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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樊戏”《义烈风》的“爱情”主题
樊粹庭是豫剧改良的第一人。他所创作的豫剧,经过豫剧皇后陈素真的演绎,在20世纪上半叶的豫剧市场引起轰动。“樊戏”所颂扬的忠义与斗争精神不仅抚慰了劳苦大众中的心灵,也鼓舞了他们与恶势力做斗争的精神,尤其是樊粹庭的四大悲剧《涤耻血》、《三拂袖》、《霄壤恨》、《义烈风》。这四部悲剧无一例外都是以“爱情”为主线索的,都以女主人公的隐忍和牺牲达到鼓舞人心的目的。以《义烈风》为例,女主人公童玉珊爱上穷书生庄鸿文,招来了富家子弟王学海的妒忌,王学海杀童弟在先,后诬陷庄生,进一步骗娶童玉珊。一年后,王学海无意之间说出了自己杀人嫁祸的实情。为救庄生,玉珊即刻去衙门翻案,王学海受到法律的惩罚,玉珊当场自刎以明志。本剧以爱情为线索,但重点讲述的是爱情以外的世态炎凉,颂扬的是超越爱情的忠孝节义;对爱情的描述反而简单化,剧中虽有玉珊自做媒等动人唱段,但主人公的性格单一,趋近完美,不能体现出“爱情”本身的喜怒哀乐。这是由中国传统戏剧人物“脸谱化”的特点决定的,即生、旦、净、丑等不同的角色代表不同的性格,且人物性格单一,从始至终没有变化,可以说他们都是“扁形人物”。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把小说中的人物分为两类,性格比较单一的人物被称作“扁形人物”,性格复杂多变的被称作“圆整人物”。福斯特并没有贬低“扁形人物”的意思,相反,他认为“扁形人物”代表艺术的真实,可以更好地表现作者的创作意图,也更符合读者的审美需要J。回顾该剧的创作背景,当时中国正处在内忧外患中,劳苦大众正需要超越现实生活的艺术理想做指引,民众喜爱的是完美的“扁形人物”。此时的人们并不关注“爱情”主题的真实性。豫剧作为戏剧艺术,其思想主题还要通过戏剧语言来传递。樊戏在遵从豫剧传统板式和唱腔的基础上又做了进一步的改良。“陈素真在继承豫剧祥符调高下徐疾、委婉曲折特点的基础上创造了华丽、明快与委婉曲折共存,激越、跳荡与细腻含蓄同在的陈派唱腔”¨。陈素真用“委婉”唱出了爱情的甜美,又用“激越”唱出了人物的忠肝义胆。此时的豫剧舞台更多侧重“写意”,舞台上一桌二椅虚拟生活场景,人物通过身段动作表现时空的流动性,这丝毫不妨碍豫剧表达“除恶扬善”的主旨。
二、《朝阳沟》的“爱情”主题
建国后,党和政府提倡反映现实生活的现代戏,豫剧现代戏开始迅猛发展。其实豫剧现代剧起始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主要由冀鲁豫革命根据地文联总会创作并演出。建国后更是涌现了《白毛女》、《刘胡兰》、《小二黑结婚》等优秀作品,其中以《朝阳沟》的艺术成就最高。《朝阳沟》产生于“”时期,从创作到登上舞台总共花了七天时间,却成为传唱至今的豫剧经典。《朝阳沟》虽然讲述了一个追求自由恋爱的爱情故事,但是其中的“爱情”主题仍然不是全剧的核心,它本是为政治宣传作陪衬的。剧中拴宝和银环的爱情从属于政治理想,如果银环违背了知青下乡这条基本路线,他们的爱情将不复存在。所幸的是,杨兰春在宣扬政治主题的同时,也抓住了人们永恒关心的伦理道德话题,并且刻画出诙谐幽默的浓厚乡土气息。可以说《朝阳沟》超越了它的政治使命一鼓励知青“上山下乡”。剥去这一层政治外衣,我们可以发现《朝阳沟》中人物个性鲜明,甚至出现了银环、二大娘等“中间人物”。“中间人物”是由冯雪峰在1953年提出来的,他认为在创造英雄人物形象的同时,还应该创造否定人物的艺术形象和中间人物的艺术形象,而且中间人物应占多数,中间人物“不好不坏的,看起来好像既不能加以肯定也不应该加以否定”L2J。《朝阳沟》正是遵循了现实生活“中间大两头小”的原则,塑造了一个个活生生、个性鲜明的农民形象,触及了农村的风土人情,如婚嫁、耕种、恋爱、民俗等。这主要通过对银环丰富自然的性格刻画表现出来。在银环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建设农村的热情,也可以看到她等待情郎的急切心情和假意愠怒,犹豫不决的困惑,第一次见公婆时的娇羞,劳动受挫时的懊恼,思念拴宝和朝阳沟的真情。