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岩井俊二的电影艺术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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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你好，之华》是日本著名导演岩井俊二执导的首部中国电影，该片不仅延续了其一贯的诗意唯美风格，而且将日式美学元素因地制宜地融入到中国语境中。通过对这部作品的分析，我们能进一步总结出岩井俊二的电影艺术风格：他的电影往往以多样化的青春为主题，汲取了日本传统的美学思想，用意蕴深远的情感表达、清新细腻的画面影像、浪漫舒缓的钢琴配乐来阐释其对于个体生命和成长本质的理解与期待。
关键词：岩井俊二《你好，之华》电影语言艺术风格
岩井俊二是在日本新电影运动中闪亮登场的新锐导演，在涉足电影界之前，岩井俊二从事的是电视行业，这段经历对其电影创作有着重要的影响。他的电影往往聚焦于特定的个体，主张对自我内心世界的追寻和拷问。一以贯之的青春主题，生活化与碎片化的叙事手法，浪漫唯美、舒缓沉郁的影像风格，共同构筑了一个只属于岩井俊二的映画世界，为其电影刻上了极具个人特质和美学理念的“岩式”烙印，让观众在获得美好视听享受的同时也沉浸在他所描绘的故事里流连、逐梦。
一、丰富多样的青春书写
1.冷峻与温柔
作为日本青春片的代言人，岩井俊二有着很深的青春情结。而兼具作家和导演等多重身份的他，热衷于用充满质感的笔触与镜头去展现他记忆里的少年人，青春成为其电影创作永恒的母题。“日本电影的唯美与残酷往往相伴而生，这种矛盾体现在单个文本的风格对比中，也体现在导演的个人创作中。”岩井俊二对于青春的书写恰好体现了日本电影这种矛盾的美学特质：唯美与残酷并存。从他所拍摄的丰富多样的青春题材电影中可以看出，他不仅仅拘泥于描述青春灿烂美好的一面，而且也执着于去展示少男少女们成长中的孤寂寥落、无奈挣扎。他以一种开放的视野，多角度地去还原青春的全貌，让青春的图景在冷峻的残酷和心碎的温柔中反复展演。在《你好，之华》中，男主人公尹川以回信的方式追忆着逝去的青春时光：他与之华相识的前因后果，他与之南的意外邂逅，满怀少年的心事趴在床头给之南写信，偌大的礼堂里两人演练毕业致辞时的温暖甜蜜。这些回忆是美好与亲切的，如同青春的往事，永远镶嵌在记忆深处，不经意间流淌出的零星温柔会融化现实的坚冰。岩井俊二在电影中偏爱用这种由记忆所触发的温情去引起观众的共鸣，而同时又习惯于以冷峻的姿态去体现生活残酷的一面。比如在片中与回忆相照应的现实，总是以一种尖锐的穿透力适时打破对过去的追忆与幻想。电影以成年之南的葬礼开始，而在影片后半部分，通过之华和尹川的交谈，我们可以大致拼凑出之南在中学毕业以后的人生和死亡的真相：她最终没有与尹川走到一起，而是嫁给了一个社会青年，婚后因为丈夫无休止的家暴患上了抑郁症，屡屡自杀，最终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之南在少女时期美丽聪慧，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收获了无数掌声和艳羡的目光，成年后的她却走向了人生的背面。片中反复出现了少女之南朗读毕业致辞的情景，她明朗的声音里饱含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与憧憬，可谁知迎接她的不是铺满鲜花的光明坦途而是遍布荆棘的惨淡旅程。岩井俊二用这种现实与回忆的强烈对比，给观众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落差，表现了青春散场后的落寞和无奈。
2.诗意与浪漫
