殿章疏,食后读《春秋》、《史记》,晩食后阅内外章奏,夜读《尚书》,率以二鼓罢。”[7](P1258)高宗在仓惶南渡,偏安之际,也不忘绍述祖宗家法,亲临太学,制《文宣王》及七十二弟子赞,并刊石置于太学,表达了对儒学的推崇之情及对孔门弟子的赞美。宋孝宗谕讲官周操曰:“朕在宫中并无他用心,只是看经史并骑射耳。”[7](P1641)宋理宗于淳祐元年(1241)正月,亲临太学,拜谒孔子,并撰《道统十三赞》宣示太学生,以示对理学的认可及推崇。宋度宗也撰有经书赞文,如《春秋赞》云:“微显阐幽,三体五例。严乎成言,褒贬一字。”又《周礼赞》:“肇建六典,条章焕明。万世之则,太平之基。”[8](P43318)以赞体赋演经书之精义。以帝王之尊写咏史诗的历代有之,如唐太宗《咏司马彪〈续汉志〉》等,但是有意识大规模的写作并与馆臣唱和则始自宋代。宋帝不仅带头广泛阅读经史书籍,并且大量赋写咏史诗,令辅臣、宗室及馆阁学士等属和,或总结历史兴衰的经验,或颂赞明君贤相、忠臣义士,或思考与评论历史得失,而这些爱读好学的咏经吟史行为对当时文坛风气影响甚大。据《玉海》卷三〇“祥符读十一经诗读十九代史诗”条所云,宋真宗亲撰读十一经诗,有《周易诗》三章、《尚书诗》三章、《春秋诗》三章、《毛诗诗》三章、《周礼诗》三章、《仪礼诗》三章、《公羊诗》三章、《谷梁诗》三章、《孝经诗》三章等,遍咏所读经书。又写读十九代史诗,有《读史记》三章、《读前汉书》三章、《读后汉书》三章、《读三国志》三章、《读晋书》三章、《读宋书》二章、《读陈书》二章、《读魏书》三章、《读北齐书》二章、《读后周书》三章、《读隋书》三章、《读唐书》三章、《读五代梁史》三章、《读五代后唐史》三章、《读五代晋史》二章、《读五代汉史》二章、《读五代周史》二章等,让辅臣、宗室、两制馆阁等属和。其中在真宗时直集贤院,为国史编修官的夏竦集中就保存一组奉和御制读史诗,以五言律诗体对《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等纪传体正史自咏自注了一遍,抒写阅读史书之感想,总结历史兴亡之经验教训。他在写法上承袭班固以来的传体咏史传统,直书史事,一题之下,一吟再吟,多达43首。如《奉和御制读史记》其一云:“陶唐明历象,茂气与天通。举正分星度,归余定岁功。
孟陬名不殄,南正道弥隆。自此垂三代,循环协大中。”[8](P1771)诗人选取了帝尧陶唐氏确定历象、敬授民时等颇具代表性的历史事迹进行点评,称颂这是造福三世的创举,为后来的舜、禹二帝治理天下奠定了坚实的根基。又《奉和御制读后汉书》其一云:“明帝章朝物,三雍复旧常。籝金赏西域,雅乐奏南阳。拜老鸿徽茂,祈农盛典彰。珍符昭美应,献寿表隆昌。”[8](P1772)诗人仰慕先贤,以古鉴今,歌颂东汉明帝遵奉先帝制度,提倡儒学,勤政爱民,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历史功绩。由此赓和之咏史组诗大略可见御制咏史组诗与前代相比规模是空前的,以史为鉴的意识非常明确。宋徽宗于大观二年作《题唐十八学士图》,其一云:“有唐至治咏康哉,辟馆登延经济才。廱泮育贤今日盛,汇征无复隐蒿莱。”其二云:“儒林华国古今同,吟咏飞毫醒醉中。多士作新知入彀,画图犹喜见文雄。”[8](P17077)唐太宗时建文学馆,收聘贤才,以杜如晦、房玄龄、姚思廉、虞世南等十八人并为学士。后薛收死,召刘孝孙补之。命阎立本画像,褚亮作赞,题十八人名号、籍贯,称十八学士,藏之书府,时人倾慕,谓之登瀛洲。宋徽宗以饱满的热情咏赞唐太宗招贤纳才之英明,又为崇宁兴学培育天下英才之盛大唱赞歌,颇有自得之意。又宋高宗《中和堂》一诗序云:“孟夏壬戌,来登斯堂。远瞩稽山,思夏后之功;俯瞰涛江,怀子胥之烈。赋古诗一首。”诗云:“六龙转淮海,万骑临吴津。