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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演、声腔、化妆、风格等诸多方面,我们可以从中去分辨它们。然而,从语言入手去辨认无疑更是一大捷径。俗话说:听其言,辨其音。特别是从地方戏剧的生活化语言中,就能较为明确地辨明其身份。下面举例说明。有一出民间小戏叫《裁衣》,一个姓袭的裁缝到王大娘家为她做衣服,戏开场是这样一段对唱:袭裁缝(上,唱):“裁缝生来本姓袭,住居就在本城中。七十二行都不会,只会裁剪把衣缝。此地有个王大娘,今天请我去缝衣裳。尺子剪刀我带在身上,熨斗拿来背在我背壳上。太平年,喜盈盈。整有三月未见油荤,上坡下坎脚儿又转筋。乒乓咿儿哟,险些儿成他娘个残废人。乒乓咿儿哟,不觉来到了王大娘当门……(叫)开门!”王大娘(上,唱):“正在后面哪闷呀闷沉沉哪呀,耳听得外面在叫门。撩衣忙起身,哎哟哟,急急忙忙往外奔,用手推开两扇门。哎呀呀,却原是要饭人。”袭裁缝:(唱)“……哎哎哟,撞倒你的鸡脚神!”这一段唱,全是生活化的语言。再分辨其中的一些词语,比如“背壳上”、“未见油荤”、“上坡下坎”、“脚转筋”、“成他娘个”、“要饭人”、“鸡脚神”等等,就知道是四川人日常生活中爱说的方言土话。不用说,这出戏是川剧。
类似例子很多。比如,有一出戏叫《小两口回门》,夫妻两人在路上有一段对唱。男唱道:“妈妈闻听不怠慢,伸手就把线麻拿。你把这线麻带回家去,若是不够妈再给你扒。”女接唱:“闺女我接过线麻抬头看,看见了大布叫声妈。妈呀!你把那大的给儿半拉,做件衣服好来看妈。”这段唱,全是生活化语言,其中的“大布”、“半拉”是东北方言“土布”和“一半”的意思。凭此语言,再看其表演,就可知这是一出东北二人转。再如,有一出戏叫《桃花搭渡》,小丫头桃花开场言道:“小婢桃花,奉阿娘之命,带书一封,要去西炉交与一官,一路走来,已到潮阳地界……渡伯,我要过渡!”而耳聋的老船工为与她开玩笑,就故意错把她说的话听成是“要到洛阳找阿公”。这里的“阿娘”、“阿公”,是福建方言土话“小姐”和“丈夫”的意思。听此方言土话,再听其唱腔、看其表演,就知道这是福建高甲戏。类似例子不胜枚举。可见,生活化语言,是地方戏剧的一张名片。凭此名片,我们很容易就能把它从各种不同的地方戏剧中认出是哪个地方的戏、是哪一种戏。
生活化语言是地方戏剧的特质
俗语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形容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的人,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风俗习惯。山地与平原、南方和北方、内陆与沿海、开放与封闭等等不同的自然环境和生活方式,都会产生不同的风俗习惯。因此,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戏剧,就必然有它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特质。其中,生活化语言就是一大标志。换句话说,正因为各地方戏剧由于有这种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组成特质,才使它具有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显著特征。为此,才会产生出如同豫剧的粗犷豪爽、川剧的幽默风趣、评剧的清新优美、黄梅戏的娟秀婉约以及东北二人转的欢快质朴等等。
下面以例说明。《刘海砍樵》是人们非常喜欢的一出湖南花鼓戏,一只自称胡大姐的狐仙爱上了打樵为生的刘海哥并与他结为夫妻。两人在路上有这样一段十分脍炙人口的对唱:刘海:胡大姐我的妻,你把我比个什么人?狐仙:好比牛郎不差毫分!刘海:那我就比不上。狐仙:比过还有多!刘海:胡大姐你是我的妻,狐仙:刘海哥带路往前行。同唱:走——行——走——行……刘海:我这里将大姐好有一比,狐仙:刘海哥我的夫,你把我比个什么人?刘海:好比织女不差毫分……这一段十足生活化的语言,加上非常生活化的表演,有说有唱、有唱有舞,且唱中带舞、舞中带唱,加上浓烈地方风味的方言和唱腔,一看一听就知道它是湖南花鼓戏,而绝非川剧、越剧或梆子戏等。类似例子很多。比如,有一出小川戏叫《王婆骂鸡》,听听王婆一上场就如何骂的吧:“气人呀怄人!今天硬是‘大门口挂扫帚——有点扫兴’哟!(唱)老王婆站街前开言告罪,众街邻细听来历。不幸我当家人早早去世,并无有一男半女,孤苦伶仃。皆因是谋生无计,我只得喂了一群鸡……山上飞的是野鸡,地头喂的是家鸡……会下蛋的是母鸡,倒公不母的是阉鸡……又圆又扁是簸箕,天天挨打是筲箕,爱撮点渣渣的是撮箕,堂屋头摆出的是茶几……”不用听音乐,不用看表演,就知道这个戏非川剧莫属,别的剧种不可能是这种说话方式、这样诙谐滑稽的方言和俏皮的歇后语、如此地到的生活化语言等——这就是特质。