拴宝和银环的爱情并不是单纯用来演绎某种信念,而是活生生地植根于生活之中;他们的爱情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有犹豫、背弃和回归。可见《朝阳沟》中的“爱情’主题已经开始涉及人物内心,更加贴近观众的心。这与话剧在中国的传播是分不开的。五四时期的文明戏打破了传统戏剧脱离现实的旧俗,开启了话剧在中国的传播过程,此后话剧与戏剧相互融合交流。戏剧借鉴了话剧的真实性,话剧借鉴了戏剧的艺术性。话剧对豫剧的影响不仅体现在主题刻画方面,也体现在舞台艺术方面。与贴近生活的主题相对应,《朝阳沟》的表演形式也更亲切自然。戏剧语言与唱词非常生活化,雅俗共赏;演员表演摆脱了行当的束缚,在原有身段动作的基础上,增加了更多贴近生活的动作,如银环锄地等;戏剧舞台开始虚实结合,在一桌二椅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背景幕布,郭有镇为《朝阳沟》设计的背景图画清新自然,给人身临其境的感觉;在音乐方面,王基笑改革了原来的板式,.并借鉴了其他剧种的精华,使音乐和唱腔更贴合剧情与人物的内心情感变化。在《朝阳沟》之后,豫剧又经历了“”时期的灾难阶段、“”结束初期的怀旧阶段、改革开放初期的摸索阶段和日趋成熟的新阶段。豫剧之所以能够长远发展下去,主要是因为它秉承了刻画普通老百姓的传统。京剧长于刻画帝王将相;昆剧、黄梅戏等善于刻画才子佳人;而豫剧正是因为抓住了普通百姓才得以发展壮大。新中国成立前,豫剧着力抒发劳苦大众的心声;建国初期,豫剧唱出了占国民绝大多数的农民的喜怒哀乐;改革开放.时期,豫剧依然稳抓时展的音符,道出了改革,开放弄潮儿的心声,《红果•红了》就是成功的典范。
三、《红果•红了》的“爱情”主题
《红果•红了》是2O世纪90年代最红的豫剧作品。1995年,现代豫剧《红果•红了》荣获文化部“文华”新剧目奖第一名,导演、音乐、舞美、灯光、演员等荣获21项“文华”单项奖,同时获“五个一工程”奖。《红果•红了》以农民刘春花筹资办厂的故事为线索讲述了老少两个三角恋故事。20世纪90年代正是中国改革开放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农村人借助改革开放的春风筹资办厂这一主题既符合当时时代潮流,也符合老百姓的诉求欲望。但是,该剧并没有用时代主题来遮盖“爱情”主题,反而用时代主题铺垫“爱情”主题。如果说《义烈风》中的“爱情”主题充当了叙事线索、《朝阳沟》中的“爱情”主题是众多伦理主题中的一个,那么《红果•红了》的“爱情”主题已经开始享有半边天,这是因为人们在新时期的生活体验已经远远区别于解放初期。此时,自由恋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物,相反,人们已经意识到并不是所有的自由恋爱都能开花结果,而且并不是所有付出的爱情都能得到回报。《红果•红了》所描述的爱情比《朝阳沟》中的更复杂,包括爱情的背叛、爱情的放弃、爱情的追求、爱情的退让和爱情的选择等。该剧的“爱情”主题与先前的“爱情”主题相比,仿佛被置于放大镜下,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看清它的形状、它的原理。这样的“爱情”主题也是来源于生活的,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90年代的民众开始更加关注自身生活的幸福。所以对爱情的深入剖析刻画诉说出了新时期老百姓的心声。《红果•红了》的人物形象更加饱满多样。既有刘春花、云鹏这样正面的“扁形人物”,又有老宋这样负面的“扁形人物”;还有宋真真这样的“中间人物”兼“圆整人物”,以及小菊和驼叔这样的正面的“圆整人物”。这样的人物安排使该剧更显真实性。正如熊元义在《回到中国悲剧》中所言:“一本复杂的小说常常需要扁平人物与圆整人物出入相间,两者相互衬托可以表现出令人想象不到的人生复杂真相”l2J,这一道理同样适用于豫剧。在《红果•红了》中,不同类型的人物既揭示了“下海经商”的正确性,也体现出爱情的真善美。刘春花、云鹏的爱情事业双丰收和老宋的失败揭示了前者;小菊、驼叔的默默付出与忍让体现了后者。事业爱情这两个主题又融合在一起,比如事业的成功改变了小菊和驼叔怯懦的性格。而宋真真的弃暗投明进一步强化了该剧的时代主题与爱情主题。