王者本无外,驾言苏远民。瞻彼草木秀,感此疮痍新。登堂望稽山,怀哉夏禹勤。神功既盛大,后世蒙其仁。愿同越句践,焦思先吾身。艰难务遵养,圣贤有屈伸。高风动君子,属意种蠡臣。”[8](P22213)则是高宗在靖康事变后颠沛流离于江浙一带,于中和堂登高望远,抒发情志的佳作。远望稽山,赞美夏禹勤劳治国之神功;感念时局,痛恨金人攻陷汴京,掳掠徽、钦二帝之耻辱,表达要向越王勾践及伍子胥学习,君臣齐心,复国雪耻的远大志向。又宋孝宗《题张曲江像》一诗云:“鹿入深宫花解愁,牛登高鼎餗伤休。当时若听履霜语,岂到峨嵋山尽头。”[8](P26870)这首题画咏史诗因张九龄的画像而起兴,感念忠臣之良言,慨叹君王之拒谏。诗人用凝练蕴藉的语言概括了安史之乱爆发前唐帝国岌岌可危的局势,赞美了张九龄的睿智远见,批评了唐玄宗晚期的昏庸独断。宋代皇帝雅好读书,观史不辍,并亲自撰写读经史诗,不仅直接开启了宋代咏史诗创作的繁荣局面,而且对后世帝王的咏经、咏史创作也产生了深远影响。如清乾隆皇帝就历览古今史事,以史为鉴,创作了《咏史全韵诗》三卷;嘉庆皇帝从借古鉴今的角度审视历史,总结兴亡盛衰的教训,以五言古体写《御制全史诗》六十四卷。
二、宋廷重视史才,不次提拔
宋代皇帝非常重视史学,不仅广开言路,以科举考试命题内容为导向,调整举子读史研史的范围和视野,而且对史学人才不拘一格,提拔重用。如钦宗时臣僚言:“科举取士,要当质以史学,询以时政,今之策问,虚无不根,古今治乱,悉所不晓。诗赋设科,所得名臣,不可胜纪,专试经义亦已五纪。救之之术,莫若遵用祖宗成宪。”[5](P3669)又淳熙十一年十月太常博士倪思言:“举人轻视史学,今之论史者独取汉、唐混一之事,三国、六朝、五代为非盛世而耻谈之,然其进取之得失,守御之当否,筹策之疏密,区处兵民之方,形势成败之迹,俾加讨究,有补国家。请谕春官,凡课试命题,杂出诸史,无所拘忌;考核之际,稍以论策为重,毋止以初场定去留。从之。”[5](P3633)则科举考试重视史学,且不光囿于汉唐史事,兼及三国、六朝、五代,范围甚广。宋代公卿大臣只要长于史学,声名达于圣聪,就会被皇帝所器重。如《宋史》卷三百五云:“诏钱若水修《太宗实录》,奏亿参预,凡八十卷,而[杨]亿独草五十六卷。书成,……真宗称其才长于史学。”[5](P10080)又神宗元丰四年己酉手诏:“朝散郎、直龙图阁曾巩素以史学见称士类,方朝廷叙次两朝大典,宜使与论其间,以信其学于后。其见修《两朝国史》将毕,当与《三朝国史》,通修成书,宜以巩充史馆修撰,专典史事。”[4](P2923)又“[李清臣]作《韩琦行状》,神宗读之曰:‘良史才也。’召为两朝国史编修官。”[5](P10562)又“帝又称其[蒲宗孟]有史才,命同修两朝国史为翰林学士兼侍读。”[5](P10571)又“会翰林学士宋白等列奏其[梁周翰]有史才,邅回下位,遂命兼史馆修撰。”[5](P13004)又“宰相李昉言其[安徳裕]有史才,即以本官直史馆。”[5](P13036)可见,宋帝对史才甚为推重,必将置之史馆,使其才学得以充分发挥。宋代的修史者不论私修还是官修,都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文人与史学之间存在着先天的联系,而像郑樵、李心传、方寔孙等人虽为一介布衣,但因精通史学,多有撰述,或被皇帝召见,授予史官之职;或招入史馆,参与修撰史书;或赐进士出身,大加褒扬,不啻为人生幸事。
