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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到灯塔去的空间叙事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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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到灯塔去的空间叙事艺术

一、小说的意识流手法

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最先提出“意识流”概念,他强调思维的不间断性,即没有“空白”,始终在“流动”,也强调其超时间性和超空间性,即不受时间和空间的束缚。意识流思想对文学创作产生了直接影响,从而促进“意识流”文学产生。法国哲学家柏格森认为,世界的本体是“生命冲动”,即“意识的绵延”。潜意识应成为文学的表现对象,作家必须深入到人的内心世界、甚至潜意识领域中去,把握理性不能提供的东西,打破传统的时间观念,按照“心理时间”结构作品。意识流文学不按照客观时空顺序或事件发展过程创作作品,而根据意识活动的逻辑、意识的流程安排小说的段落篇章和先后次序,从而使小说的内容与形式相互交融。人物意识渗透于作品的各个画面中;起到内在关联作品结构的作用。人的意识有明确、完整的,也有朦胧、片段的;有言语层的,还有尚未形成语言的,等等。这些意识混杂在一起,交替出现,故而从中很难找出逻辑性轨迹。而时间颠倒、空间重叠也就成为意识世界常有的情形。意识流文学企图如实展现人的意识流动,这就使作品的内容无法按照正常时空顺序展开,而是根据有别于“空间时间”的“心理时间”表现意识流程。

意识流文学“泛指注重描绘人物意识流动状态的文学作品,既包括清醒的意识,更包括无意识、梦幻意识和语言前意识,以别于描写清醒意识为主的传统的叙述体文学。它在戏剧、诗歌中也有表现,但主要成就则在小说领域”[1]244。用意识流叙事手法把小说中叙述的事件从时间顺序中解放出来,使文本呈现叙事的空间化。伍尔夫在小说中表现客观外在物的光、声、色、影、形在瞬间对人产生的印象。“小说是一幅书写的画面,是流动的意识、流动的时间、流动的空间。客观景物和流动的意识共同建构了小说的立体空间。”[2]118小说把人物对外部世界的瞬间印象与当前或者记忆深处的流动意识或潜意识相互交织,摆脱客观时间的限制,根据人物心理时间的跳跃灵活地将回忆、现实、幻想等穿插起来;将过去、现在和未来几年、几十年乃至一生的主要经历浓缩在极短的时间内加以表现,从而勾勒出一幅生动、鲜活的画面。在短短的篇幅里,经历了十年的时间跨度,作者熟练地将人物头脑里的思绪和意识、纷繁复杂、恍惚迷离的内心世界直观地、原原本本地显现在读者面前。

二、小说的空间叙事手法

伍尔夫将心理空间引入叙事,充分展示了其叙事在结构布局上无限的扩展性和巨大的凝聚力。伍尔夫把空间叙事处理成表现内容和展示主题的主要手段,使作品具有更深刻的内涵和强烈的艺术效果。“伍尔夫通过《到灯塔去》中不同的空间距离启迪着人们去思考人的本质、客观世界的本质,去运用和探索人类的潜能,来深刻地洞察我们的客观世界。”[3]78空间成为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必不可少的场景,作者可以利用空间来表现时间、安排小说的结构,甚至利用空间来推动整个叙事进程。凯斯特纳指出,正如建筑空间一样,一本小说一定程度上就是一座大厦、“一栋房屋”,小说里的字词、句子和段落构成了这些虚构“房屋”的各个部分。小说中体现建筑特征的技巧有并置、反复和矛盾修辞等。

总之,小说中的场景、人物塑造和布局与空间艺术中图像空间、雕塑空间以及建筑空间的对位关系,为读者有效解读现代小说文本、探询文本意义提供了形象化的感知空间和思维空间。[4]54-60实际上,我们都能感受到小说中有空间维度,而且这种空间性似乎比时间性更具体可感。这种空间性当然与某些现代小说家试图“克服时间的愿望”有关,但有理性的小说家似乎更愿意把空间作为一种叙事手段。空间已成为现代小说叙事中的一种重要元素。小说中的叙述和连续性与作为结构性因素的空间形式是互相矛盾的,所以“纯粹的空间性是一种为文学所渴望的、但永远实现不了的状态”。[5]21《到灯塔去》是伍尔夫的巅峰之作,小说以灯塔为贯穿全书的中心线索描写了拉姆齐一家人和几位客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的生活片断和经历。伍尔夫采用空间叙述手法着重描述人物内心意识流动,如实记录了每个人物刹那间的思想和情绪波动。

三、小说中主要人物的空间叙事技巧

“叙述者和人物之间、不同人物之间、作者和叙述者之间的视角转换十分频繁。”[6]15-16本文通过对《到灯塔去》这一本文的解读,来探讨小说中空间叙事手段的艺术特色。伍尔夫突出描述了小说中女性人物———拉姆齐夫人和画家莉莉的意识流动和心理空间的延展,他们成为贯穿整个故事情节的主线,貌似简单的故事中蕴含着人物内心波涛汹涌的思想空间。

