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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在“内蒙古民族器乐艺术研讨会”上对论文《火不思寻证》写作过程以及在研究古代音乐文明中所遵循的研究路线、原则与方法的说明。这就是在研究中遵循民族融合过程中宗教信仰的皈依对原来文化艺术乃至审美情趣的变异或衰变有着决定性的作用;而对于识别古文明遗存的方法则要从田野考察中归纳,并去伪存真,在横向与纵向类比中获得。
【关键词】《火不思的寻证》/内蒙古民族器乐/研究路线/田野考察
最近,上海音乐学院学报《音乐艺术》(第100期)上登载了我的论文《火不思寻证》。毫不夸张地说,这篇论文耗费了我近30年的时光才完成。我想在此次召开的“内蒙古民族器乐艺术研讨会”上谈谈为写这篇论文所历经的磨难与艰难,同时,将我研究古代音乐文明所遵循的研究路线、原则与方法向各位作些说明与介绍。
应该承认,蒙古民族虽有着灿烂的古代文明,但有文字不过八百余年,古籍文献也不多,研究蒙古古代音乐文化(包括史前期古代文化、古代艺术),靠查阅文献典籍是查不到多少资料与记载的。研究与探寻蒙古族古代音乐文化,惟一的途径便是走进蒙古人生存之地,踏着我们民族先祖的足迹,去观察人们的祭祀礼仪、生活习俗乃至生活方式与艺术活动的特性,把握其脉络,去亲身体察在这些活动中,人民所流露、宣泄出来的审美情趣与灵魂深处的悲喜哀怒之情的外延化形态。同时,还要搜集现存的器皿、乐器乃至服装首饰等等。还有,向社会开明人士、口头吟诗人以及琴手、歌手进行采访与了解,在这样的考察中,必然会使我们获得历史的真谛与值得深思的命题与启迪。
有了这些第一手资料,再去向古籍经典史书求证,寻找先人记述的文字线索(包括国外探险家、考古学家的游记、学术报告……)。要注意的是,周边国家的历史文献中有关蒙古古代音乐与古代文化的记述。我总认为:将自己研究工作构筑在这样坚实的基础之上,去思考,去判断、去梳理、去立论……,必定会求出贴近历史真实的一些见解,才能取得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否则,将二者颠倒过来,或者说,将研究工作仅仅停留在从旧书古籍或他人的研究成果上,这里抄写一些,那里摘录一些,在这些平面信息上做些“空中楼阁”式的推测与分析,这种所谓的研究常常会走进死胡同里,或取得些事倍功半的所谓“建树”,也有可能在毫无意义的圈圈里转来转去。
1947年的一个夜晚,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聆听了口弦弹奏(在会上出示口弦)。这是在兴安岭一个村庄里,一位达斡尔老猎民弹奏木库连(MuKhulian)。10年后,从一本日文游记里了解到,一位日本探险家在加拿大北极圈里居住的爱斯基摩人那里发现口弦这件乐器,有趣的是,其名称同达斡尔族口弦相同,也称呼“木库连”(MuKhulian)。
多么奇特的一件事呵?!什么原因使得相距如此遥远的两个民族有着如此巧合的事情发生?是偶然的事吗?反映了什么历史奇迹与历史现象至今无人知晓?!从此,我便产生了对口弦探索的兴趣。
30余年来,我将流传在各国各地的口弦“拿”到我的桌前灯下,加以比较。先不急于写文章。有比较才能有见解,有了新见解再写文章也不晚。不久,我到台湾访问时,到高山族居住的地方采访,从那里“拿”来了玛雅人口弦(称为:“鲁布”)。到美国时,我到北达科他州印第安人聚居区采访,从那里“拿”来美国口弦。后来通过各种渠道“拿”到图瓦人口弦、哈萨克人口弦、吉尔吉斯人口弦、奥地利人口弦(以上各地口弦均为铁制)。后来相继“拿”来越南口弦、菲律宾口弦、印度尼西亚口弦、马来西亚口弦、日本北海道艾伊奴人口弦。我国南方少数民族口弦也相继“拿”到,如:纳西族口弦、怒族口弦、彝族口簧……等等。(这些口弦在会上全部展示并作了弹奏方法说明)。
面对着这些口弦,我心情激动。可以说:思绪万千,许多许多的问题在脑海中翻腾而得不到答案。当“拿”到一个民族(或国家)的口弦我便翻阅有关那个国家的历史。当然,要说的话太多太多,想到的事与问题也不少,留待以后再谈。
在对原始宗教“勃额”(即萨满教)边学习边思考的过程中,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研究口弦的重大意义。数十年过去了,已形成一丝清晰的见地,用最简明的语言描绘,那就是:在北纬48—50度为底线的地球冠顶地区,虽然天气寒冷,大地冰冻,但是,这里曾是史前文明大乐园。不少学者冷落了这个时期,他们不会知道被他们侮蔑为信仰萨满教的野蛮人却创造了辉煌的文明。简要地说:1.岩画(史前期的无字“史记”);2.口弦音乐(人类全部音乐文化的胚胎)。我将这些简要地概括为“石铁文明”。
