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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叙事的当代社会文化语境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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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型叙事的当代社会文化语境研究

一、微型叙事的概念辨析及发展轨迹

微型叙事是叙事的子门类,它基于叙事作品篇幅较小而言。微型叙事的范畴必须明确,否则便失去了研究的基点。首先,微型叙事是针对作品形式的表述,包括文字微型叙事和其他媒介微型叙事。文字微型叙事以微型小说(也称小小说、微小说等)为代表,其他媒介微型叙事以影像微型叙事为代表。其次,微型叙事是作为一种叙事方式的表述,针对所有短时或短篇作品运用的创作手法而言。对此概念可作以下两方面的辨析:一是微型叙事不等于微型小说叙事。微型小说叙事包含于微型叙事之中。在以手机、网络等代表的新媒体出现后,微电影、微博、手机短信(叙事段子)等已经进入了批评家的视野,微型叙事的类型被极大地丰富。二是微型叙事不与“宏大叙事”相对。法国后现代哲学家利奥塔在1979年出版的《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中,将“后现代”一词定义为对元叙事的怀疑。而“元叙事”(meta-narrative)也称作“宏大叙事”,是指具有合法化功能的叙事。文艺批评家们大多针对“宏大叙事”的总体性、普遍性和现代性集权思想展开批判。可见从概念内涵来看,微型叙事与“宏大叙事”不构成对立关系。如果“宏大叙事”是以政权“代言人”身份叙事的话,那么微型叙事也可以是“宏大叙事”。微型叙事有着两条明显的发展轨迹。一是由被动“微型”向主动“微型”转变。人类最初的叙事起源于微型,是因为受制于当时生产力水平的低下。当原始人还没有文字的时候,根本无法指望其将一个故事长篇记录,在洞穴上画几幅画不知要耗费多少石器和力气。当初有文字,却无纸张和笔时,人们只能在龟壳上粗略记录祭祀、征伐之事,司马迁也只能在竹简上刻刻磨磨,写完70多万字的《史记》几乎耗其一生。当笔墨纸砚具备,却无印刷之术时,写与读只能在少数人中间进行。文字本就如此,从文言到白话,从繁体到简体,既是文化的突变,也是创作长度的嬗变过程。到了后来,各种技术手段的介入,文字出产的效率大大提高,作品或长或短可主动选择。二是由文字微型向视听微型转变。在此所说的“视听”指的是进入工业文明时代后,由于媒体技术的不断发展所产生的视听媒介或手段,如电视、电影、广播、网络等。这些媒介自身功能有别,唯有电影是以叙事为主要目的。视听微型叙事也经历了由被动向主动转变的过程。世界上最早的一部电影出现在1895年12月28日的下午,法国人卢米埃尔兄弟在巴黎的“大咖啡馆”用其发明的放映摄影兼用机放映了《火车到站》影片。此片只有52秒的时长,但却开启了视听叙事的先河。随着技术的不断成熟,电影的长度不断增加,现在电影的惯常时长在90~120分钟左右。这不在本文所称的微型叙事之列。当以网络为主要载体的微电影甚嚣尘上,视听叙事再次主动地选择短小,视听微型叙事作为微型叙事的一种才被定义了下来。毫无疑问,影像微型叙事还处于发展初期,无法与文字微型叙事抗衡。微型叙事是当下的一种文艺现象,是针对所有篇幅或时长较短作品的叙事形式,旨在“瞬间”完成故事的讲述。文字微型叙事作品一般控制在3000字以内,而影像微型作品通常控制在3~60分钟。其字数和时长的规设只是一个参照数值,并非硬性指标,正如至今无人为长篇、中篇、短篇小说进行字数规设一样,与“瞬间”形成对应,即在合理之内。微型叙事作品有着不想占用接受者太长时间的初衷,是一种自控式或体谅式叙述。