(一)拉姆齐夫人的空间视角

伍尔夫通过描叙主人公拉姆齐夫人的内心意识流动以及她在其他人意识中的反映,逐步塑造出真实、丰满的人物艺术形象。拉姆齐夫人是一位温柔善良、直觉敏感、风姿绰约的女人。她善于持家和社交,喜欢为亲友们排忧解难,热衷各种慈善活动,热爱生活。“但是要想了解夫人的全部性格特点,你需要‘有五十双眼睛’来观察,但还不足以窥其全貌。”[7]243作者在小说第一部中赋予拉姆齐夫人的物理空间只是一个海滨度假用的别墅,物理时间仅仅是一个下午和黄昏,而夫人所展示出的心理空间却在不断延长,甚至追叙到二十年前在玛罗的曼宁家的情形(二十年前,她曾经极其冷漠地在泰晤士河畔那间客厅的桌椅之间像幽灵似地笑笑走过;现在,她又像幽灵一般在它们中间悄悄走过[7]106),人物的心理空间可以从眼前事物无限延伸,从海滨别墅的餐厅到泰晤士河畔的客厅。虽然跨度很大,但由近及远的想象空间安排得很有条理,在叙事逻辑上也能够浑然天成。小说第一部共分为十九章一百五十二页。但是,实际故事的主线就是讨论明天能否能到灯塔去。脉络性的语句只有十五个对话,不超过五百字。

例如,“好,要是明儿天晴,准让你去,”拉姆齐夫人说。[7]001“可是,”她的父亲走了过来,站在客厅窗前说道,“明天晴不了。”[7]002“但是说不定明儿会天晴———我想天气会转晴的,”拉姆齐夫人说,[7]003“风向朝西,”无神论者塔斯莱一边说,一边伸出他瘦骨嶙峋的手指……[7]004“明天不可能到灯塔去,”塔斯莱啪的一声合拢他的双手说道。[7]006“明天灯塔可去不成了,詹姆斯,”他站在窗边尴尬地说,[7]015“也许明儿天会晴的,”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说道[7]016“如果明儿天不放晴,”她说,“还有后天呢……”[7]029作者把如此简单的故事情节构思得非常充实,故事中人物的心理空间如同周围的海浪般波涛汹涌。从塔斯莱的随声附和,联想到他的手足无措,但是夫人通过请他陪同进城办事儿,逐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打消了他的矜持,让他获得前所未有的自豪感,让他第一次感到无比的骄傲。波涛拍岸的声音昭示着大自然的和谐与永恒,窗外的交谈给夫人的内心带来暂时的安宁。

拉姆齐夫人无私地付出自己的青春甚至生命来满足丈夫的需求,她是一根蜡烛,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第19章,拉姆齐夫人织袜子时的意识流动,从餐厅里听到的诗句在脑海里流过,每一个字就像一盏有罩的小灯,红的、蓝的、黄的、在她黑暗的脑海中闪亮……[7]145她一边阅读,一边思揣诗句的真谛,也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思想之旅,攀登在万花丛中,摇晃着身躯、蜿蜒前行,直到一个轻轻的响声惊醒了她。拉姆齐夫人的心理空间由眼前的诗句幻化成色彩斑斓的花园,她似乎理解了诗句的深刻含义。但这种理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与拉姆齐先生的形而上学不同,她属于现实主义者,所以认为真爱是无法用如此简单的语言来表达的。

(二)莉丽的空间视角

小说中的莉丽并不是主角,但是这一角色的塑造却颇为成功,她是一位洞察世事的智者,处变不惊地冷眼旁观世事变迁、人生无常,似乎成了一位笑到最后的胜利者。她是贯穿小说始终的人物,她是一位画家,善于观察,小说中的各色人物都无法逃脱她的眼睛,她对他们的评价语言犀利、一语中的,似乎不容别人反驳她的看法。小说中多次出现“她(心)想”,“她思索”,“她喃喃自语”等间接内心独白的方式,使读者能够深入小说中人物的灵魂深处,直接接触到人物意识活动的脉搏。伍尔夫很善于用人物的感官印象打开人物记忆的闸门。过去所经历的或所观察到的东西已经尘封在记忆深处,当受到某些外界因素的刺激或诱发时就会重新浮现在人物的脑海中,进入活跃的意识层面,形成一个流动的画面,从遥远的过去缓缓走来,延伸到现在以至未来。