岩井俊二喜欢将暗恋元素注入自己的电影中，以平和细腻代替波澜壮阔，借此展示主人公广袤无垠的个人内心世界。比如《情书》里，男藤井树对女藤井树的暗恋被时光掩埋，跨越岁月长河终于被对方所知，从而刻骨铭心、终生难忘；还有《四月物语》里，女主角为了心仪的学长而默默努力，最终与学长在大学重逢，以暗恋的心绪创造了爱的奇迹；以及《燕尾蝶》里，凤蝶对飞鸿静默未曾表达的爱意。这种含蓄而内敛的情感写照是主人公们一个人的独角戏，可经由岩井俊二淡然和缓、细致入微的镜头加以呈现，暗恋情节变得浪漫而富有诗意，极易让观众产生情感联想与认同，这些在《你好，之华》中也有着集中展现。片中有四段暗恋线索，一是少女之华对少年尹川的暗恋：出于私心，她甚至偷藏了尹川让她转交给姐姐之南的信。多年后两人在同学会上重逢，尽管时过境迁，但面对初恋对象，之华依然显现出一种手足无措的少女状，比如慌慌张张地找口红补妆，亦或是在信中假借之南的名义询问尹川对自己的印象。第二段是尹川对之南的暗恋：回忆的场景中，少年尹川会悄悄跟在之南身后走路；会对之南的一切感到好奇，遂千方百计向之华打听之南的事情；也会真挚地给之南写信并期待她的回信等等。第三段是之华的女儿飒然对她同桌的暗恋：在与表姐讲述心事的时候，她提到自己害怕见到对方，因为担心自己会不自觉地脸红心跳，甚至因此想要转学。第四段是之华的婆婆对老大爷的暗恋：两人通过信件交流学习英语的心得，将暗含的心事倾注笔端。这些穿插交错在回忆与现实里的种种情愫与不同年龄层角色的暗恋细节，岩井俊二都凭借其对人物心理超乎寻常的洞察力以唯美的镜头予以展示，生动而形象，真实而有趣，并借由对片中人物情感历程抽丝剥茧般的细细刻画，让观众自然而然地进入爱情的世界。
3.伤感与悲愁
受自然地理环境的影响，“美好事物在瞬间毁灭的现象在日本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中生根”，因而，日本电影往往与悲情相伴，弥漫着淡淡的哀愁。日本传统文化里对于死亡的美化使其作为一种意象频频出现在岩井俊二的电影中，他总是通过特写和空镜头的运用，将转瞬即逝的美好事物定格下来。在《你好，之华》里，岩井俊二有节制地将这种日式美学思想移植于中国语境中，既保留了自身的特点，又没有让作品陷入“水土不服”的尴尬境地。之南的死亡贯穿了整部影片，作为线索人物，之南出现在所有人的回忆和谈话里，但是导演没有给成年之华一个镜头，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仿佛她作为一个不可磨灭的青春符号永远只存在人们的记忆中。因而，之南给观众的印象始终是那个清纯灵动的少女，即便她后来有了那样悲惨的遭遇，观众也只能通过片中人物的描述来还原和想象。另外，片中虽然对于之南的死亡屡屡提及，但都是隐忍而克制的，没有大悲大鸣的痛哭，有的只是对死者的追忆和缅怀。导演未曾呈现之南死亡的具体过程和画面，反而在片中提到了之南的家人对外宣称她是病死的这一细节。在世俗的眼光里，自杀总是和一些糟糕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这样的情节设定既维护了死者的声誉与尊严，又让对死亡存有敬畏之心的中国观众也能理解与接受。
二、意蕴深远的情感表达
1.无疾而终的爱情
岩井俊二擅长用清新明丽的影像刻画爱情，无论是纯净美好的初恋，还是静默如诗的暗恋，他都以敏锐的目光用镜头捕捉和记录下来，谱写了一连串关乎爱情的青春之歌。然而他虽痴迷于对爱情本来面目的细细描摹，却不耽于完满爱情结局的追寻。他电影作品里的爱情大多是无疾而终的，亦或是没有明确交代结局，给观众留下了尽情想象的空间。在《你好，之华》里，尹川于岁月的流变中，从昔日俊朗挺拔的少年变成了颇具颓废气质的中年大叔，之南也因遇人不淑而在伤痕累累中结束了生命。虽然这对昔日人人称羡的校园情侣并没有迎来童话式的幸福结局，但从电影中我们可以感知，这份爱意并没有随着之南的离去消失殆尽，而是在回忆的罅隙里凝固成了永恒。不因结局而否定过程，对已经成为过去式的爱人始终怀有一份感恩与善意，这也是导演所认同和想要阐释的爱情观。此外，岩井俊二也喜欢将情感物化并以信件作为情感载体来衬托人物的心理状态。