二、微型叙事的当代社会文化语境

分析微型叙事在当代语境下的文化意义,对于理解其大行其道的因由非常必要。微型叙事正是在当代“碎片化”时代语境下渐起渐兴的。“碎片化”作为概念最先被运用于社会学领域,其背景是,传统的社会关系、市场结构及社会观念的整一性———从精神家园到信用体系,从话语方式到消费模式———瓦解了,代之以一个一个利益族群和“文化部落”的差异化诉求及社会成分的碎片化分割。[1]碎片化的内在涵义昭示着价值认同的分散化,具体表现为价值的多样化、行为自主化、权利的分散化,政府权力正受到市场和市民社会的侵蚀,由政府独霸一方的权力空间正慢慢发生裂变,形成政府—市场—市民社会的网络治理结构。如果说早期的微型叙事是文体创作规律使然,当下的微型叙事则是在深刻的社会文化力量推动下必然兴盛起来的。政府权利裂变出相当的部分给市场,所以微型叙事的商业因素不可忽视;市场将权利传递给了平民,所以微型叙事的平民化不容忽视;同时,市场能量被释放后,技术革命催生了快节奏的多样化的生活方式,这意味每种行为都以被分割的方式进行着。于是,在碎片化的社会语境中,可以为微型叙事的突现提炼出三个关键词:商业、平民和时间。

(一)传播商业化———微型叙事存在的必然性

现代创作和古典创作的不同就在于是否有商业化的主导。显然古典创作更注重创作本身的需要,现代创作更注重商业的参与。李白、杜甫、曹雪芹们绝不是为了适应读者需要和出版意志而进行创作。当文化进入消费时代时,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商业的天性是追逐经济效益的最大化,即投入产出的正比特征。摆在文化生产者面前的是坚守精神文化的阵地,还是迎合消费文化的特征,这成了一道艰难抉择的题目。现代商业研究的起点是“顾客需求”,只要进入商业运行轨道,无论是实体还是精神的消费品生产者必须研究“潜在顾客”的需求内容,以服务于商业目标的实现。正如美国营销专家劳特朋教授1990年所提出的4C理论即消费者(consumer)、成本(cost)、便利(convenience)和沟通(communication)所强调的那样,经营者首先应该把追求顾客满意放在首要位置,而不是从企业的角度来决定营销策略。这样的商业思想似乎与我们正在讨论的微型叙事有些不搭界,但如果从读者阅读习惯和心理特征角度分析,却可解释微型叙事在当今呈现繁荣趋势的原因。文化产品再怎么定义,如果经受不起商业的检验,可能存在,但不至于繁荣。反之,微型叙事的繁荣恰恰说明其符合商业逻辑:符合消费者(读者或观众)的接受心理。2003年开始,中国启动新闻出版体制改革,转企改制将期刊彻底推向市场,期刊需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这加剧了市场竞争的激烈程度,同时也意味着政府将部分权利让位给了市场。2011年,全国共出版各类期刊9849种,其中长篇叙事类期刊发行量远落后于微型叙事类期刊。从接受者来说,微型叙事的受众群极为庞大并充满平民特征。微型叙事作品可谓雅俗共赏,高成低就,将达官贵人和贩夫走卒一并囊括。以具有代表性杂志为例,长篇叙事类难以和微型叙事类抗衡。国内最好的几个以长篇为主的纯文学杂志———《收获》《十月》《当代》发行量大体维持在10万册左右。《小小说选刊》期发行量及月发行量平均55万册,《微型小说选刊》月发行量突破70万册,《故事会》平均期发行量370万册。从这些数据不难看出,长篇文字叙事作品还有少数专业作家、数量不大的读者在坚守,而微型叙事作品已经被数以百万计的人们所接受。发行量绝不是评价一本杂志优劣的唯一标准,这与受众年龄、职业习惯、学历层次、刊物定位等多种发行因素有关。期刊只有为读者提供需要的内容,才会牢牢抓住目标读者,发行、广告收入等商业诉求才能得以实现。“在读者的阅读取向日趋多元、文化产品不得不面对市场经济发展的今天,越来越多的文学期刊经营者清醒地意识到,与其期期艾艾地一味抱怨读者、回避市场不如积极地适应市场。”微型叙事类刊物生存状况极好,说明微型叙事具备适应市场环境的能力,满足了人们对于微文化的强烈渴求心理。以网络为载体,微型叙事的体现形式之一为微电影,而这正被广大网民所接受,成为各大网站、企业和文化传媒公司的宠儿。它往往在一个不长的故事里,巧妙设置情节,发挥表演、音乐和画面的影视艺术表现优势,制造日益热闹而动容的集体围观。微电影从诞生之时就与广告结合在一起,这样的出生引起不少的诟病。但如果真正去观看它,人们就会消除一贯对广告的排斥心理。因为微电影几乎全部是将企业的精神价值信息融入故事之中,与植入式广告绝然不同。究竟是影视制作在向广告妥协,还是广告被影视制作引入到了艺术境界?这实在值得玩味。不管如何,是网站、企业和传媒公司的商业需要,才使微型叙事与影视制作的相遇不是一场误会,而是一场美丽的邂逅。有研究者提出,微电影因为天生与广告联姻,应质疑其存在的长期性。笔者倒正好以此为据,认为微电影正是与广告的结合,成为其长期存在的基础。微电影是视频网站、企业、叙事者三者合力下的产物,是叙事的艺术,也是影视的艺术,只不过是在商业的推力下完成而已。优酷在2008年正式踏入自制剧领域,并在2009年推出了首部网络自制剧《嘻哈4重奏》,由康师傅绿茶提供赞助,优酷原创并独立策划和制作,反映了现代办公室的生活,被评为了2009年度中国“22影展”上的最牛网络剧。[4]近年来,优酷推出了“11度青春系列电影”、“幸福59厘米”、“泡芙小姐”等微电影,抓住都市白领的网络接受习惯,在商业需求满足的前提下,为人们提供了不失艺术品位的叙事佳作。受众广泛接受的作品未必就是好作品,但至少说明作品具备了成功的因素和被褒奖的潜质。微型叙事的类型正在适时的被拓展中,应用价值对应了商业价值。所以,不得不说微型叙事是碎片化文化语境下时代的需要。