如神宗熙宁八年,赐欧阳修之子大理寺丞发进士出身。三司使章惇荐其有史学,乞特加奖擢,置之文馆。又郑樵以荐得宋高宗召对,帝曰:“闻卿名久矣,敷陈古学,自成一家,何相见之晩耶?”[5](P12944)授予右迪功郎、礼兵部架阁。又《曹彦约传》云:“又荐隆州布衣李心传素精史学,乞官以初品,置之史馆。从之。”[5](P12344)又宁宗嘉泰元年乙丑,“赐龚颐正出身,命修孝宗、光宗实录。……尝著《符祐本末》、《党籍列传》等书数百卷。淳熙末,洪迈领史院,奏官之,朝廷以其有史学,至是赐出身,除实录院检讨官,盖付以史事。”[7](P2036)理宗淳祐五年,“以太府少卿刘克庄文名久著,史学尤精,可特赐同进士出身,为秘书少卿,寻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7](P2273)又淳祐十一年二月壬辰“诏故同知枢密院事李埴早从诸老,历事三朝,史学优长,风节坚正,已久谢事,犹未易名,赐谥文肃。”[7](P2293)可见,不管是平民布衣还是普通官员,只要在史学方面成就突出,不仅会得到皇帝的敬重优待,而且也颇受士庶的推重和好评。不仅皇帝重视史学人才,当权大臣也颇能慧眼识史才,揽为己用。《宋史》卷四四四云:“刘恕,字道源,筠州人……笃好史学,自太史公所记,下至周显德末,纪传之外至私记杂说,无所不览,上下数千载间巨微之事如指诸掌。”[5](P13118)司马光编次《资治通鉴》时召为局僚,遇史事纷错难治者,辄以诿恕,恕于魏晋以后事考证差谬,最为精详。又“攽所著书百卷,尤邃史学,作《汉书刊误》,为人所称颂。司马光修《资治通鉴》,专职汉史。”[5](P10388)可见,在重视史学的宋代,具备史学才能的人可获得更多施展才能的机会。同时具备史学专长之人也颇为世人所敬仰,得以史学立言,名垂青史。如《宋史》云:“[孔]平仲长史学,工文词,著《续世说》、《绎解》、《稗诗戏》诸书传于世。”[5](P10934)又“[曹叔远]尝编《永嘉谱》,识者谓其有史才。”[5](P12481)又“[李]心传有史才,通故实。”[5](P12985)又“[吕南公]一试礼闱不偶,退筑室灌园,不复以进取为意,益著书,且借史笔以褒善贬恶。”[5](P13122)上述诸人,均因杰出的史学才能及著述得以名载史册。总而言之,上至最高统治阶级,下至布衣平民,对史才的重用,对史学的重视及积极探索史学的精神,为整个社会浓厚史学氛围的形成与咏史作品的大量创作,提供了思想文化基础。
三、宋人以史为鉴,经世资治
上自皇帝及百官臣僚,下至学者文人,都非常重视读史,以史为鉴的思想较为强烈。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宋代官员注重史学,一些大臣还集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于一身,并在文学、史学领域都有所作为。如司马光、欧阳修、宋祁、陆游等都亲撰史书,与他代宰相只挂名监修完全不同。思想家朱熹也编有《通鉴纲目》,曾巩、黄庭坚既是杰出的文学家,又身为国史编修官,至于三苏父子,更是以善作史论闻名。两宋时期内忧外患和积贫积弱的加剧,也促使关注国家前途命运的史学家们更重视对“治乱兴衰”的总结,强调对历史经验的借鉴,以史警世。他们撰写了大量的近世史、当代史著述,为统治者提供了一批优秀的历史教科书,并对历史教育的普及开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宋仁宗时,欧阳修撰《新五代史》、《新唐书》,着重于总结历史兴衰,分析经验教训。历仕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朝的司马光曾奏《乞令校定〈资治通鉴〉》云:“臣闻史者,今之所以知古,后之所以知先,故人主不可以不观史。善者可以为法,不善者可以为戒。自生民以来,帝王之盛者,无如尧舜。《书》称其德,皆曰稽古。然则治天下者,安可以不师古哉!”[9](P773)这里强调帝王要认真学习历史,以史为鉴。