作者通过莉丽的视角揭示了故事中各个人物的性格特点以及心理活动。她小小的内心世界对周围的人物是排斥的,唯独对威廉·班克斯至始至终都有一种惺惺相惜的认同感。她对拉姆齐夫人的评价也最多,小说开头她为拉姆齐夫人作画时内心的波澜起伏。“为了博得您的感激和赞许,我还有什么代价没有付出呢?”[7]112这里充分表现出莉丽对夫人的五体崇拜之情,这种崇拜可还以从威廉·班克斯对夫人的倾慕得到印证,夫人在班克斯眼里已经化成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美惠三女神。但是小说中也不乏莉丽对拉姆齐夫人的批评之词,她认为夫人对家人和朋友过于慷慨,这种慷慨和付出似乎虚荣,是期望得到他人的赞美和仰慕。“莉丽想到,这是拉姆齐夫人的错误估计,这错误估计似乎是出于本能,出于她本人的某种需要,而不是别人的需要。”[7]102既有对夫人古道热肠的钦佩,也隐含了叙述者本人的嫉妒之情,她内心的真实渴望是夫人能够给予她更多的关心和爱护,她希望有更多的机会和夫人促膝长谈,如果夫人在世的话,她可能早已和班克斯先生结婚,过上了和夫人一样的生活,至少潜意识里她是这些想过的,但是现实的自我并不想接受夫人的安排,她找出敏泰和保罗婚姻生活的不幸聊以自慰,庆幸自己没有踏入婚姻的泥沼。

莉丽是一直徘徊于婚姻与自我之间,小说中她以旁观者的视角评价婚姻中的男人和女人,看似客观公正,实则是一种无奈。正如她反复强调的不能再把绘画当做儿戏,因为十年前,绘画或许只是她标新立异的托词,但是十年后的今天,她必须把她当做倾其一生的事业或者信念坚持下去。她看到了其他人物的两面性,内心也充满了矛盾,历经十年未能完成的画卷充分表现出她内心的挣扎,她一遍遍地呼唤了拉姆齐夫人,极力使自己找到人生的航向,终于在拉姆齐一家抵达朝圣地———灯塔的那一刻完成了对拉姆齐夫人的心灵朝圣。由十年前创作之初的模糊和沮丧逐渐捕捉到拉姆齐夫人的美丽画面,刹那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成功地抓住了它,终于完成了在心头萦绕多年的幻景。拉姆齐夫人的形象在莉丽脑海中不断地支离破碎、重新整合、清晰再现,这是作者对小说人物心理空间叙事的神来之笔,小说的结尾一气呵成。

(三)人物与灯塔的空间距离

灯塔是贯穿小说始终的客观事物,它既代表着詹姆斯儿时的梦想,也象征着拉姆齐夫人的内在精神光芒,同时也是拉姆齐家人及朋友的精神家园。小说开篇,6岁的詹姆斯即将实现到灯塔去远游的愿望,能把感觉的每一次变化转折、把情绪消沉或容光焕发的瞬间结晶固定下来。灯塔既是一个遥远的梦,又似乎唾手可得。如果天公作美,他明天就能实现自己的夙愿,灯塔距离他只有一晚的距离,但是事与愿违,灯塔和他的距离被拉长到十年,这些都是人物与灯塔的心理空间距离。夫人和灯塔以及灯光在心理空间上化为一体、不分彼此。她会把心底里的话升腾到那光柱之上。她似乎先验地预料到自己的躯体会过早地融入光柱,亲友对她的记忆也会长存于灯塔的光芒之中。她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理性、秩序和正义可言,但是她也深知世界上没有永恒的幸福。

她凝望那稳定的光芒、那冷酷无情的光芒,它和她如此相像,如如此不同,要不是还有她所有那些思想……而那灯塔的光,使汹涌的波涛披上了银装,显得稍为明亮……[7]079这一切似乎预示了夫人的命运和结局。她迟早会化为永恒的光芒,继续照耀着她的亲人和朋友。第二部岁月流逝只有寥寥数语概括了十年间的物是人非,第三部讲述拉姆齐夫人死后,拉姆齐一家和朋友再次聚首,先生似乎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夙愿而不是完成对儿子十年前的承诺,因为十年后的灯塔对詹姆斯来说早已变了味道。通过这次航行,父子间的心理空间终于达成了默契,他们到灯塔去并不只是为了满足个人夙愿,同时也是为了纪念已经仙逝的亲人———拉姆齐夫人。那么,到灯塔去的远游拉近了拉姆齐夫人的精神之光与亲人的心理距离,再现了拉姆齐夫人作为当时社会贤妻良母、亲密友人的完美形象;而随着莉丽画作的完成,这种令人称道的高尚品德被定格为永恒。

通过对小说叙述视角的分析,可以看出作家在创作中没有简单地沿用前人的叙事手法,而是汲取精华,积极创造具有自己独特风格的小说。小说较为完美地体现了伍尔夫的小说理论及写作技巧,是研究伍尔夫小说艺术的一个较好的切入点。小说整体上是由一系列感觉、印象、思绪、回忆等心理活动构成,情节已经被淡化到无足轻重的地步。作家为读者提供新颖清晰的视野,让读者在阅读作品时,随着人物的意识流动,直接感受到人物的思想情绪与主观体验。通过对伍尔夫创造性地运用空间叙事、意识流、女性主义视角展开现代主流文学的艺术特色,其别具特色的小说艺术对于研究现代主义小说,或把现代主义小说写作技巧运用到文学创作中,具有深远意义。