(二)创作及受众的平民化———微型叙事存在的必要性

在碎片化时代语境下,平民的自我价值取向和政府的权力价值取向开始变得同等重要。在中国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从来都是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手握话语表达的权杖。文化精英一直扮演者与政治合谋和争执的角色。因此,统治者最为忌惮的人群就是文化精英,如五四时期陈独秀、们;最惯常的做法就是同化和吸收文化精英使其与之合谋,如巴金、郭沫若们。几千年来,平民与女性是乖驯的听众,是话语表达的缺席者。而以微型叙事为代表的微文化,搭建了一个演讲的舞台,平民没有防备地接过了话筒,他们在经过短暂的不适应后,开始表达自己的情感意趣和思想认识。这使当下社会告别了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垄断话语权的时代,这种告别尽管难称彻底,但至少是个令人期待的良好的开端,足以令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措手不及。正如巴赫金在阐述狂欢诗学理论时说的:“狂欢化帮助人们摧毁不同题材之间,各种封闭的思想体系之间,多种不同风格之间存在的一切壁垒。狂欢化消除了任何的封闭性,消除了相互间的轻蔑。”[5]微型叙事以其平民的姿态温和而平静地表达着民间的情绪,为文学注入了民主因素和新鲜血液。“微文化现象”体现了话语权利格局的变化与调整。任何叙事样式的存在无外乎两个必要条件:一是接受者,二是创作者。两者之间存在密切的逻辑关系,因为有接受者所以才有创作,创作者为接受者创作;因为有了创作者,才可能有接受者,接受者为满足自我而接受。诗歌为什么处于消亡之际?是因为接受者一个个黯然地离开了作为诗歌的文本,写诗的人也就越来越稀少。因为写的人越来越少,水平陷入难堪境地,接受者自然在减少。微型叙事的情况符合诗歌处境的逻辑,但是在向相反的方向发展。首先,微型叙事的创作者多为平民。由郑州《百花园》《小小说选刊》和郑州小小说学会评选的新世纪小小说风云人物榜新36星座和明日之星多为教师、编辑、公务员、学生、工人、下岗职工、农民、城市农民工和自由职业者。如“新36星座”之一的湖南作家伍中正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重庆作家张新盛为身残志不残的低保户。《文艺报》在报道《小说界》举办“全国小小说大赛”时称,参赛的作者除了一些驰骋文坛的作家,大多是来自基层的文学写作者。2007年,在《百花园》杂志社、小小说作家网举办的全国小小说新秀大赛参赛者中,学生、工人、农民、城市农民工和自由职业者占了三分之二。即使名家中,也有着非职业作家的工作岗位。当代著名小小说作家秦德龙先生,供职于中国铝业矿业分公司张青岗矿;当代著名小小说作家刘海涛为某学院副院长。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其次,微型叙事的接受者也多为平民。在碎片化文化语境下,人们越来越重视对自身的关注。微型叙事作品的底层特质恰恰满足了人们关注自身的需求。普通民众往往对于精英文学无法深入解读,对于讴歌式宏大叙事则没有兴趣研读,于是微型叙事如久旱甘霖般进入了平民的视野。在笔者完成本论文写作时,阅读了《微型小说选刊》(2011年全年)、《小小说选刊》(2011年1月至2012年3月)、《金奖小小说》等文本,竟然找寻不到一则无关平民的叙事。数量称众的人群参与到微型叙事事件当中去的事实,不仅说明了市场的繁荣,更是创作者精神表达的实现和接受者精神诉求的满足。这种平民化草根式的底层叙事风格,是话语权力的下移,是精神世界的重建。无论平民在微型叙事中找到的是慰藉、感动,还是觉醒,微型叙事就是为他们且因他们而生而存在的。从某种意义上讲,微型叙事是现实主义创作的回归,是叙事中的“乐府运动”。十分巧合的是,自20世纪80年代众多作家扛起新写实主义大旗,关注底层人们的精神困惑时,微型叙事也在彼时悄然兴起。所以,微型叙事与历史上的微型叙事之别在于文化语境的不同,历史上的微型叙事注重雅趣,当下的微型叙事呈现平民化,注重写实性,具有抗奴化的写实特质。