无论是年少时，尹川写给之南的信，还是长大重逢后之华以之南的口吻给尹川的回信，亦或是之华的婆婆给老大爷写的信等等，导演没有将写信与回信的画面同剧情割裂开来，反而使之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手段，巧妙地将角色情感与信的内容连接起来。由此，信件成为了片中人与人心灵触碰的桥梁。现代社会的短信、微信等便利了人们的交流，但读屏时代的遗憾在于人们失去了写信的仪式感和庄重感，进而失去了情绪宣泄的出口。导演刻意安排了之华手机摔坏的情节以延续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来传达情感，体现了他对于当下人与人之间缺乏情感上的真正沟通这一普遍社会现象的思索与考量。
2.隽永绵长的亲情
在岩井俊二以往的作品中，对于亲情的着墨不多，而《你好，之华》虽然以爱情和追忆为主线，但对于亲情的描述也在其中占有一定分量。片中有子女对逝去母亲的深切怀念，比如之南的儿子晨晨在一个人思念母亲的时刻，于信纸上写下：妈妈，你好吗？我很好。这句话在岩井俊二的经典作品《情书》中曾反复出现，不同的是《情书》里表现的是对爱人的怀念，而在《你好，之华》里则是对离世亲人的深情呼唤。此外，片中对于之华的丈夫带回家的两只宠物狗也有诸多的镜头展现。比如一家人晚上出去遛狗的情景，或者是两姐妹带着狗在母亲曾经的校园里散步的画面，侧面表现了人与动物之间的一种相互陪伴，象征着对亲情回归的期盼。片中还展示了之南女儿睦睦和之华女儿飒然介于友情与亲情之间的深厚姐妹情谊，片头在参加完之南的葬礼后，飒然主动要求留在姥姥家陪伴睦睦；还有两姐妹躺在床上互相诉说心事，亦或是牵着狗在空旷的草地上玩耍的景象，都给人一种平实温暖的感觉，足以勾起每个异乡人对故土和亲人的思念。
三、细腻动人的视听呈现
1.叙事手法：碎片化
早年拍摄MTV和广告的经历让岩井俊二的电影呈现出一种散文化特征，他向来拒绝宏大的叙事，反而着眼于生活中随处可见的点点滴滴，真实的生活片段加上缓慢的叙事节奏，使他的电影仿佛一首清丽的散文诗。《你好，之华》的剪辑也呈现出碎片化的特点，片中场景以现实为依托，不断在现实生活中的不同地点或在回忆与当下之间快速切换。从之华的家切换到工作的图书馆，再到之华的老家；或者从两姐妹读信的场景切换到之华的青春时代，再从回忆片段转接到现实画面，这种时空的快速转换并没有让观众应接不暇，而是将每一个细节自然巧妙地融入情节之中，弱化了故事发展的连贯性，映照了主人公复杂多变的情绪流动。同时，整部影片的节奏舒缓，仿佛在娓娓道来一个悠远的故事。尽管死亡的离愁别绪始终笼罩在片中人物的心中，但导演还是非常克制地将人物的情感一层层地剥开，就像剥洋葱，到最后让观众有想要流泪的冲动。信件是影片的主要线索，因而片中出现了大量写信和读信的场景，再由剧中人物的旁白予以描述，使故事的情感线不断延伸和展开。片中还反复出现了之南在中学毕业时的致辞片段，第一次是在之南去世后，之华代替之南参加的同学聚会上，同学们播放的毕业短片里；第二次是在尹川见过之南的前夫张超后独自走在黑夜里，回忆起了中学毕业那天的情景；第三次是尹川回到中学校园，追忆之南时，耳边仿佛响起了之南读毕业致辞的声音；第四次是飒然朗读尹川曾经写的小说《之南》里提到了这段致辞内容；第五次是之华打开了尹川临别前送给她的相册，在相册的末页就是当年手抄的毕业致辞；第六次是片尾，尹川独自走在路上陷入回忆中，想起了毕业前几天，偌大的礼堂里只有他和之南两人，之南对着他大声排演毕业致辞。这段致辞的反复出现，不仅表现了片中所有人对于青春往事和逝去故人的深切思念，而且体现了一种对人生的殷切期待与展望，更是一种历尽风霜后的豁达与释然。岩井俊二通过这种散文化、碎片化的叙事方式，诠释了自己对青春、爱情和生命本质的理解与感悟。
2.光色运用：朦胧感