作为戏曲艺术作品,《红果•红了》的主题必然要通过艺术形式表现出来。需要强调的是,改革开放不仅使中国人民更加富裕,也给他们带来多元娱乐方式。要想在市场上站住脚,豫剧艺术就必须融入更多时代的元素。《红果•红了》之所以取得成功,不仅仅取决于它鲜活的主题,更取决于它雅俗共赏的艺术形式。《红果•红了》在保持豫剧通俗易懂的基础上,首次为豫剧注入了“雅”的元素。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音乐和舞美。在音乐方面,融入歌剧的元素,音乐更加唯美多元,比如说伴唱,即讲述了故事的进程,也抒发了人物的内心。还有流行歌曲的注入,使观众产生强烈的时代认同感;同时,在该剧开头部分,编剧大胆加入了摩托车发动的响声和记忆中的童音,真切刻画出了云鹏的失恋之痛。在舞美方面,剧中舞蹈借鉴了舞剧的成分,伴舞演员用唯美的舞姿模仿摘苹果等劳动动作,使观众充分享受舞蹈之美;舞台布置依然是虚实结合,主人公们谈情说爱的红果林用中国画做背景,唯美浪漫,主人公1『]划拳喝酒庆祝的地方则很有生活气息,门窗、桌椅、甚至盘碟一应俱全;在人物进行内心独自时,运用了闪光灯技术,有助于表现三角恋人物内心的矛盾、焦虑和彷徨。
四、《伤逝》的“爱情”主题
21世纪以来,中国经济进入一个高速发展期,中国社会也进入信息大爆炸的时代。面对多元文化的冲击,人们越来越个性化,戏剧更热衷于对人性本身的探索。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改编自鲁迅小说的豫剧《伤逝》一炮打响。2011年,由河南沼君戏剧创作中心、省豫剧三团联合出品的豫剧《伤逝》,在“第二届全国戏剧文化奖”上夺得“改编剧目大奖”。《伤逝》描述了涓生和子君由相爱、同居,到因生计产生矛盾、厌倦并且分手的过程。体现了理想和现实之间的矛盾,揭示了知识分子的生存困境。可以说从某个侧面说出了大学生的心声,深受当下年轻人的喜爱。如果说看《红果•红了》是在放大镜下观看爱情,那么看豫剧《伤逝》就是在显微镜下观看爱情。在《伤逝》中,“爱情”主题就是全部,它没有过多地谈及爱情之外的东西,只是深刻剖析了一份爱情,研究它的开花、结果和凋落。剧中主人公涓生和子君都是“中间人物”兼“圆整人物”,剧中没有英雄也没有恶棍,只有庸庸碌碌的普通人。《伤逝》正是通过拷问普通人的人性来发掘人生的真谛,充分体现了人性的多样性和矛盾性。小说《伤逝》已经流传多年,但是用豫剧来展现这样的主题,实属罕见,这也是豫剧《伤逝》大获全胜的原因吧。当然该剧的艺术表现形式也进行了大胆的革新,无论是舞台背景、演员服饰还是音乐唱腔都力求达到唯美的高度同时采取小剧场表演的方式拉近了观众与演员的距离。演员在观众身边走来走去,使观众更加真切地体会到剧中人的心情,也烘托出豫剧《伤逝》的微型主题,即爱情,纯粹的爱情。比如说汤其河的作曲,音乐和唱腔设计一方面继承了传统豫剧曲调,另一方面又吸收了江南小调和民歌的因素;按照歌剧、音乐剧的模式来体现主题;配器方面整体交响化,颇具现代气息。《伤逝》的尝试让豫剧跳出了传统的定位、向更加多元化的方向发展。总之,在从辛亥革命到现在豫剧百年发展史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豫剧改革的步伐,内容由最初的去除低俗内容到弘扬爱国热情,再到歌颂劳动、歌颂时代主题,直到现在的探索人性;舞台由过去的一桌二椅发展到现在的幕布、背景、道具、灯光等一应俱全;音乐由原来程式化的版式发展到现在的灵活、细腻、多变;舞台动作也由过去固有的招式发展为现在的唯美自然等;豫剧的百年发展很难一言概括。但是豫剧中“爱情”主题的深化却能够从侧面反映豫剧的百年发展。通过比较不同时期豫剧代表作一《义烈风》、《朝阳沟》、《红果•红了》、《伤逝》的“爱情”主题,可以发现豫剧在这百’年中逐渐摆脱了粗线条,经历了一个微观化的过程,如今越来越擅长于刻画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但是万变不离其宗,豫剧正是因为遵从了贴近大众这个传统,才能够在传统豫剧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始终活跃在观众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