通过以上的简单介绍,我将说明,在我从事蒙古古代音乐文化研究过程中,我始终遵循的一个不可丢弃的观点和方法。
一个观点——多纳茨现象(Doushnuts)
何谓多纳茨现象?当炸药物被引爆时,除自身被炸的四分五裂外,放置炸弹的地方也会被炸出一个大坑来。土被炸到炸面的四方,这就是多纳茨现象。当我看到这个论述后,将多纳茨现象引进古代文明研究中来,似乎也存在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的人文多纳茨现象。可以分为五种形态。
第一:战争掠夺型
人类进入文明社会后,由于利益的驱使和不同宗教信仰之间的敌视而常常发生强势国家(部落)对弱势国家(部落)的掠夺性战争。或由于不同信仰所引发的厮杀……使得人民四处逃奔(被动的迁徙)。为了保住性命隐藏到偏僻的深山中或遥远的荒漠中。也有时逃奔到其他善良宽厚的民族或氏族部落中,他们渐渐融合到不同信仰甚至有不同生活方式的民族或氏族部落族群中。这种事例在历史长河中比比皆是。
第二:夺权内讧型
在同一民族或同一国体里,由于争夺王权所发生的厮杀与火拼,其残酷性与毁灭性不亚于战争的发生。在这一皇权漩涡中无论是卷进内讧厮杀中的臣民或未卷入阴谋活动中的臣民,有的登上权利宝座,而有的被杀害,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向远方迁移。
第三:天灾冲击型
山洪地震的袭击,江河泛滥所造成的族群迁徙,在人类历史上也是无计其数。
第四:病魔漫延型
如同人力无法控制的黑死病曾漫延在中亚,许多族群向四方逃亡。尚有其他疾病,如鼠疫、麻风病……造成的人民向四方颠沛流离所形成的人种迁徙。
第五:自然迁徙型
生活在游牧经济条件下的民族,为寻找天然牧场所形成的迁徙,这是非暴力驱动下的自然迁徙。还有一种现象,即派驻在遥远边陲的屯垦军民,在国家灭亡后,渐渐融入到他民族中。在我国,自秦汉以来历代王朝均有发生。
多形态因素所造成的人种(或部落、族群)的迁徙,同时将文化、语言、艺术带到四方。迁徙后的移民有的始终保持原生形态的单一文化、语言、艺术。还有相当一批迁徙的移民,和当地原住民族融合。而融合过程中,有的传统文明消失,有的可能发生较大变异或形成崭新的一种文化形态。
民族融合过程中,宗教信仰的皈依对原来文化艺术乃至审美情趣的变异或衰变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一个方法——识别古文明遗存
首先,应该承认在现代文明中,或明或暗或多或少有着古代文明的遗存现象的存在,这就是传统。问题的关键是,由于知识的不足视而不见古文明的遗存存在,抑或是习以为常的惯性思维遮住了你的目光眼力而无法识别遗存,还有一种现象的存在阻碍着你的思考,习惯于人云亦云,屈从于貌似公正的理论覆盖伞下的威慑作用造成思维的僵化。
处在这种压抑状态下而跳不出困惑境地时,力争走到屋外,到大自然中到人民中间去做田野考察;去看去问去查去想。这样做,常常给我带来意外的,惊喜。
根据多年经验,我认为古文明遗存常常存留在以下六个方面:
生活习俗、祭祀礼仪中;语言中(如蒙古语言中有汉语词汇的存在,有阿拉伯语汇,有古波斯语名词。同时,在俄英法语中却遗存有蒙古名词);审美观念中;音乐生活中(乐器、歌声);民间舞蹈中;传统美术中。
做这样的归纳也是为了将范围从大千世界宽泛的领域缩小到有限的范围之内,从而便于识别与思考。然而做到真正的识别尚需经历一个去伪存真的筛选过程,即进入将要谈到的两项类比:
1.横向类比
跨民族的类比和跨国界的类比。相同乐器在不少国家不同民族中流传。甚至乐器称谓相同,形制相同。也有称谓不同、演奏方法不同。习俗方面。如视火为净化物,视火为神圣之物。许多民族婚礼上新人迈火,火将驱赶妖魔……内蒙古自治区少数民族鄂伦春族男人善跳熊舞,而日本北海道艾伊奴人在节庆上,男人们也喜跳熊舞,而且动律与舞姿形态几乎相同,这是为什么?还有,如我在会上展示的如此众多的多种形制的口弦。
我只是举出这些事例,旨在说明事物是相互有着神奇的联系。这种事例太多。横向类比可让我们眼界开阔、思维活跃。
2.纵向类比
即使在同一民族中,由于历史阶段的不同,经济形态的变异,生活方式的改变,特别是由于种种缘由所造成多纳茨现象,通过民族融合,文明交流所形成的新态势,给古文明遗存的进化铺垫了天然的渠道。如,蒙古族居住条件的变迁,乳品的加工与提炼方法由低级粗制到精制多样化的提升……。即使是乐器,通过纵向类比可以了解其演进的途径。如:马头琴的多形态变异,马头琴由单弦(独弦)到双弦的演变。许多乐器制作从整木剜、刮、削、磨的制作方法演进到为了求得美妙音色而精心挑选不同的木料到拼木组装的制作方法等等。
在有限的时间里,我用概括的语言介绍在研究蒙古族古代文明时所始终遵循的道路与方法,愿意听取各位的建议与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