岩井俊二曾在随笔里写道：“对我来说，关心的问题是今天就算要下雨，就算没带伞，也要把第125号镜头的画面弄得明亮些，让绿色更鲜亮。”可见，他对于影片色彩的运用是极为慎重的，常常通过色彩来渲染人物的情绪、象征心境和营造气氛。在《你好，之华》中，他对于现实的场景，以灰暗的冷色调为主，而对于回忆的片段则以明亮的暖色调为主。影片开头的葬礼，从场景布置到人物着装都是黑白，而画面的整体色彩偏青灰，一种压抑和沉重的气息瞬间感染了观众。再尹川偶然碰见了睦睦和飒然，在她们的邀请下去了之华的母亲家，并在之南曾经的房间里祭拜过后一个人独自沉思的时刻，整个画面色彩也是晦暗的，衬托出人物悲凉怅然的心境。而在回忆的画面中，比如中学时期的尹川在踢球时第一次遇见之华，两人短暂交谈的片段；还有之南拜托尹川帮忙修改毕业致辞，两个人一起在礼堂里讨论的情景；片尾，对于往事终于释怀的尹川走在路上，看着远方的风景，回忆起与之南年少时的快乐时光等等。这些镜头导演都用了暖黄的色彩来呈现，以一种怀旧的温情感染观众，同时也让观众的心绪随着冷暖色调的更迭而起伏变换。对于光线的选择，岩井俊二酷爱用逆光强烈的明暗对比来展现事物的轮廓，增强视觉冲击力，让画面呈现出朦胧的美感。片中，年少时的尹川与之华一起回家的路上，迎面碰上了骑着单车的之南，逆光下，少女之南的面孔呈现出模糊的剪影状态，为人物增添了一丝圣洁感。这既体现了少年尹川的怦然心动，又蕴含着对纯真初恋的浪漫遐想。此外，还有之南的儿子晨晨在空旷的露台上放飞笼中鸟这一情景，导演也是运用逆光来刻画人物的心理变化：明亮的光线下，当小鸟展翅逆光飞翔的一刹那，有一种冲破牢笼的解脱感，象征晨晨终于从母亲离世的阴霾中走出，重拾起对生活的信心与希望。
3.背景配乐：抒情性
“无论有没有歌词，音乐与影像配合时，意义就更容易传达。”岩井俊二善于在电影中用音乐暗示环境，表达感情，凸显影片的主题。他本人也常常为自己的电影创作配乐，而且尤为钟爱钢琴。在《你好，之华》中，钢琴音乐也贯穿了影片始末。清澈纯净的琴音与从容淡然的画面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创造了一种哀而不伤又温暖治愈的美好意境。影片伊始就是一段压抑沉重的钢琴曲，将观众引入到葬礼上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而影片末尾，尹川临走前去图书馆找到之华，将承载着青春回忆的相册送给她，两个人握手告别，这时的音乐变得缓慢而温馨，有一种千帆过尽，尘埃落定的超然。另外，在片中反复再现的之南读毕业致辞的片段，音乐也是柔和而宁静的，配上学生时代的之南稚嫩而充满朝气的声音，展现出一种对生活的美好预感和无限祝福。最终，尹川的心结得以解开，放下过去，勇敢地面向未来。当他回望时，在之南老家的大门口，飒然和睦睦就仿佛当年的之华与之南，目送着他远去，这时梦幻灵动的钢琴音乐响起，让观众的心情也为之鼓舞，为之感动。
结语
《你好，之华》作为岩井俊二的首部中国电影，不仅延续了其一贯的诗意唯美风格，而且将日式美学元素因地制宜地融入到中国语境中。它既是对其经典作品《情书》和《花与爱丽丝》的回溯，也是其在跨文化视域下的一次全新尝试。通过对这部电影的分析，我们能进一步把握岩井俊二的电影艺术风格：他的电影通常以多样化的青春为主题，汲取了日本传统的美学思想，用意蕴深远的情感表达、清新细腻的画面影像、浪漫舒缓的钢琴配乐来阐释其对于个体生命和成长本质的理解与期待。作为当代日本极具国际影响力的电影人，岩井俊二以鲜明的个人风格不断感染着大众，他的电影也值得国内青春文艺片的创作者们借鉴与探究。
参考文献：
[1]杨远婴.电影概论[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7.
[2]【日】岩井俊二,张苓译.垃圾筐电影院[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1.
[3]【美】路易斯•贾内梯,焦熊屏译.认识电影[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6.
作者：程扬 单位：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