《资治通鉴》以详实的史事雄辩地证明了史学对于政治的重要性,成功地实现了史学的经世致用功能,得到高度关注。“《资治通鉴》未就,帝尤重之,以为贤于荀悦《汉纪》,数促使终篇,赐以颖邸旧书二千四百卷。”[5](P10767)及书成,宋神宗为之作序赐名。《资治通鉴》撰著者之一的范祖禹在《唐鉴》序中云:“今所宜监,莫近于唐”。[10](P3)因为唐代的治乱兴衰之迹,于宋朝来说才是最切近、最有借鉴价值的。这与《尚书》中“监于有夏”、“监于有商”的思想一脉相承,即用近代史作为治理国家的有益借鉴。《资治通鉴》、《唐鉴》对宋帝影响深远,被列入宫庭讲筵的史学书目之中。
宋高宗曾与讲官言:“读《资治通鉴》,知司马光有宰相度量;读《唐鉴》,知范祖禹有台谏手段。”[11](P413)可见二史并重于当世。南宋时期,国势日非,出于对国家政局的关注,史家们掀起了一股撰写当代史的热潮,希望能为统治者提供有益的借鉴。如李焘花费四十年的心血,撰成编年史巨著《续资治通鉴长编》,为现存最为翔实的北宋史著。宋孝宗对该书极为赞赏,“谓其书无愧司马迁”。[5](P10767)朱熹在教导门人读史时曾建议,如果要了解本朝史事,当以《续资治通鉴长编》为佳。又徐梦莘搜集宋徽宗、钦宗、高宗三朝宋金和战史事旧闻,撰写《三朝北盟会编》。而李心传则录高宗朝三十六年间的史事,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历史文献价值极高。此外,还有王称《东都事略》、李攸《宋朝事实》、彭百川《太平治迹统类》、叶绍翁《四朝闻见录》、岳珂《桯史》等记述两宋朝野轶闻的历史笔记。诸如上述,充分说明了南宋私人撰写史著的繁荣程度。南宋理学家朱熹《资治通鉴纲目序例》云:“先正温国司马文正公受语,别为《目录》三十卷并上之。晚病本书太详,《目录》太简,要撰《通鉴举要历》,以适厥中,而未成也。至绍兴初,故侍读南阳胡文定公始复因公遗稿,修成《举要补遗》若干卷,则其文愈约而事愈备矣。然往者得于其家而伏读之,犹窃自病记识之弗强,不能有以领其要而及其详也。故尝过不自料,辄与同志因两公四书别为义例,增损隐括以就此编。”[12](P3)则是病《资治通鉴》过繁而胡安国之作不能领其要而及其详,故运用春秋褒贬笔法,别为义例,增损隐括之。尹其莘评其书为“尊君父而讨乱贼,崇正统而抑僭伪,褒名节而黜邪妄,贵中国而贱夷狄。”[12](P30)在书中严分正闰,大行篡弑之诛,严辨纲常名教。凡《资治通鉴》纂述中与朱氏史学观不一致的地方,一律予以纠正。
如《资治通鉴》纪三国史事是以曹魏为正统,《纲目》则改蜀汉为“正统”。唐武则天改国号为周,自有年号,《通鉴》据实直书,《纲目》则仿《春秋》“公在乾侯”之例,记唐中宗之年,例书帝在某地。对于像王莽、梁翼之类的乱臣贼子,则直接书写其姓名,以示贬斥。而像汉翟义、龚胜之类的贞节之士,皆异文以示褒赞,旨在为读者提供一部“以适厥中”的政治伦理教科书。袁枢也是苦《资治通鉴》浩博,一事首尾难稽而改写的,“参知政事龚茂良得其书,奏于上,孝宗读而嘉叹,以赐东宫及分赐江上诸帅,且令熟读,曰:‘治道尽在是矣。’”[5](P11934)此书既贯穿了“资治”的主旨,又避免了编年体史书在编排形式上的缺陷,故受到统治者重视。宋代学者在教育方面也极重视史书的鉴戒作用,理学的开山掌门二程观史就是如此,“每读史到一半,便掩卷思量,料其成败,然后却看有不合处,又更精思,其间多有幸而成,不幸而败,今人只见成者便以为是,败者便以为非,不知成者煞有不是,败者煞有是底。”[13](P259)在读史中精思穷索,用一分为二的辩证法深入探究历史成败的内在原因。同时,他们在教育学生读史时也常说:“凡读史,不徒要记事迹,须要识治乱安危兴废存亡之理,且如读高帝一纪,便须识得汉家四百年终始治乱当如何,是亦学也。”[13](P232)又“读史须见圣贤所存治乱之机,贤人君子出处进退,便是格物。