又如,黄梅戏《天仙配》中《夫妻双双把家还》那一段对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如此桃红柳绿般的美景、如此温馨甜美的柔情、如此优美动听的旋律、如此娇滴滴的吴侬软语,也只有生于江南水乡的黄梅戏才有这样的韵味和不同于北方和西南地方戏剧的另类特质。类似例子,就不赘述了。可见,特质构成了不同的地方戏剧剧种,反之,不同的地方戏剧剧种都有自己不同于别剧种的特质。特质,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区分此剧种与彼剧种的一大标尺。
生活化语言是地方戏剧的精髓
中国戏曲是世界文艺宝库中一朵绚丽的奇葩,而一个个不同的地方戏剧剧种就像是她一片片鲜艳耀眼的花瓣。到今天为止,不少地方戏剧剧种已经越来越多地展现在世界各国人民的面前,并成为他们心目一个个难忘的经典:川剧、越剧、评剧、豫剧、黄梅戏等等,其中不少唱腔和唱段甚至已深深印入了他们的记忆中。有趣的是,这些唱腔和唱段中的词句,几乎无一不是生活化的语言。下面举例说明。豫剧《花木兰》中有一段唱非常有名,无论国人或老外一开口唱豫剧,差不多都会选此唱段,这就是《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唱词如下:刘大哥讲那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白天去种地,夜晚来纺棉。不分昼夜辛勤把活干,将士们才能有这吃和穿!你要是不相信啦,请往身上看:咱们的鞋和祙,还有衣和衫,千针万线都是她们连啦!……有许多女英雄也把功劳建,为国杀敌是代代出英雄,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多么生活化的语言,简直就像是脱口而出的大白话!奇怪的是,正是这些看似平平常常的大白话竟成就了它成为经典。换言之,生活化语言就是构成这些唱段的精髓,没有这些精髓,它就不成其为经典。类似例子可以举出很多。比如,黄梅戏《女驸马》中《谁料皇榜中状元》一段,也是人们耳熟能详、人听人爱的一段经典:“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作高官。为了多情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好月儿圆。”这一经典早已唱出国门,虽唱词略显工整,却也一样是生活化的语言。再如,早已蜚声海外的《秋江》,是一出以表演见长的小川剧。道姑陈妙常急于追赶她的心上人——一位赶考离去的书生,来到秋江边雇船。老艄公乐于助人却偏偏爱开玩笑,于是便有了这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急一慢、一唱一说的调侃,格外风趣,生活化十足又别具诗情画意。艄公:“姑姑,你这个人真好,我要奉承你几句。”道姑:“你奉承我什么?”艄公:“姑姑生来一支花,月里嫦娥你比她。此去会着相公面,恭喜你明年生个……”道姑:“生什么?”艄公:“生个胖娃娃。”道姑:“嗨,你说些啥呀?”艄公:“奉承你的话哟!”道姑:“公公说话不正气!……秋江河上把我戏!我不看你年纪老……”艄公:“怎么样?”道姑:“我一掌打你下河去!”艄公:“噫,你把老汉打下河,哪个来帮你推船去赶那个相公呢?坐稳!”看,同样是生活化十足的大白话。就是这些大白话,却成就了《秋江》这一出川剧经典。类似例子,就不多举了。
可见,生活化语言成就了一个个经典。这些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其精髓却正是这些貌不起眼的生活化语言。从上面的叙述中,我们不仅看到了生活化语言是地方戏剧的一张名片、一种特质和精髓,同时也从中折射出生活化语言在地方戏剧里那种神奇而惊人的作用。由此,不经意间也使我们看到当前有些戏剧作品,不亲切、不好看、不受看,太假、太空,很不真实。不是觉得它有图解政治、演绎概念之嫌,就是总觉得剧中人物像是悬在半空中,不知是哪里的人、说的哪里的话,一看就感到“隔”,太虚幻,不像是真实的生活。问题在哪?其中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这些戏剧中的语言缺乏生活化,没有生活化特征。我们知道:没有个性,就没有特性;没有民族性,就没有世界性。一个戏剧作品要想成为优秀作品,没有个性、没有特性是不行的;一个戏剧作品要想走出国门在世界艺坛上拥有一席之地,没有民族性同样是不行的。如何才能做到有个性、有特性,又有民族性呢?从地方戏剧语言的生活化特征中,现代人应该而且可以从中得到些许有益的启迪。
作者:王碧英单位:内江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