(三)时间碎片化———微型叙事存在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从人们观念的嬗递、词语的更新和上下班的匆忙中可见一斑。经历百余年落后悲怆的中国,正在以改革开放的名义加快现代化的社会进程。于是,经济使命在这个国度里被提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政府、学校、医院、农村(以农民工涌向城市的现象为标志)以及各行各业都在经济性主题的指引下,或歌或泣。于是当下的中国人看起来是异常的忙碌。在由此及彼的忙碌奔波中,当代人的空间被野蛮划分,时间被无情占有,只剩下一些间隙碎片供其支配。这些碎片化的时间在布料缝裁中可能是被剪掉的边边角角,但对于文化消费来说,就是微文化的生长土壤。手机网络的作用大多是在公交车上用来消遣、不重要的会议上用来走神、等人的时刻里用来解闷、饭店里点菜未上时用来填补无事状态的,微型叙事存在的理由也等同于此。在农耕时代里拥有大量的闲暇时间本身就被认为是一种休闲,正如孟浩然诗云“一杯弹一曲,不觉夕阳沉。余意在山水,闻之谐夙心”。而在工业化时代里,闲暇时间却被定义为“无聊”,不能创造经济价值的时间几乎全被认为是“垃圾时间”。碎片化的时间催生了人们的碎片化生存方式,这种方式“不仅指向我们时代的消费逻辑,也指向时代深处的文化逻辑”。碎片化时间,需要有碎片化的信息进行填充。微型叙事正是以碎片化信息形式出现的。以各种段子为代表的短信叙事盛行即为例证。在饭局中念一则搞笑或有趣的短信,活跃气氛;在工作间歇发一则趣味短信,给对方精神问候以获得感情的维系。以笑话和幽默命名的各种杂志、报刊版面,也在进行着热闹纷繁的微型叙事。人们乐意接受,是因为不会占用自己很多时间。人们上网看一则微电影不过几分钟或十几分钟,这样的一个时间空格行为不会耽搁下一时间空格的行为安排。所以,碎片化时间的存在是微型叙事的土壤,客观存在于现代人的生活当中。微型叙事的发生与繁荣就有了充分的逻辑合理性。人们情绪的快频化特征导致大量人群没有大块时间和持久耐心去阅读或观看长篇作品。“匆忙掠过每一单元文本的急切结束阅读的心态”[7]体现了现代人快速阅读背后的一种匆忙心态。如今长篇作品的受众集中于专家、学者、学生等相对有集中时间可支配的人群,这也就回答了为什么微型叙事类杂志畅销的原因。无数个碎片化的时间,犹如一个个超市中的货架,人们不仅可以随意获得自己需要的信息,还可以放置和“销售”信息,这样的情景只有在当下所谓的全球化、工业文明时代里才会出现,微型叙事就是这样不负时代而适时登场的。

作者:江世明单位:河南艺术职业学院教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