今人只将他见成底事便做是使,不知煞有误人处。”[13](P258)则强调不要为了记诵史事而读,要注意探索历史成败的教训,学习体会贤人君子之行藏,见贤思齐。又朱熹谈读史心得云:“示喻读史曲折,鄙意以为,看此等文字但欲通知古今之变,又以观其所处义理之得失耳。初不必于玩味究索以求变化气质之功也。”[14](P2141)又云:“大抵是日前为学只是读史传、说世变,其治经亦不过是记诵编节,向外意多,而未尝反躬内省,以究义理之归,故其身心放纵,念虑粗浅,于自己分上无毫发得力处。”[14](P2563)又:“昔时读史者,不过记其事实、摭其词采,以供文字之用而已。近世学者颇知其陋,则变其法,务以考其形势之利害、事情之得失。而尤喜称史迁之书,讲说推尊,几以为贤于夫子,宁舍《论》、《孟》之属而读其书。”[14](P2573)则更强调于读史中体悟修身养性,反省体察的内省功夫。金华学派的创始人吕祖谦也非常重视史学教育,教育弟子云:“看史书事实,须是先识得大纲领处,则其余细事皆举。譬如一二百幅公案,但是识得要领处,方见得破决得定,切不可只就小处泥。”[15](P145)强调读史要从大处着眼,纲举目张。又《丽泽论说集录》卷八云:“观史当如身在其中,见事之利害,时之祸患,必掩卷自思,使我遇此等事,当作如何处之?如此观史,学问亦可以进,知识亦可以髙,方为有益。”[16](P442)强调观史要设身处地加以思索,以己度之,增长知识和阅历。又云:“看史须看一半便掩卷,料其后成败如何?其大要有六:择善、警戒、阃范、治体、议论、处事。……看史非欲闻见该博,正是要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16](P448)可知吕氏中原文献之学对史学的重视,不仅向门人传授读史之法,而且强调观史时能身临其境,覃思精择,明辨是非,并运用到社会实践中。综上所述,宋代是一个非常重视总结历史经验教训的王朝,自建国伊始就掀起了一场自上而下、轰轰烈烈的修史、读史、论史、咏史的政治文化运动,上至帝王臣僚,下至文人平民,都非常重视修撰史书,阅读史书,吟咏史书,借古鉴今,鉴往知来。而宋帝对史学知识的汲取、借鉴及吟咏,极大地促进了宋代咏史诗的发展和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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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宋)程颢、程颐撰,王孝鱼点校.二程集?河南程氏遗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4](宋)朱熹.朱子全书?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5](宋)吕祖谦.左氏传续说?纲领[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台湾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6.
[16](宋)吕乔年.丽泽论说集录[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台湾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986.
作者:张焕玲1,2 单位:1.遵义师范学院人文与传媒学院;2.四川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